乞与人间作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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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读《陈洪绶》一书,不由我想起美术史上的一个问题。
  陈洪绶是我国十七世纪前期一位成就卓著的绘画艺术家,人物、山水、花鸟无不擅长。张庚《国朝画征录》称其:“力量气局,超拔磊落,……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也。”然而,这并不足以真正说明陈洪绶。“他的艺术成就,不但在当时‘海内传模为生者数千家’,甚至还得到朝鲜、日本人士的热爱,而给予后世的影响更为巨大。”(第41页)几百年来,许许多多画家从不同的角度学习陈洪绶的创作方法和绘画技巧,他的画派风靡一时、至今不衰。然而,这一切同样不足以说明陈洪绶。倒是孟远《陈洪绶传》认为其“所谓书画者,亦一时兴会所寄耳;而世顾以是为先生重也,悲夫!”不失为一种具有文化史眼光的深刻理解。
  陈洪绶曾是著名学者刘宗周的入室弟子。当时,以“东林党”为发端,各地盛行讲学的风气,以天下为己任的正直士大夫“针对朝廷的黑暗腐败,利用书院讲学形式,来揭露、指责和批评政府,刘宗周在绍兴讲学也不例外”。(第8页)刘宗周学问渊博,秉性忠义,是明朝末年富有正义感的士大夫中间声望最高的一位。受乃师的熏陶,陈洪绶从青年时期便明确树立起忠君为民、关心祖国命运的信念。嗣后“二十多年奔走功名”,满怀着“事君犹事亲”的天真信念参加科举考试,谋入国子监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扭转“群小可杀”的局面、实现他“修齐治平”的政治理想。然而,他的热情和努力所换来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岂止于失望?简直是绝望!当他目睹党祸惨烈,目睹刘宗周、黄道周、涂仲吉、祝渊等师友的直言上书、直犯帝怒,结果一个个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于是,他不得不以缄口无言来表达他的愤怒!他在崇祯十六年的元旦写给祝渊的一首诗中说到:“吾道无闻四十余,况兼君父愿成虚;未央钟动千官至,不审何人能上书!”
  冷酷的现实,迫使陈洪绶走上了狂放不羁、性行骇俗的艺术道路,徒呼负负地“乞与人间作画工”(陈洪绶《问天》)了,尽管他自己并不愿意这样做。他给自己取了“悔迟”的别号,悔不该二十年奔走功名,悔不该生在这个时代,悔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他纵酒狎妓、放浪山水、沉缅诗画,落发云门……他笔下的人物形象,头大身体小,神情冷漠,躯干伟岸,不正折射了画家为不合理的社会现实所扭曲、所畸变的慷慨悲怆的人格心理?清顺治九年(一六五二年),陈洪绶急归绍兴故里,“日与昔时交友流连不忍去,一日趺坐床篑,瞑目欲逝,子妇环哭,急戒无哭,恐动吾挂碍心,喃喃念佛号而逝。”(孟远《陈洪绶传》)当时文学家丁耀元惊闻恶耗,沉痛地写了一首《哀浙士陈章侯》诗,诗云:到处看君图画游,每从兰社问陈侯;西湖未隐林逋鹤,北海难同郭泰舟。鼓就三挝仍作赋,名高百尺莫登楼;惊看溺影山鸡舞,始信才多不自谋!
  陈洪绶曾自述:“少时读史感孤臣,不谓今朝及老身;想到蒙羞忍死处,后人真不若前人。”丁耀亢的挽诗中运用了不少典故史实,如北宋的林逋,东汉的郭泰,击鼓骂曹的祢衡,百尺高卧的陈元龙,诗意虽较晦涩,但切合陈洪绶的身世遭际和悲剧思想。
  由陈洪绶的一生,他的悲凉的心境和苦难的精神,使我联想起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的一段话:
  “……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
  “乞与人间作画工”……
  
  (《陈洪绶》,黄涌泉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六月第一版,1.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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