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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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野上的人间
  我走进家乡小城的一条巷子,巷子的两边是经营着各种买卖的门面房。各种生计样样有,理发的、卖鸡蛋的、做家教的、测字算命的、日用品小超市、摆地摊卖扫帚锅碗的,等等,生活在这里的百姓真的很惬意。正在装修的店铺里工人嘴角的香烟冒着白烟,一位年轻的母亲买了只油炸的鸡腿哄着哭闹的儿童。
  但凡人间的生活大致就是如此,人来人往。我猜不透每个人的故事,但我知道,我想要的生活离不开这俗世的人间,而我却在喧闹的巷口抬头找寻那朵来自高原上的云朵。我怀念那天的风和那片苍茫的原野。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无人的原野,那里白雪皑皑,草木枯荣,飞鸟在空中盘旋,云雾萦绕山岚。
  当我站在海拔2358米的舜王坪上时,放眼之处渺无人烟,风声伴着我的喘息声,填满了整个世界。繁华在身后,红尘之外的荒凉竟是渴望已久的宁静。这份遥远的祈求在内心几度挣扎,伴随岁月的成长,在一次次人潮涌动的街头,在一次次灯红酒绿的聚会上,我们曾经如此寂寞,而身边却是一片喧嚣。
  我沿着蜿蜒的木栈道,向天边走去。在我眼里,道路的尽头就是天边,我看不到尽头,只有群山和云雾永远在前方忽隐忽现。我恍惚的是,脚下的这片土地竟然是群山之巅,我张开双臂,世界便拥入怀中。
  山顶上气温很低,人间的三月已是春色满园,而我却踩在积雪的栈道上,穿越了时空,来到这片无人的原野。
  我舍不得从山上下来。那种“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的荒芜,让我特别迷恋。因为整座山头除了我们再无他人,放眼望去,远处是山的尽头,仿佛通往天边。我能做到的就是沿着栈道一路往前,我也不知道将要走往哪里,就像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带着一份驿动的心情,贪婪地把苍茫大地拥入怀中。我是如此渺小,却被恩赐这一片草原,山河寂静无声,我分明感觉到澎湃的内心在撞击着大地,白云在山头掠过,草木肃静安详。
  这是原野上的人间。如果你也在,那该多好。
  山河故人
  早在上古时期,山西地区有位叫作姚重华的男人,此人仁义大度,待人和善,特别能够团结周围的人群,深得臣民拥戴。因为他拥有一身正气,加上耕作操劳的本领,很快被当时的部落首领委以重任,打算将王位传承给他。
  而这位部落首领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他看中了当时名声特别好的姚重华,但又不完全听信别人传言,决定对其考察一番,于是将自己仅有的两个女儿许配给姚重华,希望让女儿以“卧底”的身份考察其人品。
  姚重华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对姚兄拥有的才干、名气以及部落首领对其的赏赐都耿耿于怀,于是联合其母及家族中的叛亲(包括姚的生父),想置姚兄于死地,怎奈姚兄身边的两位贤妻护君谨慎,多次将他化险为夷,让叛亲的阴谋未能得逞。
  这位后母让姚兄修补仓房的屋顶,却在下面纵火焚烧仓房。姚兄靠妻子事前为其准备的两只斗笠作翼,从房上跳下,幸免于难。后来姚兄掘井,井挖得很深了,后母和她的儿子却在上面填土,要把井堵上,将他活埋在里面。幸亏两位妻子事先有所警觉,让姚在井筒旁边挖了一条通道,从通道穿出,躲了一段时间。
  叛亲以为阴谋得逞,开始分赃。甚至将姚兄的两个妻子也列入分配计划。就在这时,姚兄从天而降,居然还是一个大活人。众恶人十分尴尬。然而,姚对这些事竟然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孝顺父母,友于兄弟;而且比以前更加诚恳谨慎。这点来看,此人必成大器,只是迟早的事。
  这是一个人际关系复杂的大家庭,暗藏杀机,危机重重,部落首领的两个女儿在此环境中既要做好媳妇身份,又要在大是大非上做到权衡利弊,保护好夫君,又不得罪后母和小叔子等人。等闲之辈难以有如此胸怀。想必这也是受她们的夫君所影响,所谓夫妻相,不仅仅指外表的同化,性情和处事方式也会双方受影响。
  当年的姚重华在历山耕种,在雷泽捕鱼,在河滨制陶,在寿丘作器,在负夏做贾。为人公道,做事认真,待人和气,只要是他劳作的地方,便兴起礼让的风尚。他到了哪里,人们都愿意追随。
  多年以后,部落首领终于认同了这位姚先生,结束了对其长达二十八年的考察,正式将王位禅让于他。不难想象,姚重华这样的人做了部落的老大,这日子要不和谐都很难。
  想说的是,姚重华就是“尧舜禹”时期的“舜”,人称舜帝、舜王。两位妻子分别是娥皇、女英,她们是尧的女儿。关于尧舜的故事,在山西历山一带广为流传,有着众多名胜古迹,当地留存的民間风俗和节庆有许多都与尧舜有关。甚至可以说,这片土地上,每一条溪流,每一块山岩,每一座村落,甚至姓氏,都透着尧舜文化的气息。
  历山周边地区的这些特殊风俗、民情,也生动地反映出“舜乡”所衍生形成的“舜文化”在民间的深远影响。
  但凡人间万物,其发展的趋势总是平衡平稳。沧海变桑田,是地壳运动的结果,是为了趋于物理学里的力的平衡。包括地震、海啸,都是自然在化解一场场不安定的局势,让万物处于更加可靠持久的环境里。
  人类的延续,需要有合理的“秩序”,除了后来滋生出来的法规和章程外,更多的体现在与生俱来的相处之道上。比如我国一贯主张并被普世认可的道德模板是: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就是当年舜担任领导职务后,推行的全民道德教育,百姓顺从,百官称职,四方和睦,风调雨顺。
  沁水历山的舜王坪是其时舜耕作的地方,历山东西各有一条峡谷,一条叫娥皇谷,一条叫女英峡,千万年来一直紧拥着历山,生死相随。
  高原上的约定
  从未想过会在历山遇到雪。印象里的历山是一片片花海,阳光万丈。我曾想象在山花烂漫的舜王坪上大口呼吸春天的朝气。然而,这是三月的沁水历山,残雪覆盖山头,森林裹着冬装,枯草随风摆动,云雾缓缓流动,我的眼前分明是一幅壮阔的黑白水墨画卷。我走走停停,环顾四周,云在动,画在移,而我已痴迷。这是另一番大爱,有着似曾相识的回顾。
  那一年我们在唁拉峻草原,突遇乌云翻滚暴雨将至,虽是初夏时节,但山上寒风凛冽气温特别低,高原上的气候说变就变,一分钟前是夏天,一分钟后就是冻死人的节奏。零星的雨点已重重地落在我们毫无防备的肌肤上,两个小伙伴冻得瑟瑟发抖赶紧钻进了随行的汽车里,而我执意要去到栈道远处的那座山头。第一次相遇在喀拉峻,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裹紧仅有的一层外套往山头奔去。我要看看山的那一头是什么,有无尽的未知在前方召唤着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身后居然紧跟着另一个小伙伴,她抱紧双臂在风雨中随着我一起冲向茫茫山头。雷电穿透乌云,瞬间照亮了对面高低起伏的山头,这边乌云压顶,那边阳光万丈,眼前的景象如海市蜃楼般的梦幻。我们站在最高处,是整座山头渺小生命唯一的存在,尽管风雨飘摇,此行却不再有遗憾。那一刻,雨水渐大,心潮澎湃的我眼眶悄悄地湿润,是海市蜃楼的惊艳震撼到我,是历经艰辛不留遗憾的心境感动了自己,而最大的慰藉,是身边站着一位朝夕相处的亲密伙伴。
  这种感觉,只有越过山头的人才能有所体会。
  那天,我在舜王坪的栈道上一路前行,把小同事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回忆在大山上萦绕,众多的时光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三月的历山有我喜欢的苍凉,那是久违的遇见,仿佛推倒了矗立在城市之中钢筋水泥铸就的大厦,压在心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压力像系上了热气球一个个升腾而去,这份快意只有在寂寞的高原上才能获取得尤为真切。这里远离人间,只有天地和我。这是高原上的人间,简单,清透,原始,真实。
  生活从来就不是历山,从来都堆满了人生里的各种况味。当汽车载着我们沿着盘山路离开历山的时候,我贪婪地望着窗外,从原野上的人间回到地面,我竟如此不舍。
  许多次,我们的采风都是错季节而行的,目的是赶在最美的季节来到之前,去探寻到鲜为人知的一面。你眼里的最美时光,是人尽皆知的恢弘大片,而我希望去发现那些被遗失的人间之外的人间。就像突然有一天,我坐下来跟你讲起我从前的故事,你一定会收获未曾料到的诸多“意外”。然而,这就是生活。
  传说历山最美的季节是在夏季,但此时的历山一定有你未曾料到的诸多意外。于我而言,踩着厚厚的积雪登山,是此行最大的收获,这是我此前未曾料到的旅程。一路上遇到许多动物的足迹,其中有金钱豹经过时留下的现场。向导告诉我们,别看这一路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其实,周围有几百双各种动物的眼睛在盯着我们看。这让我多少有些震慑,我相信大山是有生命的,亿万年来造就的这一方水土,圈养着万物生灵,各种植被、草药多如繁星,唯有对自然敬畏,才能更懂得那些零散在峡谷里的巨石和冰川是伺其的壯美。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时常流离失所,而清静的光明永在人间。
  当年的舜王恩泽天下,却在南巡的路上崩于苍梧之野。与舜王生死相随的娥皇和女英,抱竹痛哭,泪尽而死,化作一片竹林与舜王永世相依。
  正在装修的店铺里工人嘴角的香烟冒着白烟,一位年轻的母亲买了只油炸的鸡腿哄着哭闹的儿童。这是五千年以后小城里的人间。
  你在爱丁堡的古城里享受惬意的阳光,我在通往舜王坪的盘山路上踏雪而行。你在小城的巷子里收拾自己的店铺,我听见苍凉的鸟鸣声从红杉林中划破天空。你坐在鼓楼的春风里目送着来来往往的背影,我发现了一串动物足迹在雪地里穿行而过。当你低下眉头的时候,恰好我看到了彩虹。
  我们彼此交错,却同在人间颠沛流离。生生世世的轮回变幻无常,我希望再去历山时,依然记得从前的沧海桑田。在我走过的高原上,身边站着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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