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中医药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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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医药大学的学生——这群中医的后继者,他们最能体会目前中医的处境
  
  王芳(化名)是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一名中西医结合专业的硕士生,今年毕业。目前她除了在医院值班,就是备战3月的博士生入学考试。
  提起“考博”,王芳一脸挫败感。这并非因为学习不好,而是另有隐情。她原本铁了心想考北京医院呼吸科主任孙铁英的西医专业博士生,但遭到导师婉拒。导师对她说,他会优先录取西医专业的学生。就算她考上了,导师也担心中医出身的她能否顺利毕业。不得已,她只好报考中医专业博士生。
  “我本科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后来考中西医结合硕士,就是作为今后‘中转西’的中转站。”王芳接受本刊采访时直言。
  王芳说她对中医感到非常失望。“我想学西医,就是想知道西医到底是什么样子,治病救人能达到什么程度。我做了3年‘中转西’的梦,如今彻底破灭了。”
  事实上,各地中医药大学每年都有一些学生成功实现“中转西”,考上西医专业的硕士或博士。“这是令人羡慕的,”一个中医专业的本科生说,“他们脱离苦海了。”
  
  “两个中专文凭”
  
  在中医高等教育界,始终存在一种争论,就是中医和西医的教学比例应该是“几几开”的问题。
  望京医院院长陈珞珈告诉本刊记者,近年来,全国各中医药大学里,中医课程和西医课程的比例有“四六开”“三七开”甚至“二八开”的。其中小头是中医,大头是西医。
  中医的学生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精力学西医?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中医基础系副主任张保春向本刊解释道,目前中医院实行的是“西医诊断,中医治疗”,因为疾病名称都是西医的,如糖尿病、高血压,中医没有这些病名。学生毕业后要想当好一个中医大夫,必须先当好一个西医大夫。而且在中医院,除了个别老专家只出门诊开药方,几乎所有医生都是既会中医又会西医。
  事实上,中医药大学开设西医课程是符合国家制定的中医专业培养目标的。1956年,国家创办中医高等教育之初,设立的中医专业培养目标是:培养系统掌握中医学理论和医疗技术,并具有西医学的一般知识的中医师。“文革”后,1977年,高等中医院校恢复招生,中医学专业的培养目标是“学习一定的西医基本理论知识和技能,初步具有整理研究祖国医学遗产的能力,为从事中西医结合研究工作打下一定的基础。”广安门中医院肿瘤科副主任张培彤就是“文革”后不久的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生。他说,当时学校开设的中西医课程比例是“对半开”。
  据张保春介绍,目前北京中医药大学的课程设置是,中医占六成、西医占四成。他做过毕业生调查,反馈意见是,即使是四六开的比例,学生仍认为西医课程开少了。
  一位不愿具名的北京中医药大学7年制本科硕士连读生,给本刊提供了这样一张课程表:一二年级,先在南开大学生命科学院学习两年。期间,除了有南开大学文学系的老师给他们开一门医古文课外,没有其他中医课程。三四年级回到北京中医药大学学习医学基础课。其中,中西医课程比例是,四成为西医,六成为中医。中医课程包括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等;西医包括生理、病理、药理、生化、解剖等。五年级是临床教学课程,其中中医占七成,西医占三成。六年级在中医院实习。七年级写毕业论文。整体算下来,中医课程能占到学习总量的一半或一半稍多一点。
  事实上,最近几年,中医课程有进一步压缩的趋势。张保春说,本科生的中医基础理论已经从以前的108学时压缩到81学时。此外,中国医学史、瘟病学等课程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压缩。
  张志辰是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的一个硕士生,此前他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读本科。他告诉本刊,目前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的西医课程已经明显超过中医课程,达到六四开。其中,“四大经典”是中医的特色教育,过去是必修课,要讲一年,现在已改成选修课了。
  王艳芳目前正在北京中医药大学攻读眼科专业中西医结合的硕士。她说,本科她是学西医的。对于他们这种“西转中”的硕士生,以前学校规定,中医的基础理论、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四门是必须要补学的。但从今年开始,规定只补中医基础理论一门就可以了。
  “让中医学生学一些西医肯定没错。但问题是,医学本来就很难学,中西医两样各学一半,结果哪个都没学好。”张保春说,目前的情况是,西医院校的学生毕业后就能独立上临床,但中医院校的学生毕业后不仅要恶补两年西医,而且中医也不能马上上临床。中医药大学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中医药大学毕业相当于“拿了两个中专文凭”。
  
  毕业后去做医药代表?
  
  王芳想“弃中从西”还有一个现实原因,那就是中医毕业后就业非常困难。她想考北京医院呼吸科主任的博士,就是因为按惯例,毕业后都能留在北京医院工作。但如果是中医博士就没那么好找工作了。
  陈珞珈也告诉本刊,今年就有好几个中医博士到望京医院求职,但他一个都没有聘用。
  张保春说,北京中医药大学5年制的本科生一半以上的学生毕业后当不上大夫。王芳说她在该校读本科的时候宿舍有8个同学,其中4个已经转行;2个考上了研究生,一个是她本人,另一个考的就不是医学专业;还有2个当了中医大夫。因此,如果她能如愿当上中医大夫的话,她所在的宿舍也就有3/8的人做了医生。据她所知,其他宿舍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一个去年从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7年制本硕连读的同学说,他们班一共20多个学生,2个读了博士,2个至今还没找到工作,4个当了医药代表,4个进了和医药无关的公司,剩下的当了大夫——最多一半的同学搞了本行。他说,他们7年制的硕士生还算好的,那些5年制的本科生出路就更少了,大部分都到医药公司做医药代表了。
  一位毕业于山西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介绍,与北京相比,地方上就业机会更少,有的中医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转行后干什么的都有,有在洗浴中心作足疗师的,还有的去做房地产买卖。
  中医毕业生就业难,除了因为中医全面萎缩,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高校扩招。陈珞珈给本刊算了笔账,目前全国有50万中医中药人员,按照自然减员的比率每年减员2.5%,也就是每年只需要补充12500人。但2005年全国就招收了65000个中医院校的学生,严重供大于求。
  即使是那些已经成为中医大夫的毕业生,也未必能一直坚持下去。北京医院针灸按摩科主任田丽芳说,1992年,科里分来了一个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系的男生。这个学生热爱中医,扎针也非常好,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出国。他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如当护士的爱人多。这个男生走了以后,科里又连续走了两个人,都去了医药公司。
  田丽芳说,每年都有毕业生到北京医院针灸科求职,她总要把针灸科的待遇问题讲到前头。“针灸是一种很需要经验的技术,队伍不稳定很难培养出好的针灸医生。”
  
  争议中的课堂
  
  在中医存废的争议声中,中医药大学的课堂上出现了两种怪现象。
  一个是教材老旧,大学远离学术前沿。
  张保春曾撰文指出,目前大多数中医学院课本课程体系还是20世纪初的产物,按“老三段”(即基础教学、临床教学、临床实习)和按学科课程组织而成。而且日益膨胀,各课程间缺乏有机的联系,既存在不必要的重复,又有脱节和遗漏,已落后于社会和医学科学的需要。
  中医学生学的西医教材也同样存在跟不上时代的问题。北京中医药大学一个学生举例说,比如高血压,医院早就使用分级诊断法了,可学生用的教材还是20多年前的分期诊断法。老师按照教材教,考试按照教材考,与现实医院的情况不同步。
  另一个现象是,教材与市场脱节,老师只好“照本不宣科”。
  刘春林是北京中医药大学7年制本硕连读骨伤外科的四年级学生。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各大医院的骨科都喜欢用手术解决问题。原因很简单,医院要盈利,手术收费高。
  几乎所有接受本刊采访的中医界人士都会提到一种有中医特色的骨科小夹板。他们说,小夹板治疗不用开刀,不留疤痕,病人痛苦小,恢复快,是公认的好办法。更重要的是,小夹板这种治疗手段省钱。做一个小夹板才几十元钱,但做一台手术至少要1万元。刘春林说,一般来说,医院的大夫或大夫的亲戚朋友骨折了都首选小夹板,但病人来了就让人家做手术。
  刘春林告诉本刊,正是因为学校老师知道这种现实状况,因此在上课的时候就拿着中医的教材讲西医,“照本不宣科”。教材和考试都只要求知道中医怎么治,可老师课上却要用主要时间讲西医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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