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是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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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种诗歌叫田园诗,有种音乐叫田园诗,有种山水叫田园诗——有没有一种乡村也叫田园诗呢?
  梁鸿坚定地摇了头。没有,从来就没有田园诗的村庄,那是乌托邦。
  要对这个“梁鸿”做点交代。她是河南作家,写过两本非虚构作品,一本叫《中国在梁庄》,一本叫《出梁庄记》。“梁庄”是河南真实存在的一个乡村。前一本写梁庄的没落、挣扎和无望,后一本写梁庄人在外打工的辛酸苦辣。梁鸿说:“梁庄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里程,我看到的是庞杂的、尘土飞扬的时代和生活。我写的不是贫穷,而是丧失,那种丧失在我们的话语里却变成了十分正常的东西,变成了大家都可以视而不见的正常存在,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故乡”和“乡愁”这类词语被我们用滥了,梁鸿对此极为反感:“这七八年以来,故乡变成一种特别暧昧的、我特别不愿意想的一个词,故乡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时代的呕吐物。当我们谈起故乡、乡愁的时候,不能过于美化、拔高,罩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故乡、乡愁这样的词语,特别容易被高尚化、被桃花源化,而当一个词变成一种桃花源式的存在时,就会遮蔽现实的各种问题。”
  梁鸿的批评让我脸红,今后,我不敢肆无忌惮地在文章中使用“乡愁”和“故乡”了。
  评诺贝尔奖的标准中没有颜值这一条,所以完全没有颜值的莫言能够得奖。得奖后,莫言成了明星
  ,受人追捧,成为许多人的偶像。“年轻人也需要偶像”,这是莫言的经验,因为莫言也年轻过。莫言年轻时崇拜的偶像是“我们县剧团的女演员”。
  事过多年,莫言如此坦白已经没有表达障碍了。
  我们也可以想想自己的少年和青年,想想那时我们崇拜的、暗恋的、视为理想的、激动不已的人和事。莫言一坦白,全民都知道,我们不是公众人物,公众对我们的坦白也毫无兴趣,那么,我们就自己向自己坦白一次吧。
  镇江原来有条磨刀巷,巷口是口井,在这儿洗衣洗菜的人很多,离这口井不远,巷内一间屋顶很高的房子里开了一家私塾,我在这家私塾短暂地上了几天学。私塾也有下课时间,下课时我们就在外面泥地上飘洋画、打石球。这几乎是我对这家私塾的全部记忆,上课的情形一点都不记得了。后来,双井路拆掉了,井当然也没有了。普通人的生活是和普通的街巷连在一起的,这些普通的街巷消失后,普通人的实物历史就被敲碎了一块。消失得越多,我们的历史就越发地缺少了实物的佐证,到最后,我们就成了无根之人,即便有了乡愁也不知安放何处。
  上海作家金宇澄,他和镇江的格非一起获得了第九届茅盾文学奖。上海的街巷毁灭得更快,这个现象刺激了他,他说:“我们有历史,眼前却总是新的建筑。”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我们都懂。
  说到上海,许多人就会联想到旗袍、月份牌、跑马厅和百乐门的舞女。金宇澄说,那是上海的表面,上海人的生活是和上海的普通建筑聯系在一起的,这是“上海特征”,一旦这些建筑消失,特征就没有了。现在有个口号叫“留得住美景、记得住乡愁”,而金宇澄的观点是:“要保住城市的丰富性,就必须留住过去的城市建筑。”
  作家都是有点书呆子气的,过去的建筑,扩而大之,还有过去的街巷、过去的河流、过去的器物、过去的风俗、过去的传统……哪里留得住啊?城市建设中到处都在喊刀下留人,可是人头还是滚下了地。但作家呆归呆,却有一宗本领,能够用文字还原那些消逝的东西。虚是虚了点,却也是另一种意义的留存。就好像我对磨刀巷,也只能将它留存在记忆中,哪天记忆随风而去,我就会说,镇江根本就没有过磨刀巷。
  一群中小学生问毕飞宇,是读中国古典文学好还是读外国文学好,毕飞宇说:“我还是赞同年轻人多读西方文学作品。”毕飞宇不太赞同如今的国学热,他认为中国的文化是让人静,不鼓励人动,而西方的文学作品恰好相反,鼓励变动,鼓励改变。中国的年轻人应当让他们的内心动荡不安,这样才会渴望提升自己的生活,提升自己的民族。
  毕飞宇鼓励年轻人多读些西方文学,却又不鼓励年轻人当作家。他说,一个作家能将他的一生用于写作,同时还能衣食无忧,这样的人非常的幸运,也非常的少。毕飞宇也拿过茅盾文学奖,有稿酬,也有版税,日子过得很滋润了,但他没有脱离红尘,知道穿衣吃饭的意义永远大于写作,也永远大于当作家的梦想,而人生要混到衣食无忧,还是比较有难度的。
  某个省的作协主席说:“现在是最适合写作的年代。”
  没有必要进行反驳,我们只是问一句:“哪个年代最不适合写作?哪个年代比较不适合写作?”
  为了维护主席的权威,我们甚至连上面的问题也可以不问,但我们还是要说,主席的这句话还不如我们镇江一个广告语有水平。那是一家火锅店打的广告,吹嘘自己是“镇江更受欢迎的火锅”。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主席的观点若改成“现在是适合写作的更好年代”可能更好些。
  写作有时是一种逆反行为,时代越是不好,越是黑暗愚昧,作家越是想写。许多经典作品就是在最不适合写作、比较不适合写作的年代写出来的。
  什么叫故事?故事就是矛盾。短篇小说的碗小,只能装一根矛盾,长篇小说碗大,能装一团矛盾,三部曲的容量是只桶,可以装下一大堆矛盾,没有一百万两百万的字数是写不完的。说如今的年代适合写作,其实可以这样来证明,就是如今的年代矛盾多,而且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这么多矛盾其实就是这么多的故事、这么多的人物和这么多的冲突,如果作家有本领,真的是遇到了富矿、金矿,可以写出无愧于这么多矛盾的作品出来。
  矛盾就是斗争,斗争不是两块豆腐打架,而是带有攻击性的。我们常说摆平矛盾,摆平就是一方说服了、打败了、取代了另一方,另一方逃走了、闭嘴了、认输了,矛盾就摆平了。这也是刘恒的观点。刘恒说,文学一旦丧失了攻击性,也就丧失了诱惑力。《秋菊打官司》和《集结号》的剧本都是刘恒所写。他写剧本用毛笔,一笔一划,像写书法,在他那个圈子里,找不到第二人。刘恒说,文学的攻击性就是刺激起人的激情,文学一旦成为平衡性的工具,本身的吸引力就丧失了。如果我们写小说,将充满了矛盾的乡村写成了田园诗般的乡村,那就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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