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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出生的时候,替人卜卦占象的爷爷就断定了我的一生:波折重重,坎坷不断。而且,命薄如纸,身体病弱,但八字硬刑,克父母双亲。
一语成谶。
在父母过世后,年幼的我站在一脸白须,身形瘦削,很有些仙风道骨气质的老人面前,那仿佛看透了我的一生的双眼,如寒星一样冷漠。
我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发话,但他却只是扔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坠给我。
“戴上它,你也许能活得久点。”他说完,便背着手,转身进了房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将手心里的东西轻轻翻过来,那居然是一只造型奇特的麒麟,它脚踏着一片红云,双眼如铜铃,握在手心里,居然寒意刺骨,可直抵肺腑。
1.害怕
18岁的我为了挣学费,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找了份调酒的工作。
其实,虽然我的工作牌上,标注着钛金的“调酒师”三个字,但实际上,我却只不过是一个刚进这个酒吧工作不到一个月的调酒学徒。只是,学徒的工资与之相比,少得太多,根本负担不了我的学费和日常开销。
我的师父是位不过22岁的大男生,他的女人缘在酒吧里大家都有目共睹。
我想,这不仅因为他有双迷人的桃花眼,更因为他总能看出对方何时困难,何时难堪,然后,适当地施予援手或是适时解围。
至少,他对我,总是能够如此。所以,他在老板面前再三担保,我能胜任调酒师的工作,我方能相比其他学徒至少提前两个月得到了这份薪资不错的工作。
我打心底感激这个名叫蓝季的男生,而他脸上的笑容也总能让我感觉到一丝没由来的甜蜜。
他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着自己是否醉在了他那可爱的笑容里。然后,又觉得脸发燥,会徒生出许多莫名的苦恼。
“嘿,你看天上那片云,像不像一只麒麟?”蓝季拍拍我的肩,指向两栋高楼间的一线天空。
天上,火烧云,红满天。那片形似麒麟的云朵很快在悄然无息的风里消散,而再近些的天空已经慢慢变成了灰蒙蒙的云层,渐渐将那片晚霞吞食。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对身后的他说道:“我们现在回去吧。”
蓝季有些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你似乎对这个时间很敏感。”他笑着。
“我爷爷说,现在是逢魔时刻,像我这种人,不能在外面呆太久。”我埋下头,躲过他眼中善意的笑容。
“你爷爷?”蓝季微微吃惊,“你好像很少提起你的家人。”
“嗯。”我点点头,“我的爷爷在半年前过世了。”
所以,我才要那么早的自力更生,只是因为我已无人可依靠。
“回去吧。”我调头,不想再面对他同情的表情。蓝季却从身后拉住我的手。
“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吧。”他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身边的所有嘈杂,落在了我的心上。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曾经被人保护得那么好。
蓝季肯定还不明白他说的保护,并不是面对那些看得见的危险,而是,那些隐藏在我的生活周围,总准备伺机将我拖入地狱的另一种力量。
2.心动
事情便从那个傍晚开始。
那天蓝季用自信的笑容说服了我,然后,他牵着我的手,带领我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我欢快地看着路边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就像一个魔法,虽然那些灯被一层细小的蛾环绕,但洒下的光芒还是让我欢喜。
而蓝季则微笑着,看着我的脸庞。
回到酒吧时,蓝季突然问我:“苏米,你想不想为自己调一杯酒?”
我正在整理那些摆放得整齐的各种酒类,擦拭着那些玻璃瓶。蓝季的脸从灯光下映在那些玻璃上,样子模糊不清。
“调什么酒?”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望着他。
他没有笑的时候,就像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讓我有一丝恐惧。他的笑容如同他身体的灵魂,当他不笑时,他的灵魂落在了哪里?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酒,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说完,熟练地拿起调酒瓶,将几种酒混合着摇晃,等那些酒的颜色像烟一样慢慢交融时,他将酒倒进酒杯里,之前的那些颜色综合成了奇异的彩色,在酒杯里暗不透光。
“天堂若比邻。”他轻声说完,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空气一下子压抑无比,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难堪的沉默很快便被进酒吧的人打破。
等我忙完再去寻找蓝季的身影时,他已经恢复了笑容,面对着几个常来的女客人,边做着高难度的调酒动作表演,边享受着那些女性爱慕的目光。
蓝季也许是注定会受到那么多人的注目的,而我与他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个想法让我的心疼得如同撕裂开来,只能自己躲在酒吧的后巷里,悄悄地擦眼泪。
直到围墙下的黑暗里传来“嘶嘶”的拖动声,我才惊觉后巷的路灯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我看不见那片黑暗里所隐藏的是什么。
但是,那一双几乎贴近地面的红色双眼,散发着妖异的光芒,随着让我心悸的拖动声慢慢往我的方向逼进。
我要快点回到酒吧里去,但是,酒吧的后门却不知何时关上了,任我怎么推打,都无法打开。
我焦急地拍打着那扇铁门,但它还是纹丝不动,关得严严实实。
“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身后,那道声音空洞地传来,我已经听到了那透明薄弱的翅膀在空气中扇动的风声,而我的双肩像陷在潮湿中多时,沉重而酸疼。
正在这时,后门“哐当”一声,被蓝季气极败坏地打开。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知道现在正是酒吧生意最旺的时候吗?还在这儿偷懒。”他的话让我的心一冷,我咬着唇,告诉自己不能哭,然后,故作镇定地越过他,走了进去。
“等等,你的背后有只蛾子。”蓝季突然冷声喝道,然后,我酸疼的双肩一轻。 “啪”,我听到有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但当我回头时,那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却什么也没有。
“好大的一只蛾子。”蓝季还在惊奇着。
在今天傍晚的时候,我看见那些路灯一一亮起,而那些只能追随光源的蛾子,成群结队地围绕着路灯的光,一只接一只地扑上那能让它们致命的温度中。
那“滋滋”作响的声音,像是它们的送葬曲,又像是它们的回魂歌。而我,是能听到这一切,并知道这一切的人。
如同千年的孤独突然被一个异乡人打破,它们也迫切地想要倾诉它们一次又一次对于光的吸引力的无法自拔。我,是最好的倾听者,但我的恐惧让我拒绝了它们。
爷爷说,魔与人的交集,便让人入地狱。
我还不想入地狱,也许因为自己,也许因为蓝季。
3.承诺
休息日的时候,蓝季突然提出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跟随着他的步伐,经历了一段颠簸的车程,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来到了一座不大的庙宇里。拜完神,求签的时候,蓝季将我的签拿着,让一个小僧带到了用黑色的布帘挡起来的房间。
而我,留在外面,望着那威严慈爱的佛像,心里荡漾着一片淡淡的忧伤。最后,那些微小的忧伤累积起来,让我的眼睛发涩。
我便又买了一些香和纸箔,跪拜在神像之下。心里原有那么多的愿望与奢求,那一刹居然一片苍凉。
爱情本就是注定会有伤心的程序,可我还是无法从中抽身出来。
等蓝季出来时,他的表情已更加凝重。
他向僧人告过别,便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我紧跟着他的背影,觉得那一两步的距离如此遥远。
但走在前面的蓝季却又突然止住脚步,让我差点撞上去,一抬头,我就看见他笑着对我说:“苏米,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可以看见那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用手指绞着衣角,不知怎么接话下去,一般人肯定都认为我是个怪胎,一个总是带来不祥的怪胎。但是蓝季却将一道黄符塞进我的手中。
“师傅说你戴上它就没事了。”蓝季放慢了脚步,他在那一片苍翠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别过头,将手伸向我,“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像是一个承诺,也许是一个寓言。我突然想起爷爷曾说过的关于蛾子的传说。
据说,蛾子原先其实只是一个一心寻爱的少年,只是,后来为了得到心爱的女孩,他杀了与女孩情投意合的情敌。
虽然,女孩成了少年的妻子,但最终,她还是得知了一切,最后无法面对这个事实时,便带着悲痛跳入了火海之中,化成光源。
而那个少年在悔恨与诅咒中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蛾子,在無数次的轮回中,只能在死的那一刻才能抚摸到那个女孩。
但最终少年也没有真正拥有过那个女孩。
我为那个少年感伤的同时,蓝季却凝望着我:“苏米,如果将来我不再是我自己,你一定要记得离开我。”
我呆了一下,但紧接着,他便笑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我都开始有些莫明其妙了。”然后,他将平安符挂在我的胸口。
“这是什么?”他看见了我脖子上的另一条红绳,于是有些好奇地把它拉了出来。
“是火麒麟?”他问道。
我点点头:“是我爷爷送给我保平安的。”
在光线下的麒麟体内似乎流动着玉丝,而蓝季突然手一用力,将我脖子上的带子轻而易举地扯下来,然后,不理会我的阻止,朝山谷狠狠丢去,接着,他的脸上又是一片冷漠。
心里的不安在阳光下隐没。我抓紧他的手,觉得他似乎随时都会在眼前消失。
而我无意中,看见蓝季的耳朵里,爬出一只淡白透明的飞虫,它在我们的头顶盘旋,然后,拍着翅膀,消失在半空中。
4.失踪了
等我再准备回去酒吧上班时,才知道蓝季生病了。老板说蓝季病得不轻。
同时,老板还说,酒吧要转手,新老板的上班时间是从半夜12点上到第二天早上5点,而且是一班制。
大部分同事已经不打算在这个酒吧工作下去,如果我有兴趣,可以等到半夜12点那个新老板来时,好好谈谈薪水方面的问题。
我应了几声后,便朝蓝季住的地方赶过去。
在半路上,我正好遇见一脸苍白的蓝季。才几天不见,蓝季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
我看见他时,他正茫然地站在路灯下,盯着头顶的灯光。
“蓝季!”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才回头看我,但当他看见我时,原本无神的双眼里还是散发出些许神采。但他并没有回答我,如同失魂落魄的人偶,顺着本能一样地走向我。
一种危险的气息让我不敢向他靠近。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猎物一样,慢慢聚集起兴奋的冷光。
我开始拔腿顺着公路毫无目的地往前奔路,直到看见熟悉的酒吧,我便躲了进去。
可能因为是半夜,酒吧里虽然亮着灯光,放着音乐,却没有一个人在里面。
但我来不及躲藏,蓝季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只是,他的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笑容。
“苏米,也许,现在到了你离开我的时刻。”他一脸的平静。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但蓝季却对我说道,“这一切,都是因果,所谓的逢魔时刻,只是打开了一道轮回的门而已。”
蓝季说,其实,关于蛾子的故事,爷爷告诉我的并不是全部。
后来,少年死去的情敌继续进入人世的轮回里,但他的后世却为了让那个心如死灰的女孩放下心中的挂念,而选择了修道和传佛法,期望能以此积福,让那个女孩的灵魂也早点忘掉生前的痛苦,重新开始。 而那个女孩与少年的孩子却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下来。在漫长的时间里,情敌的家族慢慢由修道变成了卜卦占象,并传到了一个女生的手中,而少年的后代却在某个时刻的契机下,遇见了在轮回里无尽徘徊的少年化成蛾的精魂。
这样两个人的相见就是冤家路窄。但少年后代喜欢上了情敌的后代,虽然少年想要再一次置那个女生于死地,但他的后代不允许,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反抗着让少年控制的灵魂,想要救那个女生。
“也许,那个女生离开少年的后代,化蛾的精魂会放弃复仇,一切就会这样结束。”最后,蓝季这样告诉我。
于是,从那晚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蓝季。
不是我离开了蓝季,是他选择了离开我。对于我来说,祖辈的恩怨与我无关,虽然,爷爷是个卜卦占象的高手,但我实际上并没有学到皮毛。
而蓝季,虽然他的祖辈一直想要杀了我,但我相信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保护我。也许,他不相信他自己的承诺,所以他离开了。谁知道呢?
5.重新开始
现在,我在新开的酒吧里继续做我的调酒师。我的新老板是个总拿着折扇,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也许他看上去才20岁,也许是25岁,但更多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就是模糊了岁月的那类人,你永远猜不中他的实际年龄。
但他说,他是一只火麒麟,受雇于我的爷爷,来保护我。从红绳被蓝季扯断的那一刻起,他与我爷爷的协议便开始生效。
我无法得知他与我爷爷的故事。但我总在想着天空那片麒麟状的云是不是他的杰作。
那个时候,他也许是想提醒下蓝季与我,逃开那个逢魔时刻,远离祖辈们的恩怨轮回。但我什么也没问,有些事情,不知道答案总还会留给自己更多更好的希望。
他在酒吧重新开业的那晚,问我,该给这个昨天刚起了重大火灾,今晚便已恢复如常的酒吧一个什么新名字。
我问他:“BOSS,你开这个酒吧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叹了一口气:“等待。”
“等待是个好名字。”我说,因为我也懷着相同的目的守候在这里。虽然新闻上说,有视频为证,昨晚放火烧掉了酒吧,并步入火海中的人是我如此想念的蓝季,但我也相信,总有一天,蓝季会推开酒吧的酒红色木门,带着那迷人的笑容,走向我。
现在,我最爱听的歌是“天堂若比邻”。那也许是蓝季为自己调的酒的名字,也许是他要告诉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