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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前,我个人写了一个简要提纲,拟到时以此为基础,做一次半结构化访谈。没有和李老师进行更多的交流,因为我对她是比较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的。这么多年来,作为南通教育系统的一名科研人员,我对“二李”(李吉林、李庾南)都做过一定的研究,有较多和较深的了解和理解。
我不是数学教师“出身”,对数学和数学教学谈不上有什么研究,但各科教学总有一些相同或相通之处,用数学术语来说,彼此间有着一些“通性通法”。再何况,初中数学的一些知识和初中数学课我基本能读会、听懂。所以,和李庾南老师之间不存在不可逾越的学科之“坎”,也常常对她的“自学·议论·引导”初中数学教学法有所关注。还有,李老师不仅做了60多年的数学教师,而且中间没有停歇,在同一个学校做了60多年班主任,两次创造了上海大世界“连续任职时间最长班主任”基尼斯纪录。有一段时间,我特别钟情于德育研究,李老师及其所从事的数十年班主任工作历程与智慧自然是我研究的对象。我曾讶异于,对这么一位“现象级的班主任”,竟然很少有人将研究的触角涉及于此,更遑论进行专题和专门的研究。我决计填补这个空白。于是,协助她写作和出版了《触及心灵的足音——班主任工作艺术100例》一书,在《江苏教育》开辟“李庾南工作艺术研究”专栏,另外还写作、发表了多篇研究文章(论文),“不小心”成了“李庾南班主任工作艺术研究第一人”。
一、李庾南老师不是在接受访谈,而是在不断地奔涌她的“幸福之泉”
这是我最大的“访谈印象”。我“预设”了一个大致的访谈框架,李老师基本上是遵题而说的。出于数学教师的表达习惯,她的语言比较准确到位,不事文饰,却清新自然,明白晓畅。有许多时候,她是在回忆往事。在讲自己的故事,有些我此前有所耳闻,有些则是第一次听说,因而也被故事本身所吸引,不时会有一点“代入感”,似乎被她所牵,来到了这些故事所发生的时代和情境中,和她一起有所闻、有所见、有所感。她还善于进行一些“自我点评”,叙中有议,叙较为生动,议则不乏深刻,其中既包含着她对教育教学的认识,也渗透着她作为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极其丰富的人生感悟。
她的讲述很有故事性、情节感,其中有些故事还有点曲折和跌宕,她的情绪、情感也随之有所起伏。谈到自己在“文革”期间所受到的不公平对待,谈到教改实验之初所遇的一些挫折,她的眼眶不禁有点潮润;而谈到给予她莫大关怀的“关键他人”“生命贵人”时,则掩饰不住地流荡出内心的感激和感恩……在近三个小时的访谈中,她的情感基调二字可蔽,那就是“幸福”。
她是一个幼年失怙的孩子,母亲拉扯她们姊妹三个长大成人,人民政府给予她免费上学的机会,使她得以接收到较为优秀的基础教育,她成了一个有知有识、素质全面的青年学生,她幸福。
由一名高中毕业生直接走上初中数学教学岗位,做了一个“姐姐教师”,尽管缺乏工作经验,但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她几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年级第一”等荣誉留给别人,她幸福。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她从1978年开始进行教学改革,把改革的着力点首先锁定在“自学”二字上,却受到一些人质疑。“事实胜于雄辩”,班级生动活泼的学习场面,学生们较大幅度高于校内外同类班级平均水平的学业成绩等都证明了“此路可通”,都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她幸福。
一届届学生从她的班级走出,他们中很多人成为国家栋梁、社会精英,为祖国和人民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也有一些学生虽说是普通劳动者,却在平凡的岗位上写就了充实的人生,他们同样成为社会的正能量;少数身体或智力有所残缺的学生,在充满关爱的大家庭里获得温馨和快乐,他们也成了社会美好乐章的和谐音符,她幸福。
个人得到家长、同事、朋友等的敬重和爱戴,党和人民也给予她高度的评价,她因而获得作为普通教师所难以企及的“荣誉大满贯”,并成为全国人大代表。自我人生的价值也在这种认可中得以最好地实现和升华,她幸福。
她一直“供职”于其中,60多年来始终不离不弃的学校——南通市启秀中学也因为她而成为江海大地的一所名校,芳名远播。“校因人而著名,人为校而争光”,她幸福……
李老师是一个彻彻底底、地地道道的“幸福主义者”,但她的幸福绝不等于感官的快乐,或肤浅的舒适。“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获得“教育的幸福”。李老师在《幸福是“苦”出来的》一文中写道:“我的辛苦酿造了我的幸福,我的幸福源于我的辛苦,并且使我承受和体会更多、更大的辛苦。我已經舍弃不得这一份幸福,同样,我也抛撇不下这一份辛苦;这一份幸福与辛苦早已溶在一起、融为一体。可以说,不断攀高履新的辛苦就是我‘与时俱进’的教育幸福。”
二、“自立立人,自育育人”是李老师最重要的教育教学思想
李老师是国家“万人计划”教学名师、国务院特殊津贴享受者、全国先进工作者。从1957年走上教育工作岗位至今,一直坚守于此,驰而不息。如今,她依然在正常上课,并作为“全年级班主任”,和更多学子分享着她的教育幸福。她有着极为丰富的教育实践智慧,也有闪耀着极具个人魅力之光并且自成体系的教育思想。而如果要用最简明的语言来概括李老师的教育教学思想,我以为它应该是八个字:“自育育人,自立立人。”
这八个字首先是对李老师80年漫长人生的写照。
当年,她从南通市第二中学高中毕业,没有经过一天的师范教育,就直接走上了三尺讲台。她是“自学成才”的典范,没有人给予她特殊的“倒逼”力量,特别是年届退休之后,她仍然在学校工作,至今又有20多年。她最显著的一些成就大多是在别人含颐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的这段时间里创造的。作为一名教育家(保守一点说,她也是一名教育家型的卓越教师),她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他人或者其他社会因素只是起影响作用的“外因”。40多年前,她创立“自学·议论·引导”教学法,其中,自学是基础,议论是中枢,引导是关键。没有自学这一基础,后两者都将失去根基,或者行之不远。李老师创立的这一教学法,特别是其中最闪亮的“自学”法,既不是人云亦云,也不是拍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她自身成长经历使然,是她此前20年教学经验发展的逻辑必然。 “自学”不只体现在知识学习上,也体现在思想进步、道德成长和意志巩固上,体现在人的“全面发展”上,这就是基于而又超越于“自学”价值的“自立”和“自育”。李老师是一个“自育”者,是一个“自立”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她即便不再多说什么,站在那里,就是一种情境,就是一种气场,就是一种力量,能育人、立人。更何况,她又特别聪明,异赋独禀,在几十年的教育生涯中,不断探索、总结出许多育人、立人的工作艺术和实践智慧。她知道如何基于不同情境,根据不同对象,把学生教好,把人育好。
其次,这八个字还是李老师教育学生、不断引领他们走向和达到的境界。
教师个人的自育固然重要,而做好榜样,率先垂范,逐步促成学生“自育育人,自立立人”,那才是最为重要的,才是“好的教育”的终极旨归。“班级小社会,社会大班级”,班级内的其他个体也是不可小视的教育资源和教育力量,优秀的学生在自育、自立的同时也能起到一定的育人、立人之效。但这还不是全部,不仅智力方面有多元智能,在德性方面应该也有多元“德商”。一些在多个方面或整体上并不特别突出的学生,他们身上也有足资别人学习的地方。让他们站到班级、教室和学习活动的中央,同样可以产生和发挥一定的育人效力。李老师特别主张和倡行“大家教育大家”,在她的班级,人们常见的单向灌输式的教育教学被多向互动式的“教育教学”所代替,班级成了“成长共同体”,势必能裂变出强大的成长力量。
三、“像李庾南那样做教师”
李老师身上可以学习的地方甚多,这里只择要说几点,与读者共勉:
其一是奋斗精神。李老师说:“身份可以普通,境界不能低下。一生勤勉奋斗,始终有所追求,这就是我的教师观,是我的人生态度。”我们也要自觉克服、大力摈弃乐享清福、崇尚“小资情调”、甘当“佛系青年”、止于“小富即安”等的消极心理、无为心态和怠惰情绪,要像李老师那样勤奋进取,奋斗不息。奋斗不是一时之事,而是一世之事,一世奋斗即能一世有成。
其二是爱生情怀。“没有爱就没有教育,爱能创造奇迹。”李老师正是凭着持之以恒、满腔盈怀的热爱之情创造了自己生命的奇迹,也帮助许多学生实现了人生的辉煌。有一些作为学科教学专家的教师在“教”与“育”上有畸轻畸重的倾向,愿做学科教师而不甘当班主任,因为后者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会影响自己的专业,而且现在学生心理问题比较突出和集中,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而一旦“深陷”其中,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应对。李老师所教的20余届学生,大多是随机编班的,学生同样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她以为,帮助学生化解成长历程中的各种问题,这正是教师工作的最大价值之所在。她与时俱进,深入研究不同年代不同学生的内心世界,在这里发现了许多奥秘;也在这一过程中,与一届届学生结下了深厚的“忘年情”。李老师说:“我离不开孩子们,孩子们也离不开我。”这两个“离不开”之间其实是因果关系,正是因为李老师深度走进学生的生命中,学生也才把她深铭于心。
其三是敢为人先。李老师1978年就开始了教学整体改革实践与探索。那时,人们的心理普遍是禁锢的,思想是比较封闭的,能把学生教懂、教会就足矣。可李老师却认识到,学生是有很大潜能的,要把潜能解放出来,那就必须在最大程度上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必须让他们从“教会”到“学会”,从“学会”到“会学”,甚至从“会学”走向“会教”。所谓“会教”,体现在她的教学法的“议论”和“引导”。“议论”就是结成学习共同体,在这一过程中,学生之间总会有一定的“势位差”,处于先发优势的学生此时可以利用这种“际差”来教其他同學,成为“小先生”。“引导”固然是教师的“天职”,可学生之间也是可以相互引导的,甚至,他们还可以“引导”教师,如在某种具体的解题方法上,在对某一个具体知识的认识和理解上。原教育部副部长王湛认为,李老师等一大批优秀教师用他们的工作经验和实践智慧为课程改革提供了辽阔的沃土。李老师本人也不无自豪地说:“我在几十年前就在进行‘课改’了。”
其四是“迷恋成长”。加拿大教育学者范梅南认为,教育是一门“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李老师在这个“学问”中做到卓尔不凡的程度。她迷恋着一代代学生的成长,为此,经常站在学生的角度去想教学和教育的问题。她既是“为学而教”的,也是“为教而学”的,不断地学习和吸纳各种新知识。和她在一起,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老人更比新人新”。也因为她本身的心智结构处于不断嬗变和更新的状态中,所以才能和学生“唱同一首歌”。
还要特别说到的是,李老师也非常“迷恋”自己的“成长”,她是一个没有止境的“成长达人”,是“终身成长”的典型代表。著名音乐教育家周小燕在年届九秩时说,自己人生的“下一场”即将开始。李老师没有说出类似的诗意话语,但她用行动来践行了这一点。我想,她的“下一场”也将开始,精彩依然可期!
鲁迅先生说,凡有定评的大作家,他的作品本身就说明着“应该怎样写”。李老师是“早有定评”的“大国良师”,她的所有教育教学行为都告诉我们“应该怎样教”。她教给我们的东西很多,本身就是一部极为鲜活、充满无限生命力的“教师成长学”。我认为,其中最核心的一点是,“幸福是‘苦’出来的”。“像李庾南那样做教师”,就要像李庾南那样能吃“苦”,在一次次“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劳作之后,我们也一定能蓦然发现,“幸福”却在“灯火阑珊处”……
(冯卫东,江苏省南通市教师发展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