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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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被自己手底下的小太监绑了。
  他叫长安,挺吉利的名字,方满十六岁,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小书生。此刻正跪坐在庙中央的火炉旁摇一把漏风的蒲扇,炉子上支了口煮满滚水的铁锅,里面翻着一条小得可怜的草鱼。
  我见他扇得费力,于是自顾自摸了摸袖子,果然碰到一个冰凉物什,掂量两番,拿出来掷过去,恰好砸在他肩上,“啪”的一声顺着脊背摔到脚下。
  他吃痛地回头,皱起眉头看我,眸子里露出两分怒意。我冲他扬了扬下巴,笑着说:“用这个,省力些。”
  他有些狐疑地捡起我扔过去的东西打开,象牙十六骨,素白绢面泼了半捧桃花,那是我年少时吃了酒闲时所涂,竟也用了这么多年。他摸了摸扇面角的一点绯红,“啪”的一声将骨扇合上,收进怀里,又拿起那把破蒲扇来。
  “让你生火用,你揣起来做什么?”
  他偏过头去不再理我,专心致志瞧那锅鱼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拨弄两下脚踝上精巧坚固的锁链,也将胳膊枕在脑后躺下来。长安将我拐到了城郊的小破庙,不得不说我从未睡过这样破的床榻,也许多年未睡过这样香甜安稳的觉。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还是个刚换牙的小姑娘。
  我从太学下学回来,急急忙忙跑进阿娘的寝殿,她刚给我添了个弟弟,小家伙长得皱皱巴巴像个没睁眼的鼠崽子。我把奶娃娃抱进怀里,笨手笨脚地哄他叫阿姐,笑倒了寝殿一众奴仆侍从。阿爹也揽着阿娘笑,胡子都翘起来。
  其间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安安静静跟在我身后。我一回头见到他,便晓得这只是个梦了。
  可我不愿意醒,直到一股鲜味直往鼻子里钻,长安端着鱼汤来推我,才哼唧两声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把眼皮睁开。
  我瞧了一眼白汤上头浮着的一层葱花,伸了个懒腰挑着眉毛道:“我手上没力气。”
  他面无表情地将碗又向前递了递,我依旧未抬手,低头凑近了就着他手里的碗喝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比宫里做的更是差远了,但我看见他耳尖泛起的一层薄红,便不由得多喝了几口。
  “你把我绑来也有一日半了,再不杀我,我阿弟的人就要寻过来了。”我用袖子擦了擦嘴,歪着头同他道。
  他把碗拿开,面上没什么波动,转身去给自己舀汤。我转了转眼珠,忽地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即便他背对着我,我也见到他动作僵住,而后被呛得咳嗽起来,双肩一耸一耸,匆忙放下碗一句话都没留下便落荒而逃。
  忘了说,长安是个小哑巴。
  二
  在我阿弟來寻我前,先赶到的是小七。
  这是我被长安抓走的第三日,夜深,寒风在庙外打着旋儿呼啸,老旧破烂的木门被吹得开开合合,冰凉的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映到正中央立着的连漆都剥落的神像脸上,阴瑟可怖。
  我并不怎么怕,鬼神有什么可惧,人心才是最该小心的呢。
  更何况长安就睡在不远处的草席上,将自己蜷成个团,青涩稚嫩的侧脸掩在乌黑的长发下,可爱得厉害。
  “你知道吗,从前我也被人立成神像摆在庙里过,日夜供奉。”我嗤笑道。
  “谢玉,都过去了。”小七轻声说。
  这是她头一回叫我的名字,连自己都察觉出几分别扭,仿佛犯了什么大忌。我最恨她这副无辜良善的模样,从没受过什么苦难似的。
  凭什么呢?我在心中冷笑。
  “你来做什么?来替我不成?”我不屑道。
  她不说话,只是望向睡着的长安,目光缱绻爱怜。我瞧出一身鸡皮疙瘩,心底忽然生出一个恶意的念头,于是勾起唇悠悠问道:“要试试吗?看他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更爱我多一些?”
  我藏了起来。
  “长安,长安……”小七小声唤他的名字。
  少年蝶翼似的眼睫忽闪两下打开,他见到小七后,先是愣怔着,待看到她嘴角一成不变的温柔笑意,两个眼圈儿立时跟兔子似的红起来。
  真没出息,我在心里骂道。
  “你过来些,”小七有些无奈地笑,“让我好好瞧瞧你。”
  他便像只小兽一样乖巧地蹭到她身边,仰着脸想要拿手碰碰她,又不敢。小七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心疼地查看他手上的伤口,一面问:“疼不疼啊小长安?”
  他手上尽是细小的伤口,想是捉鱼劈柴时不小心划到,并不打紧。长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抽出手来急切地要给她打手势。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带你走。”他这样问她。
  小七叹了口气,怜惜地摩挲着他的眼角:“能去哪里呢?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哪里也不能去,我腹诽。
  前面是谢欢的人马,后面是他师兄弟的追杀,躲在偏僻的破庙是如今最妥当安全的法子。可我们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拖不了多久了。
  “长安真是个好孩子啊。”她将手遮在眼睛上,泪水顺着指缝蜿蜒爬下。
  他伸出手替她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于是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手忙脚乱地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
  他们的感情竟这样要好了吗?我心中生出酸涩异样的滋味。
  从前在宫里,他们背着我偷偷做了许多事。比方说,小七曾给因伺候出了差错被罚跪一夜的长安送去药油;曾悄悄送他好吃精致的点心甜食;曾耐心细致地教他作画,还允许他给自己画一幅小像……
  无知无觉中,原来已经一起做了那么多的事啊。
  “扇子呢?”她悄悄问我。
  我看向搂着她的少年,待她仿佛如世上最稀奇难得的珍宝。
  “给长安了啊,”我收回目光,恶劣地笑起来,“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三
  长安在天亮时方醒,盯了我很久,便默默去外面寻找吃食了。
  今日他打了只兔子回来,小小一只,耳朵怯怯耷拉下来,眼睛乌溜溜睁着,还没从被抓的恐惧中缓过神。   他蹲在地上同兔子大眼瞪小眼了很久,一副踌躇纠结的模样。我在心里笑他,连只兔子都不敢杀,面上却做出一副好奇的神态:“是只小兔子呢,我能瞧瞧吗?”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把手里的兔子递给我。我抱起这只白白软软的小东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咔”的一声掐断了它的脖子,顺手丢给旁边目瞪口呆的少年道:“烤得嫩一点儿,不然忒塞牙。”
  长安不可置信地拎起那只可怜的兔子,愤愤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待到他将兔子烤得外酥里嫩我们两个一人一只腿大快朵颐时,他那双仿佛瞪着十恶不赦坏人的目光都没从我脸上移开。
  我被盯得受不了,只能先放下兔腿同他讲道理:“兔子是你抓来的,你不杀它难道还想将它养着玩吗?难不成你现在嘴里吃的不是兔子肉?”
  他依旧瞪着我,要将我瞪出个洞来,我叹了口气,道:“她走了,不会回来了。”
  这下他终于低下头去,不一会儿有水珠子滴滴答答砸在没吃完的兔子腿上。我竟把他惹哭了吗?
  白瞎了那么好的肉,我心疼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兔子腿。
  一直到晚上,长安都没有搭理我。
  已经第四日了,我掰着手指头想。我的暗卫有三千人,宫变时折进去两千三百人,剩下的七百人竟没有在四日内找到我,想必也已经……我闭上眼睛,心沉下去。
  “长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忽地道。
  自然没有人应答我,却不打扰我突如其来的倾诉意趣,我闭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开口:“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个小公主,哎,我晓得这个开头有些俗套,你且听下去。”
  我拍掉他砸过来的小石子,继续讲道:“她父皇母后都很宠爱她,她六岁那年……许是六七岁,我也记不大清了,太久了。那年她母后给她添了个弟弟, 她很喜欢这个弟弟,天天都将他带在身边,哄他吃饭给他讲故事教他描丹青。那时候,小公主真的很快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弟弟长大了,唔,大概也就是你这个年纪,不过他比你聪明多了。好了好了,不要再砸我,我要继续讲下去了。有一日,弟弟忽然对她说:‘阿姐,他们说你当了皇帝便不会对我好了。’是了,那时候陛下有意册立公主为储君,本朝先前是有过女君的。虽然公主再三保证不会,可弟弟还是没有开心起来。
  “于是公主便去求父皇另立太子,父皇说她胡闹,又说弟弟太过狠心,倘若做了皇上,待自己与她母后百年后,便无人再能护着她了。然而公主想,比起弟弟来,皇位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权力比亲情和快乐更加重要吗?
  “长安啊,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能做皇帝吗?因为他们都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父皇说得没有错,阿弟果然是个狠心的皇帝。他即位的第二年,父皇与母后先后辞世。第三年,邻国来犯,有人谏言让公主去和亲。其实这场仗怎么都要打起来,可公主曾险些被册立为储君啊,时至今日朝中仍有她的拥护者。新皇帝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将同胞姐姐送到了邻国。
  “初始,邻国的皇帝待公主还算温柔,后来在她宫中搜出与弟弟的往来书信后,便开始对她百般折磨。公主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直到病中奄奄一息,才晓得原来是弟弟赐给她的婢女假借她的名义在与自己国家通信,信中尽是机密得不能再机密的军事政治。我就说新皇帝比你聪明得多,这样一来,不仅得到邻国机密,还离间了姐姐与夫君的关系。
  “直到再次开战,邻国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得已将病重的公主绑在城墙上当作人质,威胁弟弟的大军,若再不退兵,就要将公主推下去。
  “长安,你猜,公主有没有被推下城墙?”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床榻边安静的少年忽然紧紧握住我冰冷的手。他的手上有一層薄茧,干燥温暖,我很多年都没有握住过这样温暖的手了。
  他轻轻揽着我,就像揽着小七一样,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他在让我不要害怕,仿佛在哄被噩梦惊醒的小孩子。
  我的傻长安啊。
  这么容易心软,怎么当好一个杀手呢?
  四
  长安入宫没有多久,我就发现了他的假身份。
  那是半年前,我无意间得知病死的小太监八岁净身入宫,而顶替他身份来到安阳宫的长安却有喉结。想必这是他的第一个任务,所以做得漏洞百出、尽是破绽。
  可他多可爱啊,不声不响像只小兔子,眼底总是清澈柔软、干净无瑕,明明是来杀我的,犹犹豫豫竟耽搁去了半年。
  直至十日前的宫变,他终于趁乱把我绑出了宫。
  我曾问过小七,要杀了这个冒名的小太监吗?她说,留着吧,总会有用的。
  想必那时她就料到了我的失败,所以劝我给自己铺条后路。她太高估长安了,这样一个小哑巴,能救得了我吗?
  我怕我反将他拉进这无尽地狱,永不超生。
  这是第五日,我依稀闻到了风雨欲来的不祥与血腥,长安替我解下脚腕上的锁链。
  “去哪里呢,长安?”我问他。
  他比画给我:“后山,有密道。”
  原来他这些天每日出去那么久,是去找传言中七明山的密道了。我只在幼时听过这里有一条几百年前修筑的地道,没有人知道它通向哪里,也没有人找到过它的入口。
  然而情势危急,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不是吗?
  我的腿在宫变那日受了伤,路还是走不得,长安只能背着我。我那么大年纪,伏在他背上有些扭捏,在磨蹭到他脖子令他浑身一抖险些将我摔下去后,我终于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趴着不再动弹。
  可我还是想把结局讲给他听,于是将头埋在他脖颈间,仿佛自语道:“长安,你知道吗?公主被推下城墙了。”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从脑后蔓延开来,开出大朵艳丽荼靡,一层一层向外晕染,四肢百骸的剧痛令她乍然失声,而后城门后的千军万马飞踏而来,无数马蹄重重践踏过她还未死透的尸身,荼靡与泥水掺杂在一起,她模糊的血肉破碎成千万块陷在泥泞当中,捡也捡不起来。
  后世传颂,长公主坚韧不拔为国捐躯,万民为她建起数百座庙宇,日夜供奉,香火不断。   没有人明白,她其实并不想做这无谓的死无全尸的傀儡英雄,她这一生最后的愿望,只是想回家,做那个宫里下学回来笑着跑进母亲寝殿的小公主。
  密道太长了,永远也走不尽似的,我知道我们活不下去了。
  “杀了我吧长安,回去做个好杀手。”
  他脊背一僵,继续闷头向前,并不停顿。我叹了口气,说:“我骗了你,长安,我早明白你被派来杀我,所以是我一步步骗你把我抓出来,我以为会有我的人来救我,但是他们都死了,不会有人来了长安。”
  “这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药酒、糕点、小像……我利用你做最后一步的绸缪,可惜我赌输了,天底下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我躲不过去。”
  长公主谢玉结党营私惑乱朝纲,为天下人而诛之,不仅皇帝谢欢想要除我,雇杀手组织想要除我的朝臣更是比比皆是。
  只有我记得,先前并非是这样。
  五
  宫变前,谢欢想要约我做最后的谈判,我再三思虑,终于推给小七。
  “皇位就这么重要吗?”谢欢问小七。
  她立在阶上,眉间愁绪浓得化不开,讥讽之色藏在其间如一根银针,戳破谢欢可笑的伪装。她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想要好好活着。”
  谢欢怪异地望着她:“阿姐,你在说什么?”
  我还未回答,有利箭“嗤”的一声破空而来,穿透了我的膝盖,那年摔下城楼的痛便如潮水般冲破记忆汹涌而来。
  我叫谢玉,是当朝长公主,先帝在时,常有人称呼我为七公主,父皇叫我小七。
  谢欢即位后,我交出父皇留给我的最后的兵权与暗卫,答应新皇帝的请求去邻国和亲,被当作人质从城墙推下。
  荒谬的是,生前对我百般猜疑、心生顾忌的谢欢,却在一步一步逼死我后,发了疯似的在战场上翻找我的尸骨。他找了七天七夜,终于将零落在马蹄下泥土里的我的血肉统统收回去。
  此后几年,他费尽心力请得天下最厉害的秘术师,以我生前常用的骨扇做引,在洒满长公主的血的城墙下施术,收集我游荡在这世间残存的魂灵。
  秘术师说,长公主执念太深恐生变数,谢欢却只求我能重生平安喜乐。于是我再醒来,是谢欢初初即位,我执着桃花骨扇醉倒在湖上画舫。
  许多事都不同了。
  譬如曾险些被立为储君的谢玉,自始至终只是闲散尊贵的七公主;还有一年才驾崩薨逝的父皇母后,早在不久前就已下葬;也渐渐生出两个我,一个是谢玉,一个是小七。
  谢玉心存怨恨、乖戾多疑,小七淡然温柔、宽厚良善,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为了能够不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兵权在,暗卫也在,我学着拉拢朝臣,小心翼翼地策划着最后一击。倘若其中还有什么变故,也只能是长安,这个分明是来杀我却又踌躇不决、下不了手的小哑巴。
  逗弄长安看他脸红成为我闲时最快乐的事情,我晓得他在杀不杀我这事上十分矛盾,可见到他为此眉头纠结暗自苦笑,我竟于心中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十月初五,我发动宫变,兵败,被困安阳宫。
  初十,长安偷换迷药,将昏倒的我抓出宫,此时我的暗卫们正于宫外做最后的抵抗。
  “明白了吗长安,都是骗你的。”我叹道。
  六
  刀剑划过石壁,发出尖厉的声音,在寂静的密道中逐渐逼近,格外刺耳。长安终于将我放下。
  刺耳的声响与石壁上迸发的火花已经逼至眼前。四五个黑衣人,皆戴着面具,冷肃漠然,领头的扫了我一眼说:“长安,杀了她,和我们走。”
  世上要我命的人那樣多,我分不清他们是被朝堂上哪一个恨不得将我吞吃入腹的对手派来的。
  我想要长安跟他们走,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希望过。然而他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如一头小兽一般挡在我前面,将我死死护住。这场殊死缠斗当中,长安每一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我脸色煞白,终于明白了他放我下来的原因。
  在此之前,我从未后悔过我所做的一切,即使荒诞无稽、以命相博,却总想着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直到长安满身鲜血半跪在我面前。
  那五个人都死了,代价是长安躺在地上的一条左臂,和仅剩的一动就鲜血淋漓的胳膊。
  一刹那,梦境与现实相互纠缠,我再没有其他奢求,只希望眼前的少年活着。不是说长安的意思,就是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吗?都是唬人的谎话。
  石壁开始晃动起来,也许是方才剧烈的打斗所致,总之我很清楚,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我这一辈子,连同那些仿如大梦一场的糟心日子,于数不清的黑暗无望中挣扎辗转,即使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亦不曾低下头求饶。所以我从未想过,我会这样求一个人,卑微且真诚。
  “长安,走吧……”
  他已经遍体鳞伤,用抖得厉害的手臂将我揽在身下,鲜血滑过他的额头滴在我脸上。他的眸子却清澈坚定,里面映出我恍然无措的神色。
  “我都是骗你的啊长安,”我想要推他,却被他胸前被血浸染的衣衫生生遏止,“给你送药不过是初始就要拉拢你。”
  他眸子一颤,紧紧咬住牙,揽着我的臂膀更加用力。
  我掐住手心,继续道:“糕点也是让你替我试毒,并无真心。”
  少年双目赤红,眼底生出大片迷雾,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一头倔强的小兽,狠狠瞪着我。
  “轰隆”一声,无数块碎石噼里啪啦地重重砸下,我闭上眼睛,终于还是狠心道:“连小像,也是将你当成谢欢,你知道的,我从前总教谢欢描丹青,我……唔……”
  愤怒的少年低头一口咬上我的肩膀,用力得像在发泄他所有说不出的痛苦与委屈。 他这十几年,虽长于污泥,却干净澄澈,生于磨难,却天真善良,他从来是个好孩子,最大的不幸不过是在这短暂而寂寞的一生中遇到了谢玉。
  我们的结局,自相遇之始就已经注定,而我被改写的命运,也因为长安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最大的石块终于轰然砸下,长安用最后的力气把我紧紧护在怀里,紧接着是长久得吓人的寂静。
  他虚弱得连喘息都艰难,即便是才被我用最恶毒伤人的言语扎在心脏,仍不忘用手指颤颤巍巍在我手里写下“别怕”。
  我怕什么呢?
  我的傻长安啊,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兀地察觉出什么,泪水溅下,可我不能再自私地要求他为我痛苦下去,于是我没有说话,只是费力抬头轻轻吻上了他的下巴,餍足地听着他微弱而缓慢的心跳声。
  我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大抵是很久很久,抱着我的少年的身躯才从温暖柔软变得冰冷僵硬。
  绵密的痛楚自心口蔓延至手指,我微微动了动指尖,松松握住我的冰凉手掌无声无息摔下,闷雷乍然爆响在脑海中,我只觉得连呼吸都十分费力。
  我曾千万次想过,这样倔强而温柔的少年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也会因为被我的嘴唇碰到手指而脸红吗?或是仍然会委屈而柔软地拽住我的衣角,把眼睛哭成可爱的兔子。而如今,我永远也找不到这些答案了。
  “其实长安啊,”良久,我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却轻柔,“是谢玉的心上人,一直都是。”
  从那日午后在躺椅醒来,第一眼见到笨拙地替她遮挡正午毒辣的日头的小太监,面庞天真稚嫩,他长长的眼睫乖巧耷下,嘴角是温柔而无奈的笑意,狠心的公主就再也没有办法能够把他从心里赶走,情之所起,至此不绝,深入骨血。
  长安啊,一直都是谢玉的心上人。
  可惜他直到最终,也没能听到。
  七
  我叫谢玉,是当朝长公主,皇帝的姐姐,先帝在时,众人都要尊称我一声“七公主”。
  这些是服侍我的小宫女告诉我的。
  我谁也记不得,他们都说我傻了,被出游时砸下的山石所伤,摔坏了脑子。我的弟弟日日下朝都要來瞧我,细心地询问宫人们我的饮食起居,待听到一切安好后,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他总是拨开我的头发,用近乎偏执而痴狂的眼神望着我,不发一言,最后奇怪地笑着,叫我一声“阿姐”。
  我觉得他才是个傻子。
  他将一把扇子供起来锁在宫殿中,找人日夜看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当然,我曾仗着自己十分拉风的身份打开殿门。那是一把看起来有些瘆人的折扇,大约有十六骨,只是折了两骨,原先的扇面颜色被污得看不大出来,破破烂烂,上面尽是干涸暗红的血迹。
  我只瞧了一眼,心口就窒痛得想让人把它剜出来踩烂扔掉,以致生生吓晕过去。
  再醒来,甫一睁眼是床榻边谢欢焦急紧张的脸,我日日要对着这张脸,看得委实烦,翻了个白眼又睡过去。
  “阿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不理我。”他这样对我说。
  待往复两遍后,我嫌他聒噪,只得挥了挥手烦闷道:“你让长安来,我要见他。”
  良久,没有声响,我不耐地掀开眼皮,却被他面上的惊愕与震惊骇住。他呆了呆,勉力扯出一抹苦笑道:“好。”
  他给我找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十五六岁,吓得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打哆嗦。我被气笑,指着他问一旁黑着脸仿佛能吃人的谢欢道:“我让你把长安找过来,你找他来做什么?”
  跪着的小太监怯生生地抬头飞速看了一眼谢欢,结结巴巴道:“回……回殿下,奴才就……就叫长安。”
  我气得将茶盏砸到地上,转身回寝殿不再说话。
  他们都骗我,长安才不会自称“奴才”,他是个温柔沉默的小哑巴。
  宫人们说长公主傻得越发厉害,我听见以后,并不作辩驳。因为只有我见过长安,他自梦里走来,穿一袭干净的白衣裳,面庞清秀,眼神澄澈坚定。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摸着我的面颊对我说不要怕,即便发不出任何声音。可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还温热着,鲜活而有力度。
  后来,谢欢替我找来一个木匠,功夫极好,替我雕出许多栩栩如生的木像,个个依照我的描述,我给他们都取名叫长安。
  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我每日抱着木雕吃饭睡觉,形容疯癫,连伺候我的宫女们看向我的眼神都带了惋惜可怜。究竟怎样才能同长安说一句话呢,就一句,我仍然不知道。
  只是我明白,安阳宫里一十八个长安,形形色色,神态各异,却没有一个是我的长安。
  八
  我成为秘术师前是个木匠,专替达官显贵雕出他们想要的物件,他们付给我天价报酬,因我雕出的物件能成为活物,只要心诚。
  七公主找到我时,我正在雕一个小娃娃。我得到的太多了,早已无须为生计操心担忧,人闲下来,便总要往旁人想不到的稀奇古怪的歪路上钻。
  “您能替我雕出一个男孩子吗?要长得像我些。”她请求。
  她的弟弟刚生下来就死了,皇后没有告诉任何人,暗地里托刚从太学回来的女儿出宫请我。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况且有悖天理,但我毕竟年轻气盛,不曾把天道放在眼里过,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应下。
  我要了有一座城那样多的金银财宝,将公主的血滴在木偶上,递给她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木偶是不能有心的,我铸下大错。
  “倘若陛下执意如此,一切都会从头来过,你将丢掉你最重要的东西,即使你拼命守护也无法扭转。”荒芜的城墙下,我盯着长大的木头娃娃认真道。
  他有了七情六欲,通晓嗔痴爱恨,可他没有学会辨别真情与权势之间哪个更重要,直到真正失去。
  “我只愿她能再出现在我面前,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满眼眷恋地摸着骨扇说。
  我悲悯地看着他缓慢开口:“如果是皇位呢?这天底下最大的权势,与谢玉,你又想要哪一个?”
  沉静无声。
  过了许久,年轻的皇帝蓦地抬头,神色疯狂,十分坚定道:“我都要。”
  痴儿,我摇了摇头。
  “我要你分出自己的一缕精魂护她周全,以防万一。这是你欠她的,也是我要偿还的债,天经地义,”我画下符咒最后一笔,飞快贴在他额上,“你无须犹豫,若精魂失去了肉身,自然会再回到你体内。”
  长安生来便是为了谢玉,兰因苦果,早已注定。
  锦衣华服的女人呆呆地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个小木雕,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如今你什么都得到了,”我慨叹道,“你可满意?”
  谢欢立在我身旁,神色晦暗不明。他终于在长安死后,记起所有的事情,他无能为力,即使如今他已是整个天下的主人,拥有锦绣山河万里江山。
  “把他剥离出来,”喑哑隐忍的声音兀地响起,他说,“我后悔了,我要你把长安剥离出来。”
  殿外大雪洋洋洒洒,天地茫茫一片,我平静地看着面前悔恨痛苦的男人,笑起来,一字一句道:“来不及了,陛下。”
  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离去前,雪还在下,混浊的日光透过薄薄云层倾泻而下,空气中尽是凉薄死寂的味道,我听到身后怆然悲苦的笑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
  我想脚程要快一些,也许才能赶得回七明山,穿过那条长长的密道,来到小谢玉来找我的那日,告诉她,不要再为死去的阿弟强求,回去继续做个天真快乐的小公主吧,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找到她一个人的长安。
  她会遇见长大后的长安,陪他从青涩少年走到耄耋老人。而她将永远赤诚烂漫,即使面庞爬上皱纹,依旧能在午后饮一杯清酿,泼洒半幅桃花,潇洒恣意,自由自在。
  “长安啊,一直都是谢玉的心上人。”
  我听见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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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微博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段子:活了二十多年了,买到的金子未必是纯的,喝到的酒未必是原瓶进口的,爱你的人未必是真心的,只有微博上遇到的“沙雕”网友,个个都是100%的24k纯真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诞生了本期主题“如果古人也有微博”。  如果他们真的有微博,估计画风是这样的:  李白:我有故事也有酒,你要不要跟我走。  众所周知,“诗仙”李白是一个爽朗大方、爱饮酒作诗、喜欢结交朋友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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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黄金周的浪潮虽然已经过去,但我们凭着一颗诚挚的爱国之心,一定能坚持到下个祖国母亲生日的(握拳)!一说到国庆,我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就是人山人海的长城、天安门,和几米一堵的各大高速公路。在这种情况下,我往年的国庆节也都是在家里玩的,简称“玩家”。   对于同样“玩家”,或是正在学习,错过了国庆黄金周的飞碟们,不要遗憾『虽然你们不能饱览大好河山,但乘着“《飞·魔幻》号”观光列车,能带你们领略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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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南山居近来生意不好,因为厨娘黎曼笙不见了。  庖厨乃贱民,莫说失踪,便是死了,也不配传于市井。可偏偏就有说书先生将此事编成段子,在酒楼讲得绘声绘色。  南山居的芙蓉蟹乃苏城一绝,只有厨娘黎曼笙才做得出那些才子富商喜欢的味道。加之黎姑娘生了一张漂亮脸蛋,这“螃蟹西施”的美誉自也随之传了出去。中秋前后,蟹膏最是肥嫩。黎曼笙束起长发点燃灶火,将成筐的蟹子下了锅,不料有东海龙宫的蟹将混入其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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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傅?!”我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黑影吓得一惊,差点就咬到自己颤抖的舌头。  师傅站的是个好位置,黑暗将他的整个身子完全隐藏,只有模糊的一片,若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到。  “师傅?”我不确定地又唤了一声,抹了一把虚汗,腹诽道:这只老狐狸肯定是来看我有没有偷懒的。  “师傅,我很认真地在罚跪的,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师傅却跟雕像似的一声不吭。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如果真的是师傅或者是佟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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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沉的黑夜挑逗着蠢蠢欲动的寂寞心灵,纸醉金迷的城市迎接着每一个流浪的灵魂。放肆的音乐,诡异邪魅的光线,酒吧里特有的阴暗与肆无忌惮成为每个疲惫躯体的停驻地。  凌怜怜走进这家酒吧时,正是最放荡的时刻。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差点将她的耳膜震破。十三号桌的客人在花店订的花束,可是十三号桌到底在哪里?  凌怜怜在人群里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双手紧紧护住怀中的玫瑰花束,生怕一不小心便铸成大错。就在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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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说起来,谢蕤和江晚慕可是青梅竹马。  谢蕤父亲起兵河北,自封河间王,当时只是一个普通草莽的江晚慕的爹,也是后来大周的开国皇帝前来拜访。  那时谢蕤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父亲只得她一个女儿,便要她精通骑射,继承他的百万军马。  谢蕤怕苦怕累,故意站在她爹院中咿咿呀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谢蕤她爹说话不看场合,不怕丢人,声音还带着一股韭菜般的土味:“还不滚进来!一天就知道丢你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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