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鞋子才不会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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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鞋子。
  我看着麦淇的眼神,开始有莫名的嫉妒。
  那些鞋子,堆在高高的鞋架上,按照颜色和款式整齐地排列着,左边是球鞋,大多是白色,也有粉色,蓝色,金色的,限量版,标志一率是三叶草的。右边是小皮鞋,低跟、高跟、粗跟、细跟,擦地锃亮,几乎都是崭新的。
  这是麦淇的私人衣橱。她换上迪士尼的卡通拖鞋,替我也拿了一双,柔软舒适,我冰凉的脚趾立即感觉到了温暖。麦淇替我倒了杯热牛奶,我是第一个发现她秘密的朋友。她白色的苹果笔记本用凌彦的照片做背景。因为是宽屏的,凌彦的脸被拉得扁扁的,有些扭曲。
  等到我把凌彦的照片处理好的时候,她快乐地搂住我的肩膀,说:“谢谢你,苏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其实说到底,目前为止,我和麦淇建立起关系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金钱,我寻找一份兼职,那么巧,家教的对象就是麦淇。
  她是班级里唯一不肯参加集体活动的女孩,她轻蔑地看着我们往脸上抹小店里的劣质化妆品,在座位上喝着果汁,嚼进口的巧克力。我们在舞池里跳舞的时候,她一个人呆呆地在座位上,看不清她的表情,似乎很落寞,但脑袋还是仰得高高的。
  凌彦是第一个请她跳舞的男孩,麦淇在舞池里扭着肥胖的腰时,遭受了大家的嘘声和喝倒彩声,她捂着脸冲出门口,撞倒了端着果汁的我。我的手指立刻被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我看见麦淇拿出手机,对着手机吼着,凌彦走到门口,拿起我的手指,覆上餐巾纸。麦淇低头坐进黑色的奔驰房车,只是犹豫了那一刹那,还是离开了。
  从此麦淇成为整个班级的公敌。
  虽然我不喜欢麦淇,但我需要这份工作。
  英文课程结束的时候,我再次看了一眼那些鞋子,深呼吸,接过了麦淇的母亲递给我的信封。阳台上的麦淇冲我招手,她的笑容如花般甜美。我拿着信封,她摆摆手,我捏着信封,匆匆地去赶最后一班巴士。
  􀀂
  2
  
  我想上帝始终是公平的。他给了麦淇舒适的生活,却让她像一只日益肿胀的河马一样,无论她怎样减肥,都不见成效。体育课的时候,麦淇开始找各种理由逃避。
  凌彦上场的时候,麦淇就特别兴奋,大声喊着加油。我看着阳光下的麦淇,在看台上,孤独地挥着胳膊,心里有微微的疼痛。
  我跑过去,接过麦淇手中的白色毛巾,扔给凌彦擦汗,麦淇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她看着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其实那次撞倒我后,当天晚上麦淇就找到我道了歉。她在这所学校,几乎没有朋友。我记得麦淇伏在我的肩膀上,眼睛红红的。她说:“对不起,苏蕊,真的对不起。”说对不起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放学回家的时候,莫琳抓起书包,走到门口,看都没看我一眼,她的眼神告诉我,我是个叛徒,因为麦淇的高傲,女生决定孤立麦淇,但是我却在体育课上表现出了和麦淇的亲昵。莫琳撇撇嘴角,对我说:“苏蕊,你一定受收了她的好处吧。”
  我叹了口气。一个人走到小巷口,看到了麦淇,她一把揽过我,坐在麦淇的车内,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我看到了凌彦骑着单车。那一天,麦淇的车一直跟凌彦,一直到他的单车消失在弄堂口。
  麦淇回家的时候,是满心欢喜的,她拿着凌彦擦过汗的毛巾,偏过脸对我说谢谢。
  􀀃
  3
  
  我在蔷薇花墙下被凌彦挡住了去路。
  他的双臂按在花墙上,我被框在中间,没有去路,粉色的花瓣不断地落下。凌彦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苏蕊,你是不是喜欢我?”逼仄的空间,我几乎要窒息了,我想告诉凌彦是麦淇喜欢他,“苏蕊,你喜欢我的。”我的身体顺着花墙缓缓滑下,凌彦的手托住我的肩膀,把我拥进怀里。
  我看见不远处的麦淇,她转身,甩着肥胖的身体,跑开,没跑多远,便摔了一跤,立即起来,跑得更快。我挣脱凌彦的手臂,去追麦淇,她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一会就消失在学校食堂后面那片竹子林里。
  我的身后是凌彦,他追上我的时候,微微喘气。他对着我笑:“苏蕊,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可是鼓足所有勇气啊。”他笑着笑着,走过来揽过我的肩膀,“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就和从前一样吧。”我抬起头看凌彦,第一次认真地去看他。我摇摇头:“凌彦,我没有喜欢你。”
  他的笑容僵在嘴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吹着口哨离开。
  其实我并不需要证明什么,我不需要向麦淇解释,不需要对自己解释,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再看见麦淇的时候,她的眼神闪烁,她顿了顿没有说话。
  三天之后,麦淇消失了。
  她像一个气泡一样,在空气中,忽然无影无踪。
  她请的是病假。
  􀀄
  4
  
  校园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
  我在花坛这边,透过那些在割草机里飞扬的尘土看见凌彦。我的手中拿着费列罗,金色的包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白色情人节,是女生送巧克力的日子。每一个笑容里都有一个故事。凌彦看见我的时候,飞快地走过来,抢过我手中的巧克力,撕开包装,拿起一块放进嘴中。他看见麦淇的信,薄薄的一张纸,用了我几天的时间,我趴在桌子上去模仿麦淇的字迹,做到尽量逼真。
  凌彦拿起纸片,放在阳光下看了会,塞进包装盒,手中的另一块巧克力送到我嘴边。我的心便开始微微颤抖。喜欢一个人,是不可预知,那种感觉突然就会降临。凌彦再牵我的手,我没有放下,手心紧了紧,握住,便有了充盈的幸福。
  再平凡不过的女生,有了王子的眷顾,便会耀眼起来,我却不习惯这样的光芒。雨天的时候,凌彦撑着伞送我回家,伞是黑色的,我尽量压低,只能看见前面的雨花。凌彦抬起伞,低下头问我:“你为什么不快乐?”
  我看到了橱窗里面的麦淇。我记得每一个星期,她都会去买鞋子,虽然请了两个月的病假,今天依然在这里看见她。巨大透明的橱窗,摆着几百双漂亮的鞋子,麦淇弯腰,她挺直背,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时候,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我抬头,看看凌彦,说了声:“对不起。”跑开,一直跑,雨水溅得到处都是,我回到家,用干毛巾擦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可是心很痛。
  􀀅
  5
  
  麦淇一定不知道,从前是我在别人面前说她高傲,说她有暴食症。她不快乐的时候,无法克制自己,可以吃一夜的零食。从我看见她的衣橱时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的嫉妒之火就悄悄地点燃了。
  我知道凌彦一定不会喜欢她,因为有关她的传言已经散布地到处都是,细微末节是女生之间热衷的话题。麦淇请病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暴食症。我亲眼看见她在家的时候不停地撕开零食包装往嘴巴里塞,一直塞到再也撑不下。
  她把凌彦的照片做成电脑桌面,坐在粉色的小熊椅子上,看着对面的我说:“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了。”那一刻她的语气像软软的棉花糖,膨胀着许多甜蜜。
  一开始我并不喜欢凌彦,我是不喜欢高傲的男生的,如麦淇一样,一开始,我从未真正打算与她做朋友。但是谁知道,谁知道呢?
  我推开窗户,空气凉丝丝的,飘着说不清的味道。我看见黑色的伞,红色的伞,两朵花朵,静静地在楼下。一朵下面,是凌彦,一朵下面,是麦淇,我慌乱起来,砰地关上窗户,水花打到脸上,我站在窗户前,不知所措。
  楼梯是狭窄黑暗的,散发着霉味,楼道两旁总有黑色的电话号码,大多是办证,这片尚未拆迁的筒子楼,隐藏着我自卑的时光,我捂着嘴,跟着凌彦走上楼梯。
  凌彦早就买了蛋糕,准备放学的时候把我送到家,再回去取。麦淇的手中,拎着一个鞋盒。打开,是深咖啡色的小皮鞋,圆滑的曲线,小巧的跟。麦淇伸出脚,说:“我知道,你穿和我一样的码。”
  那一天,我知道麦淇的另一个秘密,她之所以有那么多鞋子,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一直超重,从来没有瘦过。可是只有脚不会随着身体日益膨胀,只有脚才能遇见合适漂亮的鞋子,所以只有鞋子不会背叛她。
  我们吹蜡烛,吃蛋糕,蛋糕甜得发腻,但我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我不会告诉麦淇那些我刻意散布的秘密。因为我知道麦淇已经不在乎那些秘密。凌彦听我们说话,用手揽过我们的肩膀,三个人开始咯咯地笑。
  麦淇看凌彦的时候,眼神还是眷恋的,但我终究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原本该属于谁的东西,也不只是只有鞋子不会背叛麦淇,当秘密不只是在两人之间的时候,世界就不会拥挤,不会窒息。我们该学会的,是如何去呵护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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