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有一天下午,在老家一块麦子地头的小路上,我竟然看到了一只兔子。兔子是银黄色的,和麦子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好久没看到家乡的野兔了,野兔的出现不免让我有些惊喜,我差点叫了一声兔子!我没有叫,我怕吓着兔子。我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我想对兔子传达一个信号:我对它是友好的。还好,兔子没有立即隐入麦丛中去,它竖起双耳,也停下了。我断定这是一只新生的兔子,对人类还不是很害怕。于是,我悄悄拿起照相机,想把这个朋友照下来。兔子大概发觉了我的举动,不能理解照相机是什么玩意儿,还没等我把镜头对准它,它就快速向前跑去。它顺着小路又跑了一阵儿,才身子一拐,遁入浩瀚如大海一样的麦地。
这个时候的兔子也是安全的。麦子从青纱帐变成了黄纱帐,它们在金色的帐子里自由穿梭,或唱歌跳舞,或结社集会,或卿卿我我,反正想干什么都可以。
麦子收割时,等于把野兔们赖以藏身的黄纱帐收走,野兔们就得面临危险。我少年时代在老家的生产队参与割麦,割着割着,每每看见一只兔子腾地跃起,向另一块尚未收割的麦地跑去。社员们对兔子都很感兴趣,大家停下割麦,站起来以手罩眼,一齐对兔子呐喊。有的人还试图朝兔子追过去。但兔子四条腿,人只有两条腿,人的奔跑速度比兔子差远了,人的呐喊和追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这时,同样长有四条腿的狗跳了出来,奋勇地向兔子追去。平日里,习惯了看人们脸色的狗们因不敢对主人有过多超越,跑起来总是颠儿颠儿的,速度不是很快。如今面对兔子,狗们像是总算找到了用武之地,也得到了在人们面前露脸儿的机会,俯下身子,跑得风驰电掣一般。结果怎么样呢?狗们往往空嘴而归。狗跑得很快,但兔子跑得更快。兔子跑起来像一朵金色的雾,在田野里飘飘忽忽,让狗望尘莫及。
对野兔们来说,最严峻的时刻是秋收之后和飘雪的冬季。此时场光地净,无遮无拦,野兔们不仅食物匮乏,连找一个藏身之所都很难。而贪婪的人们收获了庄稼还不够,还要像收获庄稼一样收获肉质的兔子。人出动了,狗出动了,在我们那里被称为兔鹘的一种猎隼也出动了。如果人和狗是围捕野兔的地面部队,兔鹘就是人们所豢养的空中打击力量。与人、狗和鹘比起来,野兔们属于真正的弱势群体。只有野草是它们的朋友,别的动物几乎都是它们的敌人。但兔子也要生存,也有使族类得到繁衍的权利。它们的生存法则决定了它们并不是一味地向强势群体屈服,除了逃跑,它们有时还表现出一种抗争精神。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当兔鹘向一只野兔俯冲下来时,野兔竟猛地跳起来,用头向兔鹘顶去。兔鹘猝不及防,闪落在地,扑了个空。兔鹘再起飞,飞到一定高度,再次向野兔发起冲击。而野兔毫不畏惧,在奔跑中瞅准时机,再次跳起来,直着身子向兔鹘的腹部撞去。这一幕让我震撼,甚至有些紧张,我万万没有想到,小小的野兔竟敢与那么强大的敌人抗争。从那一刻起,我站到了野兔一边,希望野兔把不可一世的、武装到翅膀的敌人顶翻,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然而遗憾,由于兔鹘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扰了野兔的奔跑速度,从后面追过来的狗还是把野兔咬住了。
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在某个萧飒的冬季,当一只老鹰将利爪刺进一只野兔母亲的臀部时,野兔母亲没有回头,没有犹豫,拖着老鹰继续奋力向前奔跑,一直把老鹰拖进一片长满硬刺的荊棘丛中。老鹰被弄得少皮没毛,野兔母亲悲壮地与老鹰同归于尽。出于对野兔母亲的敬佩,我曾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篇短篇小说,小说的题目叫《打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