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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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朝野围绕去年12月国家杜马选举展开的争议仍在继续。
  2012年1月10日,俄罗斯自由派领袖雷日科夫(Vladimir Ryzhkov)声称,反对派将于2月在莫斯科等城市举行集会,再次就杜马选举舞弊现象向总理普京施压。自去年12月4日选举结果公布以来,反对派举行了多次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12月24日,近2.9万名示威者齐聚莫斯科市中心,呼吁重新进行“诚实的选举”,一度将抗议活动推向阶段性高潮。
  面对压力,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近日宣布,将邀请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民主制度与人权办公室向3月4日举行的总统大选派遣40名长期观察员和160名短期观察员。而联邦政府也同意恢复地方行政长官直选制度,并适度放宽政党注册条件。
  然而,虽然现政府做了一些妥协,但普京还是回绝了反对派的主要诉求,既拒绝复议杜马选举结果,也拒绝罢免有舞弊嫌疑的中央选举委员会主席弗拉基米尔·丘罗夫。
  经济增长步伐因金融危机迟滞是此次反普京游行的一大背景,但不少分析人士强调,普京近年来在“主权民主”(sovereign democracy)旗号下不断强化中央集权的努力同时挑战了地方实力派的自主愿望和在野党限制现政府权限的努力,而中央集权过程中滋生的腐败,又在许多希望完善俄罗斯民主制度的民众中激起了反弹。
  不过,英国牛津大学圣安东尼俄罗斯和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布朗(Archie Brown)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大规模游行示威可能会使3月份的总统大选比去年的杜马选举更公平。如果选举程序公开透明,而反对派和独立候选人能够在电视上获得足够的曝光机会,那么他们最终获得的票数有望更加接近普京。但布朗强调,这无法阻止普京再度当选。
  
  谁在反对普京
  2011年底国家杜马选举结果和2007年的类似,四个政党瓜分了所有议席。其中,执政的统一俄罗斯党获得238席,继续在议会保持多数,而反对党俄罗斯共产党、公正俄罗斯党和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则分别斩获了92席、64席和56席。
  虽然,有分析人士认为统一俄罗斯党的胜利为3月普京重回总统宝座铺平了道路,但相较2007年杜马选举,该党在本次选举中一下丢掉了77席,损失惨重。相反地,由于没有新的政党加入杜马分流选票,原来三个反对党的实力获得了较大增长。
  不过,反对党认为,如果不是执政党操纵选举,它们本能获得更多的席位。过去一个多月里,反对党频繁举证,一些不符合选举规范的投票行为被揭露了出来,遭到公众的广泛质疑。例如,有反对派支持者提供了关于统一俄罗斯党支持者多次投票的证词和视频。而部分俄罗斯网民也发现,杜马选举投票前后的民调数据都和中央竞选委员会公布的投票结果存在较大差异。
   政党间的斗争很快点燃了选民的不满情绪。去年12月,首都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等大中城市爆发了前苏联解体以来最大规模的示威游行。
  俄罗斯民意调查中心对12月24日在莫斯科市中心萨哈罗夫大街参加游行的示威者做了抽样调查。其调查报告显示,示威者主要由45岁以下、受过高等教育、中等收入的男性组成,惯于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81%的示威者参加了杜马选举投票,他们主要是俄罗斯共产党、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和雅布罗科党的支持者。
   俄罗斯是一个政治多元化的国家,没有统一的国家意识形态。
  俄罗斯共产党和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在杜马里是仅次于统一俄罗斯党的第一和第二大反对党,前者源自前苏联共产党,奉行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民族主义,支持者主要是依靠养老金和抚恤金生存的人群,以及产业工人和非营利组织的雇员。自由民主党的支持者是较激进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分子的结合体。雅布罗科党未能在杜马里占有一席之地,该党由亲西方的自由主义者组成,主张为选民争取公民自由,希望俄罗斯和欧美国家有更密切的关系。
  卡耐基国际和平研究中心俄罗斯项目副主任罗津斯基(Matthew Rojansky)细分了示威者的组成。罗津斯基认为,游行的领导者主要是长期反对普京的群体,涵括极端自由主义者、共产党的支持者,以及带有民粹主义色彩的自由民主主义者。但他同时对《财经》记者表示,参与游行的大多数人是所谓的“中间派选民”。这些人在“梅普”体制下分享了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但日益感受到现有政治体制的局限性,因担心自己和下一代无法继续同样的生活而呼吁政治改革。
  此外,连日来的游行示威还获得了俄罗斯和世界政坛一些重量级人物的声援。据《纽约时报》等西方媒体报道,俄罗斯东正教领袖基里尔(Patriarch Kirill)、前财政部长库德林(Alexei Kudrin)、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纷纷谴责“梅普”政府无视民众呼声,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得知杜马选举结果后,也公开指责俄罗斯当局限制独立政党注册参选的做法。
  不过,《财经》记者采访的多数专家认为,这些政治人物的抗议多是出于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而表明的态度,指责将止于言谈。
  布朗表示,虽然俄罗斯政府并不热心推进民主发展让英国政府不太满意,但两国在外交、经济等领域存在诸多合作可能,英俄关系不可能因为示威活动发生重大变化。
  也有西方观察家借由两地示威者年轻、爱上网、反感强人政治的共性,把俄罗斯反对派的示威和发生在西亚北非的“阿拉伯之春”联系起来。美国共和党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甚至在自己的博客上宣称,西亚北非地区发生的政权更迭现象正逼近俄罗斯。但罗津斯基强调,俄罗斯和阿拉伯国家非常不同。俄罗斯中产阶级认为自己的祖国是欧洲发达国家的一分子,虽然他们抗议政府,但绝不是准备用现有的生活去换取政治改革,因此他们不会像阿拉伯世界的反对派那样具有和政府彻底决裂的革命性。
  罗津斯基继而表示,“示威民众的性质表明,现在的游行不足以改变俄罗斯的政治制度,游行能改变的只是普京制定政策时的外部压力和环境。”他说,外界不应当忽略那些没有上街的选民,他们是普京忠实的拥趸,相信普京能维持国家稳定,为经济增长带来保障。这些人清楚地记得,普京如何在其任期内依靠铁腕治理,打击了国内的分裂势力、恐怖组织和猖獗的犯罪活动。
  
  旧账新忧
  其实,2004年和2008年俄罗斯总统选举的公正性也存有问题,不过由于当时经济正呈上升趋势,国内政治改革诉求相对弱化,那时的俄罗斯人没有表达太多的怨愤,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莫斯科中心学者舍夫特索娃(Lilia Shevtsova)这样表示。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显示,在普京两个总统任期内,俄罗斯国民生产总值连续八年保持增长,贫困人口减少了50%以上,人均月收入从80美元增加为640美元。欣欣向荣的经济帮助普京在2004年以71%的高得票率连任总统。
  然而,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石油价格一度大幅走低,使俄罗斯经济遭受重大打击。2009年三季度,随着世界经济复苏,俄罗斯能源出口重新增长,暂时缓解了国内压力。但世界经济复苏步伐缓慢,单靠能源出口不足以推动俄罗斯经济全面回升。而国内法制不健全,投资环境落后,又阻碍了外资流入和商业繁荣。
  过去两年里,俄罗斯政府利用财政收入大幅提高工资和养老金水平,以缓解经济危机对普通民众的压力。但时至今日,政府却不得不着手紧缩财政以避免陷入债务危机。外界普遍认为,财政问题将在2012年变得更加突出,而这又会滋长民众对政府经济政策的不满。
  在经济繁荣逐步褪色的同时,普京当政期间中央集权的努力,也开始显现出负面效果。
  在普京第二个总统任期内,时任总统办公厅副主任的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提出了“主权民主”概念。他认为,俄罗斯不必全盘照搬“西式民主”,而应该从自身国情出发选择适合自己的民主模式。随后,普京政权围绕这一理念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例如,加强行政系统的垂直管理,通过立法,决定地方行政长官不再由选举产生,改由总统提名、地方议会表决任命;修改《政党法》,将注册政党所需的党员数下限从1万提高到5万,大大减少了政党数目。此外,普京还设立了“俄罗斯联邦公众院”,作为政府和民众对话的平台,这个机构的成员名单上虽然罗列了不少俄罗斯各界名人,但并没有起到多少实际作用。
   作为普京政治门徒的梅德韦杰夫在2008年继任总统后延续了上述政策。这些政策设计将权力过度集中于联邦政府,从而无可避免地带来了腐败。
   2011年3月,在野的俄罗斯人民自由党发布了一份关于普京小圈子(inner circle)里腐败情况的调查报告。报告详细列举了俄罗斯政府高层及其密友拥有的豪宅、游艇、高级汽车、名表,并引用“透明国际”数据指出,俄罗斯政府的廉洁程度排名在2000年到2010年间从第71位降到了第154位,而从普京第二个总统任期开始,排名就一直在第121位以后徘徊,远不及叶利钦时代。
   政治旧账和经济新忧使统一俄罗斯党的支持率在过去五年里一路走低。即便在过去十年该党的传统票仓——堪察加、楚科奇和雅库特等远东和东西伯利亚地区,形势也大不如前。例如,杜马选举中,该党在楚科奇的支持率就从2007年的74%降至现在的53%。
  卡耐基和平基金会莫斯科中心学者特列宁(Dmitri Trenin)分析指出,面对去年12月来的示威浪潮,俄罗斯当局表面上处变不惊,但实际已把这看做是2000年以来政权面临的最严重挑战,“克里姆林宫里不少人对俄罗斯式的、由华盛顿策划的‘橙色革命’耿耿于怀,把本次示威游行当成生死考验”。
   迫于民众压力,梅德韦杰夫签署了一系列关键职位的人事任免令:普京的前克格勃同事谢尔盖·伊万诺夫被任命为总统办公厅主任;而总统办公厅副主任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调任政府副总理。同时,梅德韦杰夫承诺政治改革的方案将尽快提交议会讨论。但近日,原总统办公厅主任、普京的同乡密友谢尔盖·纳雷什金(Sergei Naryshkin)又替代了已届满退任的统一俄罗斯党主席加里佐罗夫(Boris Garyzlov)接任杜马议长。
   这些人事更替传递出的信号是复杂的。不少分析人士认为将苏尔科夫调离总统办公厅,逐出俄罗斯政府决策核心,是“梅普”政府决意改革的一个迹象,但重用国安系统出生的谢尔盖·伊万诺夫和谢尔盖·纳雷什金又体现了普京强化控制的愿望。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李福川对《财经》记者表示,“主权民主”是俄罗斯执政党的意识形态,不会轻易改变。杜马选举后,政坛不确定性上升,执政党的意识形态如果在这个时候发生大变化,将是灾难性的。
   而罗津斯基则表示,普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中间选民的诉求,在接下来的总统竞选中,他或许会更多地谈到现代化、打击腐败等议题,进一步开放公众议政空间,让更多有才华的新面孔出现在政府中,以求与中间选民妥协。普京看似也想和统一俄罗斯党保持一定距离。俄罗斯主流媒体近日报道称,普京竞选总部的消息人士表示,普京在选举中将最大限度地与统一俄罗斯党划清界限,只打算动用执政党的组织资源。
  不过,罗津斯基同时表示,“普京将在多大程度进行妥协,还要看在选举中他将在第一轮还是第二轮胜出,以及以多大的优势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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