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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略显破旧，没有保安，没有围栏，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长驱直入。当然，也会有发生意外的时候，当然，那个遇上意外的人就是我。
凌晨一点多，我立在小区门口，一只体型硕大的黄狗横卧在我面前，背后街灯将我头部阴影和狗的头部重合在一起，我看不清面前这只狗是悠闲还是要发起攻击的状态，我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十岁之前，我和周围邻居家的狗打成一片。那时候天很蓝，世间的人和物好似还很纯真，我以为人和狗能永远自然和谐地相处下去，不曾想就在十岁那年的春季，一只茁壮成长的小黄狗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喜欢立起身子，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我的大腿，屁股疯狂地蠕动，小黄狗已经不再纯真，而我却依然纯真。前期配合它玩着游戏，后期想摆脱它的爪子时，它呲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并且从喉咙间发出低沉地吼声。我十分清楚那是一只狗做出攻击前的状态，便疯狂地摆动大腿想挣脱，不曾想，越挣脱，那狗越疯狂，直接咬了我一口。除了在大腿根处留下一片印痕，也在心里留下了一片阴影。虽然在初中时，邻桌女生白色的胸罩带让我躁动了整整一个夏季，并开始理解那只狗的癫狂，但我也明白了人和动物的区别是，该如何抑制那种癫狂。
结婚后，更加知道了那只黄狗癫狂的理由，有一次便将这段经历当作趣事讲给妻子，不曾想她以此为把柄，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二次阴影。每当我想癫狂，她想拒绝时，便说，我真想养条狗，最好是条小黄狗。我顿时瘫软如泥。
夜里十二点多，妻子又提出想養条黄狗，我翻身下床，站在阳台连吸了两支烟。刚掐灭烟头，手机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尾数四个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是个女人，声音很好听，不急不慢，说是钥匙遗失，进不了家门，又留下了小区地址。我在电话里声明，白天开锁的标准价是五十，夜里十点以后翻倍。女人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十分钟内能赶到，给你五百。
按照正常的思维，手机尾数四个八的人开出这样的价格应该会让人相信，但我开锁十五年来，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一切都只是表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打开门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我故意拖延时间，磨蹭了有将近半个小时，期间还想抹去黄狗带给我的阴影，但妻子冰冷的背影和甜美鼾声让我下定决心去接这趟活。
黄狗，又是黄狗，这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我立在小区门口，一时之间不知是进是退。女人再没来电话，现在的开锁公司多如牛毛，或许她等不急早已新换了一家。
我身子微微倾斜，让街灯直接打在了黄狗的头部，放眼望去，狗的面相不错，看似忠厚老实，吐着舌头，悠闲而又漫不经心地看着我。但眼下又是春天，谁也无法阻挡储藏了一个冬季的能量，这或许只是我一种偏执的理解。
我给女人反拨过去电话，响了片刻，才传出女人的声音，她开门见山地说，你面前有一只黄狗，跟着那只狗，它会带你到单元门口，我在四层。女人的声音不急不慢，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条狗似乎通了灵性，我刚挂断电话，它便摇头摆尾地向前走去。小区有了年代，照明设施落伍，没走几步，黑暗便吞没了街灯。我打开手机的电筒模式，一束光芒射在了狗的尾部，尾巴上扬左右摇摆，这也暴露了它的隐私部位，它是一只母狗。当一只狗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人类面前时，表明它没有任何的戒备，这是一种友善和信任，多年前让我留下心理阴影的是条公狗，这或多或少让我有了一丝安慰。
狗在一处单元门口停下，仰头看着我，我瞬间对它有了好感，想抚摸它的头部鼓励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楼道里依旧黑暗，我故意弄出脚步声，不急不慢，就像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我在暗中和自己打赌，等待我的女人，一定不美，因为我坚定地认为，声音越好听的女人，颜值会越让人失望。这是我十几年来的经验，没有一次例外。我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游戏。
走到三楼转弯的地方，四楼传来一片朦胧的光芒，我下意识地关掉手机的电筒模式，抬头迎向光芒。一个女人斜靠在防盗门旁的墙面上，手机里散发的光芒渲染着她精致的五官，年龄不到三十岁，静，很静。
女人对于我的到来，只是给予一个奖励性的微笑，微微抬起头，冲着黑暗，将嘴唇的两角向外延伸，两点形成一道曲线，那是微笑，礼节性的，然后低下头，继续迎接手机的光芒。
我走上楼梯，走到女人身旁，并没有马上开展工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每行每业都有规矩，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要不厌其烦地说出我的规矩。
开锁需要证明，证明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女人的秀眉一挑，挑起了两颗黑色的眼珠子，把黑暗中的我，囚禁在了其中，她并不急于开始审问，而是意外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将手机反过来，让光芒洒到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竟然是一套女士内衣。女人在黑暗中说，这房子就像我的母亲，我每晚都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你说说看，我该如何证明我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我离女人很近，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特定环境里，这是一个会让女人对陌生男人产生抗拒的距离。那套内衣会让男人去联想，蕾丝，半透明，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联想内衣主人试换它的情形时，嘴上却说出了专业性的回答，没那么复杂，很简单，让周围的邻居出来证明一下你是这里的常住户就可以。
女人将手机又翻了回去，光芒又返了回去，一脸平静，内衣并没有给她带去尴尬。这是漂亮女人的通病，太过于了解男人，这种风轻云淡定是经历了不知多少男人的激情涌动。女人仰头看着黑暗中的我，手机的光芒自下而上，黑暗的轮廓更加包裹出一张精致的脸，嘴唇小而精巧，一张一合，发出声音，说，对门住着一对小夫妻，妻子刚生了孩子，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失眠的痛苦导致她每晚冲丈夫大喊大叫，刚刚消停下来，如果我现在把她叫醒，他丈夫能当着你的面杀了我。
我说，楼上的住户也可以证明。女人挤出一丝笑容，很不自然，说，楼上住着一个老光棍，对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抱有原始喜好，估计每晚都盼着我上去敲门，如果我真敲了，以后晒在阳台上的内衣怕是都会有悲惨的下场。 怪不得女人会关注内衣，原来楼上住着一个怪大叔！这里的小区老旧，阳台都是开放式的，我能幻想出那位大叔在月黑风高时用特殊工具钩取内衣时的猥琐，这种想法也勾带出我猥琐的笑容，说，楼下的也可以。
楼下是一对老夫妻，儿女不在身边，都耳背……
我在黑暗中摇摇头，看来这个夜晚只能空手而归。我转身要走，女人说，这么晚了，你就不能通融通融？我的手机又开启成了电筒模式，心里虽犹豫，脚却迈下了台阶。女人说，对门有个小女孩上夜班，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停下脚步转身说，你的很快是多长时间？女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一个小时，或许再久点儿。我沉默了。耽误的时间，我可以给你额外加钱。见我犹豫，女人又补充了一句。
出于对职业的一种习惯，我面对过无数次的撒谎，我也选择了无数次去相信。有一段时间，我专门去研究关于微表情的书，但在实践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很多人的演技已经超越书本范畴，向外延伸出了我无法想象的表演。就像眼前，我无法判定女人是不是在说谎，而她说谎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你说十分钟到，结果推迟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正好把多出的时间补回去，在时间上，我们就可以扯平了。
一时之间，我进退两难，最终还是选择了等待。
女人没话找话，说，闲着也是闲着，看你这么谨慎，你应该遇到过很多意外的事情，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其中的几段，最好是挑战我思维的那种。
手机瞬间没了光芒，似乎是为了给我讲述的怪事营造氛围。我配合黑暗，先说了一段关于贪婪的奇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和今天正好相反，大白天，阳光明媚，一个白白胖胖、笑呵呵的男人约我开锁，小区临街，一路走进去，很多邻居都和他热情地打招呼。到了单元楼口，几个邻居证实了他所在的楼层和房间，三层，左手。我没费什么力，开锁只花了几分钟而已，然后收钱走人，当时认为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开锁，然而后续的发展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猜那胖子一定是贪财。女人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女人的话让我颇感意外，我的经历很少与人述说，一般听者都会追问接下来的情节发展，而黑暗中的女人直接跳出情节，给出了答案，而且是正确答案。我也避开接下来的情节，问她，你这样的聊天方式虽然让我很尴尬，但我很好奇，你是怎样知道的结局？
没什么，只是一种直觉，女人特有的直觉。过程再曲折，结局似乎都会有固定答案，就像今夜，我们正在经历的，或许也会成为你以后讲述中的经历，只是到现在为止，你和我都还不知道这个过程精不精彩，有没有资格成为你今后的谈资。女人的回答更出乎我意料，她跳跃式的思维，话中有话，似乎把我带进了一个怪圈。
女人不等我开口，又说，我很期待那个胖子是如何挖空心思促成他的贪婪，而他又会为他的贪婪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又继续。
几天之后，警察找上门来，说我开错了门，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干我们这一行的，在公安局都备案，也有一套严格的制度，细节我不方便多说。当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当然要据理力争，和警察到现场又还原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楼层上。楼房临街，有一面朝马路，是底商。也就是说，胖子是从二层开始计算的楼层。我当时有小小的疑问，但他一解释，说一层是底商，不算楼层，我就没多想。其实他在三层，让我开的是四层的门。偏偏那楼层又是独门独户，这也给他创造了不少便利。
他不会蠢到进门就直接拿东西吧？女人忍不住问。
我说，当然不会，他有周密的计划安排。这事要追根溯源，还要追到他让我开锁前的一个月前。有一次，楼上的水管漏水，足足流了一天，胖子回家时，发现家里被水淹，造成了一定的损失，赶忙联系楼上的住户。楼上通情达理，是有钱人，又是邻里邻居，怕弄矛盾，主动提出赔偿，赔偿金额大大超出胖子的心里预计。尝到甜头的胖子先是开心，之后便开始琢磨捞取更大的利益。胖子绞尽脑汁，在得知楼上的有钱人外出度假一周后，他让我打开房门后，只做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是拧开水龙头，重复上次的事件。
有时候善良和大方也未必是件好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得感恩。女人在黑暗中笑了笑，说，但那个胖子忽略了一点，有钱人之所以成为有钱人，除了勤奋外，最关键的还是聪明，那种聪明会成为一种习惯，帮有钱人减少很多损失。
我点点头，佩服女人的聪明。似乎她又不聪明，这种外露，会让很多人产生妒忌和防备，甚至厌恶。但这样的夜里，两个人都完全淹没在黑暗里，只有两个赤裸裸的灵魂在交流，无妨。
我继续说，上次漏水事件源于有钱人年迈的母亲，人老糊涂耳又背，洗完碗忘记关水龙头。自那之后，有钱人多了个心眼，怕母亲在家里出什么意外，便安装了摄像头，用手机直接操控，随时监看。
胖子最后得到了怎样的惩罚？女人问。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如果没安摄像头，这件事情真的就不清不楚了。
女人说，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且每天都在上演。就像今晚，我们两个陌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聊了很久。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你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你是如何从一个善良的人变成铁石心肠的人，如何用义正言辞的理由，去拒绝一个在深夜里进不了门的女人。
关于拒绝，我经常要面对，对于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有一套说辞，这样的夜里，我准备了一套文艺的说辞：家不在天涯海角，家就近在咫尺，不是这铁门阻挡了你，是这世上的规矩将你拒之门外。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是啊，很多人都通过原则坚守自己的大义凛然，这就是人复杂的一面。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是个关于动物的故事，人将这种复杂性也延伸到了动物的身上。如果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对门那个上夜班的女孩还没回来，我会付钱给你，让你结束这单生意。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将肩膀靠在防盗门上，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陪聊吗？
女人说，两年前的一个夏天，在小区里乘凉的一群老人，闲来无事，忽然对小区里的五只流浪狗产生了兴趣。有人说狗好，有人说狗坏，议论持续了很久，不同年龄的人也加入了进来，无非就是论狗的重要性和危害性。时间一久，小区里的爱狗人士和反狗斗士形成了两派不同阵营，各种真理铺天盖地而来，那真是引经据典，唇枪舌战了将近一年，很多人都成了辩论高手，但没分出个高低。双方僵持不下，于是动了手，原本有五只流浪狗，到最后就剩下了一只。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只大黄。
我内心里升起一阵悲哀，当辩论达不成一致时，鲜血和生命或许成为一种宣泄，之后那些铿锵有力的辩解会登堂入室，成为一种必然。那只大黄或许目睹过同类的惨死，它的心里会不会留下阴影，亦如很多年前黄狗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我猜想一定有，回想起刚才大黄的淡然，我苦笑一声，或许某些方面，我真不如动物。
女人说，大黄很聪明，白天不咬人，夜里不吼叫，即使这样，它似乎也难逃厄运，但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会将悲惨的结局引向另一个方向。有一天夜里，从不吼叫的大黄，声嘶力竭的叫声惊醒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那些反狗人士在美梦惊醒后，想借着这个理由斩草除根，不曾想，有一户人家夜里起了火，在大黄疯狂的吼叫声中，火患被及时发现，及时消除，经历了这件事，反狗人士暂时消停了。
我说，如果大黄真的聪明，或许会选择早早离开这里。
女人说，你错了，这正是它最聪明的地方。它知道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有一扇你口中所谓的铁门将它拒之门外，它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既然它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它会尊重它的付出。
我说，你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大黄立场上想问题，你一定是爱狗人士吧？
女人说，都不是，我站中间。只不过有时候看它可怜，会带它回家洗个澡，再喂它一些食物，仅此而已。
我说，那是一只聪明的狗，不知道它以后的命运会如何？
女人说，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固有的思维行事，很难改变。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说，对门的那个女孩，今天就没有按时回家。
我点点头。我也有例外的时候，我拒绝了女人给我的钱。
走到一楼的时候，大黄就卧在楼道门口。手机的光芒照在它忠厚的面部，我忍不住蹲下身，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部，瞬间传来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凌晨一点多，我立在小区门口，一只体型硕大的黄狗横卧在我面前，背后街灯将我头部阴影和狗的头部重合在一起，我看不清面前这只狗是悠闲还是要发起攻击的状态，我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十岁之前，我和周围邻居家的狗打成一片。那时候天很蓝，世间的人和物好似还很纯真，我以为人和狗能永远自然和谐地相处下去，不曾想就在十岁那年的春季，一只茁壮成长的小黄狗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喜欢立起身子，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我的大腿，屁股疯狂地蠕动，小黄狗已经不再纯真，而我却依然纯真。前期配合它玩着游戏，后期想摆脱它的爪子时，它呲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并且从喉咙间发出低沉地吼声。我十分清楚那是一只狗做出攻击前的状态，便疯狂地摆动大腿想挣脱，不曾想，越挣脱，那狗越疯狂，直接咬了我一口。除了在大腿根处留下一片印痕，也在心里留下了一片阴影。虽然在初中时，邻桌女生白色的胸罩带让我躁动了整整一个夏季，并开始理解那只狗的癫狂，但我也明白了人和动物的区别是，该如何抑制那种癫狂。
结婚后，更加知道了那只黄狗癫狂的理由，有一次便将这段经历当作趣事讲给妻子，不曾想她以此为把柄，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二次阴影。每当我想癫狂，她想拒绝时，便说，我真想养条狗，最好是条小黄狗。我顿时瘫软如泥。
夜里十二点多，妻子又提出想養条黄狗，我翻身下床，站在阳台连吸了两支烟。刚掐灭烟头，手机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尾数四个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是个女人，声音很好听，不急不慢，说是钥匙遗失，进不了家门，又留下了小区地址。我在电话里声明，白天开锁的标准价是五十，夜里十点以后翻倍。女人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十分钟内能赶到，给你五百。
按照正常的思维，手机尾数四个八的人开出这样的价格应该会让人相信，但我开锁十五年来，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一切都只是表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打开门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我故意拖延时间，磨蹭了有将近半个小时，期间还想抹去黄狗带给我的阴影，但妻子冰冷的背影和甜美鼾声让我下定决心去接这趟活。
黄狗，又是黄狗，这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我立在小区门口，一时之间不知是进是退。女人再没来电话，现在的开锁公司多如牛毛，或许她等不急早已新换了一家。
我身子微微倾斜，让街灯直接打在了黄狗的头部，放眼望去，狗的面相不错，看似忠厚老实，吐着舌头，悠闲而又漫不经心地看着我。但眼下又是春天，谁也无法阻挡储藏了一个冬季的能量，这或许只是我一种偏执的理解。
我给女人反拨过去电话，响了片刻，才传出女人的声音，她开门见山地说，你面前有一只黄狗，跟着那只狗，它会带你到单元门口，我在四层。女人的声音不急不慢，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条狗似乎通了灵性，我刚挂断电话，它便摇头摆尾地向前走去。小区有了年代，照明设施落伍，没走几步，黑暗便吞没了街灯。我打开手机的电筒模式，一束光芒射在了狗的尾部，尾巴上扬左右摇摆，这也暴露了它的隐私部位，它是一只母狗。当一只狗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人类面前时，表明它没有任何的戒备，这是一种友善和信任，多年前让我留下心理阴影的是条公狗，这或多或少让我有了一丝安慰。
狗在一处单元门口停下，仰头看着我，我瞬间对它有了好感，想抚摸它的头部鼓励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楼道里依旧黑暗，我故意弄出脚步声，不急不慢，就像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我在暗中和自己打赌，等待我的女人，一定不美，因为我坚定地认为，声音越好听的女人，颜值会越让人失望。这是我十几年来的经验，没有一次例外。我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游戏。
走到三楼转弯的地方，四楼传来一片朦胧的光芒，我下意识地关掉手机的电筒模式，抬头迎向光芒。一个女人斜靠在防盗门旁的墙面上，手机里散发的光芒渲染着她精致的五官，年龄不到三十岁，静，很静。
女人对于我的到来，只是给予一个奖励性的微笑，微微抬起头，冲着黑暗，将嘴唇的两角向外延伸，两点形成一道曲线，那是微笑，礼节性的，然后低下头，继续迎接手机的光芒。
我走上楼梯，走到女人身旁，并没有马上开展工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每行每业都有规矩，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要不厌其烦地说出我的规矩。
开锁需要证明，证明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女人的秀眉一挑，挑起了两颗黑色的眼珠子，把黑暗中的我，囚禁在了其中，她并不急于开始审问，而是意外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将手机反过来，让光芒洒到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竟然是一套女士内衣。女人在黑暗中说，这房子就像我的母亲，我每晚都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你说说看，我该如何证明我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我离女人很近，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特定环境里，这是一个会让女人对陌生男人产生抗拒的距离。那套内衣会让男人去联想，蕾丝，半透明，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联想内衣主人试换它的情形时，嘴上却说出了专业性的回答，没那么复杂，很简单，让周围的邻居出来证明一下你是这里的常住户就可以。
女人将手机又翻了回去，光芒又返了回去，一脸平静，内衣并没有给她带去尴尬。这是漂亮女人的通病，太过于了解男人，这种风轻云淡定是经历了不知多少男人的激情涌动。女人仰头看着黑暗中的我，手机的光芒自下而上，黑暗的轮廓更加包裹出一张精致的脸，嘴唇小而精巧，一张一合，发出声音，说，对门住着一对小夫妻，妻子刚生了孩子，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失眠的痛苦导致她每晚冲丈夫大喊大叫，刚刚消停下来，如果我现在把她叫醒，他丈夫能当着你的面杀了我。
我说，楼上的住户也可以证明。女人挤出一丝笑容，很不自然，说，楼上住着一个老光棍，对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抱有原始喜好，估计每晚都盼着我上去敲门，如果我真敲了，以后晒在阳台上的内衣怕是都会有悲惨的下场。 怪不得女人会关注内衣，原来楼上住着一个怪大叔！这里的小区老旧，阳台都是开放式的，我能幻想出那位大叔在月黑风高时用特殊工具钩取内衣时的猥琐，这种想法也勾带出我猥琐的笑容，说，楼下的也可以。
楼下是一对老夫妻，儿女不在身边，都耳背……
我在黑暗中摇摇头，看来这个夜晚只能空手而归。我转身要走，女人说，这么晚了，你就不能通融通融？我的手机又开启成了电筒模式，心里虽犹豫，脚却迈下了台阶。女人说，对门有个小女孩上夜班，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停下脚步转身说，你的很快是多长时间？女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一个小时，或许再久点儿。我沉默了。耽误的时间，我可以给你额外加钱。见我犹豫，女人又补充了一句。
出于对职业的一种习惯，我面对过无数次的撒谎，我也选择了无数次去相信。有一段时间，我专门去研究关于微表情的书，但在实践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很多人的演技已经超越书本范畴，向外延伸出了我无法想象的表演。就像眼前，我无法判定女人是不是在说谎，而她说谎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你说十分钟到，结果推迟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正好把多出的时间补回去，在时间上，我们就可以扯平了。
一时之间，我进退两难，最终还是选择了等待。
女人没话找话，说，闲着也是闲着，看你这么谨慎，你应该遇到过很多意外的事情，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其中的几段，最好是挑战我思维的那种。
手机瞬间没了光芒，似乎是为了给我讲述的怪事营造氛围。我配合黑暗，先说了一段关于贪婪的奇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和今天正好相反，大白天，阳光明媚，一个白白胖胖、笑呵呵的男人约我开锁，小区临街，一路走进去，很多邻居都和他热情地打招呼。到了单元楼口，几个邻居证实了他所在的楼层和房间，三层，左手。我没费什么力，开锁只花了几分钟而已，然后收钱走人，当时认为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开锁，然而后续的发展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猜那胖子一定是贪财。女人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女人的话让我颇感意外，我的经历很少与人述说，一般听者都会追问接下来的情节发展，而黑暗中的女人直接跳出情节，给出了答案，而且是正确答案。我也避开接下来的情节，问她，你这样的聊天方式虽然让我很尴尬，但我很好奇，你是怎样知道的结局？
没什么，只是一种直觉，女人特有的直觉。过程再曲折，结局似乎都会有固定答案，就像今夜，我们正在经历的，或许也会成为你以后讲述中的经历，只是到现在为止，你和我都还不知道这个过程精不精彩，有没有资格成为你今后的谈资。女人的回答更出乎我意料，她跳跃式的思维，话中有话，似乎把我带进了一个怪圈。
女人不等我开口，又说，我很期待那个胖子是如何挖空心思促成他的贪婪，而他又会为他的贪婪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又继续。
几天之后，警察找上门来，说我开错了门，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干我们这一行的，在公安局都备案，也有一套严格的制度，细节我不方便多说。当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当然要据理力争，和警察到现场又还原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楼层上。楼房临街，有一面朝马路，是底商。也就是说，胖子是从二层开始计算的楼层。我当时有小小的疑问，但他一解释，说一层是底商，不算楼层，我就没多想。其实他在三层，让我开的是四层的门。偏偏那楼层又是独门独户，这也给他创造了不少便利。
他不会蠢到进门就直接拿东西吧？女人忍不住问。
我说，当然不会，他有周密的计划安排。这事要追根溯源，还要追到他让我开锁前的一个月前。有一次，楼上的水管漏水，足足流了一天，胖子回家时，发现家里被水淹，造成了一定的损失，赶忙联系楼上的住户。楼上通情达理，是有钱人，又是邻里邻居，怕弄矛盾，主动提出赔偿，赔偿金额大大超出胖子的心里预计。尝到甜头的胖子先是开心，之后便开始琢磨捞取更大的利益。胖子绞尽脑汁，在得知楼上的有钱人外出度假一周后，他让我打开房门后，只做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是拧开水龙头，重复上次的事件。
有时候善良和大方也未必是件好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得感恩。女人在黑暗中笑了笑，说，但那个胖子忽略了一点，有钱人之所以成为有钱人，除了勤奋外，最关键的还是聪明，那种聪明会成为一种习惯，帮有钱人减少很多损失。
我点点头，佩服女人的聪明。似乎她又不聪明，这种外露，会让很多人产生妒忌和防备，甚至厌恶。但这样的夜里，两个人都完全淹没在黑暗里，只有两个赤裸裸的灵魂在交流，无妨。
我继续说，上次漏水事件源于有钱人年迈的母亲，人老糊涂耳又背，洗完碗忘记关水龙头。自那之后，有钱人多了个心眼，怕母亲在家里出什么意外，便安装了摄像头，用手机直接操控，随时监看。
胖子最后得到了怎样的惩罚？女人问。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如果没安摄像头，这件事情真的就不清不楚了。
女人说，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且每天都在上演。就像今晚，我们两个陌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聊了很久。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你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你是如何从一个善良的人变成铁石心肠的人，如何用义正言辞的理由，去拒绝一个在深夜里进不了门的女人。
关于拒绝，我经常要面对，对于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有一套说辞，这样的夜里，我准备了一套文艺的说辞：家不在天涯海角，家就近在咫尺，不是这铁门阻挡了你，是这世上的规矩将你拒之门外。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是啊，很多人都通过原则坚守自己的大义凛然，这就是人复杂的一面。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是个关于动物的故事，人将这种复杂性也延伸到了动物的身上。如果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对门那个上夜班的女孩还没回来，我会付钱给你，让你结束这单生意。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将肩膀靠在防盗门上，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陪聊吗？
女人说，两年前的一个夏天，在小区里乘凉的一群老人，闲来无事，忽然对小区里的五只流浪狗产生了兴趣。有人说狗好，有人说狗坏，议论持续了很久，不同年龄的人也加入了进来，无非就是论狗的重要性和危害性。时间一久，小区里的爱狗人士和反狗斗士形成了两派不同阵营，各种真理铺天盖地而来，那真是引经据典，唇枪舌战了将近一年，很多人都成了辩论高手，但没分出个高低。双方僵持不下，于是动了手，原本有五只流浪狗，到最后就剩下了一只。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只大黄。
我内心里升起一阵悲哀，当辩论达不成一致时，鲜血和生命或许成为一种宣泄，之后那些铿锵有力的辩解会登堂入室，成为一种必然。那只大黄或许目睹过同类的惨死，它的心里会不会留下阴影，亦如很多年前黄狗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我猜想一定有，回想起刚才大黄的淡然，我苦笑一声，或许某些方面，我真不如动物。
女人说，大黄很聪明，白天不咬人，夜里不吼叫，即使这样，它似乎也难逃厄运，但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会将悲惨的结局引向另一个方向。有一天夜里，从不吼叫的大黄，声嘶力竭的叫声惊醒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那些反狗人士在美梦惊醒后，想借着这个理由斩草除根，不曾想，有一户人家夜里起了火，在大黄疯狂的吼叫声中，火患被及时发现，及时消除，经历了这件事，反狗人士暂时消停了。
我说，如果大黄真的聪明，或许会选择早早离开这里。
女人说，你错了，这正是它最聪明的地方。它知道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有一扇你口中所谓的铁门将它拒之门外，它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既然它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它会尊重它的付出。
我说，你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大黄立场上想问题，你一定是爱狗人士吧？
女人说，都不是，我站中间。只不过有时候看它可怜，会带它回家洗个澡，再喂它一些食物，仅此而已。
我说，那是一只聪明的狗，不知道它以后的命运会如何？
女人说，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固有的思维行事，很难改变。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说，对门的那个女孩，今天就没有按时回家。
我点点头。我也有例外的时候，我拒绝了女人给我的钱。
走到一楼的时候，大黄就卧在楼道门口。手机的光芒照在它忠厚的面部，我忍不住蹲下身，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部，瞬间传来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