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锅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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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屯儿啊叫烧锅屯,从前是个酿烧酒的小渔村,临着大嫩江。
  后来这里有了工业区,陆陆续续兴建了钢厂、机械厂、电厂、化工厂,于是屯子西边的原野就变成了工地,人们又把这里称为施工地。再往细了拆分,又把施工地的不同区域称为三工区、五工区什么的。
  工业区建成了。小渔村演变成一座新兴的工业重镇。
  然而,好多人还是喜欢按传统习惯,称这里为烧锅屯。
  2
  这天,钢厂工人于文忠来到烧锅屯的一个工友家里,准备相亲。
  两年前,于文忠的老婆得急病去世了,扔给他三个光头小子。于文忠感到日子实在吃不消时,有热心工友出手相救。据说女方姓柳名莺啭,是从山东逃荒投亲到烧锅屯她表姐家的,丈夫死后没给她留下任何遗产,却甩给她不少外债和三个黄毛丫头。
  于文忠对这门亲事有点犹豫。自己的日子还紧紧巴巴呢,再加上她们娘四个?不更是雪上加霜么?不过,当他听介绍人说柳寡妇长的颇有姿色,且又能干时,他就有点动心了。暂且看看再说吧!于文忠是这么打算的。
  工友老郝给他倒了一杯水,嘱咐说:“待会她来了,你要主动表现,主动跟人家打招呼。女人都喜欢男人会来事,懂礼貌,献殷勤,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俩相貌身材相比差得太多了;你不上赶着点,恐怕打动不了那个女人的心!”
  于文忠闻言,心里好不激动,问:“老郝,你介绍的这位,能漂亮到什么程度?比咱们车间的出纳员王丽娜如何?”老郝道:“嗨,咱车间的出纳员王丽娜哪能跟她比?她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要说王丽娜是属于大家闺秀?好像还差那么一点,可这柳寡妇却是名副其实的埋藏在草丛里的灵芝。”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柳寡妇被她表姐陪着走进屋来。
  一位身材高挑,行走轻盈,举止稳重的女人走进室内。于文忠眼前一亮,心里蹦起了小兔,一双手突然不知怎么放才好。柳寡妇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离他稍远的炕沿的另一边,也不往他这边瞅,只是礼节性地跟老郝搭讪着说些闲话。虽然她的衣着俭朴,却掩饰不住她那天生丽质。老郝家的炕沿比较高,可她坐在那,两条长长的腿并拢自然地伸展,再加上她那挺拔的身姿,显得她更加峭拔而冷峻。
  于文忠悄悄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心中暗暗嘀咕,幸亏他没坐在炕沿上,要不然耷拉着两条短腿,与她一比相形见绌,岂不羞死人了?他想起刚才老郝的话,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过去朝着女人行了一礼:“你就是柳妹妹吧?我姓于,叫于文忠。今年三十五岁,是北疆钢厂工人。”柳寡妇的表姐有四十岁左右。脸上布满沧桑,听了于文忠的自我介绍,忍不住嘻嘻一笑。“于老弟真是个爽快人!正好我这表妹性子也直,你们俩凑一块我看倒满合适!”说罢便调和地夸张而笑。
  于文忠本是个粗人,可这会却心细了。他发现柳寡妇在听了表姐的这番话,好看的大眼睛飞快地瞭了他一眼,娥眉轻轻地一皱。于文忠的心就微微地一沉。自惭形秽的心理使得他此刻不敢抬头细细观看面前这位高傲的柳寡妇。只偷偷乜斜地溜了几眼。从她刚才进门看她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三左右吧?头发被一顶白色的圆帽拢在了里面,那飘逸在额前刘海和美丽的鬓角衬上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庞,显得那么娇美。冷面霜峰,鼻梁小巧,嘴唇紧抿,一副冷美人的气质。再看看自己,不足一米六五的个头,五短身材,脑袋偏大,五官搭配虽然合理,但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她肯定看不上我。
  于文忠这么一想,愈发自卑地屏声敛气。她表姐见气氛沉闷,连忙打着哈哈道:“于老弟进厂也有好几年了吧?能在钢厂当一名工人多好哇!每月拿固定的工资,也不怕天旱,也不怕雨涝,看病给报销,家属看病半价。每年厂里还给每个职工分两吨煤呢!”表姐的这番话分明是说给柳寡妇听的。老郝也连忙起身配合着表姐滔滔不绝地夸赞起于文忠来。说他人实惠,能干,家里房子多,这多亏了他有一个当官的老乡帮助他,分给他一套施工时的土棚子,有五六間屋子呢。院子又宽敞,房前屋后都有空地,一眼望去可眼亮了。儿子们又懂事。从不打架斗殴。柳家妹子要是进了门,两窝孩子绝不会斗嘴。等等……
  柳寡妇也不搭话,只低头默默地沉思。于文忠察言观色,见柳寡妇沉默不语,脸色阴转晴。精神头立刻上来了。于文忠道:“柳家妹子,不信你左邻右舍去打听打听,我于文忠为人怎样?不是吹,跟人处事,宁可吃亏,绝不伤朋友的情义。怜弱惜贫,从不歧视贫贱之人。凡是门口来了讨饭的,哪次都不让人家空手而去。”说到这,柳寡妇的表姐连忙接过话茬,说:“于老弟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人,我表妹跟了你绝对错不了。”柳寡妇听了这话,抬头埋怨地看了一眼表姐,她表姐也不管她表妹是什么心思,意味深长地说道:“人啊,不能好高骛远,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于文忠便说,“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有一颗好心肠啊!柳妹妹若是跟了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表姐忙说道:“你看你看,人家都说这话了,真是难得!”老郝便朝着表姐使了个眼色,道:“咱俩到院里去看看,让他俩先聊着。”
  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柳寡妇仍然低头不语。于文忠双手不自然地来回搓着,额头上点点汗珠止不住噼里啪啦地往下滚落。
  沉默了好长时间,于文忠忍不住了。他把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柳寡妇那张越看越招人稀罕的脸庞:“呃,柳,柳家妹妹,你看我咋样?同不同意你倒给个话呀?”
  柳寡妇不看是不看,一抬头,目光就认真地投在他的脸上不移开。于文忠在她那犀利的眼神下,感到自己十分渺小。
  “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个人我没相中。”真是快人快语。于文忠的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脸色灰突突的。柳寡妇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单刀直入地接着说道:“不过,我的处境你想必也知道,我带三个拖油瓶,从山东投奔表姐,可是表姐家的状况也很艰难。我现在急需有个栖身之地。你要说过门后咱们能怎么相好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答应你,既然我同意跟你一个锅里搅马勺,我就会跟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但是我有个条件,不许你不待见我的三个闺女!”   于文忠仿佛黑夜中看见了一丝曙光。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磕磕巴巴道:“柳家妹子,你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有三个小子,就盼望有个闺女,这下好了!一下子来了三个闺女,我哪世修来的福?”女人见他如此爽快,脸上现出些许和悦的颜色。说话的语气也较刚才温柔了许多。
  “之前也跟旁人打听了你的一些情况,你这人虽然有些毛病,但总的来说还可以。两口子过日子不是光床上那点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天也少不了。你三个儿子,我三个姑娘,两窝孩子凑到一块,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我不许你护短,因为我的是女孩,你们得让着点才是!”
  “呃,这是应该的……”
  “还有,你一月工资多少?”
  柳寡妇的步步逼近,使得于文忠重新审视起这位落难之中的寡妇来。这娘们真不白给呀,身处如此艰难时刻,还如此锋芒毕露。跟了这样的女人过日子,以后的生活倒是不能单调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
  “基本工资六十多,加上乱七八糟的,能开七十多吧。”
  “那好。过门后,你要把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我。我还要给全家大小立些规矩,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不,还不乱套?”
  “这……”于文忠有些犹豫了。
  “咋?你不同意?”柳寡妇的语气明显露出不快。
  “交给你可以。不过,能不能给我留点私房钱?啊?”
  “你留私房钱干嘛?”
  “这个嘛,嘿嘿,”于文忠尴尬地笑了笑:“鄙人好这口……”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打麻将的动作。
  “不行!这个坚决不行!”柳寡妇的语气斩钉截铁。见于文忠还在犹豫,又重重地加上一句:“以后咱们过日子,你这毛病要坚决给我戒掉!另外,你抽烟不?”于文忠说:“男人哪有不抽烟的?”
  柳寡妇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个烟,你也得给我戒掉!我这人最烦烟味了!”
  于文忠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麻将我可以不打,可是这烟,我已经抽了二十多年了。一时半会儿真的戒不了……”柳寡妇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既如此,那咱俩没什么可谈的了……”
  真是不可思议,刚才还热火朝天地讨论议题,突然间云翻雾卷,于文忠有点接受不了。他站起身大声喊道:
  “哎,你别走哇!哎,你听我说,咱们有啥话可以慢慢商量嘛……”看着柳寡妇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于文忠追了出去。那柳寡妇出了屋门,在院里把那顶白帽摘了下来。立刻一道黑瀑倾泻下来,嘿!刚才她在屋里戴着帽子没显示出她这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啊!真是秀发飘飘!再加上高挑的身材,行路姿态犹如湖风轻拂翠柳。于文忠彻底傻了!他沮丧地站在那,四顾茫茫,怅然若失。
  “怎么了?你俩这是……”柳寡妇的表姐和老郝一起匆匆走来,听了于文忠的诉说后,表姐愤愤不平道:“太不像话了!哪有这么任性的!你当你是谁呀?黄花大闺女啊?看我回去不训她!”临走又回头安慰于文忠道:“兄弟你放心,回头我让她给你赔礼!”
  三天过去了,柳寡妇别说赔礼,连个音讯都没有。于文忠每天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几乎天天晚上跑老郝家打探消息。他实在是被柳寡妇的妙曼身材和天生丽质给迷住了。这寡妇要是托生在大城市,再有个好工作,定能平步青云,虽然她出生在蒲柳之家,但是她那高傲的气质,说一不二的性格,都是他潜意识里非常欣赏的。又忍了两天,于文忠看还没有信,这天下班就直接奔燒锅屯去了。
  一路打听着,很快找到了柳寡妇的栖身之所——她表姐家。一推开她家那简陋的木门,一眼便看见柳寡妇正挥舞锄头给表姐家的园子里的农作物除草。她那窈窕的高挑的身姿,那柔软的充满女性魅力的锄草的动作,十分优美地展现在于文忠的眼里。他有点忘乎所以地站在一边,欣赏着她劳动时的英姿媚态。不知过了多久,柳寡妇直起腰,冷丁一扭头,看见了他,立刻,娴静的脸庞现出层层冷峻:“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便把于文忠一路上构思好的思路全给打乱了。“柳家妹子,我,我……”
  “你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看见我这正忙着吗?”说罢,也不看他,继续手里的劳作。
  于文忠鼓鼓勇气,开门见山道:“你那天说的我都答应,你还愿意跟我吗?”
  仿佛一丝微风轻轻拂过旷野,柳寡妇无动于衷地抬手掠掠耳际的发丝,“时过境迁了,那天你如果爽快答应了,备不住我会考虑考虑。现在嘛,正月十五拜年,晚半月了。你回去吧。我还很忙,不陪你说话了。”说这话时,眼睛仍然不瞅他。
  正尴尬难堪,表姐从上屋走出来,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双手一拍:“哎呦呦!文忠兄弟你可来了?我正琢磨着去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把脸转向柳寡妇:“我说莺啭,人家文忠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呀!我劝你也别太那个了!你看看,人家都主动找上门来了,你还绷个什么劲呀?还不请文忠兄弟进屋去说话?”
  柳寡妇抬头瞅了表姐一眼,脸色平静得像一泓秋水,重新抡起锄头,边干边说:“表姐,这几天我领着妮子们过江东割柳条,编筐编篓,卖了一些钱,再过些日子,差不多就够我们娘几个的返程路费了……”
  “你看你看,你这人认准一个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以为你回山东就好过了?假如你男人还在,行。他当个乡村教师,每月还有点现金收入。可他现在没了,家里又没个壮劳力,生产队一天能给你记几个工分?啊?你又带着三个拖油瓶。这里不管咋说,人少地多,日子总的来说还好混点。”柳寡妇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饿不死瞎家鸟!我就不信,凭着我这一身的力气,混不出个活路来?”表姐无奈地连声叹气,这时候,从偏厦子接连跑出三个女孩子。她们嘴里喊着妈妈,簇拥在柳寡妇身旁。却把一双双惊诧的眼睛投向于文忠。
  这一抹肩三个女孩,都随柳寡妇长着一副好身材。两腿又长又直溜,只是由于营养不良,显得面黄肌瘦,褴褛的衣衫却失不去她们璞玉之质。
  “你是谁?你来找我妈干嘛?你是要和我妈搞对象吗?”说这话的显然是三个女孩中的大姐。说话的语气稚嫩中含着成熟的味道。   “是啊!”于文忠和蔼地望着柳莺啭的大女儿,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标致的却又成熟懂事的女孩子。他真想上前用手摸一摸她的头发,但他克制住了,“到叔叔家去,咱们一起过日子好吗?”
  “你个头还没我妈高,你俩不般配,你快走吧!”说这话的显然是二姑娘,生就一副跟妈妈一样冷冰冰的面孔,说出话一语能噎死人!
  “霜儿,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没教养!”柳寡妇放下锄头,过来轻轻地拍了二姑娘一巴掌,扭头瞥了于文忠一眼:“妮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便喊:“春儿,快领你妹妹们回屋编筐去!”
  那个最小的丫头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突然拽住于文忠的一只胳膊,仰着黄皮拉瘦的小脸,天真而渴望地问道:“叔叔,到了你家,你能给我们吃饱饭吗?”
  话音未落,柳寡妇猛地窜过来,一把拽过小女儿,啪啪啪地甩了几巴掌。“你个死满儿,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啊?张口吃,闭口吃的?”
  满儿哪里理解妈妈的苦衷,张开大嘴哇地一声哭起来。于文忠看到这里,忍不住一阵心酸。他埋怨地看了一眼柳寡妇,把满儿拉倒自己身边:“满儿不哭,满儿如果到了叔叔家,叔叔一定让你吃饱饭!叔叔就是把烟戒掉,把麻将戒掉,把酒戒掉,也要供你吃饱!”一番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柳寡妇噙着两眼泪水,看也不看他,声音略有嘶哑地说:“你是个好人,也许我的要求太苛刻,我也不想破坏你的生活,不想拖累你,你走吧……”说罢,连拖带拽地领着女儿们进了她们暂时栖身之所。
  柳寡妇表姐看了看于文忠,无奈地摊开两手,道:“文忠老弟,看来好事多磨呀!莺啭她心中还是有你的!只不过是她要拿拿把,抬高一下身价。你今个就先回去吧。改天你再来。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回头我再劝劝她……”
  柳寡妇的音容风貌深深地镌刻在于文忠的脑海里了。几天来,她那苦挣风尘的顽强精神,她那不向世俗低头的倔强性格,魂牵梦绕在他的脑海里,使得他茶饭不思,坐卧不宁。这柳家妹子个性太强了。怎么能使她回心转意呢?
  这是下班后第几个黄昏了?于文忠徘徊在烧锅屯的江边,这里离柳寡妇的表姐家不足三十米,抬头遥望能看见她家的大院。那天在她表姐家院里,听她说带着三个姑娘过江东割柳条,他多么希望能在这江边与她邂逅相遇。可是就这么不巧,几天来的期望一直没有实现。她们大概割够了柳条,娘几个每天都专心致志的编筐编篓吧?要是她娘们卖筐卖篓攒够了钱,回山东老家去……想到这,于文忠不禁心里发慌起来。
  她怎么不来江边洗衣服呢?
  自从上次去柳莺啭的表姐家见到柳莺啭一面,此后,他又去了两次,可柳莺啭始终闭门不见。讪得他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黑。就再也不好意思去表姐家找她了。
  从江湾这边三棵参天大槐树为起点,走到江湾那边濒临土官道的岔口处,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稀稀拉拉的游人奇怪他的逡巡,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烧锅屯家家户户房顶上的炊烟也消失殆尽了。脚下的嫩江流水漂浮着晚霞的淡淡余晖。不远处的一棵柳树荫下,一只晚归的渔船靠岸了。在喧杂的声浪中,走下四个女人,确切点说,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和三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她们手提肩背的篮子中和口袋里装的都是嘎啦,显然她们是蹭坐人家的渔船过江东去捞嘎啦的。这嘎啦虽然不如鱼那么好吃,但是,把它刨开,嘎啦壳可以喂鸡,肉,人可吃,家禽家畜也可吃,娘四个显然已经十分疲惫了,她们谢过船家后,步履蹒跚地爬上大坝,满儿首先看见了于文忠,连忙喊了一声妈妈,拉着妈妈的衣襟,用手指了指。
  “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让她们干这么重的活?”于文忠迎上去,埋怨着柳寡妇,便从霜儿、满儿的臂弯里夺过篮筐,准备帮着提到柳寡妇的表姐家里。
  “你放下,不用你帮忙!”柳寡妇嘴上拒绝着,可于文忠听得出来,口气不是那么坚定。于文忠固执地帮着把嘎啦弄到了柳寡妇的表姐家里,表姐迎出来,看见于文忠在帮忙,瞅一瞅柳寡妇,看一眼于文忠,意味深长道:“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哇!莺啭,既然于老弟对你深情厚义,你就别老难为于老弟了。你们也是俩好轧一好,互相取长补短嘛!”柳寡妇听了这话,也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同意,扭身进了自己住的屋里,表姐招呼着三个女孩到她那屋去吃饭。冲于文忠使了个眼色,于文忠知趣地尾随进去。
  柳寡妇转身看着于文忠,说:“你先出去,我要洗一洗!”
  于文忠此刻坚定了信心, “柳家妹子,不,莺啭妹子,你先前提的要求,我都能做到,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也能做到,你就答应我们的婚事吧!”柳莺啭无奈地坐在木椅上,默不作声。于文忠指天发誓,要是对她不好,天打五雷轟。柳莺啭看他急的大脖筋都鼓起来了,芳心一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得了吧,谁不晓得你们男人,兴头来了,说的比蜜还甜。过了几年,尝够了新鲜,就烦了……就该嫌弃我们娘们了!是个包袱,是个负担了!”于文忠闻言,举起一只拳头,信誓旦旦说:“莺啭妹子这话怎说,只有你嫌弃我,哪有我嫌弃你道理?就是你过了门,若是你嫌弃我做的不好,抛弃我,到那时,我就……”柳莺啭追问道:“你就怎么的?说呀!”于文忠挺着脖子,两眼直直地看着柳莺啭,一字一顿道:“将来你若抛弃我,不跟我过了,那井没盖,江没栏,树也不秃,刀也不钝,我只有死路一条,哪还有活的道理?”
  说得柳莺啭忍不住噗嗤一笑。柳莺啭定定地看了于文忠许久,放柔了声调款款说道:“你既然对我这么真心,我也有点被你感动了。你先别高兴的太早,告诉你,跟我过日子可不那么容易,我的说道可多了呢!今后你若不听话,有你好罪遭的!”
  3
  于文忠的同乡好友丁浩不惜动用厂里的小汽车,把打扮一新的柳莺啭从她表姐家的破陋草房里接出来,穿过三工区那狭窄的巷道,驶入四工地的于家大门口时,门里门外早已拥满了亲戚朋友以及远坊或近邻。当其貌不扬的于文忠手牵着亭亭玉立的柳莺啭的手走下车来,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阵惊异的感叹声。这新娘子太招人眼了。窈窕而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把女性的性感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众人的面前。虽然脸色黝黑,呈现出劳动妇女的本色。   人们议论归议论,婚礼照常举行。由于有副厂长丁浩的参与,于文忠所在车间主任,工段长,班组长以及广大工友都来参加婚礼了。婚礼很简单,丁浩作为主婚人见证了这门亲事。主持人请新娘讲几句,柳莺啭谦虚地推辞,在宾客闹闹嚷嚷的起哄中,不得不谦恭地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落落大方地说:“不瞒大家,我是从山东农村逃荒来到我表姐家,通过表姐,有幸结识了我的丈夫于文忠,又通过他,有幸结识了钢厂的丁浩副厂长,以及在场的各位领导和亲朋好友,感谢大家的到来,给我们捧场!以后,我会一心一意跟我丈夫过日子,并且,通过我们共同努力,把小日子过好!我一个农村来的妇女,不会讲话,请大家多多包涵!”言毕,又恭恭敬敬地给大家行了个礼。
  鬧腾了一阵,来宾们每人嗑点瓜子,嘴里含块喜糖,新娘子恭恭敬敬地给每位来宾点燃一根喜烟后,纷纷散去。柳莺啭也随即换掉新衣,屋里屋外地忙活起来。过了一会,丁浩又用小汽车把柳莺啭的三个闺女接了过来。于文忠的三个儿子,大的叫于小海,老二叫于小江,小的叫于小水。看见后妈的三个女儿长的都挺秀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们此时聚在自己的屋里,惊喜中掺杂着几分忧虑,小声议论着。小江说:“听人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后妈的心都毒,她还带来了三个女孩,以后恐怕没咱们的好日子过了!”小海说:“那也不一定,这个后妈虽然看上去挺严肃,但心眼不坏!你看刚过门就干这干那的!”小水说:“不管咋地,有了新妈妈,以后咱们就能按时吃饭了。”
  柳莺啭的三个闺女,柳春儿,柳霜儿,柳满儿,自从踏入这套宽阔的院落,进入特意为她们姐仨儿收拾出的一大间房屋里,三姐妹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漏出了笑容。柳满儿一个跟头翻到炕上,打了几个滚,趴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院里景色。一扭头,看见了炕一头叠起的被垛,掀开蒙被的布罩,一眼相中其中的一床墨绿色的浅花棉被,正要申明这床被子自己要了,没想到二姐捷足先登,一把抢了过去。并且还郑重声明这床被子谁抢到归谁。满儿自然不答应,尖声尖气地声索道:“是我先看见这床被子的,它应该归我!”便上去和二姐抢夺。霜儿虽然比她大两岁,个头也比她高不少,却也是任性惯了,丝毫不知谦让小妹。满儿哪里抢得过她?于是便使出撒手锏,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大哭。霜儿果然怕了,无奈,只得还给她。嘴里不满地嘟囔道:“就仗着咱妈护着你!事事都把尖!”两人这里吵着,却不料大姐春儿把靠北墙的几块隔板拆下来了,又到院里搬来砖,摞巴摞巴,把隔板搭上,一个木床的雏形就形成了。霜儿见了,忙喊:“大姐,这地方我早就相中了,刚才只顾着和满儿吵了,忘了这事,这地方应该归我!”还没等春儿应答,满儿又叫嚷道:“不嘛,这地方我要……”霜儿道:“被子让给你了,你又来抢地方!你怎么这么霸道?”满儿道:“夏天睡炕热,我非要这个床!”大姐春儿还懂点事,迂回道:“你要就给你。不过这么大的炕,睡两人也挺宽绰!”说着便往炕头一躺,说:“我就睡这了。”便在炕上滚了几滚,故意叫好道:“真宽绰!打滚地睡。”说罢朝霜儿挤挤眼,霜儿会意,跟着帮腔道:“可不是,姐,嫌炕热咱们可以少烧点火,冬天冷了,咱们就把炕烧的热乎乎的。咱俩以后在这炕上想怎么睡就怎么睡,闷了,咱俩就凑一块唠悄悄话。高兴了就分开,你在这头我在那头,轱辘来轱辘去,多好呀!”说罢也躺在了炕上,轱辘了几个来回,还显摆地瞅了瞅小妹,满儿果然被俩姐姐说的动了心,立刻大声说:“我不要床了,我要睡炕。”春儿道:“那么这个床就归霜儿了。我也不跟你们争了。不过,这八仙桌有三个抽屉,中间最大的抽屉得归我。”
  姐三个你争这个,她抢那个,早惊动了旁屋的哥仨,纷纷跑来扒窗观看。姐仨的吵闹,任性的争夺,尖酸的话语,哥们都觉得非常有趣。看的痴痴迷迷。忽听背后一声娇喝:“你们三个小兔崽子在干嘛呢?”哥仨纷纷回头,原来是新来的妈妈。小江便回答说:“我们在看热闹!”
  莺啭道:“女孩们的热闹,男孩子少往前凑。去去去,都回自己屋去!”待哥仨个去了。莺啭急忙进了姑娘们的屋里,低声呵斥道:“今天我不跟你们计较,这笔账先记下。等哪天他们爷们不在,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晚饭吃罢。一切都收拾利索了。按往常习惯,小海哥仨正要出去玩耍,却被莺啭叫住了。“都别走。都到这屋来,咱们开个家庭会。”
  柳莺啭端庄而严肃地坐在八仙桌旁的木椅上,凛厉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慢慢扫过,沉吟片刻,缓缓地郑重地说道:“从今个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个家从此由我当家。我可是个要强心十分强的人,我没来前,这个家怎么散漫,怎么不堪咱们既往不咎。从现在开始,家里每个人都给我紧张起来,用心做事。我定几条规矩,大家都要遵守。第一就是要和睦,女孩子要尊敬男孩子,男孩子要爱护和关心女孩子,不许动不动就说你家的我家的,现在咱们是一家人,应该抱成一团才是。第二,每个人都要讲究卫生,勤洗澡,勤换衣服。衣服旧了不要紧,关键是要干净。我最不喜欢邋邋遢遢,水裆尿裤的人了。第三,这条是专门给男人定的,我为啥说是给男人定的,这就是说大的小的都包括了。生活中的不良习气坚决不能给我沾,比如抽烟,喝酒,耍大钱;不三不四的人一律不许结交,这跟啥人学啥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还有,坚决不许偷偷摸摸,这人学坏都是一点一点的,你今天看人家铅笔好,就偷偷摸摸地弄到自己手里,明天你就可能偷人家的钱包,一点一点的,你就滑向犯罪的道路了。还有就是男孩子对女孩子要规矩,我这仨女孩长的都漂亮,容易招风,我不允许你们动什么坏心思!”莺啭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端起八仙上的一只杯子,于文忠坐在另一侧的木椅上,连忙站起身,端起暖壶,替新娘子斟满水,然后又替新娘子帮腔道:“你们妈妈说的有道理,你们都往心里记一记!”莺啭扭头瞅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人活着要有志气,要有钢,咱不欺负别人,也不许别人欺负咱们!如果真的是你无缘无故地被人家欺负,那咱们就应该毫不客气还手。一个打不过,两个上,两个打不过,三个上,还打不过,全家都上!这人就是这样,软的欺负硬的怕!在这上咱们绝不能认怂!”   莺啭说到这,扭头看看于文忠,问:“上班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于文忠的脑袋如鸡啄碎米般一个劲地点着。莺啭接着毫不留情地把矛头指向了丈夫:“你也别一劲地装好人。我刚进这家门,就发现跟前左右有这么多的荒地,我问你,为什么不开出来种点啥?远的咱不说,光这院子里的地就够种的了。要是种上苞米和土豆,咱家一年的主食和副食吃不了的吃。你说现在快数伏了,种苞米和土豆来也不及了,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就是咱们全家大小明天都早早地起来,分别在院外东边西边开荒占地,能占多少是多少。备不住别人看见咱们垦荒种地也纷纷效仿呢。所以我说咱们明天早点起来,把地开出来,到初伏咱们种萝卜,二伏咱们种白菜,主要是咱们先把地占上。等明年開春就好了,咱们就种苞米和土豆。要不,粮本上供应的那点粮怎么够吃?”莺啭说着说着来了情绪,不禁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没想到烧锅屯这地方真是个风水宝地呀,有大江,有旷野,人口又少,现在我们又有了立足之地,有了存身之本。等着吧,只要咱们勤谨,不怕日子过不好。咱们先把地开出来,等秋天萝卜白菜丰收了,我打算明年春天抓几只小猪仔,再养几只母鸡,少买点糠麸掺上萝卜白菜帮子啥的就够了!说到这,我还想问问上班的,咱家的菜窖深不深?”于文忠连忙答道:“有五六米深吧。”莺啭道:“等空闲了,你们爷们要把菜窖再往深里挖挖,把洞掏大大的,深深的,好往里储存萝卜白菜呀?”于文忠道:“我们厂里每年秋天都供应秋菜,土豆白菜萝卜还有胡萝卜。”莺啭闻言点点头,小海插话道:“妈,我们这里每年秋天都有人去农村捡苞米,溜土豆,每天早上去,晚上回来,也不少捡。”莺啭听罢欢喜地问道:“是吗?那你们去捡过没有?”小海闻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们从没捡过。”莺啭道:“你看你看,你们就是懒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拉下呢?在家呆着不也是呆着?”小江插话说:“妈!以后我一定学着勤快!”莺啭温柔地看了小江一眼:“好孩子!妈妈就喜欢勤快的孩子!”小水也连忙讨好说:“妈妈!我也学勤快!”于文忠感慨地看着莺啭,道:“我说当家的,你可真有感召力呀!来不来的孩子们都被你征服了!”
  4
  开春,小江就时常感到心情躁动,眼睛就忍不住常常往春儿姐妹们身上瞄。他越来越觉得姐仨个愈来愈漂亮了,各个像出水的荷花光鲜亮丽。他有意识地讨好她们,或者偷偷地窥视她们……有了这些杂念,所以,他的学习成绩很快下滑了。老师发还小考试卷时,对他大发雷霆,批评他考的太差,并勒令他马上回家去把家长找来。他在不该回家的时候回了家,回了家后才看到一副不该看到的画面。
  小江回到家门口,犹豫地推推大门,里面闩的紧紧的。想喊,终于又忍住了。他不是害怕新妈妈的责打,而是潜意识里不想看到新妈妈对他的失望。他在门口逡巡许久,最后绕到自家房后,从院墙外跳进院里。他期待能在后院看见新妈妈,因为平时新妈妈没事总是在后院的园子里忙活。可是今天这会,后院一片静悄悄的。微风轻轻的吹拂着各种蔬菜的叶子,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他蹑手蹑脚来到自己住的房屋后窗前,撬开窗户,跳进屋里。由于他们住的房子以前是一排简易工棚,墙壁很薄,间壁墙就更薄了,再加上年久失修,有一个地方墙皮脱落,漏出了砖缝。
  忽然,爸爸的声音清清晰地从隔壁屋里传过来:
  “莺啭,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今后再不赌了,还不行吗?”
  哦!小江明白了。原来新妈妈还在为爸爸赌博的事恼火。小江忍不住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地聆听。又听爸爸说道:“莺啭,你看你就这么强!你听我的,起来吃口饭好吧?”
  哦!小江明白了,怪不得今早是爸爸做的饭,原来新妈妈在跟爸爸怄气呀!一股孩童的好奇心促使他贴着墙壁仔细聆听,正因为他的耳朵贴在墙壁上,才使得他有机会发现了这个砖缝,砖缝很小,他眯起一只眼往那屋瞧,只能看见直线空间,靠里面的炕上情景却看不见。小江找出一根钉子,把砖缝抠了抠,这一抠竟然抠出很大的一个洞。但见新妈妈躺在炕头,蒙着一条毯子,脸冲墙,对爸爸的祈求不理不睬。而爸爸则匍匐在她枕旁,低三下四地一个劲说小话。
  “莺啭,你可不敢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是你自己遭罪!”
  新妈妈忽地掀开毯子,露出一张娇俏无比的脸庞。那嗔怪的声音听起来又糯又嗲:“别在这猫哭耗子了!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然后再找一个可心的,任由你想干啥就干啥……”
  爸爸辩解道:“媳妇儿你这样说可屈了我的心了!我对你……可以说,苍天可鉴!”爸爸的表白新妈妈置之不理,她又将头蒙住,冲着墙。就见爸爸急的手足无措,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得,得,我看出来了,你这口气不出,你是不会原谅我的。那就动用你的家法惩罚我好了!我绝无怨言!”
  “这可是你说的?”新妈妈蓦地坐起身,捋捋凌乱的头发,愈发显得妩媚迷人。“我算看透了,对待你这副的,好说好商量就是不行!非动真格的不可!”说罢厉害地瞪了爸爸一眼,便下炕坐在八仙桌前对着镜子梳起头来。
  新妈妈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密又长,偶尔她出门,便把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根长长的粗粗的辫子,直拖到屁股下面。因此,远离她们住宅的三工区住户的那些家庭主妇们,不知是褒是贬地给她取了个外号——柳大辫。平时在家里,她就把头发挽起来,如乌云叠翠一般,不过在她干活时,往往带上一顶白色的圆帽,就像饭店的服务员似的。她的手也是那么漂亮,柔软白皙而纤细,小江奇怪,新妈妈一天到晚总干活,可是她的手却保养的那么好。只见她一手捋着头发一手拿着木梳慢慢地梳着。那动作既娴静又优美。于刚才怄气时判若两人。与此同时,爸爸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明亮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墨绿色的绸布,给屋里蒙上了一层森严肃穆的气氛。新妈妈在镜中看到爸爸走到她身后,忙将头发用手挽了几挽,挽成一个堕马髻,衬出一侧的长脖细颈愈发显得高贵。她转过身来,神情立刻又严肃了,像位女法官,而爸爸此刻却沦为罪犯,笔挺挺的跪在新妈妈面前受审。
  “说,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
  “头一回怎么惩罚的你?”   “罚了半宿跪!”
  “第二次呢?”
  “打了六十板子!”
  “头两次你都怎么说的?”
  “今后一定改……”
  “那为什么还犯?”
  爸爸哑了,低着头,一脸的晦气。
  新妈妈那双深邃而美丽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爸爸,俊俏的脸蛋布满寒霜:“怎么不说话?嗯?”
  就听爸爸期期艾艾地说:“莺啭,其实这回不怨我,都是李德金他们非拉我去玩的。我要是不去,他们就讽刺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笑话你怕老婆?是不是?于是你就逞英雄,把我的警告当成耳旁风?是不是呀?嗯?说话呀?”
  “不管怎么说吧,错误我犯下了,要杀要剐随你便!”爸爸的语调里竟然含着一丝悲壮。新妈妈哼了一声,随即板下脸来,“这么说,你还觉得委屈呗?你一而再,再而三犯我家规,分明是不把家规放在眼里。你这是明知故犯,挑战我的权威。今个绝不能轻饶你。自己说个数,该打多少?”
  只见爸爸下意识地往八仙桌上溜了一眼。小江奇怪什么时候桌上摆上了一块板子,有二尺来长,一寸多宽。小江不禁为爸爸长吸一口气。
  “说话!该打多少板子?”新妈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分贝,语调里充满了威严和不可抗拒。
  爸爸的脸色刷地白了,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怕意:“随,随媳妇儿,愿打多少就打多少……”
  “那好,把衣服给我脱净!”新妈妈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爸爸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可怜巴巴地望着媳妇儿,双手无奈地解着衣扣,一件一件,脱了衣服又脱裤子,最后连遮羞的裤衩也脱了。赤条条地站在新妈妈面前,垂手侍立,等候发落。小江顿时感到说不出的难堪。一时间,他甚至想冲出屋去,到那屋跟新妈妈求求情,让她原谅爸爸一次。可转念一想,那样的话,大家都难堪死了,今后還怎么互相面对?
  新妈妈转过身走到长条凳前,用绳子将爸爸的身子牢牢地和长条凳绑在一起。使其动弹不得。然后站起身,款款度到八仙桌前,拿起那块板子。走到爸爸的屁股前站下,幽幽言道:“这可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做妻子的心狠!”玉臂一挥,啪的一声,爸爸的光腚上便现出一道白印,随着啪啪啪不断的板响,一道道的白印便呈现出青色,紫色,酱紫色。
  爸爸终于忍不住,低声呻唤起来。
  新妈妈边打边数落:“我让你没记性!我叫你屡教不改!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豁出来给你偿命,也不能让你把这个家败坏掉!”
  爸爸疼得满头冒汗了。徒劳地拼命挣扎着。嘴上不住地叫喊:“莺啭,求求你别打了!哎呀呀!春儿他妈妈……”
  “你别给我提春儿,枉为春儿三个一天天冲你叫爸爸,你就忍心光顾自己乐呵,就不顾她们的感受吗?姑娘们一天天大了,姑娘大了都好美,你看我舍得给她们做一件新衣服吗?我不是想到小海哥们大了,都要成家,娶媳妇吗,这得多少钱?你挣的那点钱有数,你不得平时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能攒下钱吗?你可倒好,开资后不回家,偷偷地耍大钱去了,一下子就给我输了二十多块钱,二十多块钱呀,差不多够我一个多月的开销了!”新妈妈说到这,声音有点哽咽,愈发用力地抡起了板子。
  爸爸的惨叫也愈发凄厉。求饶声像爆豆般接连不断。“媳妇儿呀,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
  “你少跟我花言巧语!你这套我早受够了。你不是恶习难改吗?你不是把我话当成耳旁风吗?算了,我也懒着跟你置气了,明个,我带三个姑娘走,你别看我没工作,没房子,就凭我这么吃苦耐劳,到哪还混不到一碗饭吃!”一句话,连这屋的小江听了都急了,新妈妈不能走!她们姐妹也不能走!他在心里喊着,却听爸爸也忧伤地说道:“好媳妇儿!你千万别走!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丈夫犯错,该打该罚,全由你!只一件,千万别离开我!”
  新妈妈道:“既如此,为啥不把我的话放到心里。啊?举家过日子,哪个女人爱操这份心?让外人知道,媳妇打丈夫,还以为我多恶毒呢!你扪心问一问,你做的对不对?单说我自从嫁给你,你这屋里有啥?不是我省吃俭用,养鸡喂猪,开荒种地,过江东割柳条,回家来编筐编篓到市场去卖,咱家能到今天这样吗?南江沿有那么多荒地,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放假休息时去开垦,种点啥,就是不去。一门心思就知道赌,赌,赌!你想把这个家败坏掉是咋地?我跟你过日子图于啥?图于跟你受穷遭罪吗?或者,让你有朝一日输的把我卖掉吗?”新妈妈说着说着竟低声的啜泣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传来新妈妈的啜泣声:“我这是怎么了,着什么魔了?于文忠,你,你恨我吧?”
  爸爸的声音道:“媳妇儿,我哪敢恨你。”
  新妈妈道:“嘴上说不恨,心里怎么想谁知道!”
  爸爸说:“媳妇儿,丈夫不光不恨你,还挺感激你的!”
  新妈妈的声音道:“贱皮子!挨了媳妇打,还要感激媳妇?世上哪有你这么贱的男人?”
  爸爸急道:“不是,是你的那番话感动了我!”
  新妈妈道:“什么话让你感动了?”
  爸爸道:“就是你指责我的那番话呗。”
  妈妈道:“我说什么了”
  爸爸的声音道:“你说,小海他们大了,都要成家娶媳妇……由此我看出来了,你是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的,并且不偏心……”
  5
  于文忠和柳莺啭磨合了数年,把感情磨到一起了,也把于小海、于小江、和柳春儿、柳霜儿、柳满儿磨成大孩子了。
  有一天晚饭时,孩子们发现于文忠的面前摆着一壶烧酒。
  最小的满儿笑嘻嘻地问,“妈呀,咋让俺爹喝酒了,这不破了咱家的家规吗?这可不是您的性格呢!”
  柳莺啭板着脸解释道,“你爹每天在炼钢炉前炼钢太累了,天天晚上喝一两,能解乏儿。”
  春儿一撇着嘴,拌个鬼脸。
  于文忠捏着酒壶,品着酒香,叹道:“我老于身边有娇妻陪伴,膝下有爱女围绕……,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大儿子小海一听父亲这么赞美老婆和姑娘,唯独把他们哥们抛之在外,知道父亲瞧不起他们三个臭小子,嫌他们长得不济,不显山露水,不出人头地,可你咋不看看你自己?种子不壮,能长出好苗来?想到这,他忍不住了,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撂,闷声说:“你是知足了,身边有娇妻爱女,可我们哥们呢?算什么?被遗弃的角落?不齿于人类的狗屎?自己先天不足,还这么得意洋洋!我都替你愁得慌!”
  嘿!这下不得了啦!
  于文忠震惊了!柳莺啭震惊了,姐姐妹妹们都震惊了,两个弟弟也吓傻了。
  于文忠的脸涨得通红,还来不及愤怒,先被惭愧裹住了嘴巴:“你,你,你……”忽然筷子一撂,双手捂住了脸,大家都看得见,他的肩膀在剧烈地颤动,于文忠无声地哭泣起来。
  柳莺啭愤怒了,腾地站起身,骂道:“大花子鬼!有你这么损父亲的吗?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还没嫌你父亲,你一个当儿子的,倒讥讽起老子来了!真是有日子没教训你了,你就无法无天了?你还知道你姓啥不?你给我起来!”
  柳莺啭一把夺过小海手里的筷子,“你以为你大了我就打不得你了?”说罢过来一手揪住小海的耳朵便去了春儿她们的住屋……
  于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小海被继母柳莺啭按在炕沿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该有自尊了,可是小海在继母柳莺啭面前不在乎自尊,他遵照继母的命令脱掉了裤子,任凭继母咬牙切齿的责打。继母打的越狠,他心里的背负的耻辱感仿佛越轻……
  小海独自趴在苇泡子岸边的沙滩上。这里是他们兄弟姐妹经常光顾的地方。每当他们干完累活,重活,埋汰活,都要就近跑到这里来洗涮。这里留下了他们童年美好的、天真烂漫的回忆。此刻,他因为屁股被母亲打得狼藉不堪,只好趴着。把脸侧着贴着暖暖的沙滩上,脑海里慢慢地过着慢镜头,他是被母亲撵出了的,那是莺啭气急之下,责打过后仍不解恨做出的大义灭亲的举动。虽然小海心里怨愤父亲,但是对母亲莺啭却不敢有半点违拗,这与其说是惧怕,倒不如说是敬畏。莺啭撵他时说了一句话令他心凉半截:“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大逆不道的儿子!”
  她不再认我是她的儿子了!小海深深地陷入了被亲人遗弃的悲凉之中。但是他不为自己的言行后悔,他就是痛恨亲生父母,为什么把自己打造成这副模样?使得他到了一定的年龄不能大胆的追求自己的所爱?不能像其他男孩子不带羞愧地融入到青春的快乐之中?在班级,每个男同学在女同学面前都是那么的挥洒自如,唯独他,自惭形秽地远离她们……虽然她们的容貌远远赶不上自己的姐妹们……
  此时,夕阳已默默地沉入西天,一抹晚霞的余辉像春儿俊脸上的红晕,投在他的脸上,远处的江面度上了一层迷离的光亮,近处的江面由于密密层层的芦苇的遮掩,再加上不时传来阵阵蛙叫,仿佛夜幕提前笼罩了岸边,沉静,衬托了一声厂赖格外地响亮。
  “小海!”身后一声柔和的女孩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大姐春儿。说起来春儿只比他早出生几天,但是无论气质,言谈举止,或者见识,或者谋略,还有身高,还有成熟程度,她都是他名副其实的大姐。此刻听到熟悉悦耳的声音,小海心里立刻觉得充实了不少,也温暖了不少。
  “就知道你会来这……”春儿坐在小海身边,随意地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疼得小海嗷地一声。“哎呦呦!大姐,你轻点……”
  “怎么?轻点?似你这样不忠不孝,忤逆犯上的浑球还知道疼啊?”
  “大姐……”小海欲言又止。
  “你别叫我大姐!我不认你这样的弟弟!”春儿说着扭过脸不理他。
  “怎么你和咱妈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咱妈说不认我这样的儿子,你又说不认我这样的弟弟!难道我就这么面目可憎,十恶不赦吗?”
  “难道你还不觉得吗?瞧你刚才说的话!咱爸伤透心了!脸色难看的吓人!饭也没吃,一个人躲到屋里不出来!”
  “大姐,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应该有的却没有?”
  “你应该有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话的意思?”
  小海不吱声了。把脸埋在沙子里。
  “你給我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我,给我说清楚!你应该有什么?”
  “说就说,大姐,我今年十八岁了吧?我只比你小几天吧?我是不是到了应该追求幸福的年龄了?”
  “你想追求幸福就追呗?又没人拦着你!”
  “我倒是想啊!可是父母把我打造成这副模样,谁稀的勒咱?”
  “这么说你看上谁了?”春儿问。
  小海赌气地说:“我看上谁有用吗?平时在学校,就是很一般的女生都瞧不起我。何况我心目中的圣女……”
  聪明的春儿马上明白了小海的内心里的苦恼。此时此刻,作为他的大姐,她又能说什么呢?春儿不傻,她也知道自己长得美。平时在学校,面对那一双双觊觎而渴望的眼睛,她的反应是蟾光依旧。既不窃喜,也不自傲。而是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每一束艳羡的目光。因此,在众多男同学的心中,她就是高高在上的皓月,可望不可即。
  “你一天天别尽胡思乱想的好不好?你才多大呀?”
  “可我就是不甘心你离开这个家,跟着那个人好?”小海说这话时鼓气囊腮的,好像是春儿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我跟那个人好?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就是今天上午来的那个同学呗!”
  春儿听了这话,迟疑了片刻,恍然道:“哦!你是说这个呀?”说着又笑了:“你真逗!他只是我同班的一个普通同学,是我们班长,文艺队的队长,今天来咱家是动员我重新回到班里文艺队去的。”
  “那你怎么不去?文艺队不是挺好吗?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多有意思呀?何况那人长得又帅……”
  “小海!说什么呢?我不许你跟我扯这个?再说,还没毕业,还没工作,家里一大摊子事,我可不想早早地就被婚姻绊住手脚!”   “可你早晚不得离开这个家……”
  “咋的?你想让我守着老妈老爸一辈子呀?”
  “我怎敢有那想法?可我就是不甘心。假如我长的一表人才,假如我聪明绝顶,那我就会潇潇洒洒地活着,潇潇洒洒地追求幸福,潇潇洒洒地追求我的所爱……可我,老天为什么这么歧视我?为什么把我打造成这样?使我干什么都底气不足,干什么都唯唯诺诺,低人一等!”
  “你呀,一天天的尽胡思乱想!”春儿别转脸去,两眼望着西天的晚霞,陷入沉思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但是一个正当青春妙龄的姑娘坐在身边,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肌体的馨香,借着习习晚风一阵阵传入小海的鼻腔里,心火正旺的大小伙子要说心里不躁动那是瞎话。他侧着脸见这位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姐姐坐在沙滩上,离自己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得,于是便双手支撑着,想做一个什么动作,但屁股的疼痛立刻终止了他的企图。嘴上情不自禁的呻吟一声。春儿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小海那苦不堪言的表情,春儿那颗柔情似水的一颗闺心似有不忍。她低头看着小海,柔声问道:“屁股还疼吗?让大姐瞧瞧!”
  待小海扭扭捏捏地褪下裤子,看着他被母亲打的青肿不堪的屁股,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伸出纤纤玉手,小心地轻轻地抚摸着。嘴上却说:“相貌的先天不足,可以后天在品行上弥补。像你这样整天的怨天尤人有用吗?有多少身残志不残的例子在那搁着,你怎么不好好学学?何况你的身体还健壮,不过就是个子不高罢了,就这么自暴自弃?算了,我不跟你讲大道理了,咱妈在气头上撵你,过后就后悔了,让我找你回家。但咱妈的脾气你知道,你回去得给她个台阶,首先向咱妈咱爸承认错误,“
  “我不……”
  “怎么?一犟到底?“春儿那双好看的眼睛紧紧盯着小海,见他嘴上硬着,可是脸上却呈现出重重复杂的神色。里面有卑微,有自弃,还夹杂着些许觊觎的渴望。春儿的性格是温柔的,绵软的。她何尝不明白小海的心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吃饭在一起,干活在一起,他对自己早已萌生了深深的爱慕。但又苦于自身的条件,苦于两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怎么好意思向她表白自己的一番心意?想到此,女性的羞怯突然使得她红了脸。但只一刹那,她就豁然了。她搬着小海的肩膀坐起来,一张妩媚的俏脸久久地盯着他看。看得小海心里一阵阵发慌。过了好一会,春儿梦幻般的声音似远而近,似近而远地飘入小海的耳际:“姐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姐也可怜你,也想帮助你。但是无能为力。姐今晚就舍出脸来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欲望吧?”说罢便解开衣襟,把小海的嘴巴按在自己鲜嫩欲滴而又丰满的乳房上。小海还没来不及反应,就糊里糊涂的似赴巫山云雨一般。片刻功夫,春儿推开他,重整衣襟说:“咱们就到此为止。以后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春儿问罢,见无回应。低头一看,见小海把脸埋在沙堆里。身子剧烈的抽动。啊!他在哭!“你怎么了?”
  小海突然翻身跪在春儿面前,抽抽噎噎地说道:“姐!你太好了!你太善良,太伟大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振作起来的!我今生今世摊上你这样一位姐姐,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那,咱们回家吧!”
  小海立刻乖乖的站起身。于是在夕阳的余晖下,春儿领着小海从江边往家走,就像一个大姐姐领着个惹了祸不敢回家的小弟弟一般……
  小海回家向父母承认了错误,道了歉。于文忠别着脸不理他,柳莺啭端坐在椅子上,将他叫到身前,就像老师训斥犯了错的学生似的,又把他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通。最后勒令他写一篇检讨书,如果认识不深刻,检查不彻底,她不会原谅他,她将记恨他一辈子!
  小海回自己屋去了。他要连夜写检讨。今后他在这个家有没有地位,就看这篇检讨书了。
  6
  于文忠早早地躺下了,心中翻江倒海。这个夜晚,他的心情被儿子小海一下子砸了个粉碎。他活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儿子们眼里是如此不堪,可见他于文忠活的是多么的失败啊。
  大儿子今晚一番讥讽,虽然令他气愤,可也使他想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使得他又重新认识了自己。枕邊的娇妻,之所以能陪他,这是在特殊的环境下,莺啭她不得已的选择。要是以后莺啭的三个女儿都出息了,一个个都飞出于家,离开这个草窝,落到了一棵棵梧桐树上,那时,莺啭还能跟自己吗?想到这,于文忠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天很黑了,屋里没开灯,于文忠把自己埋在朦胧的暗夜里,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着。忽听门一响,一股幽兰般淡淡的馨香就传进他的鼻孔。他知道,莺啭在外边忙完了,终于迈进了这个不知她喜欢不喜欢的屋子里。
  “怎么不开灯?”随话音,灯一下子被扭亮了。于文忠从被窝里抬头一看,只见莺啭站在地上,摘掉了白色的圆帽,立刻一缕长发就披散下来,她用手挽了挽,盘在了头上。又不经意地脱掉了外衣,立刻丰满的胸部就凸显出来。灯光下她的身形是那么的高挑,那么凸凹有致。她的面貌是那么娇美,那么明媚。她今年有三十七、八了吧?艰难的生活重负竟然没有磨损她的美貌,反而越来越年轻了。那股忧患意识重又袭上心头,他把被子蒙上了头。
  “还生小海的气呐?”莺啭伏到于文忠的枕边,吐气如兰,莺声婉转地劝说:“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对于他的过失,他已经领受了应有的教训,再说,他也跟你承认了错误,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啊?”见他无动于衷,又说:“你别听孩子一通胡言乱语就自卑,你有什么自卑的?横竖我柳莺啭看得起你就行呗!你怕啥的?”又搬搬他的脑袋,含羞道:“我先去洗一洗……啊!”那娇柔的声音似乎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
  此刻,对面屋里三个女孩子也没消停。姐仨躺在被窝里,在黑暗中各自睁着大眼睛,不知想着什么。过了好久,还是满儿忍不住开了口:“哎,我说两位姐姐,你们别故作深沉好不好?说说话,都……”
  霜儿道:“你想让我俩说什么?说你不乐意学习?还是说你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就知道玩?”
  满儿道:“我现在就是想学习,可也得老师好好教啊?学校现在三天两头放假……”   “那不正好吗?随了你的愿,”
  “随我什么愿?二姐你说清楚?”
  “有时间疯啊!”
  “二姐!”满儿正色道:“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了!怎么你说话就跟大哥今晚上的话一样不招人听呢?”
  霜儿道:“大哥的话怎么不招人听?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于是姐俩的话题又转到小海身上。
  “哎,二姐,你说大哥今晚干嘛发那么大的火?”
  霜儿道:“青春期的躁动呗!有想法,有追求了呗,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先天不足,于是就怨天尤人了呗!”
  满儿道:“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哥为啥冲咱爸发火。他把自己的长相不好归罪于咱爸身上了。”见两位姐姐不接她的话茬,沉默了片刻,不无悲天悯人地自言自语:“说起来,大哥他们也够可怜的了!人那么实在,那么好,却长的那么不济。以后,哪个姑娘肯嫁给他们呀?”停了一会,又笑着说:“哎,我告诉你俩一个秘密吧。昨天小水悄悄跟我说,小妹,你说我长的这样,以后能不能找到对象?嘻……当时把我逗的,真想笑,可我拼命忍着不笑,”
  “你当时咋说?”霜儿问。
  “我说,小哥你别害怕,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对象,小妹我嫁给你行不?”
  “哎呦呦!说这话真不要脸!才丁点个小人,就说这种话!”霜儿讥笑道。
  “诶,人家就是逗他玩玩,谁还当真呀?”
  “满儿,以后这种玩笑不许开?”大姐春儿认真严肃地教训妹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说,我们虽然兄弟姐妹们不是一个姓,但毕竟在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外人会把我们当做一家人看待。而事实上,我们现在确实已经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说话要注意分寸!”
  霜兒道:“可是他们不一定这样想。哎!大姐你想想,凭着咱姐妹们的花容玉貌,一年四季朝朝暮暮地与他们相处,每天聆听着咱姐妹们的娇音婉转,伴随着咱姐妹们的身影婀娜,他们心里若没有想法才怪呢!就是咱姐妹骂他们,他们也会觉得是一种享受呢!”
  春儿道:“霜儿你别把自己抬得这么高!也不要从心里歧视他们。想一想,当初咱们母女落难时的情景……多亏了咱爸容纳了我们,我们才有了一个立身之地。过来后,他们兄弟一点歧视咱们的意思都没有,一心一意地跟咱们相处。咱们家才能过的这么和睦,咱爸,咱兄弟们都是好人。值得我们尊重。”
  满儿道:“是啊!大姐说得对。可是咱妈也太狠了!小海哥都那么大了,气头上说了几句牢骚话,就被咱妈扒光了裤子打屁股!多难为情呀?”
  霜儿道:“这点我没异议,正因为咱妈不拿他们见外,才这样做!她是把哥几个当成自己亲生的了。”
  满儿道:“可小海哥并不这么认为,他心里始终把咱们看做两姓旁人。”
  霜儿道:“有何为证?”
  满儿道:“你看他看咱大姐的那种眼神,就是欲求不敢,欲罢不能。要是一家人他能这样呀?”
  霜儿道:“哎哟,没看出你个小妮子,还这么有心机呀?这种事我怎么没注意,而你怎么就观察到了呢?”
  满儿道:“你一天天就知道愤世妒俗,玩世不恭的,哪能注意这个?
  霜儿道:“你今年多大了?”
  满儿道:“我十四了呗!”
  霜儿道:“啊?你都十四了?怪不得,十四岁,正是青春少女情窦初开的年龄……”
  满儿才觉出二姐的戏耍,马上翻身起来骑在霜儿的身上,嘴里说着:“好啊,你又埋汰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于是,姐妹俩一阵疯闹。刚开始两人嘻嘻哈哈,像是姐妹间的戏逗。可后来霜儿把满儿掀翻在身下,并把她的一只胳膊扭到背后,满儿顿时急了,连蹬带踹,说话就变味了,
  “你给我松开!”满儿严正地命令二姐。
  “说,以后还敢不敢跟二姐无理取闹?啊?”霜儿也不示弱。
  “你给我松开!”满儿的声调提高了好几分贝。
  “说,以后还敢不敢无理取闹?”
  “谁跟你无理取闹了?是你先撩的我!”
  “是你先动的手!”
  满儿在霜儿身下使劲拱了拱,试图翻过身来,霜儿早有准备,把身子使劲往下压。春儿见状,忙说:“霜儿你快点下来!小妹要急眼了!”霜儿晃着脑袋说:“你急眼一个我看看?我就不怕你急眼!要想二姐我饶了你,也行,说点好听的!”满儿此时小脸憋得通红。又拼命挣了挣身子,还是挣不脱二姐的压迫,突然嗷嗷地大哭起来。马上引来了母亲柳莺啭,训斥道:“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都这么大的丫头了,一点不懂得自尊自重,让哪屋的兄弟们听见,成什么样子?”
  满儿道:“二姐欺负我!”
  霜儿道:“谁欺负你了?谁敢欺负你呀?你的后台多硬啊?咱可惹不起!”
  莺啭道:“霜儿你当姐姐的,就不会让着点妹妹?”
  霜儿道:“是啊,我是该让着妹妹。不过前提是妹妹得尊重姐姐!”
  春儿见二妹太执拗,忙说:“霜儿,你这么跟咱妈对付,想没想过影响?要是他哥们纷纷效仿,咱妈还怎么当这个家?”
  一句话,霜儿哑了口。从满儿身上下来。满儿立刻抡起双拳,照着二姐的肩上,背上一阵狠擂……
  7
  日子像烧锅屯南边的江水一样悄悄流逝。
  春儿,霜儿,小海,高中毕业了,响应号召,下乡去了嫩北农场。
  小江听说鸡西煤矿招工,背着家人报了名,不久便传来消息,死于矿难。
  夫妻身边,只有满儿和小水了。满儿变得有城府了,以前那种天真烂漫的劲没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除非喊她干活,出来后也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小水也不像以前那么贴乎这个小妹妹了,和她有时说话也是彬彬有礼的,再也不那么随便,那么无所顾忌。
  莺啭常常在傍晚独自一人到嫩江岸边逡巡徘徊。开始于文忠曾经悄悄地跟踪几次,后来被她发现,苦笑道:“难道我就那么软弱吗?”于文忠就长长地吐了口气。
  黄昏,于文忠下班回来,见桌上摆着饭菜,不见莺啭,便喊满儿。满儿答应着从对面屋过来,问:“爸,有事吗?”于文忠问:“你妈呢?”满儿道:“谁知道,大概又去江边了吧!”停了一会,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妈妈最近老去江边干什么?”于文忠道:“傻孩子,你妈那是想你大姐二姐了!有可能也想你大哥和二哥。”满儿听了这话,便无语了,默默地回自己屋去了。
  于文忠独自吃完饭,看天色不早了,柳莺啭还没回来,便起身来到江边,往北走了老远,都快到江桥了,没有发现柳莺啭的身影。于文忠踅转身,又往南走,远远的一棵大柳树下,一个高挑的倩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那么幽长。走近了,于文忠发现她嘴里喃喃自语着,便走上前去,问:“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呢!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柳莺啭脸一红,“不告诉你。”于文忠固执地追问,柳莺啭无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又取出一只铅笔,低头在上面划拉了一阵。于文忠感到十分新奇,百般央求,柳莺啭才把那张纸递给他。于文忠展开一看,是一首诗。
  黄昏嫩水忧,伴我向南流。
  浩渺浮舟叶,苍茫旋鹭鸥。
  沙沙风荡柳,瑟瑟草鸣秋。
  无意踟蹰处,云边露玉钩。
  于文忠道:“啊!没看出来,我媳妇还会作诗呀?”
  柳莺啭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道:“以前跟着死鬼丈夫学过几天。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于文忠说:“看你这首诗写的这么郁闷,是不是想姑娘了?”柳莺啭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好久才悠悠说道:“孩子们也不是充军,干嘛想她们?有你在我身边,我谁也不想。”说罢便挽起于文忠的臂膀,沿着蜿蜒的大坝,看着脚下滔滔奔涌的江水,夫妻俩踽踽而行,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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