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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是鲤鱼
我是李逾。亲爱的父亲对我抱着这样美好的希望,我却没能跃过龙门。十七岁的我就读普通高中,好在在老师眼里,我还是一个长相端正、品行善良,支持“五讲四美三热爱,八荣八耻记心间”的好孩子。
奶奶去世以后,老宅就要拆迁,我最后一次对门前的梧桐树挥手,提着不多的行李奔往双亲指定的新家。车来人往的马路这边,我细细核对纸上的地址,还是有点不相信,我就要寄住进面前这片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的山区别墅了。不一会儿我又高兴起来,开始对未来生出无数遐想。可惜我没有料到,这些美好的设想在下一刻完全破灭。
绿灯亮起,正在准备过马路时,一位戴墨镜的大叔紧走一步,把我撞向右边,而正右方竟然是一个圆溜溜、黑洞洞的下水道井。不负众望地一脚踩空,我徒劳地想收回往下坠落的身体,只来得及怒吼一句:叔叔,你不能温柔一点么?还有哪个没有公德的娃拿走了下水道井盖!!之后,我便被无边泛上的黑暗包围。
2.穿越了
我被身上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觉唤醒,睁开眼睛:一个装扮得像欧洲中世纪鱼贩子的阿姨正在用她肥大的蹄子蹂躏我可怜的屁屁。耳里还听到一串叽里咕噜的噪音。
我想躲开却发现自己莫名地全身酸软,眼前发黑。纳闷地摸摸身上,是一件几乎遮不住多少身体,脏破得分不清布料的衣服……再艰难地仰头环视——罩着金属栏杆的高窗射进几丝微弱的光线,映出灰暗而脏乱的两排通铺,空气里漂浮着灰尘、难闻的汗味和霉味——我呆了几秒,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正思考来龙去脉时,坏阿姨却猛地把我拎起来,往湿漉漉的地上一丢,手脚并用往我身上招呼。
如此的暗室暴力,这还有人权吗?我抱着好似裂开的肩胛骨,实在是忍无可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捉住她踢过来的腿一拽,然后以很不雅的姿势滚向一边,看她趔趄着摔在地上摊成大字,我扶着石砌的床沿站起来,皱眉委屈地迸出两句:“阿姨,我是李逾,不是死鱼!”
我仔细地打量完全陌生的环境。看这里的摆设,不像是下水道里哎,虽然环境十分恶劣。可也完全……不像是我所生活的城市啊。我突然灵光一闪,呆滞三秒——这,这坏阿姨刚才说的那一串,好像并不是中文!
先出去再说。我撇下因为身体的臃肿站起来,扶着右肩胛,一跛一跛地沿着狭窄的过道走去。使劲拉开大块的木板合钉而成的门,我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对面,高大的石砌大殿拔地而起,将近五层楼高、罗马式样的立柱一字排开,层叠的穹窿下雕着繁复的浮纹,类似大卫或者阿波罗形象的神像立在两侧。透过低矮的房檐看向近处,台阶下的圆形喷水池边,有个衣着白色西式礼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和两人低声交谈。远处高低错落着石砌的宏伟建筑,圆顶和尖塔在湛蓝的天空下静静耸立,我仿佛来到了巴洛克时代的中欧。
我揉揉眼睛搓搓脸颊,把惊得变形的五官拯救回来,又发现自己的手细瘦得可怕——这弱不禁风的身骨……想起我原来那虽然不健壮但是还算结实的身板儿,我欲哭无泪啊。眼角余光瞥见阿姨已朝我逼过来,摸摸腰际,我咬咬牙,果断地越过栏杆,往喷水池边走过去。还差着好几米的距离,我就卯足力气大声求救:“那边的贵族大人,救命啊!”
那三人都转过头来。贵族大人身材修长,熨帖笔挺的衣服更衬得他无比的清秀俊逸,在喷水池的水幕前如天使降临,光晕闪烁。可惜他面无表情,又说了句什么便想离开。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愤愤地继续大叫:“这里就要出人命了,你竟然不管?这里还有法律吗?喂喂!”
他停住脚步,声音像冷泉一样清亮:“这脏兮兮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这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啊!激动之下,我忽略问话内容,迫切地想上前抱住他,却被另两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架住,挪动不了半步。
“赛诺大人,他好像在求救。”接着,我幸福地回到了母语的怀抱,左边这男子的话听得清晰而明白。
“看装束是个低等的下仆,还是个孩子么,这胳膊怎么瘦得跟鸡骨头一般。”右边的男子有些不忍,放轻了力道。
我可怜兮兮地眨眼,有气无力:“我被一头母猪追杀……”
“被母猪追杀?”贵族大人蹙起好看的眉尖,往我身后望去,“侯爵府里会有母猪乱跑?”侯爵府……天,我这是在一个什么地方……直到他海蓝色的眸子幽然地看着我,我才忙忙指着肩胛:“怎么没有?你看,我的骨头差点被踩断了!”
赛诺看看我的肩膀,对那两人吩咐:“把他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带到我房里来。”被两名媲美雕像的男子架走时,我转头,坏阿姨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一动不敢动。我做个鬼脸,心里稍安,看来李逾吉人天相,虽然穿越成一个苦命的下仆,运气却不是太坏。
3.管事大人
心情一放松,立刻这里痛、那里痛、没有一个地方不痛。两双手把我按在水里像条毛巾一样捏圆搓扁,我仅存的力气也被揉捏得干净,任他们给我裹上亚麻布的长袍,抬起来往浴池外走。
“小家伙,看你样子还端正,你家住哪个郡?”
“嗯?”哪个郡?这里是以郡为区域单位么?我表情天真地装傻,“我……忘记了,谢谢你们救我。”话音刚落,他爽朗的笑声透过手掌震得我身上发麻:“奇维娅她掌管侯爵府右翼做苦力的下仆,人是凶了点,却是很尽职的。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来做苦力呢?”
我又累又饿,只能竭力维持着清醒,绝不能说是通过下水道穿越来的,太丢我21世纪大好青年的脸啦,于是我努力驱动发白的脑瓜子,胡编乱造:“我……自小没了双亲,奶奶不久前也撒手而去,没有办法,只好来做苦工自食其力。”
奶奶的确是离我而去了,只是对不起了老爸老妈……我是迫不得已的。然后,我无奈地接受来自两座大卫雕像的怜悯目光的爱抚。
贵族青年的房间简直是五星级的总统套房。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时我一直在咋舌。铺着凸纹滚边床单、宽可横躺两人的大床,墙上和天顶贴着精美的壁纸,四面挂着淡雅的风景油画,家具锃新,在落地窗前能看到喷水池另一侧的花园全貌,窗边有张镂雕小圆桌,法式贵妃椅华丽得让人简直舍不得坐下去……我暂时忘了疲痛,又摸又敲,感叹造物主的不公,全没注意门口的目光已锁住我很久了。
等到转头,就撞上了一双海水蓝的眸子,白色衣领衬着他淡色的颈项,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安琪儿,你是主派来挽救众生的么?”赛诺仍然是面无表情,走进房间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侯爵府的西翼第四管事赛诺•贾斯特洛南,你就帮我做事。主要工作是分发文函和传唤,有什么问题吗?”
天使显然只想和我论公事,私交免谈。感激他的出手相救,我也很正经地回答:“没有,多谢。只是管事大人……”天使坐在案边一面翻阅卷宗一面抬头看着我。“我现在又累又饿……”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我有点不自在。赛诺不语,走到门边拉拉一根垂绳。不久,一个和我一样装束的可爱少女走进来。赛诺指着我:“带他去吃东西顺便休息。明天再过来我这里。”
果然是天使!我感动地注视他,越发觉他是圣经里亲爱的福音天使加百列。少女对我甜甜一笑,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我的笑容瞬间僵硬,“嗯……我叫卡普。”卡普是英文鲤鱼的音译。天使又瞅我一眼,似笑非笑。这加百列明明有话却不说,我有特别让人起疑的地方么?被深邃的海蓝色目光扫视的滋味让我暗暗颤抖一下。
吃饱睡足。从房里出来,虽然肩胛更疼了,好在精神已经恢复许多,在廊上遇到酒窝少女图妮。断续的闲聊中,我总算知道,这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王道世界了。
我正在迪金帝国唯一的侯爵——菲利斯•伍加德•贾斯特洛南侯爵府上。迪金王朝历史悠久,地辖三十二郡,是这片奥斯大陆上最大的帝国。被封爵赏地的都是长于一域的风云人物,侯爵更堪称迪金王室的风云楷模,兼有迪金第一美男之称,忙碌时折杀几多帝国英杰,闲暇时风靡无数帝国少女,真是情人的典范,YY的首选……目前应女王之约在皇宫中做客。
侯爵城堡位于迪金与国同名的都城近郊,分为东西两翼,占地约合500公顷,造型各异的花园比比皆是,殿宇设施奢华无比。两翼的两位大管家及管事十名,分别负责府中日常运作及人事管理,且都是出身良好长相俊美的男子,因而使得来爵府报名的女仆大大地供过于求,这也是侯爵府独有的风景……另有侍从园丁家仆等近两千名,整个一个小王国。
看我一惊一乍的样子,图妮咯咯直笑:“卡普,你来侯爵府多久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腹诽,今天刚来,还是穿越而来的。面上微笑:“咳,我哪里有时间关心这些事,还是你们女孩子比较在行。”图妮头一歪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拉住我迅速躲进长廊下的树丛。
远远的方砖小道上走来两道长长的身影,在前方的小广场上停住。其中一人白衣金发,显然是赛诺。另一人紫发柔顺及腰,果领的贴身白礼服衬出身姿挺秀,轮廓深刻如削,五官却俊丽有加,有种奇异的美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他侧身面向我这边,发丝轻扬,声音极其温柔地说道:“我和卫兰有事商议,就不送你过去了。”说着凑近赛诺的耳边轻啄一下。
我惊奇地见证了赛诺脸红的全过程,下一刻,赛诺僵硬地推开他,快步走向另一方的大殿。待广场上空空如也,图妮才把嘴张成O型的我拉出树丛,舒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我口齿不清道:“这,这美男是谁?他,他对管事大人做什么?”图妮又被我的表情逗笑,“他是西翼管事勘兹,一直和赛诺大人在一起。勘兹还不算是最美的咧,据说东翼管家卫兰的俊俏只在侯爵大人之下,可惜我还没有机会见到。”
我有点混乱,赛诺和美男子“在一起”就算了,这个勘兹还不是最美的,那侯爵大人要美成什么模样?雇一群美男在家他安的什么心呐?
4.绝世美男
赛诺给我的工作很轻松,只是面对他时,我总会想到小广场上那一幕,然后满脑子飞花片片桃红点点旖旎无限啊,好几次磕磕碰碰拿错东西被赛诺深澈的眼睛注视时,都不由自主地心跳失常。
这生活太过于水深火热了……没过几天我就忍不住多嘴地询问:“那个,赛诺大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赛诺却依然是表情淡薄:“再这么心不在焉,我就让你回奇维亚身边去。”
原来天使也会恐吓人的……看他的神色,早就知道我这身体原主人的来历吧?却瞅我掰扯半天都不点破我……总算是维护了……想到坏阿姨的猪蹄必杀绝技,我的肩胛和臀际又阵阵隐痛。于是乖乖的闭上嘴,尽量不再看赛诺那张引人遐思的脸蛋。
沉闷的一天过后,我走出管事房伸个懒腰,正为以后的生活打起小算盘,赛诺在房里叫我。“把这封信送到前院勘兹大人房里去。”
我不情愿地看手中的信封,他又递过一张软软的皮革:“这是西翼地图,能看懂么?”地图很详细,还标注了起、终点符号,有智商的人就不会看不懂。我只得把话都咽回肚里。一抬头撞进赛诺的眼睛,瞬间又是山花烂漫的绮丽幻想,我吓得捏了纸就跑,不敢再回头。
磨蹭着停在一泊不大的湖水边,继续思考我今后的处世之道。这里美人众多,我李逾只能不靠外表靠智慧了,我一个21世纪的好青年难道还不够在一个17世纪的世界里风光一把啊?我拍拍现下的身体:“跟了我,不会委屈你的。”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湖面上“我”的倒影。
水边盛放着蓝白的鸢尾,波清水澈,应该正是初夏。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瘦小的个子,白净的瓜子脸,眼若秋波唇似胭染,松软的一头栗发,真是秀气有余,英气不足。我不禁皱眉,虽早有预料,还是惊异怎么长得如此我见犹怜,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无怪乎被欺负得越发营养不良。想翻身,有点棘手,幸而你遇到了我。
“我是说谁在临水照影呐?原来是一只漂亮的小天鹅啊。”听到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我一个激灵转过身,对面藤椅上,仿佛被黑天鹅绒围脖包围的一大美男正冲我微笑,电力四射啊。仔细看才分清那不是天鹅绒,是一头蜷曲的黑发。他穿着与赛诺相仿的白色礼服,应该至少是管事级的。黑天鹅唇角勾起,笑得却如狐狸:“小天鹅,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管事属下?”
我差点儿掉进湖里,小天鹅?汗颜地看他:“请叫我卡普,谢谢。我随侍第四管事大人。请问阁下是?”他形状美好的下巴在发色衬托下泛出珍珠一样的白:“是赛诺的人……那我碰不得了,我不想被勘兹弄到哪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去做苦力呐。”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得我很不舒服,我义正词严地接口:“不管你是哪位管事,乱讲同僚是非总是不好的。抱歉,我还有事,告辞。”说完扭头就走。一道玩味的视线却一直黏在背上,让我气闷。暗想这只天鹅真没行止操守,还是我的赛诺最有气质。
几乎绕晕在长相相似又整齐有致的花圃园道间的我,终于成功到达地图上的目的地。掩映在花树之间的镂花吊窗和檐宇又是一番不同的气势。方砖铺地的台阶上立着一人,一看到他,我的脑子哗啦啦地空白了。
何谓绝世美男?
身着镶金兰二色领边及袖底的白色礼服,他有着银蓝的发色眼眸,轮廓不及勘兹明显,又比赛诺多点外扬的气息,身在建筑花树之中,让人想到风月花雪、清霜飞羽,以及斑斓碎光里圣诗班的吟唱。那种光芒温和中带着暗蕴的力量,流转不歇,如梦似幻。能让我想到如此多唯美事物的男人……他是第一个。好在我已充分做好了自惭形秽的心理准备,整整袍子礼貌地上前:“请问这是勘兹大人的居处吗?”
他微微一笑,瞬间圣主的光辉照临到了我身上,几乎要灰飞烟灭了。“我是卫兰,有捎带的东西,我可以代你转交。”原来是迪金第二大美男,果然杀伤力巨大!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天,我就遭遇如此强光生物,若能遇到侯爵大人,我刚刚树立的自力更生的自信恐怕更要岌岌可危了。想着心里再默默诅咒一遍造物主。
我秉持最后的定力摇摇头:“不,谢谢。主人吩咐了,我要亲自交给勘兹大人。”卫兰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颜色,也不问我的主人是谁,只点点头:“好,我带你进去。”
5.侯爵大人
踏入右翼管家大厅,我又一次瞠目结舌。最粗处两人合抱的四根雕花大柱,和地板长窗的纹路形成流动而契合的整体,身处其中,仿若踏入幻境,眼睛都不够用了。这造局,得经过多精密的比例计算啊,面对如此的堂皇冠冕,我皱了皱眉头。我想起那个脏乱的下仆房,与这里的境地实在天差地别,心里涌起一丝沉重。
奢侈得罪过。
“你刚才说什么?”见卫兰探视的目光,我惊觉竟把那句话念了出来,虽然他未必听真切,还是收起心思掩饰:“回大人,我是被这大殿的富丽工巧所折服。”
卫兰睨着我浅笑,问道:“哦?那么你说说工巧在哪儿?”
我清清嗓子,不客气地开始洋洋洒洒:“这地砖以切割成相同规格的坚硬岩石拼接,接口光滑,严丝合缝。上大下小的雕文柱式气魄恢弘,花纹集中在穹顶的黄金分割处,使人只能仰视。既有华丽的视觉效果,又以俯瞰的威严迫人折服。只是……”
卫兰看我的神色渐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抿唇一笑:“说下去。”
我犹豫一下,心里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和爵府的其它建筑一样,一味追求奢华和征服,不仅定时翻修耗费大量人力,还让人如履薄冰,不能真正生出向往之心。”
他眼里潋滟的光芒转动,更给那张脸增添一抹魅惑。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哪个管事之下?”
完了,这明显兴师问罪的语气么。他不仅想咔嚓我,还要把赛诺拖下水。我转转眼珠子:“我没见过管事大人,更不知他姓甚名谁。”卫兰双手交叉,柔声道:“你过来。”我迟迟疑疑地移到距他一米的地方,“再近一点。”
“大人……虽然尊卑有别,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再论私交……”我话还没完,腰臂就被两股大力分别扣住,瞬间落入他怀里。前一刻还温和无害的神色突然变得凌厉,卫兰眯起眼睛说,“你还知道尊卑有别?这张柔弱的脸下有如此见识勇气,让你屈居管事之下怎么行?我就向勘兹讨个人情,把你给了我,恰好东翼第一管事常年体弱,你可以取而代之。”
我仰视着因逼近而显得更精致的脸,血液几乎要倒流了,心说:这就是真正的变脸如翻书!我对他完美的第一印象马上颠覆,竟然这么把人要来要去的!还有人权吗?我撇开虚伪的恭敬开始努力挣扎:“大人,我是人,不是东西,若刚刚的话有冒犯之处,我郑重地道歉。至于什么第一管事,您留着给您稀罕的人更好。”
卫兰不回答,只是把手伸入袍子,掏出那封信,看着上面红色的封戳笑道:“西翼第四管事赛诺,果然都是习惯了不分尊卑的人。”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我像被雷劈了似的羞愤交加,这句话还莫名其妙把赛诺也扯了进来,我伸手抢回信,骂道:“你……变态!”
“你们在做什么?”
我转眼看到大殿尽头的紫发美男,忙懊恼地大叫道:“勘兹大人,这里有变态!”顿时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卫兰的身体一僵,手下一揪,刹那间疼得我龇牙咧嘴。勘兹表情怪异地看着我们,接着他身后懒洋洋地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卫兰,没想到你也有魅力失效的时候啊。”
然后,我荣幸地看到了最强的圣光。慢慢踱出来的人拥有形状美到极点的五官,高领纯黑、镶着金边的大礼服衬出他曲线修长的身材和笔直的双腿,银灰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身后,琥珀色的眼睛光华熠熠。尽管连连遭遇美丽生物的我自认已经淡然了,却还是被这光芒Shock到——不禁摸摸胸口,庆幸小心脏还在胸腔里正常地跳动着。隐约地意识听到卫兰的话:“侯爵大人,卫兰正要和你请示,替换东翼第一管事之事。”
“准了,不过别玩得太过火。”侯爵别有用意地瞧我一眼,“我刚回来有点累,先去休息一会,晚上你们再来和我呈报府中各项事务。”我蓦然清醒,却只想立刻昏过去——这圣光闪闪的第一美男子也这么没有人权思想!情急之中也不顾还被捏在魔爪之下,我豁出去道:“侯爵大人,您不如现在就赐我个全尸!”
6平步青云?
好似有乌鸦从头上飞过。我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看向寒意的来源,被卫兰的一脸杀气吓得三魂七魄瞬间移位,我又反射性地大叫:“不不,侯爵大人,全尸我不要了。只求您别让我靠近卫兰大人。”
背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我转头迷惑不已地看那边笑得全没形象的第一美男子。侯爵剔透的眸子这才正视我,说道:“你不觉得被我的东翼管家看上是一件荣幸的事么?”
我撇嘴,如果没说两句话就遭到人身威胁是荣幸的话,我可无福消受。瞥一眼身边的卫兰,我放聪明了,没把这话说出来。“好,你就跟了我做内侍吧。”听了这话,不仅我,卫兰和勘兹都是一脸意外,侯爵却挥手不再多说,缓缓地走出大殿。卫兰这才放开我,送我一记“你等着”的眼神,跟了上去。
我松一口气整理衣着,这才记起我原来的差事。勘兹看完信,道:“我随你一起去一趟后院。”
勘兹是个健谈而风趣的人,举止绅士风度翩翩兼而博学多才,难怪能得到我的赛诺青睐。因为他我还免去了迷路的困扰,顺利地回到赛诺的住处。房里没人,我站在书案边喃喃自语:“灯烛还点着,奇怪,我的赛诺去哪了?”
勘兹有点诧异:“你的赛诺?”我这才发觉在放松的状态下又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所想,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哈哈……我的意思是——我的管事大人,赛诺。”
勘兹咧唇一笑,优雅无匹,眼里却带了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心想情况不妙。若是醋罐子打翻了他找我决斗就坏了,我不仅毫无胜算,说不定还要悲剧地客死异乡。想到卫兰,更是手一抖,几本堆在案头的书册不慎被我扫落,不偏不倚砸到脚背上,疼得我吸一口凉气。勘兹连忙弯下身轻轻握住我的脚踝:“我看看,疼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我没事!”短暂的受宠若惊后,我连忙想缩回脚。勘兹却按上我的脚背轻揉,语气里是满满的惋惜,“这么漂亮的脚,要是肿了多让人心疼啊。”我心底咯噔一响,这话……为什么就怎么听怎么暧昧呢?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赛诺不知什么时候斜倚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于是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跳起来:“赛诺大人,你……咳,事情不是你看到这样的……”可是话还未落,我的另一只脚尖很不识时务地勾到地毯的镶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就在快要亲吻地板时,被一旁有力的手臂接住。“你没事吧?”看到勘兹关心的眼神,我悲愤地看着他,想:谁才是您的情人呐?您哪根筋不对了啊?这下事儿大了去了!
赛诺纹风不动,用平稳无波的音调说道:“管家大人来有什么事?”我立刻直起身干笑:“你们慢聊。”说罢就想往外溜。却被异口同声地叫住。
勘兹笑笑:“卡普已是侯爵内侍,我来知会你。顺便抽调他所有资料。”
赛诺语音淡淡:“我知道了。”
勘兹挑眉:“你不高兴?”
我心惊胆战地等待战火的来临,然而接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赛诺忽然长腿一伸从门外迈进,灯光下可称为寂寥的表情显得无比纯净和清索。他是最适合身上这袭白色的,我想。
他拉起我的手,抽出压在文册下的一张纸,“这是你的资料,侯爵大人不会要没有来历的人。以后记得为事小心,把那率真的模样收起来。”
我感觉他把一个还带有体温的金属物体塞在我手心,不解地抬起头,却看到他海蓝色眸子里的暗流汹涌,似乎是恼恨又掺杂着隐约的失望和星点的希冀,郁杂纷呈。随后那只手迅速放开,随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离去,我只觉得心中一空。
赛诺转身在门边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道:“你们走吧,我累了,恕不奉陪。”
直到走出管事房能见的范围,我脑里还是对那抹复杂难言的眼神,百思不得其解。是为了我?为了勘兹?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好像完全脱离了我能预料的范围。
接着我心里竟有一种薄薄的萧瑟。我还是李逾的时候,搬家经历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惆怅。暗暗摇头把莫名的情绪甩开,没有斗志可不行,我现在可是侯爵内侍了!
聚精会神地看那张写着资料的纸,前面的勘兹突然冒出一句:“你真叫卡普?”
我这才察觉健谈的他沉默了许久,尴尬地笑一声:“勘兹大人,资料上写得很明白。”
手中那张纸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姓名:卡普•吉安。我心说赛诺你真是维护李逾到底了。这份维护我自心底里感激。捏到那个金属物体,我又偷偷拿起来看,似乎是徽章一类的东西,我郑重把它揣进怀里,想着找根绳子挂在脖子上。
7.龙潭虎穴?
我们在路上遇到汲水归来的图妮,勘兹发挥无处不在的绅士精神帮她分担重量,看着少女的脸局促地变成一个红苹果,我一阵感慨……为什么我就没有这神奇的魅力呢。
勘兹的房间也十分华丽典雅,我却没有时间欣赏。被强迫着沐浴更衣,换上礼服,侍女拿起带着香味的小瓶子往礼服上喷洒时我即刻阻止,让这献媚般的味道沾在身上那还是我么。她们为难地向一旁好整以暇目视我被摆弄的勘兹求助,勘兹笑道:“不用勉强他了,这样很好。”
阶前的马车上是一张我熟悉的笑脸,我惊讶地叫道:“黑天鹅,怎么是你!”
他一脸灿烂仍然笑得似狐狸:“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小天鹅,你今天更美了。”他拉住我的手上车:“我是西翼第一管事风加。”说着笑眯眯地伸手在我脸上又掐又捏。
我一怔,迅速拍开他的手,钻入车厢不再理会他。
侯爵住在中央的玻璃大殿,四周都由落地玻璃围成。最前方的起居室里,殿顶高达9米,远近水天尽收眼底。雕花围栏和台阶都以细纹大理石筑就,从脚下至大殿尽头都铺着柔软的地毯。
我刚下马车就对这般排场啧啧心疼一番,这要是抵换成人民币,不知够我花几辈子啊。我正站在台阶上认真地研究这玻璃是物理还是化学生产的时,一名和我同样服色的侍从走下来说:“是卡普•吉安吗,请跟我来。”
轻咳一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昂首挺胸走进。穿过长长的走廊,我看到红底有褐色暗纹的单人沙发椅上,散开了长发的侯爵正在闭目养神。
那侍从领我走到大厅便静静退下。我试探地走动,见沙发上的人没什么动静,于是壮起胆子四处探险。不愧是侯爵的起居室哇,红木的壁柜和金玉饰品,纯银的烛台,还有掐丝珐琅器和闪闪发亮的瓷器……我一面看一面激动得紧咬嘴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终于忍不住拿起一只紫水晶的多面球时,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我一哆嗦。
“看够了么?”
我立刻回头,沙发上的人神态慵懒,眼光却是锐利万分。我讪笑一下,说:“……看不够。”
侯爵细长的眼眸微眯:“你倒是诚实。”
我暗暗抹汗:“多谢侯爵大人夸奖。”
“明天之前,你把侯爵府的地形、我的行程以及内侍该有的礼仪和职责都熟悉熟悉,准备就任。”我惊异地抬头,只有一晚的时间?侯爵面对我的疑问露出一个如撒旦叶般迷人的微笑:“由总礼仪司,我的东翼大管事卫兰特地抽空教你,务必在日出之前达到要求。”
什么?!我嘴角抽搐几下,用眼光无声控诉:您……您这不是让我又自投罗网嘛?然而侯爵不再看我,拢上袍子阖上长睫继续小憩。不久我便被随侍带到左翼管家大厅处。
我命令自己镇静,掩去怨毒的目光正襟危坐。早已立在大厅的卫兰显得很矜持,只是那有意无意的银蓝色眼眸总让我感觉身上的衣服都没了效用,冷风阵阵的。
“总礼仪司大人风采如玉,令人艳羡。”我假笑着没话找话说。而卫兰的伪笑比之我有过之无不及,让我的胃一阵紧缩:“吉安随侍玲珑可人,我心里也爱得很呢。”
简单的晚餐过后,是一遍遍学习和纠正的过程。卫兰表情认真动作规正的举止与他的相貌终于能统一起来,使我渐渐忘了他的恶行。不知不觉天色黑沉四周寂静,已是午夜降临。卫兰合上书册,说道:“这是最基本的内侍常识,你领悟力很好,其它次要的可以慢慢学。”
我点点头,凝神再看一遍每条守则和事项,猝不及防的,一双手越过沙发不着痕迹围住我的脖颈。我一惊,刚挣动一下,脑瓜子上方传来卫兰低沉的声音:“别动。”
我才重新警觉到这里完全是他的地盘,现在这姿势,明摆着是羊入虎口。卫兰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另一只手压在我的颈部动脉上,脸上是我熟悉的坏笑:“你到底是谁?”
我恨不得一口血喷在他脸上,愤然道:“管事大人,我是卡普•吉安。”暗暗掩饰住心虚,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赛诺给的那份资料很详尽啊,恨不得连我有几根头发都写上了,还有什么破绽?正在我眼珠乱转的时候,卫兰森然道:“不说是吗?好,奇维亚进来。”
闻声走进的坏阿姨换了一身能看的衣服,低垂着头诚惶诚恐递上一张黄黄的纸,似乎怕卫兰那耀眼的光芒伤了眼睛:“他叫维尔,本是我管的一名下仆……几天前攀上了西翼第四管事大人,不知怎么就……”
在卫兰的示意下,奇维亚唯唯诺诺地退下,他转头用银蓝色的瞳孔对着我:“我倒很想知道,你和赛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人证物证俱在,看来卫兰是做好了逼供的万全准备。坏阿姨进来时我还有点惊慌呐,听到他这么说,我又怨愤地盯着他,抿紧嘴唇,幻想用眼光在他的衣服上烧出个窟窿来。
“啧啧,”卫兰笑眯眯地道:“别以为这么含嗔带怨地看我,就可以回避问题。”说着手指抚上我有些歪斜的领结,好像在思考是摆正它还是把它扯下来。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在领结上方的脖子上若有似无地磨蹭。
8.我是谁?
看着颈项下面逡巡来去的手指,我咽了咽口水。我这么年轻有志正直可爱……我还不想死啊……于是我猛地矮下身,想从卫兰的魔掌里脱身出来,没想到动作过大,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混乱中我的领结被扯掉,礼服前襟微微敞开。卫兰攸地停住了,他拿起我脖子上那枚圆圆的徽章,凝视半晌才深沉地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呛咳着狼狈地坐起,骂道:“咳……你想怎样……侵吞私人财产么?”
卫兰眼里又掷出刀刃来:“我卫兰•贾斯特洛南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我拽回徽章整理衣服径自站起身。他拉住我的胳膊,我像被烫了一样甩开,往大厅门口走。
“那徽章有特别的花纹,是菲利斯老侯爵亲铸,赠给第二任夫人的信物。可惜十八年前夫人在华哈郡温泉驿馆失踪,杳无音讯。老侯爵伤心不已,专为夫人立了墓,老侯爵殁后侯爵一直都遵从遗言在固定的日子前去拜祭。”卫兰的语气很难得的严肃。
我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对劲的苗头,停下脚步。果然,他继续道:“侯爵夫人在失踪时,已有两个月身孕。”我转过身,卫兰眼里复杂的光笃定地罩在我头上。让我愕然。
脑子里有什么一跳——这么说,赛诺是……可他为什么……一瞬间各种疑团砸得我整个人迷蒙不已,欲澄清的话也咽回肚子里。卫兰又沉沉丢出一颗炮弹:“老侯爵曾有遗命,有这块徽章的人可继承他一半财产。此事只有侯爵和两大管事知道巨细。”
我愣愣地看着他,乌龟变金龟啊!换成以前的李逾早该乐翻天了,然而现在我满脑子只有赛诺最后那抹眼神,爱痛交织,说不出的迷惘和震动,还有一点点莫名的心疼。
很久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告诉我?你刚才完全可以抢走这东西取而代之的。”卫兰又满脸的煞气狠狠地看着我。我立刻抱住肩膀防备地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用极端忍耐的声音道:“我才不齿做这种事!”我心想还有什么事你不齿做的?只是看见他漂亮的脸上出现类似憋屈的表情,哈,我刚才的不快扫去大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绕到西翼去找赛诺。昨晚强记的地图发挥了作用,我早早到了目的地。曙光熹微,赛诺的房门紧闭。我抬起手臂欲敲门,突然门自开了,勘兹施施然走出,迎面见我,微笑欠身:“卡普内侍早。”随即轻快离开。我看他的背影,皱起眉头掩上门,走入里间,却蓦地石化。
赛诺穿着薄薄的白色晨衣站在落地窗前。暗金的长发在晨风里轻轻拂动,晨光掠过他颀长美好的身体,一切似乎已是透明,然而如此美丽的脸上却一片灰暗的死气。
“你回来做什么?”凉凉话语掷在地面,明知他不是在问我,我却开不了口示意,直直盯着他的身影,生怕打破什么般的紧张,额上都沁出细细汗珠。赛诺缓缓回头,微愕,“怎么是你?”
我喉咙干涩,眼光都找不到可以放的地方,转几圈后盯住地板:“我……我来看看大人。”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何况聪明如赛诺。
我听到一阵窸窣换衣的响动,贵妃椅上白色礼服的赛诺在晕黄的光线下有着惊人的脆弱,不久,传来稍显疲惫的声音:“刚才你遇见东翼管事大人了。”
这是个肯定句,我捏紧手指等他说下去:“我母亲被迫嫁了不爱的权贵,十八年前终于借在温泉驿馆养胎的机会逃出来。她去世后我一直在华哈郡的牧场隐姓埋名,以为能安静度完此生,无关纷扰,不理争斗。”
他停一停又艰难而缓慢地说下去:“勘兹本是郡长之子,他把我带到郡长府,又带我来都城,逼我卷入权势漩涡。他想要的东西太多……”说到这里他的语声不禁有些难堪的沙哑,“除了我自己,我却都不能给。”
所以你就把这漩涡丢给我?我愤愤地抬头看他,却怔住,在那抹微澜不起的海蓝色眸子里,有太多人生如寄的落寞。我开始有些理解他最后那郁杂的目光——恼自己的身世,对情人的失望,而那希冀呢?即使是身心俱疲,那时对未来,还是有希冀的。现在却为何?
面对我无声的疑问,赛诺不予回答:“你走吧。侯爵和卫兰在等你。”
见我不动,他合上眸子,低声:“你能在漩涡中找到最安全的岛屿,我从第一眼便相信。”相信?若没有那块徽章,我早成为卫兰的人格祭品了……在明白他那些背负众多隐忍的清冷表情是所为何来后,我几乎有冲动上前拥住他说一句:一起走!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
我忍住了。在朝阳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赛诺的眼睫和手指颤抖得厉害。我猛然醒悟:他对我坦承一切之时,即所有尊严和自我保护都被剥蚀得支离破碎之时,我若是这样做了,置他于何地?况且,我看看玻璃上瘦小的倒影,这样的我,又能真正帮他什么?
出得赛诺的居处,我有点失魂落魄。
我是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卑微和渺小。
9.考验
我拒绝卫兰的侍女上前换衣,坚持自己穿上纯黑的加长大礼服,尽管那些复杂的纽扣和腰带弄得我心力衰竭。最后,襟领和臂上都别上贾斯特洛南家族的圆形徽记。走出大厅时,我环视阶下,十名管事齐齐沿阶站立,勘兹正坐在金光闪闪的马车上微笑着看我,眼光意味深长。我瞪他,觉得他怎么看怎么碍眼。
风加满脸玩味,我黑线越过他,凝视管事队列中那道似和旁人无二的身影。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不会停留在别人同情的目光里。清俊的脸上仍是清冷寂静,好像不久前的脆弱和灰败都是南柯梦境。或许,我一直在梦境里。
然而,为何连做梦也这样身不由己?明天,侯爵便要把寻到亲弟的消息公之天下,带领我进宫接受女王陛下的恭贺。卫兰不时靠近马车车窗低声提醒我,见了侯爵注意言辞态度,别坏了他总礼仪司亲教的名头。我只木木坐着,今晨的一切在眼前生根般回旋不去,满脑子是那点清冷微热。
终于后知后觉,这感觉不就是恋爱吗,啊啊啊,我终于……堕落了!细数我和赛诺的交集,那些莫名的心绪,几乎算是一见钟情。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事实。我抱住头,第三次默默地诅咒造物主。
然而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话,似乎只存于传说。至少以现在的处境,我和赛诺就像济慈诗中的浮波和白鸟,却是咫尺相望,天涯相隔。好在我坚信事在人为。我李逾是死都不会放弃的。渺小和伟大,往往在一念之间。认准了目标就要追逐,哪怕知道等待的是万劫不复。至少我争取过,我无憾无悔。我抬头,做了个决定。
侯爵衣着整齐地在玻璃大厅前伫立,道:“弟弟,你可让我找得辛苦啊。”
看他完美却虚伪的笑容,我也假笑:“得知还有哥哥这样的亲人,我恨不得泪流满面。”
眼里锋芒一闪,声音更趋温柔:“弟弟,别站那么远,来让我好好看看。”
我心道和卫兰一般的战术,侯爵大人您就不能来点新鲜的?我把嘴角咧得更开:“哥哥的光芒如此耀眼,我再站近些,就要晕倒了。”
于是在玻璃大厅前的广场上,便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阶上阶下一大一小的黑衣身影寒暄个没完,四周的白衣随侍及管事俱成塑像状。
我以为侯爵不久即会不耐嘴累,却惊见他眼里迸出异样的光彩,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果然主仆一心,一样的变态。我只得率先投降,迅速收起僵硬的笑脸,正经八百地按卫兰所教行了个鞠躬礼。
见我不玩了,侯爵不满地瞪我一眼,那眼里七分意犹未尽二分得意洋洋还有一分挑衅。我却没心思注意这些:“贾斯特洛蓝侯爵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却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望大人能成全。”
侯爵的笑容慢慢敛去,眸光深邃,不紧不慢道:“弟弟不必如此,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抬眼:“我要的,不是普通的东西。”我掂量着词句,以下的话这一生说一次就足够,因为煽情实在不是我所擅长的。
“我恳求侯爵大人能让我爱一个人。他不够诚实,却总是真心的关怀我;他不够强势,却总是在关键时给我维护和包容;他不是最好的,却是我最想保护和相携的那个真挚希望。”
侯爵看我半晌,依旧不紧不慢:“弟弟说的是谁?”
我迎视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您的西翼第四管事,赛诺•贾斯特洛南。”
意料之中的全场哗然。我却不敢回头。不知为何,面对卫兰心如硬铁、直视侯爵半点不惧的我却不敢面对此刻那张或许不再清冷的脸。
侯爵与我对视,似乎惊异于我的要求和勇气。突地放声大笑:“我的管事大人,我输了。这戏我演不下去了,再演下去我都想要了这孩子,你自己收场吧。”
卫兰悠然走到我身边,一脸揶揄:“是谁说和赛诺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已经傻在原地,都忘了要反唇相讥。背后却传来一道泠泠若有形质的嗓音:“卡普。”我一僵,却不回应。那声音却不依不饶,道:“为什么不看着我亲自对我说?”
10.阴谋阳谋
我只得转头看他,用我最凌厉和疑惑的眼光。赛诺脸上是淡淡的微笑,洗去了萧索的味道,眼眉像四月的杨柳,如烟的熏暖。
“对侯爵告白,却把我这当事人撇在一边,你实在不够真挚。”
这时勘兹也忍笑走上前来:“你真是又让我惊奇一回,可惜被赛诺抢先一步,否则,我亦十分欢迎你到我的居所长住。”
面对又是完全不能料想的局势,我思前想后,又羞又气:“你们耍我!”
“否则,”赛诺抚乱我的头发:“我怎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我怒视他:“你……难道你的……”瞟一边的勘兹一眼,“也是装的?”
“如果我如此出卖色相可怜兮兮都不能让你有所行动的话……”揽住我,赛诺故意拖长了声音。我还是忍不住中计:“怎样?”
边上插进一个声音:“使用暴力手段把你绑回去。”我瞪一眼笑罢直起腰有空插话的风加,再回视赛诺,没想到后者毫不犹豫地轻笑颔首。
“可惜,我竟然扮演了一个拆散有情人的黑脸,太浪费我的美貌和演技了。”卫兰兀自火上浇油。
……坏蛋啊……一群坏蛋……此刻,粗口都远远不能表达我的心情了,颤抖地指着卫兰的脸,我终于成功喷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晕过去。
等到悠悠醒转,是在赛诺的那张豪华无比的大床上。
“你醒了?”我转头,看到床的主人一脸紧张。
“你突然晕倒,吓得我不轻。”活该!我上下牙咬得咯咯响,偏头看向另侧。
“……是我不该骗你,我道歉。”哼,假惺惺!
“但是你却不该一开始就骗我。”什么?
我转头,“我哪儿骗你了?”
赛诺露出温煦的微笑:“不生我的气了?”
轮到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扯开被子,不顾瞬间的晕头转向,只往门外走,我需要冷静。赛诺长手一伸拉住我,平静道:“你不是卡普,也不是维尔。”
我回头甩他一记眼刀:“那又怎样?”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尤其是突然身在如此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能怎么样呢?
赛诺眼底的笑意彻底化开了他身上那股清寒之气,“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却只有你自认伪装得当。若不是我坚持让他们演一场戏来证明你的无害,侯爵府是容不下你的。”
我心里微微松动,却还是抿紧嘴唇不语。赛诺伸手抬起我的脸,使我和他平视:“我的身世是真的,没有骗你。在告诉你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的心交给你了。”
我呆呆地看那抹美丽沉郁的海水蓝,早晨那一幕又幽幽在眼前浮动——晨风中暗金色的长发,美好而颀长的身体,灰暗寂寥的表情。那样的无望和荒芜,确实太过于真实沉重。好一会儿我才闷闷道:“那你为什么……”
仿佛知道我意所指,赛诺淡淡道:“侯爵为人犀利谨慎,仅凭一块徽章,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再说,我也不愿为了身外之物而为难同父异母的哥哥。”
心里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缓缓流动,我看他一刻,还是抿紧了唇,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我猛地转身,叉腰看向窗前怔怔的男子:“我以后真赖着你了,你别后悔!”
赛诺反应过来,随即璀璨一笑,走过来举起我开始转圈:“守在门外的,你们可以现身了。”
双脚离地的我惊慌地看突然涌进的人群,气急败坏。赛诺托着我的腋下,忽地放低了手臂,在我耳边低笑耳语:“如果放你走出这扇门,我才会后悔。”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咬牙切齿、模糊不清道:“你这个阴谋家!”听着身后的呼哨和起哄,我心道:亲爱的造物主,我只求您一次,把这些多余的人都收回去吧。
我是李逾。亲爱的父亲对我抱着这样美好的希望,我却没能跃过龙门。十七岁的我就读普通高中,好在在老师眼里,我还是一个长相端正、品行善良,支持“五讲四美三热爱,八荣八耻记心间”的好孩子。
奶奶去世以后,老宅就要拆迁,我最后一次对门前的梧桐树挥手,提着不多的行李奔往双亲指定的新家。车来人往的马路这边,我细细核对纸上的地址,还是有点不相信,我就要寄住进面前这片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的山区别墅了。不一会儿我又高兴起来,开始对未来生出无数遐想。可惜我没有料到,这些美好的设想在下一刻完全破灭。
绿灯亮起,正在准备过马路时,一位戴墨镜的大叔紧走一步,把我撞向右边,而正右方竟然是一个圆溜溜、黑洞洞的下水道井。不负众望地一脚踩空,我徒劳地想收回往下坠落的身体,只来得及怒吼一句:叔叔,你不能温柔一点么?还有哪个没有公德的娃拿走了下水道井盖!!之后,我便被无边泛上的黑暗包围。
2.穿越了
我被身上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觉唤醒,睁开眼睛:一个装扮得像欧洲中世纪鱼贩子的阿姨正在用她肥大的蹄子蹂躏我可怜的屁屁。耳里还听到一串叽里咕噜的噪音。
我想躲开却发现自己莫名地全身酸软,眼前发黑。纳闷地摸摸身上,是一件几乎遮不住多少身体,脏破得分不清布料的衣服……再艰难地仰头环视——罩着金属栏杆的高窗射进几丝微弱的光线,映出灰暗而脏乱的两排通铺,空气里漂浮着灰尘、难闻的汗味和霉味——我呆了几秒,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正思考来龙去脉时,坏阿姨却猛地把我拎起来,往湿漉漉的地上一丢,手脚并用往我身上招呼。
如此的暗室暴力,这还有人权吗?我抱着好似裂开的肩胛骨,实在是忍无可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捉住她踢过来的腿一拽,然后以很不雅的姿势滚向一边,看她趔趄着摔在地上摊成大字,我扶着石砌的床沿站起来,皱眉委屈地迸出两句:“阿姨,我是李逾,不是死鱼!”
我仔细地打量完全陌生的环境。看这里的摆设,不像是下水道里哎,虽然环境十分恶劣。可也完全……不像是我所生活的城市啊。我突然灵光一闪,呆滞三秒——这,这坏阿姨刚才说的那一串,好像并不是中文!
先出去再说。我撇下因为身体的臃肿站起来,扶着右肩胛,一跛一跛地沿着狭窄的过道走去。使劲拉开大块的木板合钉而成的门,我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对面,高大的石砌大殿拔地而起,将近五层楼高、罗马式样的立柱一字排开,层叠的穹窿下雕着繁复的浮纹,类似大卫或者阿波罗形象的神像立在两侧。透过低矮的房檐看向近处,台阶下的圆形喷水池边,有个衣着白色西式礼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和两人低声交谈。远处高低错落着石砌的宏伟建筑,圆顶和尖塔在湛蓝的天空下静静耸立,我仿佛来到了巴洛克时代的中欧。
我揉揉眼睛搓搓脸颊,把惊得变形的五官拯救回来,又发现自己的手细瘦得可怕——这弱不禁风的身骨……想起我原来那虽然不健壮但是还算结实的身板儿,我欲哭无泪啊。眼角余光瞥见阿姨已朝我逼过来,摸摸腰际,我咬咬牙,果断地越过栏杆,往喷水池边走过去。还差着好几米的距离,我就卯足力气大声求救:“那边的贵族大人,救命啊!”
那三人都转过头来。贵族大人身材修长,熨帖笔挺的衣服更衬得他无比的清秀俊逸,在喷水池的水幕前如天使降临,光晕闪烁。可惜他面无表情,又说了句什么便想离开。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愤愤地继续大叫:“这里就要出人命了,你竟然不管?这里还有法律吗?喂喂!”
他停住脚步,声音像冷泉一样清亮:“这脏兮兮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这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啊!激动之下,我忽略问话内容,迫切地想上前抱住他,却被另两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架住,挪动不了半步。
“赛诺大人,他好像在求救。”接着,我幸福地回到了母语的怀抱,左边这男子的话听得清晰而明白。
“看装束是个低等的下仆,还是个孩子么,这胳膊怎么瘦得跟鸡骨头一般。”右边的男子有些不忍,放轻了力道。
我可怜兮兮地眨眼,有气无力:“我被一头母猪追杀……”
“被母猪追杀?”贵族大人蹙起好看的眉尖,往我身后望去,“侯爵府里会有母猪乱跑?”侯爵府……天,我这是在一个什么地方……直到他海蓝色的眸子幽然地看着我,我才忙忙指着肩胛:“怎么没有?你看,我的骨头差点被踩断了!”
赛诺看看我的肩膀,对那两人吩咐:“把他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带到我房里来。”被两名媲美雕像的男子架走时,我转头,坏阿姨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一动不敢动。我做个鬼脸,心里稍安,看来李逾吉人天相,虽然穿越成一个苦命的下仆,运气却不是太坏。
3.管事大人
心情一放松,立刻这里痛、那里痛、没有一个地方不痛。两双手把我按在水里像条毛巾一样捏圆搓扁,我仅存的力气也被揉捏得干净,任他们给我裹上亚麻布的长袍,抬起来往浴池外走。
“小家伙,看你样子还端正,你家住哪个郡?”
“嗯?”哪个郡?这里是以郡为区域单位么?我表情天真地装傻,“我……忘记了,谢谢你们救我。”话音刚落,他爽朗的笑声透过手掌震得我身上发麻:“奇维娅她掌管侯爵府右翼做苦力的下仆,人是凶了点,却是很尽职的。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来做苦力呢?”
我又累又饿,只能竭力维持着清醒,绝不能说是通过下水道穿越来的,太丢我21世纪大好青年的脸啦,于是我努力驱动发白的脑瓜子,胡编乱造:“我……自小没了双亲,奶奶不久前也撒手而去,没有办法,只好来做苦工自食其力。”
奶奶的确是离我而去了,只是对不起了老爸老妈……我是迫不得已的。然后,我无奈地接受来自两座大卫雕像的怜悯目光的爱抚。
贵族青年的房间简直是五星级的总统套房。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时我一直在咋舌。铺着凸纹滚边床单、宽可横躺两人的大床,墙上和天顶贴着精美的壁纸,四面挂着淡雅的风景油画,家具锃新,在落地窗前能看到喷水池另一侧的花园全貌,窗边有张镂雕小圆桌,法式贵妃椅华丽得让人简直舍不得坐下去……我暂时忘了疲痛,又摸又敲,感叹造物主的不公,全没注意门口的目光已锁住我很久了。
等到转头,就撞上了一双海水蓝的眸子,白色衣领衬着他淡色的颈项,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安琪儿,你是主派来挽救众生的么?”赛诺仍然是面无表情,走进房间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侯爵府的西翼第四管事赛诺•贾斯特洛南,你就帮我做事。主要工作是分发文函和传唤,有什么问题吗?”
天使显然只想和我论公事,私交免谈。感激他的出手相救,我也很正经地回答:“没有,多谢。只是管事大人……”天使坐在案边一面翻阅卷宗一面抬头看着我。“我现在又累又饿……”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我有点不自在。赛诺不语,走到门边拉拉一根垂绳。不久,一个和我一样装束的可爱少女走进来。赛诺指着我:“带他去吃东西顺便休息。明天再过来我这里。”
果然是天使!我感动地注视他,越发觉他是圣经里亲爱的福音天使加百列。少女对我甜甜一笑,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我的笑容瞬间僵硬,“嗯……我叫卡普。”卡普是英文鲤鱼的音译。天使又瞅我一眼,似笑非笑。这加百列明明有话却不说,我有特别让人起疑的地方么?被深邃的海蓝色目光扫视的滋味让我暗暗颤抖一下。
吃饱睡足。从房里出来,虽然肩胛更疼了,好在精神已经恢复许多,在廊上遇到酒窝少女图妮。断续的闲聊中,我总算知道,这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王道世界了。
我正在迪金帝国唯一的侯爵——菲利斯•伍加德•贾斯特洛南侯爵府上。迪金王朝历史悠久,地辖三十二郡,是这片奥斯大陆上最大的帝国。被封爵赏地的都是长于一域的风云人物,侯爵更堪称迪金王室的风云楷模,兼有迪金第一美男之称,忙碌时折杀几多帝国英杰,闲暇时风靡无数帝国少女,真是情人的典范,YY的首选……目前应女王之约在皇宫中做客。
侯爵城堡位于迪金与国同名的都城近郊,分为东西两翼,占地约合500公顷,造型各异的花园比比皆是,殿宇设施奢华无比。两翼的两位大管家及管事十名,分别负责府中日常运作及人事管理,且都是出身良好长相俊美的男子,因而使得来爵府报名的女仆大大地供过于求,这也是侯爵府独有的风景……另有侍从园丁家仆等近两千名,整个一个小王国。
看我一惊一乍的样子,图妮咯咯直笑:“卡普,你来侯爵府多久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腹诽,今天刚来,还是穿越而来的。面上微笑:“咳,我哪里有时间关心这些事,还是你们女孩子比较在行。”图妮头一歪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拉住我迅速躲进长廊下的树丛。
远远的方砖小道上走来两道长长的身影,在前方的小广场上停住。其中一人白衣金发,显然是赛诺。另一人紫发柔顺及腰,果领的贴身白礼服衬出身姿挺秀,轮廓深刻如削,五官却俊丽有加,有种奇异的美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他侧身面向我这边,发丝轻扬,声音极其温柔地说道:“我和卫兰有事商议,就不送你过去了。”说着凑近赛诺的耳边轻啄一下。
我惊奇地见证了赛诺脸红的全过程,下一刻,赛诺僵硬地推开他,快步走向另一方的大殿。待广场上空空如也,图妮才把嘴张成O型的我拉出树丛,舒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我口齿不清道:“这,这美男是谁?他,他对管事大人做什么?”图妮又被我的表情逗笑,“他是西翼管事勘兹,一直和赛诺大人在一起。勘兹还不算是最美的咧,据说东翼管家卫兰的俊俏只在侯爵大人之下,可惜我还没有机会见到。”
我有点混乱,赛诺和美男子“在一起”就算了,这个勘兹还不是最美的,那侯爵大人要美成什么模样?雇一群美男在家他安的什么心呐?
4.绝世美男
赛诺给我的工作很轻松,只是面对他时,我总会想到小广场上那一幕,然后满脑子飞花片片桃红点点旖旎无限啊,好几次磕磕碰碰拿错东西被赛诺深澈的眼睛注视时,都不由自主地心跳失常。
这生活太过于水深火热了……没过几天我就忍不住多嘴地询问:“那个,赛诺大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赛诺却依然是表情淡薄:“再这么心不在焉,我就让你回奇维亚身边去。”
原来天使也会恐吓人的……看他的神色,早就知道我这身体原主人的来历吧?却瞅我掰扯半天都不点破我……总算是维护了……想到坏阿姨的猪蹄必杀绝技,我的肩胛和臀际又阵阵隐痛。于是乖乖的闭上嘴,尽量不再看赛诺那张引人遐思的脸蛋。
沉闷的一天过后,我走出管事房伸个懒腰,正为以后的生活打起小算盘,赛诺在房里叫我。“把这封信送到前院勘兹大人房里去。”
我不情愿地看手中的信封,他又递过一张软软的皮革:“这是西翼地图,能看懂么?”地图很详细,还标注了起、终点符号,有智商的人就不会看不懂。我只得把话都咽回肚里。一抬头撞进赛诺的眼睛,瞬间又是山花烂漫的绮丽幻想,我吓得捏了纸就跑,不敢再回头。
磨蹭着停在一泊不大的湖水边,继续思考我今后的处世之道。这里美人众多,我李逾只能不靠外表靠智慧了,我一个21世纪的好青年难道还不够在一个17世纪的世界里风光一把啊?我拍拍现下的身体:“跟了我,不会委屈你的。”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湖面上“我”的倒影。
水边盛放着蓝白的鸢尾,波清水澈,应该正是初夏。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瘦小的个子,白净的瓜子脸,眼若秋波唇似胭染,松软的一头栗发,真是秀气有余,英气不足。我不禁皱眉,虽早有预料,还是惊异怎么长得如此我见犹怜,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无怪乎被欺负得越发营养不良。想翻身,有点棘手,幸而你遇到了我。
“我是说谁在临水照影呐?原来是一只漂亮的小天鹅啊。”听到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我一个激灵转过身,对面藤椅上,仿佛被黑天鹅绒围脖包围的一大美男正冲我微笑,电力四射啊。仔细看才分清那不是天鹅绒,是一头蜷曲的黑发。他穿着与赛诺相仿的白色礼服,应该至少是管事级的。黑天鹅唇角勾起,笑得却如狐狸:“小天鹅,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管事属下?”
我差点儿掉进湖里,小天鹅?汗颜地看他:“请叫我卡普,谢谢。我随侍第四管事大人。请问阁下是?”他形状美好的下巴在发色衬托下泛出珍珠一样的白:“是赛诺的人……那我碰不得了,我不想被勘兹弄到哪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去做苦力呐。”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得我很不舒服,我义正词严地接口:“不管你是哪位管事,乱讲同僚是非总是不好的。抱歉,我还有事,告辞。”说完扭头就走。一道玩味的视线却一直黏在背上,让我气闷。暗想这只天鹅真没行止操守,还是我的赛诺最有气质。
几乎绕晕在长相相似又整齐有致的花圃园道间的我,终于成功到达地图上的目的地。掩映在花树之间的镂花吊窗和檐宇又是一番不同的气势。方砖铺地的台阶上立着一人,一看到他,我的脑子哗啦啦地空白了。
何谓绝世美男?
身着镶金兰二色领边及袖底的白色礼服,他有着银蓝的发色眼眸,轮廓不及勘兹明显,又比赛诺多点外扬的气息,身在建筑花树之中,让人想到风月花雪、清霜飞羽,以及斑斓碎光里圣诗班的吟唱。那种光芒温和中带着暗蕴的力量,流转不歇,如梦似幻。能让我想到如此多唯美事物的男人……他是第一个。好在我已充分做好了自惭形秽的心理准备,整整袍子礼貌地上前:“请问这是勘兹大人的居处吗?”
他微微一笑,瞬间圣主的光辉照临到了我身上,几乎要灰飞烟灭了。“我是卫兰,有捎带的东西,我可以代你转交。”原来是迪金第二大美男,果然杀伤力巨大!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天,我就遭遇如此强光生物,若能遇到侯爵大人,我刚刚树立的自力更生的自信恐怕更要岌岌可危了。想着心里再默默诅咒一遍造物主。
我秉持最后的定力摇摇头:“不,谢谢。主人吩咐了,我要亲自交给勘兹大人。”卫兰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颜色,也不问我的主人是谁,只点点头:“好,我带你进去。”
5.侯爵大人
踏入右翼管家大厅,我又一次瞠目结舌。最粗处两人合抱的四根雕花大柱,和地板长窗的纹路形成流动而契合的整体,身处其中,仿若踏入幻境,眼睛都不够用了。这造局,得经过多精密的比例计算啊,面对如此的堂皇冠冕,我皱了皱眉头。我想起那个脏乱的下仆房,与这里的境地实在天差地别,心里涌起一丝沉重。
奢侈得罪过。
“你刚才说什么?”见卫兰探视的目光,我惊觉竟把那句话念了出来,虽然他未必听真切,还是收起心思掩饰:“回大人,我是被这大殿的富丽工巧所折服。”
卫兰睨着我浅笑,问道:“哦?那么你说说工巧在哪儿?”
我清清嗓子,不客气地开始洋洋洒洒:“这地砖以切割成相同规格的坚硬岩石拼接,接口光滑,严丝合缝。上大下小的雕文柱式气魄恢弘,花纹集中在穹顶的黄金分割处,使人只能仰视。既有华丽的视觉效果,又以俯瞰的威严迫人折服。只是……”
卫兰看我的神色渐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抿唇一笑:“说下去。”
我犹豫一下,心里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和爵府的其它建筑一样,一味追求奢华和征服,不仅定时翻修耗费大量人力,还让人如履薄冰,不能真正生出向往之心。”
他眼里潋滟的光芒转动,更给那张脸增添一抹魅惑。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哪个管事之下?”
完了,这明显兴师问罪的语气么。他不仅想咔嚓我,还要把赛诺拖下水。我转转眼珠子:“我没见过管事大人,更不知他姓甚名谁。”卫兰双手交叉,柔声道:“你过来。”我迟迟疑疑地移到距他一米的地方,“再近一点。”
“大人……虽然尊卑有别,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再论私交……”我话还没完,腰臂就被两股大力分别扣住,瞬间落入他怀里。前一刻还温和无害的神色突然变得凌厉,卫兰眯起眼睛说,“你还知道尊卑有别?这张柔弱的脸下有如此见识勇气,让你屈居管事之下怎么行?我就向勘兹讨个人情,把你给了我,恰好东翼第一管事常年体弱,你可以取而代之。”
我仰视着因逼近而显得更精致的脸,血液几乎要倒流了,心说:这就是真正的变脸如翻书!我对他完美的第一印象马上颠覆,竟然这么把人要来要去的!还有人权吗?我撇开虚伪的恭敬开始努力挣扎:“大人,我是人,不是东西,若刚刚的话有冒犯之处,我郑重地道歉。至于什么第一管事,您留着给您稀罕的人更好。”
卫兰不回答,只是把手伸入袍子,掏出那封信,看着上面红色的封戳笑道:“西翼第四管事赛诺,果然都是习惯了不分尊卑的人。”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我像被雷劈了似的羞愤交加,这句话还莫名其妙把赛诺也扯了进来,我伸手抢回信,骂道:“你……变态!”
“你们在做什么?”
我转眼看到大殿尽头的紫发美男,忙懊恼地大叫道:“勘兹大人,这里有变态!”顿时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卫兰的身体一僵,手下一揪,刹那间疼得我龇牙咧嘴。勘兹表情怪异地看着我们,接着他身后懒洋洋地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卫兰,没想到你也有魅力失效的时候啊。”
然后,我荣幸地看到了最强的圣光。慢慢踱出来的人拥有形状美到极点的五官,高领纯黑、镶着金边的大礼服衬出他曲线修长的身材和笔直的双腿,银灰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身后,琥珀色的眼睛光华熠熠。尽管连连遭遇美丽生物的我自认已经淡然了,却还是被这光芒Shock到——不禁摸摸胸口,庆幸小心脏还在胸腔里正常地跳动着。隐约地意识听到卫兰的话:“侯爵大人,卫兰正要和你请示,替换东翼第一管事之事。”
“准了,不过别玩得太过火。”侯爵别有用意地瞧我一眼,“我刚回来有点累,先去休息一会,晚上你们再来和我呈报府中各项事务。”我蓦然清醒,却只想立刻昏过去——这圣光闪闪的第一美男子也这么没有人权思想!情急之中也不顾还被捏在魔爪之下,我豁出去道:“侯爵大人,您不如现在就赐我个全尸!”
6平步青云?
好似有乌鸦从头上飞过。我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看向寒意的来源,被卫兰的一脸杀气吓得三魂七魄瞬间移位,我又反射性地大叫:“不不,侯爵大人,全尸我不要了。只求您别让我靠近卫兰大人。”
背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我转头迷惑不已地看那边笑得全没形象的第一美男子。侯爵剔透的眸子这才正视我,说道:“你不觉得被我的东翼管家看上是一件荣幸的事么?”
我撇嘴,如果没说两句话就遭到人身威胁是荣幸的话,我可无福消受。瞥一眼身边的卫兰,我放聪明了,没把这话说出来。“好,你就跟了我做内侍吧。”听了这话,不仅我,卫兰和勘兹都是一脸意外,侯爵却挥手不再多说,缓缓地走出大殿。卫兰这才放开我,送我一记“你等着”的眼神,跟了上去。
我松一口气整理衣着,这才记起我原来的差事。勘兹看完信,道:“我随你一起去一趟后院。”
勘兹是个健谈而风趣的人,举止绅士风度翩翩兼而博学多才,难怪能得到我的赛诺青睐。因为他我还免去了迷路的困扰,顺利地回到赛诺的住处。房里没人,我站在书案边喃喃自语:“灯烛还点着,奇怪,我的赛诺去哪了?”
勘兹有点诧异:“你的赛诺?”我这才发觉在放松的状态下又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所想,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哈哈……我的意思是——我的管事大人,赛诺。”
勘兹咧唇一笑,优雅无匹,眼里却带了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心想情况不妙。若是醋罐子打翻了他找我决斗就坏了,我不仅毫无胜算,说不定还要悲剧地客死异乡。想到卫兰,更是手一抖,几本堆在案头的书册不慎被我扫落,不偏不倚砸到脚背上,疼得我吸一口凉气。勘兹连忙弯下身轻轻握住我的脚踝:“我看看,疼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我没事!”短暂的受宠若惊后,我连忙想缩回脚。勘兹却按上我的脚背轻揉,语气里是满满的惋惜,“这么漂亮的脚,要是肿了多让人心疼啊。”我心底咯噔一响,这话……为什么就怎么听怎么暧昧呢?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赛诺不知什么时候斜倚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于是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跳起来:“赛诺大人,你……咳,事情不是你看到这样的……”可是话还未落,我的另一只脚尖很不识时务地勾到地毯的镶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就在快要亲吻地板时,被一旁有力的手臂接住。“你没事吧?”看到勘兹关心的眼神,我悲愤地看着他,想:谁才是您的情人呐?您哪根筋不对了啊?这下事儿大了去了!
赛诺纹风不动,用平稳无波的音调说道:“管家大人来有什么事?”我立刻直起身干笑:“你们慢聊。”说罢就想往外溜。却被异口同声地叫住。
勘兹笑笑:“卡普已是侯爵内侍,我来知会你。顺便抽调他所有资料。”
赛诺语音淡淡:“我知道了。”
勘兹挑眉:“你不高兴?”
我心惊胆战地等待战火的来临,然而接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赛诺忽然长腿一伸从门外迈进,灯光下可称为寂寥的表情显得无比纯净和清索。他是最适合身上这袭白色的,我想。
他拉起我的手,抽出压在文册下的一张纸,“这是你的资料,侯爵大人不会要没有来历的人。以后记得为事小心,把那率真的模样收起来。”
我感觉他把一个还带有体温的金属物体塞在我手心,不解地抬起头,却看到他海蓝色眸子里的暗流汹涌,似乎是恼恨又掺杂着隐约的失望和星点的希冀,郁杂纷呈。随后那只手迅速放开,随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离去,我只觉得心中一空。
赛诺转身在门边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道:“你们走吧,我累了,恕不奉陪。”
直到走出管事房能见的范围,我脑里还是对那抹复杂难言的眼神,百思不得其解。是为了我?为了勘兹?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好像完全脱离了我能预料的范围。
接着我心里竟有一种薄薄的萧瑟。我还是李逾的时候,搬家经历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惆怅。暗暗摇头把莫名的情绪甩开,没有斗志可不行,我现在可是侯爵内侍了!
聚精会神地看那张写着资料的纸,前面的勘兹突然冒出一句:“你真叫卡普?”
我这才察觉健谈的他沉默了许久,尴尬地笑一声:“勘兹大人,资料上写得很明白。”
手中那张纸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姓名:卡普•吉安。我心说赛诺你真是维护李逾到底了。这份维护我自心底里感激。捏到那个金属物体,我又偷偷拿起来看,似乎是徽章一类的东西,我郑重把它揣进怀里,想着找根绳子挂在脖子上。
7.龙潭虎穴?
我们在路上遇到汲水归来的图妮,勘兹发挥无处不在的绅士精神帮她分担重量,看着少女的脸局促地变成一个红苹果,我一阵感慨……为什么我就没有这神奇的魅力呢。
勘兹的房间也十分华丽典雅,我却没有时间欣赏。被强迫着沐浴更衣,换上礼服,侍女拿起带着香味的小瓶子往礼服上喷洒时我即刻阻止,让这献媚般的味道沾在身上那还是我么。她们为难地向一旁好整以暇目视我被摆弄的勘兹求助,勘兹笑道:“不用勉强他了,这样很好。”
阶前的马车上是一张我熟悉的笑脸,我惊讶地叫道:“黑天鹅,怎么是你!”
他一脸灿烂仍然笑得似狐狸:“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小天鹅,你今天更美了。”他拉住我的手上车:“我是西翼第一管事风加。”说着笑眯眯地伸手在我脸上又掐又捏。
我一怔,迅速拍开他的手,钻入车厢不再理会他。
侯爵住在中央的玻璃大殿,四周都由落地玻璃围成。最前方的起居室里,殿顶高达9米,远近水天尽收眼底。雕花围栏和台阶都以细纹大理石筑就,从脚下至大殿尽头都铺着柔软的地毯。
我刚下马车就对这般排场啧啧心疼一番,这要是抵换成人民币,不知够我花几辈子啊。我正站在台阶上认真地研究这玻璃是物理还是化学生产的时,一名和我同样服色的侍从走下来说:“是卡普•吉安吗,请跟我来。”
轻咳一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昂首挺胸走进。穿过长长的走廊,我看到红底有褐色暗纹的单人沙发椅上,散开了长发的侯爵正在闭目养神。
那侍从领我走到大厅便静静退下。我试探地走动,见沙发上的人没什么动静,于是壮起胆子四处探险。不愧是侯爵的起居室哇,红木的壁柜和金玉饰品,纯银的烛台,还有掐丝珐琅器和闪闪发亮的瓷器……我一面看一面激动得紧咬嘴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终于忍不住拿起一只紫水晶的多面球时,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我一哆嗦。
“看够了么?”
我立刻回头,沙发上的人神态慵懒,眼光却是锐利万分。我讪笑一下,说:“……看不够。”
侯爵细长的眼眸微眯:“你倒是诚实。”
我暗暗抹汗:“多谢侯爵大人夸奖。”
“明天之前,你把侯爵府的地形、我的行程以及内侍该有的礼仪和职责都熟悉熟悉,准备就任。”我惊异地抬头,只有一晚的时间?侯爵面对我的疑问露出一个如撒旦叶般迷人的微笑:“由总礼仪司,我的东翼大管事卫兰特地抽空教你,务必在日出之前达到要求。”
什么?!我嘴角抽搐几下,用眼光无声控诉:您……您这不是让我又自投罗网嘛?然而侯爵不再看我,拢上袍子阖上长睫继续小憩。不久我便被随侍带到左翼管家大厅处。
我命令自己镇静,掩去怨毒的目光正襟危坐。早已立在大厅的卫兰显得很矜持,只是那有意无意的银蓝色眼眸总让我感觉身上的衣服都没了效用,冷风阵阵的。
“总礼仪司大人风采如玉,令人艳羡。”我假笑着没话找话说。而卫兰的伪笑比之我有过之无不及,让我的胃一阵紧缩:“吉安随侍玲珑可人,我心里也爱得很呢。”
简单的晚餐过后,是一遍遍学习和纠正的过程。卫兰表情认真动作规正的举止与他的相貌终于能统一起来,使我渐渐忘了他的恶行。不知不觉天色黑沉四周寂静,已是午夜降临。卫兰合上书册,说道:“这是最基本的内侍常识,你领悟力很好,其它次要的可以慢慢学。”
我点点头,凝神再看一遍每条守则和事项,猝不及防的,一双手越过沙发不着痕迹围住我的脖颈。我一惊,刚挣动一下,脑瓜子上方传来卫兰低沉的声音:“别动。”
我才重新警觉到这里完全是他的地盘,现在这姿势,明摆着是羊入虎口。卫兰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另一只手压在我的颈部动脉上,脸上是我熟悉的坏笑:“你到底是谁?”
我恨不得一口血喷在他脸上,愤然道:“管事大人,我是卡普•吉安。”暗暗掩饰住心虚,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赛诺给的那份资料很详尽啊,恨不得连我有几根头发都写上了,还有什么破绽?正在我眼珠乱转的时候,卫兰森然道:“不说是吗?好,奇维亚进来。”
闻声走进的坏阿姨换了一身能看的衣服,低垂着头诚惶诚恐递上一张黄黄的纸,似乎怕卫兰那耀眼的光芒伤了眼睛:“他叫维尔,本是我管的一名下仆……几天前攀上了西翼第四管事大人,不知怎么就……”
在卫兰的示意下,奇维亚唯唯诺诺地退下,他转头用银蓝色的瞳孔对着我:“我倒很想知道,你和赛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人证物证俱在,看来卫兰是做好了逼供的万全准备。坏阿姨进来时我还有点惊慌呐,听到他这么说,我又怨愤地盯着他,抿紧嘴唇,幻想用眼光在他的衣服上烧出个窟窿来。
“啧啧,”卫兰笑眯眯地道:“别以为这么含嗔带怨地看我,就可以回避问题。”说着手指抚上我有些歪斜的领结,好像在思考是摆正它还是把它扯下来。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在领结上方的脖子上若有似无地磨蹭。
8.我是谁?
看着颈项下面逡巡来去的手指,我咽了咽口水。我这么年轻有志正直可爱……我还不想死啊……于是我猛地矮下身,想从卫兰的魔掌里脱身出来,没想到动作过大,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混乱中我的领结被扯掉,礼服前襟微微敞开。卫兰攸地停住了,他拿起我脖子上那枚圆圆的徽章,凝视半晌才深沉地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呛咳着狼狈地坐起,骂道:“咳……你想怎样……侵吞私人财产么?”
卫兰眼里又掷出刀刃来:“我卫兰•贾斯特洛南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我拽回徽章整理衣服径自站起身。他拉住我的胳膊,我像被烫了一样甩开,往大厅门口走。
“那徽章有特别的花纹,是菲利斯老侯爵亲铸,赠给第二任夫人的信物。可惜十八年前夫人在华哈郡温泉驿馆失踪,杳无音讯。老侯爵伤心不已,专为夫人立了墓,老侯爵殁后侯爵一直都遵从遗言在固定的日子前去拜祭。”卫兰的语气很难得的严肃。
我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对劲的苗头,停下脚步。果然,他继续道:“侯爵夫人在失踪时,已有两个月身孕。”我转过身,卫兰眼里复杂的光笃定地罩在我头上。让我愕然。
脑子里有什么一跳——这么说,赛诺是……可他为什么……一瞬间各种疑团砸得我整个人迷蒙不已,欲澄清的话也咽回肚子里。卫兰又沉沉丢出一颗炮弹:“老侯爵曾有遗命,有这块徽章的人可继承他一半财产。此事只有侯爵和两大管事知道巨细。”
我愣愣地看着他,乌龟变金龟啊!换成以前的李逾早该乐翻天了,然而现在我满脑子只有赛诺最后那抹眼神,爱痛交织,说不出的迷惘和震动,还有一点点莫名的心疼。
很久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告诉我?你刚才完全可以抢走这东西取而代之的。”卫兰又满脸的煞气狠狠地看着我。我立刻抱住肩膀防备地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用极端忍耐的声音道:“我才不齿做这种事!”我心想还有什么事你不齿做的?只是看见他漂亮的脸上出现类似憋屈的表情,哈,我刚才的不快扫去大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绕到西翼去找赛诺。昨晚强记的地图发挥了作用,我早早到了目的地。曙光熹微,赛诺的房门紧闭。我抬起手臂欲敲门,突然门自开了,勘兹施施然走出,迎面见我,微笑欠身:“卡普内侍早。”随即轻快离开。我看他的背影,皱起眉头掩上门,走入里间,却蓦地石化。
赛诺穿着薄薄的白色晨衣站在落地窗前。暗金的长发在晨风里轻轻拂动,晨光掠过他颀长美好的身体,一切似乎已是透明,然而如此美丽的脸上却一片灰暗的死气。
“你回来做什么?”凉凉话语掷在地面,明知他不是在问我,我却开不了口示意,直直盯着他的身影,生怕打破什么般的紧张,额上都沁出细细汗珠。赛诺缓缓回头,微愕,“怎么是你?”
我喉咙干涩,眼光都找不到可以放的地方,转几圈后盯住地板:“我……我来看看大人。”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何况聪明如赛诺。
我听到一阵窸窣换衣的响动,贵妃椅上白色礼服的赛诺在晕黄的光线下有着惊人的脆弱,不久,传来稍显疲惫的声音:“刚才你遇见东翼管事大人了。”
这是个肯定句,我捏紧手指等他说下去:“我母亲被迫嫁了不爱的权贵,十八年前终于借在温泉驿馆养胎的机会逃出来。她去世后我一直在华哈郡的牧场隐姓埋名,以为能安静度完此生,无关纷扰,不理争斗。”
他停一停又艰难而缓慢地说下去:“勘兹本是郡长之子,他把我带到郡长府,又带我来都城,逼我卷入权势漩涡。他想要的东西太多……”说到这里他的语声不禁有些难堪的沙哑,“除了我自己,我却都不能给。”
所以你就把这漩涡丢给我?我愤愤地抬头看他,却怔住,在那抹微澜不起的海蓝色眸子里,有太多人生如寄的落寞。我开始有些理解他最后那郁杂的目光——恼自己的身世,对情人的失望,而那希冀呢?即使是身心俱疲,那时对未来,还是有希冀的。现在却为何?
面对我无声的疑问,赛诺不予回答:“你走吧。侯爵和卫兰在等你。”
见我不动,他合上眸子,低声:“你能在漩涡中找到最安全的岛屿,我从第一眼便相信。”相信?若没有那块徽章,我早成为卫兰的人格祭品了……在明白他那些背负众多隐忍的清冷表情是所为何来后,我几乎有冲动上前拥住他说一句:一起走!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
我忍住了。在朝阳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赛诺的眼睫和手指颤抖得厉害。我猛然醒悟:他对我坦承一切之时,即所有尊严和自我保护都被剥蚀得支离破碎之时,我若是这样做了,置他于何地?况且,我看看玻璃上瘦小的倒影,这样的我,又能真正帮他什么?
出得赛诺的居处,我有点失魂落魄。
我是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卑微和渺小。
9.考验
我拒绝卫兰的侍女上前换衣,坚持自己穿上纯黑的加长大礼服,尽管那些复杂的纽扣和腰带弄得我心力衰竭。最后,襟领和臂上都别上贾斯特洛南家族的圆形徽记。走出大厅时,我环视阶下,十名管事齐齐沿阶站立,勘兹正坐在金光闪闪的马车上微笑着看我,眼光意味深长。我瞪他,觉得他怎么看怎么碍眼。
风加满脸玩味,我黑线越过他,凝视管事队列中那道似和旁人无二的身影。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不会停留在别人同情的目光里。清俊的脸上仍是清冷寂静,好像不久前的脆弱和灰败都是南柯梦境。或许,我一直在梦境里。
然而,为何连做梦也这样身不由己?明天,侯爵便要把寻到亲弟的消息公之天下,带领我进宫接受女王陛下的恭贺。卫兰不时靠近马车车窗低声提醒我,见了侯爵注意言辞态度,别坏了他总礼仪司亲教的名头。我只木木坐着,今晨的一切在眼前生根般回旋不去,满脑子是那点清冷微热。
终于后知后觉,这感觉不就是恋爱吗,啊啊啊,我终于……堕落了!细数我和赛诺的交集,那些莫名的心绪,几乎算是一见钟情。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事实。我抱住头,第三次默默地诅咒造物主。
然而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话,似乎只存于传说。至少以现在的处境,我和赛诺就像济慈诗中的浮波和白鸟,却是咫尺相望,天涯相隔。好在我坚信事在人为。我李逾是死都不会放弃的。渺小和伟大,往往在一念之间。认准了目标就要追逐,哪怕知道等待的是万劫不复。至少我争取过,我无憾无悔。我抬头,做了个决定。
侯爵衣着整齐地在玻璃大厅前伫立,道:“弟弟,你可让我找得辛苦啊。”
看他完美却虚伪的笑容,我也假笑:“得知还有哥哥这样的亲人,我恨不得泪流满面。”
眼里锋芒一闪,声音更趋温柔:“弟弟,别站那么远,来让我好好看看。”
我心道和卫兰一般的战术,侯爵大人您就不能来点新鲜的?我把嘴角咧得更开:“哥哥的光芒如此耀眼,我再站近些,就要晕倒了。”
于是在玻璃大厅前的广场上,便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阶上阶下一大一小的黑衣身影寒暄个没完,四周的白衣随侍及管事俱成塑像状。
我以为侯爵不久即会不耐嘴累,却惊见他眼里迸出异样的光彩,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果然主仆一心,一样的变态。我只得率先投降,迅速收起僵硬的笑脸,正经八百地按卫兰所教行了个鞠躬礼。
见我不玩了,侯爵不满地瞪我一眼,那眼里七分意犹未尽二分得意洋洋还有一分挑衅。我却没心思注意这些:“贾斯特洛蓝侯爵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却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望大人能成全。”
侯爵的笑容慢慢敛去,眸光深邃,不紧不慢道:“弟弟不必如此,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抬眼:“我要的,不是普通的东西。”我掂量着词句,以下的话这一生说一次就足够,因为煽情实在不是我所擅长的。
“我恳求侯爵大人能让我爱一个人。他不够诚实,却总是真心的关怀我;他不够强势,却总是在关键时给我维护和包容;他不是最好的,却是我最想保护和相携的那个真挚希望。”
侯爵看我半晌,依旧不紧不慢:“弟弟说的是谁?”
我迎视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您的西翼第四管事,赛诺•贾斯特洛南。”
意料之中的全场哗然。我却不敢回头。不知为何,面对卫兰心如硬铁、直视侯爵半点不惧的我却不敢面对此刻那张或许不再清冷的脸。
侯爵与我对视,似乎惊异于我的要求和勇气。突地放声大笑:“我的管事大人,我输了。这戏我演不下去了,再演下去我都想要了这孩子,你自己收场吧。”
卫兰悠然走到我身边,一脸揶揄:“是谁说和赛诺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已经傻在原地,都忘了要反唇相讥。背后却传来一道泠泠若有形质的嗓音:“卡普。”我一僵,却不回应。那声音却不依不饶,道:“为什么不看着我亲自对我说?”
10.阴谋阳谋
我只得转头看他,用我最凌厉和疑惑的眼光。赛诺脸上是淡淡的微笑,洗去了萧索的味道,眼眉像四月的杨柳,如烟的熏暖。
“对侯爵告白,却把我这当事人撇在一边,你实在不够真挚。”
这时勘兹也忍笑走上前来:“你真是又让我惊奇一回,可惜被赛诺抢先一步,否则,我亦十分欢迎你到我的居所长住。”
面对又是完全不能料想的局势,我思前想后,又羞又气:“你们耍我!”
“否则,”赛诺抚乱我的头发:“我怎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我怒视他:“你……难道你的……”瞟一边的勘兹一眼,“也是装的?”
“如果我如此出卖色相可怜兮兮都不能让你有所行动的话……”揽住我,赛诺故意拖长了声音。我还是忍不住中计:“怎样?”
边上插进一个声音:“使用暴力手段把你绑回去。”我瞪一眼笑罢直起腰有空插话的风加,再回视赛诺,没想到后者毫不犹豫地轻笑颔首。
“可惜,我竟然扮演了一个拆散有情人的黑脸,太浪费我的美貌和演技了。”卫兰兀自火上浇油。
……坏蛋啊……一群坏蛋……此刻,粗口都远远不能表达我的心情了,颤抖地指着卫兰的脸,我终于成功喷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晕过去。
等到悠悠醒转,是在赛诺的那张豪华无比的大床上。
“你醒了?”我转头,看到床的主人一脸紧张。
“你突然晕倒,吓得我不轻。”活该!我上下牙咬得咯咯响,偏头看向另侧。
“……是我不该骗你,我道歉。”哼,假惺惺!
“但是你却不该一开始就骗我。”什么?
我转头,“我哪儿骗你了?”
赛诺露出温煦的微笑:“不生我的气了?”
轮到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扯开被子,不顾瞬间的晕头转向,只往门外走,我需要冷静。赛诺长手一伸拉住我,平静道:“你不是卡普,也不是维尔。”
我回头甩他一记眼刀:“那又怎样?”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尤其是突然身在如此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能怎么样呢?
赛诺眼底的笑意彻底化开了他身上那股清寒之气,“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却只有你自认伪装得当。若不是我坚持让他们演一场戏来证明你的无害,侯爵府是容不下你的。”
我心里微微松动,却还是抿紧嘴唇不语。赛诺伸手抬起我的脸,使我和他平视:“我的身世是真的,没有骗你。在告诉你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的心交给你了。”
我呆呆地看那抹美丽沉郁的海水蓝,早晨那一幕又幽幽在眼前浮动——晨风中暗金色的长发,美好而颀长的身体,灰暗寂寥的表情。那样的无望和荒芜,确实太过于真实沉重。好一会儿我才闷闷道:“那你为什么……”
仿佛知道我意所指,赛诺淡淡道:“侯爵为人犀利谨慎,仅凭一块徽章,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再说,我也不愿为了身外之物而为难同父异母的哥哥。”
心里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缓缓流动,我看他一刻,还是抿紧了唇,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我猛地转身,叉腰看向窗前怔怔的男子:“我以后真赖着你了,你别后悔!”
赛诺反应过来,随即璀璨一笑,走过来举起我开始转圈:“守在门外的,你们可以现身了。”
双脚离地的我惊慌地看突然涌进的人群,气急败坏。赛诺托着我的腋下,忽地放低了手臂,在我耳边低笑耳语:“如果放你走出这扇门,我才会后悔。”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咬牙切齿、模糊不清道:“你这个阴谋家!”听着身后的呼哨和起哄,我心道:亲爱的造物主,我只求您一次,把这些多余的人都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