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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中国的西北地区相对贫穷落后、文明不发达,但近年的一些考古发现对此提出了否定,地处中国青海省和甘肃省交界处的喇家遗址则是其中一个有力的证据。大量而精美的文物出土,不仅证明了早在4 000多年前的史前时代,中国西北的黄河上游地区就曾经有古人类活动,而且他们还创造了相当灿烂的古文明,因此喇家遗址考古被评为2002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从已有的考古证据来看,也就是在 4 000年前左右,由于一场大地震后山洪袭击,这一地区的人类活动突然消失了,把喇家地区的文化摔出了历史发展的中心舞台。
喇家遗址的辉煌文明
喇家遗址位于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官亭镇喇家村,这里光热充足,土地肥沃,黄河绕村而过,被认为是西北少见的富庶之地。遗址主要为距今3 500~4 000年的齐家文化遗存。齐家文化属新石器时代向青铜时代过渡的一种文化类型,因最早发现于甘肃和政县齐家坪而得名。
2003年12月,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青海省考古所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在素有“东方的庞贝古城”之称的喇家遗址发掘出一座高规格墓葬。这座墓葬位于2001年发现的一座广场上。墓葬地势较高,位于一个平整的土台中间,为正北方向的长方形土坑葬,墓坑较深,有木棺和部分陪葬玉器。而最为奇特的是墓葬除了本来的墓坑口,外面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口,整个墓口呈“回”字形。经考古人员初步鉴定,墓主人为男性。这种形式和规格的墓葬在齐家文化墓葬中还是首次发现,墓口的形状更是以前没有发现过。考古人员在研究了墓葬所在占地约100平方米的土台后发现,土台上有大量人类活动的硬面和祭祀痕迹,西南角呈覆斗形,因此可能是一座祭台。此外,墓葬出土的随葬玉器多为做工精致的玉环、玉璧等礼器,因此专家推测墓主人很可能是当时的军事或宗教首领,且宗教首领的可能性更大。
一天,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仁湘一行在挖掘现场工作时遇雨,当他们到附近一户喇姓人家避雨时,发现他家的院墙根立着一块石板。专家们认真观看后断定,这是一块齐家文化的石刀,当即向老乡征集了这块石刀。这家的老太太讲,这块“石板”是50年代在喇家文化的遗址附近挖到的。她的老伴背回来后做了火炕的炕板,老伴去世后,火炕拆掉了,这块“石板”就立在了院墙旁。专家们对这块石刀进行了初步研究:石刀为长方形,长90厘米,宽60厘米,厚8厘米,中间偏上有一圆孔,重约35公斤。石刀四周的刃部有象征性的打磨痕迹。中间的圆孔穿上绳子,石刀可以被挂起来当作石磬,用手指敲击,声音清脆富有韵律。因此,这块石刀应该是礼器。这样大体积和重量的礼器,在齐家文化遗址中是首次发现。这块巨型石刀已妥善保管,用手指轻击,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巨型石刀,不是生产工具,它兼有礼器、乐器的作用,是权力的象征。加之喇家遗址这次出土了不少大的玉璧,官亭一带,在齐家文化时期有可能是一个部族权力统治中心。这块巨型石刀的发现,为研究我国国家的发生、起源有重大意义。
专家们还在喇家遗址发掘出“黄河磬王”。这块被誉为“黄河磬王”的石器是喇家遗址最惊人的发现。它长91厘米,宽61厘米,厚4厘米,呈长方形,有琢制的穿孔以便于悬挂,边缘有象征性的刃部。是仿制同时代长方形石刀的形状制成,与传统所见的弓背形曲尺形磬不同。按照喇家遗址的发现来看,石磬的形状应当与生产工具有些关联,是脱胎于齐家文化的石刀。关于石磬的另一个令人激动的新发现是它的构形符合黄金律,这说明齐家文化居民制器时已有充分的美感,石磬的造型与大小并不是随心所欲确定的。王国道说,此磬形制巨大,制作精致,根据金文和古籍记述,依照商例称为“特磬”。它是王室和诸侯专用的重器,在商代王陵和方国首领墓中曾出土过。因此有理由认为,特磬是社会高层使用的礼乐器,是至高无上权威的象征之一。由此也可推断,喇家遗址已具有相当高的社会政治结构。
考古工作者还在遗址出土一把制作精美的玉刀。这是目前国内出土的最大的一把玉刀,堪称重要发现。玉刀是当时最重要的礼器之一,象征着权力。这把出土的玉刀为长方形,宽16厘米,残体长约30厘米,带有一个半孔,仅厚0.4厘米。复原后长度能达到60~70厘米。如此大而薄的玉刀,在玉石加工工艺上讲是非常困难的。这充分说明了4 000年前喇家遗址地区石器加工工艺水平高超。除了玉刀外,考古人员还在喇家遗址发现了玉璧、玉琮等玉器,由于这一地区不产玉,这些玉器的发现,为这一地区和我国其他地区的交往提供了很好的历史佐证。
死亡的惊恐与深情
长期以来,村民们经常从农田里挖出死人的尸骨,而且这些尸骨大多身首异处,既不像在墓穴中,也不是在某种特定的环境里,而是随意裹挟在泥土之中。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考古学家在喇家村发现古人类遗迹时,这些遗留在房址中的尸骨和它们奇异的姿态预示着喇家曾发生过恐怖的史前灾难。
2000年挖掘的前期工作主要由青海省考古所展开,他们很快就在喇家东北角的高地上发现了重要遗迹,当他们把地面刨去很浅的土层之后,发现了一具完整的尸骸。正当大家为此而疑惑的时候,在同一个探方里又出土了13具尸骸,挖掘现场立刻笼罩在死亡的迷雾中。无独有偶,接下去的挖掘在相邻的探方里又有数具尸骸出土,在进一步的清理当中,他们发现尸骸所倚靠的地方有大面积的白灰面,也就是用生石灰涂抹的墙体,而考古学上已有很成熟的结论,利用白灰面粉刷墙体正好是齐家文化房址所特有的,也就是说,这些史前人类都是死在房子里的。
为了保护这些尸骸,挖掘现场已经搭起了帐篷,并将出土尸骸的三座房址分别命名为3号房、4号房和7号房,通过对尸骸的头骨、髋骨、牙齿等特征部位的取证,对尸骸的性别、年龄和姿态做出了专业鉴定。4号房出土了14具尸骸,在屋中央是两个年龄分别为16岁和9岁左右的男子,在房址的西北角和西南角都蜷缩着五具尸骨,而且都是一个成人用手臂护卫着四个幼童。在房址正东面墙壁上被确认是一对母子,母亲大约30岁,孩子只有1岁大,可以看到,在死亡来临的时刻,母亲紧紧地护卫着自己的孩子,至死也没有松开。同样,3号房里也有一对母子,而且状态惊人地相似,母亲双膝跪地,眼神凝视上方,似乎在祈求上苍留给她的孩子一条生路。在7号房里仍然有一对母子,母子俯卧在地,在她的左肩上方,露出一个小孩的头颅,可以想象,母亲正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某种沉重的撞击,保护着自己的孩子。这一幕幕残不忍睹的景象,也封存着4 000年前黄河长者以身佑子的深情,至今慑人心魄。
地震和洪水制造了劫难
因为尸骸是遗留在房址中,加上他们又大多是妇女、儿童和少年,所以专家们认为人为杀戮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就把注意力投向了这些史前人类所生活的环境。研究古人类和古环境之间的关系,又是一块多学科交叉的领域,涉及考古、地质、环境和古生物学等。
北京大学环境考古学专家夏正楷带着他的博士生杨晓燕,在叶茂林的协助下对喇家的整个地形地貌进行了勘察。因为当时的考古人员只能大致回忆起,出土的尸骨基本上被掩埋在红胶泥层中,和房屋周围的黄土层有较大区别,因此红胶泥则是他们搜寻的主要对象。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红胶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在喇家的田野沟壑中都有,当他们顺着这些沟壑往前行,就到达了喇家村的最南端,而这里正是波涛滚滚的黄河!黄河在途经青海和甘肃两省交界时,恰好从喇家村南边流过,由于地处上游河段,所以河水还很清澈。几千年来,黄河虽然几经改道,但都没有离开过喇家村所在的这片盆地,至今喇家遗址上还可以看见许多大大小小的黄河故道。居崖壁之上,是由于在漫长的岁月当中,河水下切,导致河岸提升的结果。
看到了黄河,找到了红胶泥,大家不可避免地都有一种猜测,喇家的灾难是不是就是黄河洪水的泛滥?因为洪水就有这么大的力量来毁灭一个部落,也可以将尸骨冲得四处漂散。但如果是洪水,房址中的尸骸又如何能保持这么完整生动的姿态,为什么这位母亲恐惧的眼神是在凝望上方?专家们在清理10号房的时候,有目的地查看房址内的遗存。首先,挖掘者去除的还是红胶泥,但已经发现,在泥层中还夹杂着颗粒粗糙的沙石带。很快,在房址的一角便显露出人骨,而且专家们发现,掩埋人骨的主要成分不是红胶泥,是黄土!挖掘结束后,大家一致认定,掩埋尸骨的黄土和构成房屋的窑洞土层类似,也就是说,在灾难发生时,很可能是窑洞的垮塌首先击倒了他们,后来才遭遇到了红胶泥的覆盖。
又是什么导致窑洞垮塌的呢?专家们在房址边的沟壑中搜索,不久,他们就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在较深的土层,也就是没有人类活动过的土层中,却夹杂着一些陶器碎片,一些明显不同于周围土质的灰黑色沙石。把这块区域略微清理一下之后,他们发现,这是来自于地面的一条裂缝,泥沙是顺着裂缝从地面上渗漏下来的。调查的结果令人惊讶,大量的地裂现象从喇家的房前屋后、荒山野地里被找了出来。专家们意识到,现在的喇家正是建造在这些裂缝所编织的一张网上,而能够编织这张恐怖之网的力量,只能是来自大地本身,也就是说,地裂缝正是4 000年前喇家大地震的遗迹。
更加蹊跷的是,专家们竟然在现代一户人家的院墙上找到了一个地裂缝,因为这家主人在修院墙的时候,直接利用了原生土层作地层,经过修整之后,恰好切出一个完美的地裂缝标本。在进一步的观测当中,夏正楷发现,有一些地裂缝中间填充的不是灰黑色的沙石,而是非常细腻的棕色沙子,顺着这些裂缝往地面观测,出现裂缝越来越狭窄,甚至闭合的现象。这就是说,裂缝不是来自地上,而是地下,沙子也不是从上方灌入,而是从地下喷出,一般来说,这种现象正是大地震才具有的喷沙现象。而且很快,就在10号房址附近的断壁上,专家们又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沙管遗迹。可以想象,这是一场足以吞没喇家的大地震,但更为不幸的是,喇家的先民还错误地选择了自己的居住方式。专家们指出,喇家遗址居于次生黄土台地,换句通俗的话说,就是这里的黄土沉积并不厚实,不适合开凿窑洞,因此喇家先民的房屋在强度结构上就存在着安全隐患。至此,这场史前灾难基本弄清楚了:在大地震发生后,黄河大洪水袭来,山洪暴发,文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