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布雷游击队成立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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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10月末,华中重镇武汉在一片炮火硝烟中不幸沦落敌手——中国的抗日战争,自此步入最艰难、最严峻的战略相持阶段。而对于中国海军来说,武汉会战失利,则使其几乎损失了最后的舰船实力,不啻已经面临绝地之境。
  抗战前夕,中国海军虽然号称编有5支常规舰队(主力为第1、第2舰队,亦即中央海军),可实际上,舰船总数不过区区70余艘,总排水量只及日本海军的5%左右;这些舰艇大半老旧逾龄,不仅吨位小、航速低,火力配置单薄,好些还是铁壳木质的,“根本无法外洋作战,只能在海口或江河一带协助陆上巡缉警卫”。而日本,早在1920年便“跻身世界海军三强”,此后蓄谋侵华,又加紧扩张,使大中型舰船的数量一举增至约300艘(仅航空母舰就有4艘)。它除了舰船新式,种类齐全,性能、火力远优于中国海军;旗下还统辖着一支庞大的海军航空兵,拥有飞机811架(中国海军为零)。因此,“七·七事变”一朝爆发,中国海军就不得不以绝对的弱势,迎战一群气焰极度凶狂的侵略强盗。
  中国海军没有畏怯。根据国民政府军委会的指令,海军部于1937年8月初,将中央海军两支舰队“迅速集中长江”,进行重点防御(对福州、厦门、青岛、虎门等外海口,也做了相应部署);随即,在下游咽喉地段紧急沉船200余艘(大部分为征用的商船),构筑起一道横锁中流的江阴阻塞线,以阻挡敌舰溯江深入;同时,分兵支援淞沪战役,策应陆军遏制日寇登陆西进,为东部地区政府机关的后撤和各方有生力量的转移,争取了宝贵时间。但是,在日军航空兵大编队机群“密如暴雨”的轮番轰炸下,中国海军伤亡惨重,第1、第2舰队的主要舰船皆被炸沉,整体实力元气大折。半年后,经过匆匆调整的中国海军又哀兵悉发,全力投入武汉会战,在整整4个多月的浴血拼搏中,共击沉击伤日舰50余艘,击落日机10余架,自己则因为依旧毫无制空权而再蒙巨创,仅剩下10余艘浅水炮艇退据三峡,扼守陪都门户。至此,中国海军的5支舰队已基本覆灭(青岛第3舰队、广东江防舰队和练习舰队的船只,也先后或自沉塞港,或被日机炸沉),不可能再以舰对舰、以艇对艇地同日本海军正面较量了。这种几近绝境的险恶情势,并没有挫颓海军官兵抗日救亡的斗志,反而愈加激励了他们与侵略者周旋到底的勇气!
  现实使海军战时总司令部(1938年1月由海军部改组建立)的抗战方略发生了重大变化:全军转入以水雷战为主要破敌手段的继续战斗,要把所有失去了军舰的水兵重新组织起来,到江河港汊去,到湖荡海口去,在陆军的配合下,机动灵活地布设水雷,袭炸敌船,破坏乃至切断其水上交通——“哪里的航道有日舰活动,哪里便是海军歼灭敌寇的战场”!于是,一种独特的布雷游击战,首先在长江前线神出鬼没地展开了,并且很快向敌占区拓伸……
  1939年12月,“长江中游布雷游击队(后定名‘第2布雷游击总队’)”在上饶成立,下辖5个大队,大队之下又设11个中队。这支队伍,应该是当时中国海军“第一个到敌后去的布雷游击队”。其游击区域,为湖口至芜湖之间数百公里的长江沿线(不久,东扩至江阴);每个布雷分队,由第3战区所属之陆军派部掩护,自寻战机,独立作战。
  据曾经担任第2总队布雷官的欧阳晋回忆,他们在敌后的首次出击,是翌年1月19日,于贵池两河口进行的。事先,布雷队(第5大队)悄悄潜至贵池附近的山沟里,通过陆军第148师特工队,初步摸清了敌舰动态,然后又深入实地勘察,仔细研究了布雷方案。临出发,为着装隐秘,布雷队员们全部换上了农民的服装,还特地烙了“光饼”(相传明代戚继光抗倭,制饼以充军粮),以壮行色。那一夜,雨雪交加,一路泥泞。有30多个老乡帮助抬运蒙上了伪装的15具漂雷(一种靠浮筒顺水漂流的触发式水雷),每具雷重约150公斤;148师的两个排随同掩护。他们一行200余人,“顶风冒雪,避公路,走野径,绕过敌人的据点,一口气跋涉40余里”,来到下船的埠头。那三条船,是借口“往江北贩运货物”,向当地船户暂租的。布雷队员小心地“将雷装上引爆装置,抬上船,划到长江航道,布放进水中”。第二天便传来消息:日军的1艘运输舰和1只汽艇被炸沉了,还炸死了10余个鬼子。
  首战成功,大大振奋了布雷队的士气。各分队纷纷出击,捷报连翩飞传:在安庆黄石矶,“有满载军火之敌中型运输舰1艘触雷,当其将次下沉时,复有敌大小汽艇3艘上驶抢救,亦各触雷,4艘人、物全毁”;在彭泽方湖口外,“有敌中型运输舰‘凤朝丸’、‘吉阳丸’2艘相继触雷,前者顷刻沉没,后者受创甚重。敌又有载重汽车1辆,载官兵40余由附近桥上驶过,桥下漂雷受震爆炸,桥梁、人、车均毁,敌守桥哨兵与望台亦同归于尽”;在芜湖、旧县之间,“有敌大型载兵运输舰1艘触雷覆没,死伤600余人,敌捞尸数日之久”;在马香口江面,“(漂雷)炸沉敌上驶之运输舰1艘,又将敌1艘炮舰炸成重伤,该舰在江边搁浅未几亦告沉没,仅余桅杆露出水面”……
  中国海军的敌后攻势实施才1个月,就令日寇惶惶不安,头痛不已。日军原以为攻陷武汉、岳阳等地之后,即攫取了“控制长江”的主动权,其利用长江航运,“进,可图沿江西犯,窥伺荆川;退,可保补给无虞,稳固后方”。如今,布雷游击队的频频袭炸,无疑给了侵略者当头一棒,打破了他们这番如意算盘,使其不能不“大感威胁”。
  为了躲避中国海军的水雷战,日军长江舰队司令专门颁发“训令”,禁止手下舰艇“(在长江)集结航行”,规定“凡行驶芜湖以上船只,必须由兵舰领导”;舰船“不得夜间行驶芜湖、九江之间”;凡行经芜湖上游时,“必须加速驶过”。在下达这些“戒规”的同时,还附以严厉的“违禁惩条”,足见敌人对江上水雷的焦虑忧惧。然而,尽管战战兢兢,“慎重航行”,日军舰船却仍旧没能逃脱不断挨炸的厄运。各布雷游击队加强侦察,机敏行动,力求对敌打击更准,更狠,更出其不意。日寇躲无可躲,防不胜防,就连他们的扫雷舰,也往往成了被袭炸的目标。无奈之下,敌人只得“宣告停止航行”。可长时间之停航,敌实难办到,故停航不久,即又开航,而一开航,触雷碰炸之惨祸,又随之降临——如此屡炸屡停,再航再炸,把那帮曾经骄横到了极点的日本海军,一个个都炸得焦头烂额,闻“雷”色变!鬼子们惊呼:“水中布满漂雷,纵横冲撞,实在无法躲避。在江上航行,实系与漂雷死斗。”有个《读卖新闻》社的随军记者,在安庆跟着一艘触雷的炮舰做了江底游魂。他的同行从其尸身中发现一册日记,题为《长江作战》,文字多叙“水雷如何可怕”,言及日军挨炸种种,尤为辛酸,大有声泪俱下之势。还有个名叫森的海军大佐舰长,惊悸之余,甚至发出了这样的哀鸣:“海军在中国作战,如遇陆空军,尚能预先写遗嘱,然后应战;独一遇水雷,即行爆炸,立时与舰同归于尽,欲求写一遗嘱之短瞬时间,亦不可得。”   及至1942年秋冬,中国海军已经陆续组建了5个布雷游击总队(各辖大队、中队若干)。其中,有3个总队,一直活跃在长江流域的广大敌占区,坚持着顽强的敌后战斗(另两个总队,分别在川江防线和浙、闽、粤、桂的敌后作战)。
  日军在接连遭到水雷战痛惩之后,对神秘莫测的布雷游击队又怕又恨。他们不甘心自己在长江上的失败,如同疯狗一般向布雷队进行反扑:凡是有布雷队出没的江段,日军都增设据点,密布岗哨,昼夜梭巡;并将周围农民的船只悉数搜缴,严加“统制”。除了指派汉奸四下刺探布雷队的行踪,鬼子又隔三岔五窜到一些地方有肆意烧杀,威逼那里的百姓报告“雷队下落”。这一招未能奏效,他们就改以重金引诱,“悬赏”告密,即“能捞一漂雷者,便有厚赏”;各县的伪乡长、保甲长之类,更被“责令具结”,不许疏漏了管区的“雷队情报”。日军还多次调集重兵,在皖赣、湘鄂交界的沿江一带,水陆并进地实施所谓的“拉网式的大扫荡”,甚至不惜出动飞机搜索、轰炸,企图迫使布雷游击队忌惮高压,远离江岸。而对于在作战中不幸被俘的布雷游击队员,日寇更是以极其狠毒的手段,残害泄恨。1940年6月,第2布雷总队的侦察员陈木生,奉命潜入湖口执行任务,为敌所缚。该员临危不惧,骂不绝口,灭绝人性的鬼子竟将他“活锯”,尸首抛掷江中……
  侵略者的暴戾吓不倒布雷游击队——官兵们誓死抗日,既入虎穴,何畏牺牲!他们依然坚忍不拔地转辗千里以至数千里,把一具具沉重的水雷从后方兵站,用人力肩扛手抬,秘运到沿江的隐蔽地点;途中“蛇行鹜伏”,不知要穿越多少条日伪封锁线,要绕过多少个鬼子据点,一旦遭遇敌人拦截,随时可能面临一场恶战。为了使布雷的行动更加变幻无定,布雷队平素多以陆军装束,来去无痕;而且专门挑选最恶劣的天气,在敌人戒备最容易疏懈的江段,去打它的措手不及;越是飓风、暴雨、大雪、浓雾,布雷队就越是连连出袭,趁夜放雷;有许多次,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了敌人眼皮底下,在日舰探照灯的死角里悄声屏息,布设雷阵,而此时舰上鬼子敲钟,犹清晰可闻。日军在沿江搜缴民船以后,布雷队的游击作业一度发生了很大困难。布雷找不到船,官兵们常常就自己直接跳进江里,将雷且推且泅,奋力布放到中流;夜黑浪急,泅水布雷十分危险,但大家却争抢下水,无人退缩。曾经担任陆军147师某团团长的骆周能,当年率部在马江岸掩护布雷。他亲眼看到:隆冬雪天,江水寒彻,布雷队员照样下水布雷,有的布雷位置较远,来不及上岸取暖,就冻死在江里了。这是何等壮烈的牺牲精神!
  针对日寇气势汹汹的“大扫荡”,布雷游击队也以牙还牙,展开了坚决的反“扫荡”。他们常用声东击西的战术,跳出包围圈,抄到敌人的背后去“狠揍它的脑壳”。有一次,日寇重兵围剿某布雷大队在洋湖的根据地。适值海军总司令陈绍宽将军前往该处巡察,他亲自指挥官兵沉着应战,并乘敌纷乱,抽调两个中队星夜穿插到贵池,在日舰集结的氽水洲南北港布雷55具,1周内共炸沉敌舰6艘,炸死炸伤鬼子400余人,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又有一次,我一布雷大队,乘敌大举进攻驻地侧翼之际,料敌心意我不敢再动,遂迳迫黄湓、前江口、螃蟹矶等处,一路放雷,连续炸沉敌“山田丸”、“村木丸”、“立野丸”等运输舰,鬼子仅从1艘沉舰的舱里,即捞出官兵尸体200余具。日军招架不住布雷游击队的奇袭痛打,其“扫荡”之举大半丢盔折戟,只得灰溜溜地仓惶收场。在反“扫荡”战斗中,布雷队还巧妙地创造了小艇伏击、岸炮腰击(将火炮埋伏在敌船必经航道的岸上,伺机拦腰射击)、漂浮杂物(以乱麻将木片、铁丝等团住,顺江漂下,去缠缚敌船的螺旋桨)和间布假雷(将木头、竹子制成的假雷,混杂在真雷中一起布放,干扰敌人扫雷)等新战术,与水雷破袭灵活配合,把日寇打得晕头转向,一筹莫展。
  中国海军的敌后布雷游击战,从一开始,即得到了沦陷区民众和进步力量的悉力支持。在长江中段,同属第3战区的新四军,经常主动向第2布雷总队(辖下之第1、3、5大队)伸出坦诚的援助之手,为其通报敌情,侦除汉奸,动员民夫,募集船只;派出精干武装,全程掩护布雷队穿越封锁线,去江边放手布雷。布雷队员们都深为共产党公忠为国,一心抗战的襟怀所感动。沿江一带的老百姓,有的冒着风险,让布雷队长期隐蔽在自己村里;有的翻山涉水,自愿替布雷队打探消息,传递情报;有的为之带路、抬雷、驾船、送粮,或者救护负伤掉队的官兵。日伪军的迭次肆意烧杀、恫吓利诱,皆不能使沿江民众动摇屈从。曾经有数名船户被鬼子绑去酷刑拷打,逼迫他们说出布雷队的行踪,船户们宁死不屈,直至惨遭活埋,仍不吐一字!
  正是因为有了同仇敌忾的民族后盾,布雷游击队方能在敌后的龙潭虎穴之中,越战越勇,战果累累。仅第2布雷总队,转战湖口至江阴的游击区5年余,“共布雷1370具,炸沉敌大小军舰、炮舰、运输舰、汽艇和商轮驳船总计114艘,另有汽车20余辆,伤亡敌官兵5000余人,破坏其武器弹药等军用物资不可胜计”。当时有报纸做过这么一番大略调查:“中国海军每消耗10具水雷,一般即可炸沉敌舰1艘,对于敌军在长江航行,予以极大威胁。以每具水雷1000元计,10具水雷仅消耗10000元,即可击沉1艘敌舰;而敌舰每艘最低以100吨计,约值百余万元,以此推算,我每击沉寇舰1艘,可消耗敌90余万元。亦即每10具水雷所取得的,乃是百倍以上的战果。”
  海军水雷战的出色战绩,自然引起了国民政府军委会的瞩目。战前,南京当局对于海军战备甚为漠视。蒋介石宁肯将大笔财力用于内战或扩充陆空军,也不愿在海军建设上多花钱,以致1937年拨给海军的国防建设费,一减再减,少到只够打造1艘炮艇,还不及日本海军每年经费的1/200。抗战全面爆发后,南京的单纯防御方针,又使海军节节被动,短短10多个月,舰船实力便折损几尽。而此时,水雷破袭的赫赫战果,不能不令蒋氏对海军的态度有所改变。1941年3月,蒋介石亲自给海军总司令部发去手令,认同海军在长江“采用游击布雷截断敌人水上交通,消耗敌人物资力量”,是“较任何武器均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正确方略,并指示沿江各战区长官“转饬(陆军)部队,对于布雷人员须特别保护”。此后,尽管蒋依旧在海军薪饷上卡得很紧,“但造水雷用款还是照拨的”。
  海军就是在如此艰窘的条件下,自力更生,排除万难,于湖南辰溪等处,迅速地建立起继续抗战所亟需的水雷制造基地(包括一批储雷兵站);并且,认真汲取长江作战摸索的经验,先后研发、投产了“海甲”系列的9种定雷(敷设时沉落江底,用引火电线连接到岸上,遇有敌船驶过,即刻通电引爆)和“海庚”系列的3种漂雷,源源不断地送往敌后战场,保障了打击敌人的需要。因此可以说,抗战后期,在长江以及其他水域破袭作战中使用的每1具水雷,均是由中国海军自己制造的(总量超过10000具)。它们在滔滔江流上大显神威,迫使日寇一再中断某些区间的航行,其兵员调动与补给运输遭到了严重破坏。事实上,自1943年以后,整个长江的敌后水上交通已经处于日渐崩溃的状态,日本海军妄想“控制长江、溯流西侵”的阴谋,完全成了可悲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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