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通桥》前言

来源 :书屋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rosy88888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战争叙事似乎都离不开一座桥,如美英盟军“市场-花园”行动中那座《遥远的桥》——莱茵河雷马根大桥,日军强迫英美战俘修筑的泰缅铁路《桂河大桥》,南斯拉夫游击队炸毁的塔拉河大峡谷之《桥》,更不用说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泸定桥、卢沟桥、鸭绿江桥、清川江桥、长津湖水门桥……
  道理说来也很简单,现代战争离不开交通线。道路中断,也许还有绕行的可能;失去一座桥,就可能遭遇军事术语中所说的“绝对障碍”。因此,对一座桥的争夺,往往决定着战争的胜败。
  基于这一特点,战争题材的写作者会发现:原本在广阔战场上展开的“散文化”叙事,会因为关键战事忽然聚焦于一座桥,竟然有了舞台剧——话剧、歌剧或舞剧的色彩。桥,浓缩了战事进程,也为写作者提供了一个浑然天成的文本结构。
  惠通桥,正是如此意义上的一座战争历史“舞台”。它具备了在全世界“著名”的全部要素,所缺的可能只是一个比较出色的叙事文本。我现在做了这样一个尝试,而这个心愿已经在心里埋藏十多年。
  2004年秋天,当我第一次走近滇西抗日战场,并开始“滇西抗战三部曲”的写作时,就被惠通桥吸引住了。后来,我逐渐认识到:这是一场“围绕一条路(滇缅公路)而展开的战争”,而惠通桥是这条路上的枢纽部,也就成了战事胜败的关键点。整个滇缅战场自1942年至1945年四年头全部的战事,多少都能与这座桥发生联系,只是或远或近、直接与间接的关系而已。
  第一次去滇西,我是坐着武警部队司机开的面包车,沿着滇缅公路的老路,从怒江东岸的大山头走近惠通桥的。我知道,悬挂在山腰间临江的那两公里,正是昔日被日军火炮封锁的所谓“钵卷路”,一旦行车不慎就将滚落到八百米下的怒江。后来,有了杭(州)瑞(丽)高速新路,就再也不敢冒险走那条老路了,宁可先从保山赶到龙陵,再走回头路抵达怒江西岸的松山。但每次都要从松山绕着“之”字形的公路,再下到惠通桥边去看一看,这个高度落差有一千五百米,下行过速时耳膜会有飞机着陆时的感觉。
  虽然怒江及其支流龙川江上有十数座各式桥梁,有的甚至是南方丝绸之路——“蜀身毒道”上的老桥,但唯有惠通桥最为牵动人心。最初的几年,因为战后新建的红旗桥替代了惠通桥的通行功能,后者一度被拆去了木板桥面,成为一座纯粹的历史景观,游人只能在怒江东岸或西岸的桥头驻足观察;后来,随着滇西抗战旅游热的兴起,怒江两岸的龙陵县和施甸县终于达成了共识,重新为惠通桥铺上了桐油浸泡过的栗木桥面,游人终于可以从桥上跨越怒江,走到对岸去体验新的观察视角。而当年驻滇西的美军照相部队,就曾从所有角度拍摄过这座桥梁。惠通桥,也许真的是中国历史上不很出名,却留下了最早、最多照片的桥梁。
  罗兰·巴特在构建其“符号王国”时,曾谈到“凝视”所产生的魔力。按符号学学者的诠释,“凝视将客体抽离出现实,将之推上具有符号学外观的语境,以及启发人静穆思索的层面……凝视成了一种努力逼近美学的行为”。现在回忆,我初次“凝视”惠通桥时,脑海里并没有储备多少关于它的历史背景——那都是后来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但是,“凝视”的冲动似乎并不依赖于信息的储备,它来自耳畔一个悄然却清晰的提醒——“看,惠通桥!”这是谁在召唤,我说不清楚;我想也许是远征军英灵在冥冥之中给我以启迪和引领,否则很难解释我何以会如此执着而长久地凝视它——
  从北京飞往遥远的滇西,通常要在昆明长水机场转乘支线飞机,然后在芒市机场或腾冲机场降落。这段不到一个小时的空中航程,接近于当年陈纳德“飞虎队”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前往滇西空袭日军的空中体验。飞来飞去的次数多了,我便发现了一个规律:飞机总是会从松山附近的上空飞过,有时航线偏北,有时航线偏南;而在空中锁定惠通桥的方法,就是要先迅速捕捉到怒江在这一段那个特殊的“ㄈ”形状拐弯,为此要提前向乘务员做一点咨询,然后挪到左面或右面的舷窗准备好相机。居然,我一次次都拍到了理想的空中俯瞰照片。这是在惠通桥上空八千米的凝视。后来,与央视军事频道合作拍摄纪录片,又曾怂恿摄影师操纵无人机从惠通桥下穿过,几乎是掠着怒江江面再拉升起来,所拍摄的镜头带来的视觉震撼,绝对是前人未曾体验过的。此为惠通桥下十米的凝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可见。
  福楼拜说:“要使一个事物变得有趣,只需长久地凝视它。”
  弘一法师云:“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大声喊唱,山谷雷鸣,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凡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因它在传递你心间的声音,绵绵不绝,遂相印于心。”
  我自然期待着那个“彼岸世界”能收到,然后在暗中助我将这“心间的声音”,凝结为一份虔诚的供奉和祭奠;而我自己,只需在漫长的研究和写作过程中体味那份“有趣”,就足以心骛八极、神游万仞了。
  尽管在诠释自己的心结时,我选择了一个美学的角度,但“写诗”却从来不是我的兴趣和所长。我所写的仍然是一部“微观战史”,较之此前聚焦于松山、腾冲、龙陵这些地名,惠通桥显然是更为微观的具象。
  本书的叙事线索极为简单清晰:为了抗战先是修了一条路,路上最重要的是这座惠通桥,远征军跨过这座桥开赴缅甸打仗,第一次打败了又循着原路开回来,并主动炸了这座桥,因此粉碎了日军“见机而作”一气打到昆明的野心,于是,这座桥被赋予了历史/命运“转折点”的意义。但我对作论文讨论意义毫无兴趣,我还是喜欢讲故事,而这个故事的核心,只是1942年5月一个月所发生的战事,因此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获得了最高“像素”的呈现。其高潮部则是惊心动魄的爆破惠通桥,但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难以清晰准确地还原,于是成了一段无限逼近于真相的历史“罗生门”。
  本书的故事开始于修路、架桥,却落笔于炸桥、破路,难免令人有意犹未盡的沮丧感。于是,我在“正本”之外的跋文中,以两年后反攻/开路互动的线索,浓缩地叙述了滇缅公路的“升级版”——中印公路的诞生,而这条路最后成为“通向东京”的胜利先导。如此,是否能在修筑怒江惠通桥与东京湾“密苏里号”受降之间,连缀起一条隐约可见的红线?也许有点牵强,但历史巧合无处不在:1942年5月5日惠通桥爆破后,在怒江东岸松山脚下被日军追及屠杀的难民中,确有一位幸存者几年后前往东京,站在东京国际审判法庭上指证日军当日的罪行——研究历史如果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因果体验,其“有趣”感真的会大打折扣。
  怒江以西的滇西半壁山河,伴随着惠通桥的爆破而沦陷了。我曾粗略地计算过这片沦陷国土的面积,约为二点三四万平方公里,介乎北京市(一点六八万平方公里)与海南省(三点四万平方公里)之间。虽然我只是在脑海中假设了一下,但也实在难以想象今天去滇西旅游,竟然没有了德宏州、泸水县、腾冲和龙陵县的情景!
  如今,它们都“硬硬地还在”——你尽可以去看瑞丽姐勒大金塔,游芒市勐巴娜珍奇园,在龙陵的邦腊掌泡温泉,住腾冲的和顺古镇、看火山湿地,或是自驾车从泸水出发,沿着滇藏新公路巡游怒江,一气开到“人神共居”的丙中洛。
  行笔至此,我似乎隐约抵达了多年来倾情于历史的心结所在: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而神游于历史能获得一种生命被延展加厚的幻觉,特别是当那些历史的道具和现场你仍然能够触手可及,这样当你在抚摸着惠通桥的桥柱和钢索时,会忍不住向朋友们喃喃谵语:“爆破的那一瞬间,我就在这里……然后,一直活到了现在!”
其他文献
问:我个矮,坐在我背后的男生在起立时与我比身高,然后用手在颈前比划,还不时地嘲笑我,我真的很难过。于是,我拼命地学习,我想拿到好成绩就可以“高”人一等了。(高云)  答:你拼命学习令人敬佩,但不要为了“高”人一等而学,因为人与人原本是平等的,不会因为身高或成绩的缘故而产生尊卑。   那位嘲笑你的同学,让他跟拿破仑(身高1.68米)、巴尔扎克(身高1.57米)、邓亚萍(身高1.50米)等矮个儿去比身
官方修纂全国地理总志肇始于唐《元和郡县志》,宋《元丰九域志》、《元一统志》继之,这些总志的修纂,均是为了掌控辖域内地理舆情以助治理。但明代所修纂之《明一统志》则开始有点变味,此即明英宗在为该志书的修纂所下诏令中言:“朕惟天下舆地之广,不可无纪载以备观览,古昔帝王率留意焉。我文祖太宗皇帝尝命儒臣修之,未底于成。景泰间虽已成书,而繁简失宜,去取未当。今命卿等折衷群书,务臻精要,继成文祖之初志,用昭我朝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在兰顿中学时的数学老师杨先生。他是那么引人注目,同学们经常暗地里取笑他,因为他的右手少了一根食指,所以他总是用中指来点我们的名。  上学时我的成绩一直不好,尤其是数学。问题在我自身,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孩子很容易就做出的题,无论我怎样努力,就是听不懂、做不出。上学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有一天,儿童之家孤儿院的文特斯夫人把我叫了过去,她警告我,如果这次期末评分,我的成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房子仿佛都被震得晃了几下。不用怀疑,能喊出如此高分贝者,非我莫属。可这也不能怪我呀,罪魁祸首是这只现在还在我房里悠闲自得地散步的老鼠!这是一只灰色的成年宠物鼠,体形偏胖,显然是在我家吃了不少高脂肪食品的结果。  看着眼前这只摆出一副“我才是主人”样子的老鼠,我郁闷哪。虽说我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了老鼠了。此刻我肠子都悔青了,老爸老妈出去旅游了,两天后才会回来,早知道我也
幼时,我总爱抱着妈妈的脖子或挽着爸爸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内容虽已完全遗忘在某个角落,可那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动作却深刻而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小时候的天空总是那么蓝,那么广阔,那么明澈,当我会用“少年不识愁滋味”来形容它时,岁月的车轮已渐行渐远。  或许是因为无法理解何为悲、何为愁,也无法理解为何悲、为何愁,幼年的我便天真地认为这世上无可悲、无可愁。这看似完美的逻辑推理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淡
说起这事儿真有点玄乎。之前,我从不知道李成录何许人也,更没有读过他的什么文章。偶然在网上见有纪念他的一篇小文,称其生前曾任青海省海西州茫崖行委主任、冷湖工委书记,在多家报刊发表过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茫崖、冷湖两地乃我旧时工作、生活的地方,暗中思忖,是否为其在《柴达木文事》一书中留个名字。因其文名并不大,其间诸事缠身,但他好像知晓我的心思,非要挤进这本书,冥冥之中竟以各种方式闯入视线。  201
风景秀丽的太湖鼋头渚景区有一处文化景观——“无锡人杰苑”,陈列了由我国著名雕塑家吴为山先生为31位无锡名人创作的雕像。  这些人物雕像个个神形兼备、风骨超然,带着他们各自的历史风貌和个性特征,扬天地之正气,传历史之回声,给人以思想的启迪、心灵的震撼。  每一个人都是一部历史。吴为山先生以雕塑的手法为这些人杰写史、立传;我们也可以以游历或阅读的方式,与故去的巨人们对话,致以敬意和深情。    中国画
龚军辉的《芙蓉山走笔》,是本很好的文化散文。他所书写的芙蓉山,既是长、潭、益、娄交界的实体的芙蓉山,更是蕴蓄着湖湘精神底蕴的虚拟的芙蓉山。他不仅梳理了实体芙蓉山的文化脉络,描绘了其现实图画,展现了未来可企前景,而且通过对其气质品性的探究,以此来解析了湖湘精神底蕴。  作者对芙蓉山地域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在搜集周边县市志书、宗教传说、民间故事及主要家族史书的基础上,对性情暴烈而喜走偏锋、重视实际而看淡
I’m Not Swimming  A naughty boy was swimming in a private part of the river when the owner saw him.  “Hey!”he shouted,“you can’t swim here!”  “I’m not swimming.”the boy shouted back,“I’m stopping myse
一  朱自清是民国著名诗人和散文家,曾出版过多种单本诗集、散文集。《踪迹》是他的第一本游记,也是他唯一的一本诗歌和散文合集,上海亚东图书馆1924年12月初版。全书共两辑。第一辑诗歌集,收录了《光明》、《满月的光》、《北海沿的路灯》、《沪杭道中》等三十一首;第二辑散文集,收录了《歌声》、《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的踪迹》、《航船中的文明》等四章七篇。从书中的目录和字里行间的内容来回味.其中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