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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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浸在酣甜的梦境里,被母亲一把从被窝里揪起来,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看见窗外一片白。打开厨房门,一股冷风钻进来,和我撞了个满怀。地上白花花的,但不是雪,我们这里的人称它为“白头霜”——它一夜之间白了树的头,白了青菜和萝卜的腰身。我生火做饭,灶膛里没了细长的松针,我只好用一把未干透彻的毛柴叶点火,浓烟一下子冒出来,呛得我直咳嗽。“烟子烟儿,莫烟我,搭根梯子,你上青天……”我念着祖母教的童谣,饭煮慢慢地熟了,菜也熟了。
  吃过早饭,斜挎着黄书包,我一只脚踏在青石门槛上,弯腰捡起门角落里的一根父亲早已备好的防滑草绳,紧紧绑在“解放”牌胶鞋上,绑好之后一溜烟跑出去。村口,同几个伙伴碰了头,我们一起往乡中学赶去。满头黄毛的喜毛在吃烤红薯,这家伙肯定又偷懒,没来得及做早饭吃。路上结冰,滑溜,我们走得十分小心,生怕摔个人仰马翻。
  一向喜欢说笑的海平不顾脚下打滑,一本正经地说:“看啊,喜毛的耳朵在动!”我们齐刷刷地回过头去,只见喜毛腾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我们大笑,喜毛上当了——猪吃食,耳朵动——喜毛明白自己吃了亏,要挤上前来打海平。我们正走在两边覆着一层薄冰的田埂上,谁也不让,喜毛无可奈何。
  从村子里到乡中学有八里路,平常我们疾步走只需四十分钟,下雪结冰时就耗时多了。今天,我们才走到乡政府,就听到半山腰上的中学里传来早读铃声。我们使出全身力气,一路跑过五星大桥,滑下乡水电站斜坡,再跑过一段青石子机耕道,冲上一座半坡,半坡上就是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学校只有两栋房子,前面一栋是教室,后面一栋是教师和学生宿舍,最后面还有一个小棚子,是食堂。我们分头钻进各自的教室,各班的班主任跟着就走进来。
  学校里有部分寄宿生,都是些家住至少距学校十五里开外的学生,他们迫不得已才寄宿。寝室里连木床都没有,席子铺在地上,被子搁在席子上,木箱子放在枕头边。吃饭时掉落的饭粒,走动时带起的灰尘,还有各种被褥散发的气味以及臭袜子味……全挤在小小的寝室里。
  我一开始也寄宿,钱都交了,不到半学期,我的嘴巴因为吃多了干菜、酸菜而起泡,开始是红肿,后来是糜烂;身上也传染上了疥疮,痒得我像一头牛一样见墙就想蹭几下。我于是放弃寄宿跑通学,浪费了家里的钱。为此,母亲狠批了我一顿,父亲的脸色一连几天不清透,弥漫着阴云。
  简陋的教室里,地面凹凸不平,窗户连玻璃都没装,西北风“呼啦啦”地刮过来刮过去,我们像寒号鸟一样打着哆嗦。有些时候,我都听不见讲台上老师在讲什么,尽听到风声。
  一下课,同学们涌到教室后边,靠着墙壁“挤暖和”,一个个你挤我我挤你,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女同学不好意思参加,就看着我们男同学挤。有时候,个别同学没摆好姿势,挤得“哇哇”大叫,前后夹击,脱不开身,最后竟被挤哭了。一散开来,哭鼻子的同学成为了笑谈——笑谈归笑谈,不久他又重返队伍,挤得比谁都卖力。这种带着温度的快乐,在各个教室里弥漫着。
  第四节课下课,寄宿生像发了疯的牛一样奔向食堂。我们没寄宿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去吃饭,任饥饿感一寸一寸地加厚。家里只有烤红薯可带,这东西充饥好,可天寒地冻,带来也冷得像铁疙瘩;并且,不带烤红薯,还因为不想被同学们嘲笑为“制臭机”——尽管那时候年少懵懂,可我也知道要给女同学留个好印象。
  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同学,有时会带个法饼来充饥。圆圆的法饼散发诱人的麦香,闻其香而不能吃,更令我坐立不安。我前排那个姓钟的女同学,她爸爸在县印刷厂工作,每天带一个法饼来,一到吃饭时间,就低着头伏在桌子下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我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老鼠”。“小老鼠”其实长得很可爱,我记得她给过我法饼,吃没吃居然不记得了。
  我和喜毛不喜欢在午饭时间呆在教室里,就上街去转悠。桥头老供销社的一楼门口,有个卖包子、馍馍的供销社家属,矮矮胖胖的,白皙的脸上泛着油光,喜毛叫她“大包子”。确实,她就像一个走动着的大包子。每每路过包子店门口,我和喜毛的步子变得极其缓慢,眼睛紧盯着包子,喉咙里仿佛伸出了一只只手,急切地抓向包子。
  喜毛比我胆大,有回“大包子”被人叫上楼去,剩下香喷喷的包子放在门口。当时周围正好没人,喜毛悄声对我说:“我去拿两个包子!”他话未说完,脚已迈出去,我一把拽住他的肩膀,生生把他扯回来。喜毛回过神来,吞下口水,跟着我回学校。
  回到半坡上,我发现一只小黑鸟孤零零地站在长长的电线上,一声不响,好像电线打了一个结。我和喜毛望了好一会儿,觉得小黑鸟此刻是与我们惺惺相惜的朋友。几声“咩——咩——”入耳,不远处,一只小白羊正在啃食残留着冰碴的地面。地面上的小草连黄色的草叶都没有了,小白羊啃不到什么,干脆伫立在风里,一动不动,好像一朵不知回家的云。
  天欲黑,我们放学了,一个个急匆匆地往家里赶,饥寒交迫,早没了清晨上学时的精气神。走在长长的田埂上,我一个不留神,差点儿滑进水田里,是喜毛一把抓住了我。我惊出一身汗,朝他送上一个感激的微笑。天全黑下来,我们走到了村口,看见自家堂屋里那盏五瓦的灯泡已经亮起。
  三年跑通学,跑着跑着,同行的女同学都先后消失了——或留在家里干农活,或跟随亲戚外出打工,甚至有些早早出嫁——那个叫桃花的女同学,我后来在县城遇到,她身边一个小女孩儿怯生生地叫我叔叔;跑着跑着,喜毛去学修手表了,好不容易学成出师,但越来越少的人戴手表,他后来在广东的化工厂里打工;跑着跑着,只有我一个人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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