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生一世”号

　　左拉拉的翻译信息量过大，严重超出董咚咚大脑的处理区间，让他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原地呆了三秒钟。而在这三秒钟里，蒋美丽和欧阳圆圆却经历了爱与恨的完整轮回。
　　从最初的对烧钱行为嗤之以鼻，到听见“人数不限，费用全包”八个字后的双眼放光，待董咚咚反应过来，已经被蒋美丽和欧阳圆圆一边一个抱住了大腿：“求带走！”
　　左拉拉一脸的“怒其不争”，但仔细想想，那可是北极！有极光，有北极熊，有冰山，还免费！黑板上没来得及擦去的蓝色地球上，每一根经线纬线都像是活了过来，在向她招手。于是左拉拉也终于放下面子，加入了抱大腿的行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董咚咚你看，花童这种事情，一般都得是双数才比较吉利。咱们四个人，正好凑个‘事事如意’啊！”
　　董咚咚堪堪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笑得无奈：“你们放心，我怎么会舍得一个人去那么冷的地方，留你们在这里享受温暖的阳光呢？”
　　多年不见，他也真的很想参加董菲菲的婚礼，送去自己的祝福。当年胡搅蛮缠的“小魔女”，也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真是令人期待。
　　可谁也不会想到，这次的北极之行，竟充满了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危险和挑战。
　　两周后，也就是董菲菲婚礼的前三天，孩子们向班主任请了假，踏上了神奇的旅程。
　　方老师的自然课自带电视购物的风格，而他本人绝对是个合格的推销员，45分钟的舌绽莲花，让孩子们恨不得分分钟飞去北极，感受世界之北的美貌。尤其是欧阳圆圆，兴奋得上蹿下跳，恨不得向全世界广播“我要去北极”，才能充分表达他内心的激动。
　　但电视购物往往是夸大优点掩盖缺点，方老师的课亦然。旅程还没正式开始，光坐飞机这一项，就把孩子们的热情消磨了一半。根据董菲菲安排的行程，大家一大早赶赴上海，飞往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再从哥本哈根飞奥斯陆。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时间，几乎让人筋疲力尽。
　　欧阳圆圆和蒋美丽刚开始还时不时斗斗嘴，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的话痨病不治而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向精力旺盛的左拉拉，也是没精打采地缩在座位上，对着一张北极地图发呆。
　　把飞机上提供的点心消灭完毕，欧阳圆圆绝望地抱住脑袋：“我可算明白了什么是度秒如年……方老师这个大骗子，光说北极多美多美，怎么不告诉咱们，去北极要转三趟飞机，飞二十几个小时！简直是挑战人类极限啊！”
　　董咚咚也是头晕脑胀，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还没到就后悔了？”
　　欧阳圆圆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居然用力摇头表示：“不后悔！”
　　董咚咚有些意外：“哟，居然这么执着？”
　　蒋美丽懒洋洋道：“你还不了解他呀！现在去北极旅行一趟，要三万多人民币。欧阳圆圆同学只要坐坐飞机，就省了三万块，全都换成薯条，能绕地球一圈了吧？他做梦都在笑，好吗？”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孩子们终于到达婚礼的前站——斯瓦尔巴群岛首府，朗伊尔城。
　　北纬   的朗伊尔城号称“世界上最北端的城市”，每天都看得见极光。6月是这里的极昼，下飞机后，每个人都把自己裹成了超大号的粽子，却仍能感受到来自地球最北端的严寒气息。
　　但是，没有一个人喊冷，也没人再抱怨累，四个小屁孩儿都彻彻底底被北极的风光征服了。
　　“冰天雪地”四个字，过去只是一个平面的词汇，可在这里，这个词立体了起来，甚至带上了声光色味，升级成为5D版本。
　　天空是调色盘都调不出的湛蓝色，视线所及的尽头，是覆盖着白雪的冰山、斜挂在冰山上的太阳和美丽的北冰洋。而整个朗伊尔城，像是镶嵌在一颗巨大的水晶之上，处处是洁白的冰雪。城中为数不多的建筑，却是色彩鲜艳，极具异域风情，美得令人目眩。偶尔有一两个架着雪橇路过的当地人，都会极为热情地向孩子们挥手：“Welcome to Longyearbyen！”
　　大家整齐划一地发了会呆，董咚咚最先撒欢儿似的冲向了这个冰雪覆盖的世界，一边跑一边喊：“北极，我来啦！”
　　欧阳圆圆紧随其后，喊的却是：“不是说已经全球变暖了吗？怎么还这么冷啊？”
　　两个女孩儿也加快脚步跟了上来，蒋美丽笑道：“要是连北极都不冷了，地球恐怕就要爆炸了！”
　　四个人笑成一团，在冰面上你追我赶，享受着只属于极地的美景。疯了一会儿，左拉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董咚咚，你姐姐没安排接机吗？现在已经是格林尼治时间夜里九点，咱们该睡觉调时差了！”
　　左拉拉这么一说，欧阳圆圆立刻配合地打了个哈欠，董咚咚跑了一身汗，扯了扯头上的毛线帽：“菲菲姐都安排好了，她会在港口的一艘游轮上等我们，朗伊尔城小得很，应该很好找。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都在那里集合，再一起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蒋美丽羡慕得双眼放光：“游轮？真是太浪漫，太伟大，太了不起了！简直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啊！”
　　欧阳圆圆一听说可以坐船，立刻开心得原地起飞。左拉拉则好奇地问道：“董咚咚，你说过你姐姐是自由摄影人，那你姐夫是干嘛的？我是真的很感兴趣，什么行业这么好赚？”
　　董咚咚对照着手机里的地图，领着大家向港口出发，边走边说道：“做生意的呗。他们家路子广得很，这两年更是飞速扩张，物流、房产什么的都沾边儿，不过主业应该是跟煤炭啊、能源啊什么的有关。”
　　蒋美丽立刻脑补出了煤老板的形象，忍不住撇了撇嘴：“夕阳产业，一点不环保！”
　　朗伊爾城真的只有巴掌大小，董咚咚很快找到了菲菲姐告知的港口。码头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集装箱，沿岸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海水的咸味和铁器的腥味汇集成特殊的味道。
　　董咚咚几乎一眼就分辨出了菲菲姐所说的是哪一艘游轮了。
　　六层楼高的巨轮，随着北冰洋的暖流微微起伏，在极昼的阳光下，船身散发出珍珠般的柔和光芒。右舷上有一幅熟悉的巨型喷画，和董咚咚手机上收到的一模一样。画面上是两只紧紧依偎的卡通北极熊，对着大家比心。北极熊的眼睛栩栩如生，像是隔着水望着你的鱼。 　　“一生一世”号，绝对是北冰洋上一道特殊的风景。
　　董咚咚正准备给菲菲姐打个电话，却意外地听见几句中文，隔着三四堆集装箱的距离，远远传了过来：“还有两天时间，通知大家stand by。”

四、摄影峰会

　　“菜鸟”红茶的到来令秦怅工作室忽然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紅茶用一周的时间，从花鸟市场搬回了大大小小的盆栽，像是成吉思汗的千军万马，瞬间占领了三室一厅里仅剩的空间。顺便还在阳台上挂了一只樱桃木鸟笼，养了两只鹦鹉。
　　闪电一度认为这两只鹦鹉是打扮成鹦鹉的其他鸟类，因为他试图教它们说话，累得满头大汗舌头打结，那两只鹦鹉却只是傲娇地用喙梳理着羽毛，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一眼。
　　为此闪电和红茶还展开了激烈地讨论，摆事实、讲道理、查资料。秦怅靠在沙发上翻着新到的摄影杂志，暗暗思索是不是给这两个家伙布置的工作太少了。
　　说工作，工作到，传真机“滴滴滴”欢快地响起，红茶抢着扑过去收了传真，拿起来一看，兴奋得忍不住尖叫：“国际摄影峰会的邀请函，地点在——芬兰！”
　　红茶没注意到秦怅的反感和闪电的纠结，自顾自开始了旅程规划：“真没想到刚工作就有这么好的机会！芬兰哎，赫尔辛基哎！最重要的是，参加的一定都是跟我师父一个级别的大神哎！闪电，闪电你快扶我一下，我快要晕倒了！”
　　闪电慢吞吞地伸手挠了挠头，又慢吞吞道：“野外生态摄影大赛还有一个月就到截稿日期了，老板之前拍的照片，都被你曝光了，现在还没头绪呢。”
　　红茶神采飞扬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闪电看了眼靠在沙发上的秦怅，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领会了老板的意图，接着以前辈的身份向红茶解释：“这些大会小会每年都有很多，都是圈内的人去混脸熟，没什么用，能拿出好作品，才是真本事。”
　　红茶委屈地点头，一根根睫毛上都是不甘心。
　　秦怅突然开口了：“红茶，你刚才叫我什么？”
　　红茶一愣，心想我叫你了吗？没叫啊！
　　秦怅“啪”的一声合上了杂志：“既然你尊称我一声师父，我也不能太亏待你。闪电，订一下最近的飞芬兰的机票，唔，我的那张要头等舱。”
　　这下不仅是闪电反应不过来，就连红茶都愣在原地，头顶上咕噜噜冒着傻气。闪电终于跟上了秦怅的节奏，怀着激动却又难以置信的心情，最后道：“老板，你不是最不爱开会吗？而且楚烽那个逢会必到的戏精，是肯定会去的。”
　　秦怅站在他摆了满墙的专业设备面前，阅兵似的来回看了几圈，无所谓道：“我也很久没和那帮外国老头儿打交道了，就去看看吧。正好也没什么灵感，就当是出去采风了。”
　　红茶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口水：“那、那个很厉害的比赛，怎么办？”
　　秦怅站在上百个专业镜头前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是比镜头更能洞察人心：“你以为是让你出去玩的？咱们这趟的任务，就是拍出一张能去参赛的照片。红茶，别让我失望。”
　　红茶捏紧拳头点头，那边闪电已经用突破人生极限的速度，订好了机票：“老板，三天后有时间刚好的航班！”
　　秦怅笑着看他一眼：“闪电，你看起来很兴奋啊！”
　　闪电憨憨地笑：“我跟你四年了，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呢！”
　　秦怅实在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我有说要带你一起吗？”
　　之后的三天，红茶和闪电累得半死不活，为了全工作室的“大规模”出行做准备。秦怅这个人讲究得很，尤其对摄影器材要求可谓苛刻，闪电带着红茶给相机和镜头装箱，就用了整整一天。剩下来的两天，一天买生活用品，一天休息。
　　临行的前一晚，秦怅和闪电出去宵夜，回到工作室就吓了一跳。
　　除了暗室，整个工作室的每一面墙上，都被贴上了照片。彩色黑白，风景人物，长焦短焦，近景远景，贴得错落有致，害得闪电差点犯了密集恐惧症。
　　办公区域只开了一盏光线温暖的壁灯，北半球九月的月光照进来，也是暖的。罪魁祸首红茶踩着凳子趴在墙上按双面胶，踮起的脚尖，也是暖的。
　　红茶贴好最后一幅照片，一回头看见像是见了鬼似的秦怅和闪电，得意地笑：“好照片就该拿出来欣赏啊！拍照不就是为了给人看的嘛！”
　　秦怅这才发现，红茶贴的照片，都是他拍的。从他刚入行时候的青涩，到如今的老练，每一张，都是他人生的地图。
　　秦怅很少看自己过去的照片，他总觉得，过去的辉煌都是过去的，人应该向前看，下一张，永远是最好的一张。可当这些照片带着二十年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他突然明白，过去的每一张照片，每一个脚印，都是他走向未来必不可少的篇章。
　　沉淀，才是最美的图像。
　　闪电嘟嘟囔囔抱怨红茶用完了他的双面胶，红茶直着脖子据理力争。窗外有风的声音，树叶在枝头婆娑，无家可归的猫咪蜷缩在树下，楼上的小孩儿在拍球，地板“咚咚”响。
　　秦怅忽然涌起拍照的冲动。这种冲动，从上一次获奖后，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作为摄影师，他从不用手机拍照，认为那是亵渎了他的技术，但这一刻，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了红茶和闪电吵闹的样子。
　　没有调试焦距和光圈，只是两个年轻人，就是带着温度的画面。
　　灵感就在这一瞬间像趵突泉一样汹涌起来，不，趵突泉太小，应该是钱塘江大潮。
　　秦怅忽然觉得扣了红茶三个月的薪水，有点过分。红茶这只“菜鸟”，用她对生活的热情和好奇，带给他的收获和改变，已经远远不是用人民币可以衡量的。
　　红茶和闪电的所有争吵中，闪电永远都是败军之将。红茶趾高气昂地扬着头，走出工作室，留下得逞后欢快的背影：“明天机场见！”
　　秦怅长久以来的焦虑突然得到治愈。不管是去哪，拍什么，这一次，他一定能拍出满意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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