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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帅，其实我知道，自己靠的就是这点本钱讨到的老婆，不然，我家里格外穷，潮湿的老房子，又比周围人家的低半截，我要不是我老婆说的长得帅，吃都能吃几口，即使是最不嫌贫爱富的她，也不会看我一眼，更别说嫁给我了。老婆娶进了门，日子更不好过。俗话说，老婆是个鬼，柴米油盐酱醋水，少了一样都打不开门。
穷汉娶得美人归，新婚之初我雄了两个月，尔后整个人像被什么压矮了半截，原来是家里的矮房子羞得我伸不直腰。于是，穷则思变，我就约老婆出门打工，老婆羞答答地小声说，她怀孕了！惊喜之余，我望着自家低落的屋顶，暗暗对老婆说，老婆，我要是不在不远的将来，建起左邻右舍一样的小洋楼，我就对不起你！哪怕是出去挖煤，我也要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作为农民工，没有一技之长，一到深圳，我就别无选择地进厂做起了又苦又累的搬运工。由于没日没夜的工作，薪水又低，干了两个多月，搬运队长领着我们集体跳槽到一家搬家公司上班。没料到，干这个更受人指责，遭人白眼，队长的薪水成倍地加，而我们的薪水比原先还少。没有办法，儿子已经出生了，为了儿子的奶粉钱，我咬紧牙关做满一年。
之前，我无意中结识了一位揭西的包工头李叔，便找到他的工地，李叔指定老甘做我班头，于是，我又做起在老家时跟岳父学得半生不熟的泥水工师傅。累归累，但工钱也高。致富路上有了希望，我就安下心来，早出晚归出没于建设中的大厦楼群间。高楼大厦像撑伞一样，一栋接一栋地竖起来，我也就有了成就感，被恶毒的太阳晒脱几层皮也心甘情愿。
转眼两年过去。一天，李叔一蹦一跳地在烈日下狂喊：“好消息！好消息！市电视台来工地拍节目！好事啊！大家要上电视呐！”
大吊车上挂着一架大摄像机，对着我们古铜色的脸和安全帽下赤裸的背，拍了约二十分钟。晚上李叔大开酒戒，人人喝得人仰马翻，醺天大醉。我更兴奋得几晚没睡着。可是一个月过去，我们并没有在电视上面世。当我渐渐把这事忘却之时，有一天，李叔领着一个人径直到工地上找我。
来人姓王，人称老王。老王说是我妻子的亲戚，不久前回了一趟家，在我妻子娘家得知我的情况，就找来见我一面，转交给我一包妻子娘家托他带来的腊肉。
老王这一见，几乎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文化人老王介绍自己时说，在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工作，他说我高大英俊，发型稍作修整，与他手头上的电视剧所需的人物风格非常吻合，所以他建议我跟他走，去他那里当群众演员，二十元钱一天，中午管饭。
“这回可真是要上电视了！”虽然觉得当演员新鲜，但考虑到收入，我还是很犹豫。李叔却十分讨好老王似地对我说：“工资嘛，比做建筑师傅七十元一天是少了点，但当演员好歹是为演艺事业、为艺术做贡献，职业高尚，你说是吧？”
老王说：“我们要不是亲戚，这有前途的事，也想不到你啊！”
就这样，有些心动的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妻子鼓励我去。我就跟老王离开工地，去剧组当群众演员。
晚上回到工地住。连去了几天，我就后悔了。老王压根儿就不是导演，他只不过是个跟导演跑群众演员的主，他让我不是演那些镜头里淹没在滚滚烟雾中的飞兵走卒，战死沙场或横陈街头的尸体，就是演兵荒马乱岁月行乞的穷鬼，观众既看不清我清晰而真实的面孔，也听不到我深厚如磁的点滴声音。
一天二十块钱，还不是天天有，满腔的激情淡下来之后，我找老王说不干了。老王口若悬河、唾沫横飞，说我一个大帅哥不当演员真是太可惜，我就问他，你说我发型稍作修整就与电视剧里的角色吻合，那个角色在哪？老王嘿嘿一笑，说：“我找剧组给你换换角色。”
接下来，我担任剧中在海边嬉戏的众多情侣中的一员，紧随在海边浪漫散步的男女主角做配角，我感到非常幸运。有了这次体验，我忽然觉得做一名演员成了自己潜藏在心中的理想。我变得对剧组有了感情。每在剧组呆一天，就好像离理想近了一步，一天拿二十元钱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每天工作结束回到工棚，我不是很认真地阅读老王给我的有关表演艺术的书，就是认真地看报纸，大声练习普通话，不解的工友们茫然地望着我：好好的人又没病，七十元一天不挣，却去拿二十元一天。我把他们叫来围在一起，就着廉价的瓶装白酒，让一张张劳碌的面孔，边嚼花生米边听我一遍又一遍，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辉煌”的演员经历和未来的明星梦，直教他们羡慕有加。
由于在海边拍戏一下子淹死了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明星主演自己找来的替身，替身死了，明星和导演一嘀咕让我接着上，老王在我身边鼓掌，我也觉得是个机会，毫不犹豫上了阵。可就在这场不到一分钟的戏中，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剧中的我，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必须机灵地借有利地势爬上一堵一丈多高的土墙，又逃命般往下跳。我没有特异功能，落到地上自然摔成了重伤。
因为我是剧组的群众演员，顶替临时替身演员，根本没有买保险，受伤了，剧组把我送进医院，交了一千元医药费，再给我三百块钱，算是打发了。我在医院一个多星期，老王倒是天天到医院去看我，还说有一个角色在等我，一个戏份很重的角色，共好几个镜头，每个镜头差不多有好几分钟。
出院那天，老王薄薄的嘴唇仍说个不休。让我演一个冒充少林寺和尚的“风水大师”，我眼睛鼓鼓地瞪他：“你省省吧，让我演一个江湖骗子？”
回到熟悉的工地，我的建筑朋友们对我是既同情又痛恨：“别做明星梦了，咱们是吃水泥灰的命！”
二
我要重操旧业，继续做泥水匠，却意外地发现李叔和我的师父、来自四川的老甘，都不见了。小高流着泪对我说：“一个星期前，就在对面的即将落成的新楼盘的一个房间里，甘师父突然暴病去世了，尸体两天就臭了，大老板撒手不管，李叔扔下三万元抱头逃窜。该发工资了，他们也不见踪影。”
就在这天下午，四川兄弟小王一脚踩空从十一层落下，身体在空中翻了几翻，“嘣”的一声跌下地，脑浆四溅，气绝身亡。
我目瞪口呆。生命本来就脆弱，干建筑这行更是生死无常！
建筑我不想做了。我翻出高中毕业证，买了几份报纸，仓管、记账、送货、搬运，都适合我，普工我不选。普工工资实在太少，上班时间又特长，一点也不自由。我这个人受不了车间里条条框框的管束。我原来在车间干过半个月。
找了半个月工作，一点眉目也没有。情急之下，我打电话给一个姑娘。姑娘是我当演员时，在海边和我扮情侣、被我紧紧拉着手的阿丽。她在一家电子厂做负责招工的人事文员，她在报纸上的中缝看到招电视剧女演员，一个电话，见了老王就选上了。她是背着男朋友的，男朋友知道后就不让她干了。阿丽接到我的电话很兴奋，嗲嗲地问我有没有演上角色，还是不是忙着跑龙套。我说，我失业了，找你帮忙介绍个工作！”
阿丽一听，“喔”了一声，又“喔”了一声，什么也不说，就挂机了。我再打，她说：“找工作得去人才市场呐！”以后我又打了几次，她看是我的号码干脆不接。这人怎么这样呢？
我把自己重新修饰了一下，像模像样地夹着包出入人才市场。几次碰壁后的一天，我的眼睛忽然一亮，前面走来了老何，老何是我在搬家公司一起做事的好朋友。
“老何，看你的样子，发起来了嘛！你怎么发的？给我介绍介绍哦！”
老何意味深长地握住我的手，说，“我早就没在搬家公司了。”他把我拉进路边的小食店，要请我吃饭，还极神秘地告诉我：“深圳这地方，越有钱的人越迷信。你知道我现在干什么吗？告诉你也无妨，我在做‘风水大师’哟！”
人活在世上，一生平淡无奇该是多好。可是更多的人为了忽悠生活，一生要出任和扮演很多的角色。我就从事过很多职业或角色，接下来，我当了一段时间最不光彩最不耻于人类的“风水大师”。
老何的话，我听了感觉很新鲜，就缠着他，非要他说出子丑寅卯来。老何毫不含糊，喝下服务员倒的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抹了一下嘴角，滔滔不绝地对我讲着。
“我出了搬家公司，就跟老乡一起在市场卖旧书。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看了几本书后，就不再卖书了，跑到街头巷尾摆摊，给路人点痣算命，后来听说少林寺来的一个‘风水大师’，半年时间赚几百万，就跟老乡合计，去找大师学艺。现在我们专门给买房、装修的主看风水。”
我一拍脑门，忽然间觉得心里亮堂起来。干建筑的时候，就听说，也亲眼看到有钱人买房之前，装修之前，花高价钱请风水先生看风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干这一行试试呢？
“老何，我拜你为师如何？”
“我可是自学成才，那大师根本就不收徒！”老何嘿嘿地笑着说，“不过，你要是真想干这一行，我还是可以开窍你。我给你写一张单子，你去书店里买这几本书自修。功到自然成。”
接下来，我边看书边找老何点化。老何说：“你老跟在我屁股后头没有用的，你要悄悄跟在高明的“风水大师”身后偷艺，成天泡在待售和旺售的新楼盘里守株待兔，也是办法。”
一个月后，我自以为掌握了“风水大师”的当家本领。我按一个小广告上的电话，联系印刷厂印了小广告和名片，并四处张贴和散发，一夜之间我让成千上万的小广告奔上了街头，心中也仿佛大把大把的钞票滚滚而来。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并无人问津。我把老何请进饭店，老何哈哈直乐：“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你让我怎么帮你？”
老何快言快语，毕竟是热心肠的人，经不住我软硬兼施，他终于点破我：“许多房地产公司找‘风水先生’做托，你要找到一家这样的公司挂靠！”
原来如此！干这一行也要用心良苦，不择手段。
为使自己的言谈举止看起来像经验老到的、人们印象中的“风水先生”，我为自己特意打造了几套像模像样的“工作服”，一套西装，一副有文化的读书模样；一套对襟大卦，一副满腹易经的扮相；还有一套与众不同的唐朝装束。
可是没有一家房产公司，愿意请我这个自吹看不准不收钱的、祖传的风水先生。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做房屋中介的老乡胡高。我跟他商量，由他向客户推荐我，事成之后给他提成。胡高笑了：“给我提成?”
我毫不含糊地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胡高公司里就有风水先生，每做成一单生意之后，胡高都是给风水先生回扣，没想到我给他拿提成。胡高说：“你呀，看风水肯定不怎么样。我建议你还是培训一下再来找我。”
说着，胡高给我一张纸，那上面印着《易经地理风水速成班招生简章》。
胡高把我送到宝安南路天地大厦。我交了一千二百元，断断续续学了一个月，也自觉茅塞顿开。
三
我做搬家工时，就听说有一户李姓人家的阳台上坠落下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摔成残废。
我去敲门，开门的正是年轻少妇李太太，她怀疑地打量着我，我热情地说：“小姐，我是风水大师。今日偶然从楼下走过，感觉你家阳台不太好，想帮你看看，行吗？”
李太太稍稍犹豫把我让进屋里。我就说：“你家里果然阴森森的。”
我从身上背的通常是出家人用的包袱里，拿出红布包裹的罗盘，在门口和阳台装腔作势地摆弄一番，口里之乎者也含糊其词，然后神秘十足地说道：“小姐，实不相瞒，你这房子阴盛阳衰，邪气上升，风水确实不好，不宜久居啊！”
几句话说得李太太两眼放光。她连忙电话招先生，她先生是个体面的中年男人，他一进门就十分怀疑地看着我，不相信我真有神功，生硬地对我问三问四，我假装生气欲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他说：“既然先生是百分之百不信佛、不信神、不信风水的唯物主义者，我走！算我进错了门！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好言相劝先生，你们最好找一处风水好的新居！”
我刚走出来，门还没关上，男主人喝住我：“你回来！”
我笑着回到客厅中央。男主人招呼我坐，说：“你看风水收多少钱？”
我随口说：“不比别人贵，不准不要钱！”
“你能保证看得准？我凭什么相信你？”男人又多出一个心眼。
“我是靠看准吃饭的。方圆几十里你去打听打听。”我怕说错了，说得极慎重。接下来我自吹自擂，绘声绘色地鼓舌，这对夫妻动心了。
“真的？我们要是找一处好房子，住进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李太太期待的目光看看我，看看男主人。我点点头，满脸的坚定不移：“包在我身上！只要你们听我的，你瘫痪的孩子也会重新站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
“我能看出来！”我放长线说，“要是没真本事，业内岂能人人称我风水大师！”
顿时，两公婆敬我为上宾。接下来，女主人李太太请我陪着去看楼盘。当然我很乐意，但我以朝向不好不聚财为借口，不主张他们购买。李太太竟莫名其妙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又让我陪她去看楼。一连好几天，看了好几处。我不厌其烦，最后，我按我的预谋告诉她，看过的这些楼都不是‘风水宝地’，并把她往我心目中要推给她的楼盘上诱导。
同行们都找地产公司受雇做“托”，既拿回扣，又收购房者看风水的“风水费”，两头捞好处。我也有些心痒。我去找做建筑时见过面的地产商阿泰，没想到他们正为楼房卖不出去发愁。没想到他们愁的就是死了老甘和小王的两处楼房。我按老何和老高教的和他们谈，半天谈下来一拍即合。
一天，李太太约我到她家，她家里坐着两个有意向购买新房的女客。我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告诉她们：“现在约我同往看房的人很多，我忙得抽不出时间。以后，凡要我陪同看楼，都按每小时100元的价格收费。”
三个女性连称没问题之后，像三百只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叽叽喳喳，连叹买个称心如意的楼住，真比登天还难！
我打断她们说：“各位太太，因我看风水准确无误，找我帮忙的人确实太多，我的时间排得很紧。你们今天要是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有的！”李太太说，“我帮你约了一位姓郑的媚媚，她请你帮她去看交了两万元定金的房子。”
见了那房子，我连连摇头，并有板有眼地说：“事主啊，你真糊涂啊！赶快退房吧！你看这房子，风水不好啊，与斜对面的楼宇犯冲啊，弄不好有血光之灾的啊！”
郑媚媚一听急了：“我们事先有约定的，如果违约，退房可以，不还定金的呀!”
我极不乐意地说：“你还犹豫什么？区区两万元定金，与人的性命比，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啊！”
我不厌其烦地吹嘘那两处“风水宝地”。由于我的坚持，郑媚媚终于下定决心，不惜牺牲两万元定金，坚定不移地拉着李太太和两位女友，随我来到了阿泰的楼盘。
我把她们领到老甘暴死的那套房，不动声色地鼓吹说：“你们听我说，看看这一套……向阳、临风，这楼的风水才是‘上乘之好’！不但可以保佑家人，祖祖辈辈出入平安，财源滚滚，还能福祉亲眷，一年更比一年强啊！”
郑媚媚心服口服，百倍感叹：“多顺眼的房子啊，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暗自得意，再添油加醋一番，最后强调说：“看中了就抓紧报名认购，千万别错失良机！”
于是，郑媚媚争先恐后买了我指定的楼宇。半个月过去，另两家人做了她邻居。李太太在我的煽动下，搬进了十一楼小王魂飞魄散的那一套。这四套房子，我都拿到了双份的好处。
首战告捷旗开得胜，有上述四家人为我免费做活广告，我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来了生意之后，我充分发挥自己察言观色，能言善辩的专长，那些迷信的人听了种种“神机妙算”，赞不绝口，百听百信，百依百顺，对同一套房，我如果说：“此房乃风水宝地，可大富大贵，该早买！”迷信十足的购买者就信以为真，毫不含糊，马上掏钱，生怕被手长者抢了先。假若我说：“此房朝向不佳，阴气太重，充满凶数，不宜入住！”迷信者躲避瘟神似的拉上我拔腿就跑。
行走江湖一年余，经验日积月累。我请一个刚来深圳的青年四处张贴广告，广觅客源。广告上宣称自己分别在武当山和五台山的高僧门下学有真功夫，并对“风水”有多年独特研究和贡献，生意越做越好。
一家正规的“信息咨询公司”兼做地产中介，主动打电话找我作挂靠，很快我们同流合污，生意出奇的好。信息公司还配两名青壮男子陪在我左右，怕那些听信我胡言乱语才买房的人，一旦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找我赔偿他们损失的钱财，一旦引出麻烦来，对公司也不利，就由两男子为我保驾护航。我对外称业务扩大，招他们学艺，实则由他们给我壮胆，我更妄自尊大肆意妄为。
四
当我的生意正红火时，我的良心突然发现。
一天，我接到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打来的电话，她约我到她家去见面，并有重要礼物要送给我。我好奇地猜测半天，不知道电话里面是谁。她告诉我说：“大师，我男朋友前天晚上从美国回来，对我买的新房非常满意，他决定下个月同我举行隆重婚礼，我好开心啊！你知道吗？我男朋友为了离开我才出国的，你帮我选了楼之后，他突然对我回心转意了，一定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我有请柬送你，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哟！”
听出是阿丽的声音，我十分惊慌，她要结婚了，请我这个给她买房带来“好运”的“风水大师”喝喜酒，生活简直滑稽得不可思议。
高太太也打电话给我：“大师啊，你说我重新买房住，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真灵啊！我和老公借钱买房后，老公不再天天找我吵，一直忙碌做生意，有生以来才一次彻夜未归，快半年了没再跟我提离婚，今早上一起来就给我煮早餐。大师，多亏你的指点。我太谢谢你了！哪一天我请你吃饭。”
我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多么善良的人们啊！我骗了你们，你们反而对我感激涕零。特别是高太太啊，你老公的心思和精力全在为了还债上啊！
扪心自问，于心何忍？我对自己的角色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自责。
世界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人得知我源源不断地寄回家的钱，是当什么“风水大师”骗来的，老父亲悔不当初匆匆赶到深圳，硬是押我回家：“我们家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安实本分的日子，怎么日月循环出了你这么个妖魔鬼怪！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规规矩矩打工？年纪轻轻不学好，三十岁都不到，却装神弄鬼搞啥子‘风水’，败坏祖宗的名誉！”
我成了父亲眼里的另类。父亲的眼里像长出了一根绳子，他的手上像长出的一根牛鞭子，我耷拉着脑袋像一头被降服了的野牛，随父亲坐上了回家的车。
老老实实回到家，身上所剩的做“风水大师”赚的钱，被父亲在我老婆的注视下搜得精光，他把仅有的两千多块钱，如数捐给了村希望小学，还和我岳父把准备建三层小洋楼的红砖、钢筋、水泥等全部材料一起捐了出去。
我一下子傻了眼，在全村人的白眼下，我不得不又背上行李，跟村里的兄弟叔侄，到山西一家安全措施做得好的煤矿做井下工。白天受累，晚上想家，但我心中有了梦想。梦想像矿灯一样照着我。随着我的脸变得像煤炭一样黑，我的心也变得像高炉里燃烧的煤炭一样火热和亮堂了。做了一年井下工，那些兄弟叔侄就不干了，为了心中的梦想，我咬紧牙驼着背，干了整整三年，当自己彻底洗心革面。
我手头上有了三年挖煤的积蓄，身板又直了起来，父亲把几年前就铺好了的小洋楼的地基，清理了一番，岳父也订好了建楼的材料，等我回去交钱，而我根本就不过问此事，不是我放弃了在家建小洋楼，我是要让自己的角色得到升华，让一家老小住上更好更宽敞的城市里的房子。这个梦想已经伴随了我三年。我把一帮不愿再干的井下工拧成一股绳，拉出了大山，到了深圳，组成一支环卫队，成立自己的清洁公司。
我成了老板，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终的角色。为把自己当“风水大师”角色留下的不洁同心灵上的污垢一起打扫，我身先士卒，每天第一个起床，并发出由衷的问候：深圳，你早！
责 编：鄢文江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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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帅，其实我知道，自己靠的就是这点本钱讨到的老婆，不然，我家里格外穷，潮湿的老房子，又比周围人家的低半截，我要不是我老婆说的长得帅，吃都能吃几口，即使是最不嫌贫爱富的她，也不会看我一眼，更别说嫁给我了。老婆娶进了门，日子更不好过。俗话说，老婆是个鬼，柴米油盐酱醋水，少了一样都打不开门。
穷汉娶得美人归，新婚之初我雄了两个月，尔后整个人像被什么压矮了半截，原来是家里的矮房子羞得我伸不直腰。于是，穷则思变，我就约老婆出门打工，老婆羞答答地小声说，她怀孕了！惊喜之余，我望着自家低落的屋顶，暗暗对老婆说，老婆，我要是不在不远的将来，建起左邻右舍一样的小洋楼，我就对不起你！哪怕是出去挖煤，我也要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作为农民工，没有一技之长，一到深圳，我就别无选择地进厂做起了又苦又累的搬运工。由于没日没夜的工作，薪水又低，干了两个多月，搬运队长领着我们集体跳槽到一家搬家公司上班。没料到，干这个更受人指责，遭人白眼，队长的薪水成倍地加，而我们的薪水比原先还少。没有办法，儿子已经出生了，为了儿子的奶粉钱，我咬紧牙关做满一年。
之前，我无意中结识了一位揭西的包工头李叔，便找到他的工地，李叔指定老甘做我班头，于是，我又做起在老家时跟岳父学得半生不熟的泥水工师傅。累归累，但工钱也高。致富路上有了希望，我就安下心来，早出晚归出没于建设中的大厦楼群间。高楼大厦像撑伞一样，一栋接一栋地竖起来，我也就有了成就感，被恶毒的太阳晒脱几层皮也心甘情愿。
转眼两年过去。一天，李叔一蹦一跳地在烈日下狂喊：“好消息！好消息！市电视台来工地拍节目！好事啊！大家要上电视呐！”
大吊车上挂着一架大摄像机，对着我们古铜色的脸和安全帽下赤裸的背，拍了约二十分钟。晚上李叔大开酒戒，人人喝得人仰马翻，醺天大醉。我更兴奋得几晚没睡着。可是一个月过去，我们并没有在电视上面世。当我渐渐把这事忘却之时，有一天，李叔领着一个人径直到工地上找我。
来人姓王，人称老王。老王说是我妻子的亲戚，不久前回了一趟家，在我妻子娘家得知我的情况，就找来见我一面，转交给我一包妻子娘家托他带来的腊肉。
老王这一见，几乎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文化人老王介绍自己时说，在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工作，他说我高大英俊，发型稍作修整，与他手头上的电视剧所需的人物风格非常吻合，所以他建议我跟他走，去他那里当群众演员，二十元钱一天，中午管饭。
“这回可真是要上电视了！”虽然觉得当演员新鲜，但考虑到收入，我还是很犹豫。李叔却十分讨好老王似地对我说：“工资嘛，比做建筑师傅七十元一天是少了点，但当演员好歹是为演艺事业、为艺术做贡献，职业高尚，你说是吧？”
老王说：“我们要不是亲戚，这有前途的事，也想不到你啊！”
就这样，有些心动的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妻子鼓励我去。我就跟老王离开工地，去剧组当群众演员。
晚上回到工地住。连去了几天，我就后悔了。老王压根儿就不是导演，他只不过是个跟导演跑群众演员的主，他让我不是演那些镜头里淹没在滚滚烟雾中的飞兵走卒，战死沙场或横陈街头的尸体，就是演兵荒马乱岁月行乞的穷鬼，观众既看不清我清晰而真实的面孔，也听不到我深厚如磁的点滴声音。
一天二十块钱，还不是天天有，满腔的激情淡下来之后，我找老王说不干了。老王口若悬河、唾沫横飞，说我一个大帅哥不当演员真是太可惜，我就问他，你说我发型稍作修整就与电视剧里的角色吻合，那个角色在哪？老王嘿嘿一笑，说：“我找剧组给你换换角色。”
接下来，我担任剧中在海边嬉戏的众多情侣中的一员，紧随在海边浪漫散步的男女主角做配角，我感到非常幸运。有了这次体验，我忽然觉得做一名演员成了自己潜藏在心中的理想。我变得对剧组有了感情。每在剧组呆一天，就好像离理想近了一步，一天拿二十元钱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每天工作结束回到工棚，我不是很认真地阅读老王给我的有关表演艺术的书，就是认真地看报纸，大声练习普通话，不解的工友们茫然地望着我：好好的人又没病，七十元一天不挣，却去拿二十元一天。我把他们叫来围在一起，就着廉价的瓶装白酒，让一张张劳碌的面孔，边嚼花生米边听我一遍又一遍，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辉煌”的演员经历和未来的明星梦，直教他们羡慕有加。
由于在海边拍戏一下子淹死了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明星主演自己找来的替身，替身死了，明星和导演一嘀咕让我接着上，老王在我身边鼓掌，我也觉得是个机会，毫不犹豫上了阵。可就在这场不到一分钟的戏中，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剧中的我，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必须机灵地借有利地势爬上一堵一丈多高的土墙，又逃命般往下跳。我没有特异功能，落到地上自然摔成了重伤。
因为我是剧组的群众演员，顶替临时替身演员，根本没有买保险，受伤了，剧组把我送进医院，交了一千元医药费，再给我三百块钱，算是打发了。我在医院一个多星期，老王倒是天天到医院去看我，还说有一个角色在等我，一个戏份很重的角色，共好几个镜头，每个镜头差不多有好几分钟。
出院那天，老王薄薄的嘴唇仍说个不休。让我演一个冒充少林寺和尚的“风水大师”，我眼睛鼓鼓地瞪他：“你省省吧，让我演一个江湖骗子？”
回到熟悉的工地，我的建筑朋友们对我是既同情又痛恨：“别做明星梦了，咱们是吃水泥灰的命！”
二
我要重操旧业，继续做泥水匠，却意外地发现李叔和我的师父、来自四川的老甘，都不见了。小高流着泪对我说：“一个星期前，就在对面的即将落成的新楼盘的一个房间里，甘师父突然暴病去世了，尸体两天就臭了，大老板撒手不管，李叔扔下三万元抱头逃窜。该发工资了，他们也不见踪影。”
就在这天下午，四川兄弟小王一脚踩空从十一层落下，身体在空中翻了几翻，“嘣”的一声跌下地，脑浆四溅，气绝身亡。
我目瞪口呆。生命本来就脆弱，干建筑这行更是生死无常！
建筑我不想做了。我翻出高中毕业证，买了几份报纸，仓管、记账、送货、搬运，都适合我，普工我不选。普工工资实在太少，上班时间又特长，一点也不自由。我这个人受不了车间里条条框框的管束。我原来在车间干过半个月。
找了半个月工作，一点眉目也没有。情急之下，我打电话给一个姑娘。姑娘是我当演员时，在海边和我扮情侣、被我紧紧拉着手的阿丽。她在一家电子厂做负责招工的人事文员，她在报纸上的中缝看到招电视剧女演员，一个电话，见了老王就选上了。她是背着男朋友的，男朋友知道后就不让她干了。阿丽接到我的电话很兴奋，嗲嗲地问我有没有演上角色，还是不是忙着跑龙套。我说，我失业了，找你帮忙介绍个工作！”
阿丽一听，“喔”了一声，又“喔”了一声，什么也不说，就挂机了。我再打，她说：“找工作得去人才市场呐！”以后我又打了几次，她看是我的号码干脆不接。这人怎么这样呢？
我把自己重新修饰了一下，像模像样地夹着包出入人才市场。几次碰壁后的一天，我的眼睛忽然一亮，前面走来了老何，老何是我在搬家公司一起做事的好朋友。
“老何，看你的样子，发起来了嘛！你怎么发的？给我介绍介绍哦！”
老何意味深长地握住我的手，说，“我早就没在搬家公司了。”他把我拉进路边的小食店，要请我吃饭，还极神秘地告诉我：“深圳这地方，越有钱的人越迷信。你知道我现在干什么吗？告诉你也无妨，我在做‘风水大师’哟！”
人活在世上，一生平淡无奇该是多好。可是更多的人为了忽悠生活，一生要出任和扮演很多的角色。我就从事过很多职业或角色，接下来，我当了一段时间最不光彩最不耻于人类的“风水大师”。
老何的话，我听了感觉很新鲜，就缠着他，非要他说出子丑寅卯来。老何毫不含糊，喝下服务员倒的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抹了一下嘴角，滔滔不绝地对我讲着。
“我出了搬家公司，就跟老乡一起在市场卖旧书。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看了几本书后，就不再卖书了，跑到街头巷尾摆摊，给路人点痣算命，后来听说少林寺来的一个‘风水大师’，半年时间赚几百万，就跟老乡合计，去找大师学艺。现在我们专门给买房、装修的主看风水。”
我一拍脑门，忽然间觉得心里亮堂起来。干建筑的时候，就听说，也亲眼看到有钱人买房之前，装修之前，花高价钱请风水先生看风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干这一行试试呢？
“老何，我拜你为师如何？”
“我可是自学成才，那大师根本就不收徒！”老何嘿嘿地笑着说，“不过，你要是真想干这一行，我还是可以开窍你。我给你写一张单子，你去书店里买这几本书自修。功到自然成。”
接下来，我边看书边找老何点化。老何说：“你老跟在我屁股后头没有用的，你要悄悄跟在高明的“风水大师”身后偷艺，成天泡在待售和旺售的新楼盘里守株待兔，也是办法。”
一个月后，我自以为掌握了“风水大师”的当家本领。我按一个小广告上的电话，联系印刷厂印了小广告和名片，并四处张贴和散发，一夜之间我让成千上万的小广告奔上了街头，心中也仿佛大把大把的钞票滚滚而来。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并无人问津。我把老何请进饭店，老何哈哈直乐：“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你让我怎么帮你？”
老何快言快语，毕竟是热心肠的人，经不住我软硬兼施，他终于点破我：“许多房地产公司找‘风水先生’做托，你要找到一家这样的公司挂靠！”
原来如此！干这一行也要用心良苦，不择手段。
为使自己的言谈举止看起来像经验老到的、人们印象中的“风水先生”，我为自己特意打造了几套像模像样的“工作服”，一套西装，一副有文化的读书模样；一套对襟大卦，一副满腹易经的扮相；还有一套与众不同的唐朝装束。
可是没有一家房产公司，愿意请我这个自吹看不准不收钱的、祖传的风水先生。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做房屋中介的老乡胡高。我跟他商量，由他向客户推荐我，事成之后给他提成。胡高笑了：“给我提成?”
我毫不含糊地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胡高公司里就有风水先生，每做成一单生意之后，胡高都是给风水先生回扣，没想到我给他拿提成。胡高说：“你呀，看风水肯定不怎么样。我建议你还是培训一下再来找我。”
说着，胡高给我一张纸，那上面印着《易经地理风水速成班招生简章》。
胡高把我送到宝安南路天地大厦。我交了一千二百元，断断续续学了一个月，也自觉茅塞顿开。
三
我做搬家工时，就听说有一户李姓人家的阳台上坠落下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摔成残废。
我去敲门，开门的正是年轻少妇李太太，她怀疑地打量着我，我热情地说：“小姐，我是风水大师。今日偶然从楼下走过，感觉你家阳台不太好，想帮你看看，行吗？”
李太太稍稍犹豫把我让进屋里。我就说：“你家里果然阴森森的。”
我从身上背的通常是出家人用的包袱里，拿出红布包裹的罗盘，在门口和阳台装腔作势地摆弄一番，口里之乎者也含糊其词，然后神秘十足地说道：“小姐，实不相瞒，你这房子阴盛阳衰，邪气上升，风水确实不好，不宜久居啊！”
几句话说得李太太两眼放光。她连忙电话招先生，她先生是个体面的中年男人，他一进门就十分怀疑地看着我，不相信我真有神功，生硬地对我问三问四，我假装生气欲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他说：“既然先生是百分之百不信佛、不信神、不信风水的唯物主义者，我走！算我进错了门！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好言相劝先生，你们最好找一处风水好的新居！”
我刚走出来，门还没关上，男主人喝住我：“你回来！”
我笑着回到客厅中央。男主人招呼我坐，说：“你看风水收多少钱？”
我随口说：“不比别人贵，不准不要钱！”
“你能保证看得准？我凭什么相信你？”男人又多出一个心眼。
“我是靠看准吃饭的。方圆几十里你去打听打听。”我怕说错了，说得极慎重。接下来我自吹自擂，绘声绘色地鼓舌，这对夫妻动心了。
“真的？我们要是找一处好房子，住进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李太太期待的目光看看我，看看男主人。我点点头，满脸的坚定不移：“包在我身上！只要你们听我的，你瘫痪的孩子也会重新站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
“我能看出来！”我放长线说，“要是没真本事，业内岂能人人称我风水大师！”
顿时，两公婆敬我为上宾。接下来，女主人李太太请我陪着去看楼盘。当然我很乐意，但我以朝向不好不聚财为借口，不主张他们购买。李太太竟莫名其妙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又让我陪她去看楼。一连好几天，看了好几处。我不厌其烦，最后，我按我的预谋告诉她，看过的这些楼都不是‘风水宝地’，并把她往我心目中要推给她的楼盘上诱导。
同行们都找地产公司受雇做“托”，既拿回扣，又收购房者看风水的“风水费”，两头捞好处。我也有些心痒。我去找做建筑时见过面的地产商阿泰，没想到他们正为楼房卖不出去发愁。没想到他们愁的就是死了老甘和小王的两处楼房。我按老何和老高教的和他们谈，半天谈下来一拍即合。
一天，李太太约我到她家，她家里坐着两个有意向购买新房的女客。我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告诉她们：“现在约我同往看房的人很多，我忙得抽不出时间。以后，凡要我陪同看楼，都按每小时100元的价格收费。”
三个女性连称没问题之后，像三百只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叽叽喳喳，连叹买个称心如意的楼住，真比登天还难！
我打断她们说：“各位太太，因我看风水准确无误，找我帮忙的人确实太多，我的时间排得很紧。你们今天要是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有的！”李太太说，“我帮你约了一位姓郑的媚媚，她请你帮她去看交了两万元定金的房子。”
见了那房子，我连连摇头，并有板有眼地说：“事主啊，你真糊涂啊！赶快退房吧！你看这房子，风水不好啊，与斜对面的楼宇犯冲啊，弄不好有血光之灾的啊！”
郑媚媚一听急了：“我们事先有约定的，如果违约，退房可以，不还定金的呀!”
我极不乐意地说：“你还犹豫什么？区区两万元定金，与人的性命比，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啊！”
我不厌其烦地吹嘘那两处“风水宝地”。由于我的坚持，郑媚媚终于下定决心，不惜牺牲两万元定金，坚定不移地拉着李太太和两位女友，随我来到了阿泰的楼盘。
我把她们领到老甘暴死的那套房，不动声色地鼓吹说：“你们听我说，看看这一套……向阳、临风，这楼的风水才是‘上乘之好’！不但可以保佑家人，祖祖辈辈出入平安，财源滚滚，还能福祉亲眷，一年更比一年强啊！”
郑媚媚心服口服，百倍感叹：“多顺眼的房子啊，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暗自得意，再添油加醋一番，最后强调说：“看中了就抓紧报名认购，千万别错失良机！”
于是，郑媚媚争先恐后买了我指定的楼宇。半个月过去，另两家人做了她邻居。李太太在我的煽动下，搬进了十一楼小王魂飞魄散的那一套。这四套房子，我都拿到了双份的好处。
首战告捷旗开得胜，有上述四家人为我免费做活广告，我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来了生意之后，我充分发挥自己察言观色，能言善辩的专长，那些迷信的人听了种种“神机妙算”，赞不绝口，百听百信，百依百顺，对同一套房，我如果说：“此房乃风水宝地，可大富大贵，该早买！”迷信十足的购买者就信以为真，毫不含糊，马上掏钱，生怕被手长者抢了先。假若我说：“此房朝向不佳，阴气太重，充满凶数，不宜入住！”迷信者躲避瘟神似的拉上我拔腿就跑。
行走江湖一年余，经验日积月累。我请一个刚来深圳的青年四处张贴广告，广觅客源。广告上宣称自己分别在武当山和五台山的高僧门下学有真功夫，并对“风水”有多年独特研究和贡献，生意越做越好。
一家正规的“信息咨询公司”兼做地产中介，主动打电话找我作挂靠，很快我们同流合污，生意出奇的好。信息公司还配两名青壮男子陪在我左右，怕那些听信我胡言乱语才买房的人，一旦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找我赔偿他们损失的钱财，一旦引出麻烦来，对公司也不利，就由两男子为我保驾护航。我对外称业务扩大，招他们学艺，实则由他们给我壮胆，我更妄自尊大肆意妄为。
四
当我的生意正红火时，我的良心突然发现。
一天，我接到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打来的电话，她约我到她家去见面，并有重要礼物要送给我。我好奇地猜测半天，不知道电话里面是谁。她告诉我说：“大师，我男朋友前天晚上从美国回来，对我买的新房非常满意，他决定下个月同我举行隆重婚礼，我好开心啊！你知道吗？我男朋友为了离开我才出国的，你帮我选了楼之后，他突然对我回心转意了，一定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我有请柬送你，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哟！”
听出是阿丽的声音，我十分惊慌，她要结婚了，请我这个给她买房带来“好运”的“风水大师”喝喜酒，生活简直滑稽得不可思议。
高太太也打电话给我：“大师啊，你说我重新买房住，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真灵啊！我和老公借钱买房后，老公不再天天找我吵，一直忙碌做生意，有生以来才一次彻夜未归，快半年了没再跟我提离婚，今早上一起来就给我煮早餐。大师，多亏你的指点。我太谢谢你了！哪一天我请你吃饭。”
我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多么善良的人们啊！我骗了你们，你们反而对我感激涕零。特别是高太太啊，你老公的心思和精力全在为了还债上啊！
扪心自问，于心何忍？我对自己的角色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自责。
世界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人得知我源源不断地寄回家的钱，是当什么“风水大师”骗来的，老父亲悔不当初匆匆赶到深圳，硬是押我回家：“我们家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安实本分的日子，怎么日月循环出了你这么个妖魔鬼怪！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规规矩矩打工？年纪轻轻不学好，三十岁都不到，却装神弄鬼搞啥子‘风水’，败坏祖宗的名誉！”
我成了父亲眼里的另类。父亲的眼里像长出了一根绳子，他的手上像长出的一根牛鞭子，我耷拉着脑袋像一头被降服了的野牛，随父亲坐上了回家的车。
老老实实回到家，身上所剩的做“风水大师”赚的钱，被父亲在我老婆的注视下搜得精光，他把仅有的两千多块钱，如数捐给了村希望小学，还和我岳父把准备建三层小洋楼的红砖、钢筋、水泥等全部材料一起捐了出去。
我一下子傻了眼，在全村人的白眼下，我不得不又背上行李，跟村里的兄弟叔侄，到山西一家安全措施做得好的煤矿做井下工。白天受累，晚上想家，但我心中有了梦想。梦想像矿灯一样照着我。随着我的脸变得像煤炭一样黑，我的心也变得像高炉里燃烧的煤炭一样火热和亮堂了。做了一年井下工，那些兄弟叔侄就不干了，为了心中的梦想，我咬紧牙驼着背，干了整整三年，当自己彻底洗心革面。
我手头上有了三年挖煤的积蓄，身板又直了起来，父亲把几年前就铺好了的小洋楼的地基，清理了一番，岳父也订好了建楼的材料，等我回去交钱，而我根本就不过问此事，不是我放弃了在家建小洋楼，我是要让自己的角色得到升华，让一家老小住上更好更宽敞的城市里的房子。这个梦想已经伴随了我三年。我把一帮不愿再干的井下工拧成一股绳，拉出了大山，到了深圳，组成一支环卫队，成立自己的清洁公司。
我成了老板，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终的角色。为把自己当“风水大师”角色留下的不洁同心灵上的污垢一起打扫，我身先士卒，每天第一个起床，并发出由衷的问候：深圳，你早！
责 编：鄢文江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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