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双脚驻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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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往江门
  
  1993年正月,我去了一趟亲戚阿英家,她在广东江门一家饼厂打工仅一年,家里就盖起了新楼房,而且,她的穿着及说话的语气变得很像大城市的人。在家乡做小生意的我心想,去广东淘金,要不了两年就能回来开个小型批发部。
  在阿英的指引下,我去搞劳务输出的阿聪家报名,交了300元。阿英那批在江门饼厂上班的老乡成了“活广告”,使阿聪在家乡有很好的口碑,来他家报名交钱的人要排队。3月12日,我和20多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坐上了开往广东江门的车,13日,天刚亮就到了江门。车刚停下,万分激动的我赶紧推开车门,一股暖流便扑面而来,我赶紧脱去厚厚的外套,尽情接受那“吹面不寒杨柳风”对我的洗礼。放眼望去,道路宽阔而平坦,红花绿树与之相映成趣……而此时,家乡的植物还在冬眠,没被春天唤醒呢。莫非这里没有冬天?若能在这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的地方生活,是多么舒服、惬意啊!
  阿聪特意带我们去饼厂会见老乡,撩得我们都想进这家既干净又有饼吃并且待遇好的饼厂。阿聪却说,饼厂现在不招工,于是带我们去中山长江口的人造花厂。这是一个靠近江边的厂,厂里的房子不少,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难闻的塑胶味。我们的行李还在车上,能说会道的阿聪却使饥饿的我们马上便能去饭堂吃饭。然而,在饭堂见到的一幕让我们简直没有食欲:狭小的饭堂门口竖着两个肮脏的垃圾桶,饭菜乱撒,苍蝇纷飞。饭堂里面或蹲或坐着一堆人。
  在这里工作怎能实现我的理想?就在送我们来的车即将回程之际,我大叫:“我要回家!”
  阿聪和跟车的人吃了一惊,连忙安慰、劝解。他们越说我越激动,如孩童般毫无顾忌地大哭,惹得几个女孩也跟着我哭。阿聪赶紧承诺会帮我们换工作,请求大家务必先在这里好好呆几天。
  很快,我们上班了,工作是将美丽的叶片及花朵穿插组装在枝条上,便成了栩栩如生的胶花,然后一打一打地用橡皮筋绑扎好。从老员工口中打听到,这是一家由三兄弟开办的“三资企业”,几乎每天加班,月工资也不过400元左右,要命的是,除了喝的是热水之外,洗头、洗澡只能用冷水。
  终于,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我偷偷跑回了江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我从车站出来,想搭摩托车去饼厂,摩托佬说:“20元。”然后带着我兜了一圈又一圈。后来我才知道,饼厂就在车站斜对面!
  我给阿聪打电话后,他马上赶了过来。我做好了挨骂的思想准备,但他丝毫没有怪我,只是笑了笑,说:“以后不要乱跑了。”接着就默不作声地带我走过华侨新村陈旧的住宅区,再拐弯抹角地来到一个打着“高压管件厂”招牌的地方。里面是很旧的厂房,车间里弥漫着油污味……他很有耐心地陪伴我试工,但一心想进饼厂的我根本心不在焉。出来后,他气急败坏地说从今以后不再管我了,因为我不安心做工,传回家乡去他就不能再招大量人来赚钱。
  站在路边哭泣了片刻,我抹干眼泪背起行李走到饼厂大门旁,请门卫帮忙找江西的阿英。阿英告诉我,她那间厂现在不招工,进不了。
  
  痛忆常平
  
  从家乡出来前,搜集了几个来广东打工的熟人的地址,我赶紧去信诉苦,请求帮忙找工作。
  收到同学阿平的信后,我决定投奔他所在的东莞常平的“致富公司”。
  那天一早,我便按照阿平信中交待的路线坐车,但在东莞到常平的路上却被卖了几次猪仔,所以天黑前才到常平。我坐摩托车去致富公司,摩托佬打听了许久才知道那里竟然是个菜场。
  “你去菜场做呀?”摩托佬望着我不解地问。颠簸了一天,提心吊胆的我很失望。我怎么也没料到,阿平吹得天花乱坠的“致富公司”,会是一个菜场!但就是猪场牛场也得先呆下来啊。幸亏做领班的他说有个毛织厂老板娘经常去菜场捡菜,有时他会送些菜给她,介绍我进那个毛织厂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毛织厂是一个家庭作坊,我和那些来自广西的女孩子们一起挑撞(将毛衣的袖口或领口处用线完美缝合,并将缝盘遗留下的线头巧妙地隐藏起来)。工作比较枯燥,好在上班时间不长。老板娘爱买回一些盗版的磁带放给我们听,我不懂粤语,但喜欢音乐和歌声,所以,做起工来心情很舒畅。
  人生地不熟的我有空就去菜场,那里的工人起早摸黑地干,蔬菜每天天亮前运往香港。跟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还算幸福。从菜场过去是铁轨,我时常一个人对着夕阳或铁轨遐想……
  阿英交待我要尽快稳定下来,不要再跑来跑去,还告诉我中山人造花厂某某被安排进了某个好厂的消息,我开始有点后悔离开了大部队。
  一天晚上,宿舍一楼传来了打闹声。原来是一个广西女孩带头想跳槽,被老板娘斥骂,老板娘的大儿子还打了她。就在此时,我终于决定要设法再回江门去。
  几天后,我不慎剪烂了一点毛衣,师傅便对我大发雷霆。我说:“你又不是老板娘,怎么这么凶?”她却马上给了我一巴掌。我哭着跑去菜场找阿平。
  当我返回毛织厂时,狡猾的老板娘说拿我的产量卡看看,结果将它没收了。没有证据,投诉无门,我丢掉了将近两个月的工钱,无奈地离开了常平。
  
  中山遭打
  
  与我一起出来的姐妹们说近来见过阿聪,他说不管我是一时的气话。在他们的鼓励下,我打电话给阿聪,他说回来了就好,叫我等他的好消息。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又会去中山。阿聪亲自送我到一家房地产公司。
  “好好发挥,在这里大有前途。”走前,阿聪对我深切叮嘱。
  我是在一个由两幢别墅组成的小院里做家庭服务员。我和一名本地的女司机以及工程师夫妇住一幢楼,人事经理和总经理则住另一幢楼。人事经理是个40多岁、能干且保养得很好的女人,她丈夫在外地工作。总经理的头发和皮鞋都抹得油光闪亮,他妻子还在老家。两位经理都比较威严。
  人事经理的丈夫几个月来中山一次。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让我叫他妻子听电话。人事经理的窗户透出粉红色的灯光,传来轻柔的音乐,我喊了几声,没人应,便大力敲了几下窗户,还是没人理,我只好回去复话:她房间里有灯有音乐但没有人。
  两天后,总经理也打电话要我去叫人事经理听,人事经理拿着话筒一副妩媚撒娇的样子,听完电话还特意瞟了我一眼。她的言行让我感到很奇怪,但也没去多想。
  每隔两天,我都会提把大扫把清扫院子里的落花、落叶。人事经理的丈夫打电话后的一个周日,爱凑热闹的我去了一趟刚建好的全国最大的公园紫马岭,观看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的哈尔滨灯饰展。不料,回来时,我刚开心地打开院子大门,人事经理便对我大发雷霆,说我加班还满街跑,院子里又脏又乱也不去清扫!是不是不想干了?不知为何,他们那边的花圃突然扔出了很多泥土和花草!我赶紧去找工具,忙了一个小时,终于将泥草清扫运走。人事经理这才消了气。
  由于当时房地产不景气,老板筹备在郊区搞一个集饮食、娱乐、休闲、健身为一体的大型俱乐部。公司人员需要作调整,我的岗位则要撤消。在工程师夫妇的帮助下,老板父母的一个电话使我当上了一名仓管。人事经理安排我和几个本地的杂工同住。
  几天后,人事经理领来一个妖艳的女孩要我安排宿舍。我答应下来,但暂时没有铺位,便叫她和自己同睡。几天后,人事经理才问及此事,并神秘地笑了笑:“你给她发套床上用品,让她睡你下床吧。”俱乐部尚未开业,很多人闲着,东游西荡。那女孩更是经常晚归,吵得那几个杂工都责怪我,我便和善地劝她早点回来。她却从此有事没事地指桑骂槐。有时我也会回敬一两句。在一个周六的夜晚,趁同宿舍的人都回去了,她叫了几个烂仔手执棍棒打我!好在隔着蚊帐,我又顺手拿起一本书挡了一下,再加上保安大叔及时赶到,他的拍门和叫喊声使那个女孩和几个歹徒仓皇逃跑。
  整幢宿舍楼的人都惊醒了,有人建议报警,有人说打电话给人事经理。我选择了后者。当时已是凌晨两点,每幢别墅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偏偏是总经理接电话。我哽咽着说:“经理,我被人打了。”他很不耐烦地说:“打吧,打死了活该!”就挂了电话。
  上午,公司几位领导来看我。见我没有受什么大伤,总经理冷嘲热讽地说:“就是这样的情况,还要深更半夜打电话吵醒我!”
  人事经理说:“你还是考虑辞职吧,我实在难以担保他们还会不会来对付你。”
  当我决定辞职时,人事经理马上坐小车来接我去俱乐部。刚办好手续,总经理就幸灾乐祸地说:“都是你自己不会做人的结果,以后不论到哪里,都要醒目些!”
  直到这时,我才似有所悟,在那个弥漫浪漫气氛的房间里,是两个经理在鬼混,我吵得他们不开心了。为了对付我这个不醒目的小人物,他们真是用心良苦。但我怎么会想到他们有那种关系呢?他们的儿女正在热恋啊!
  我为自己所遭受的委屈难过,也为那对“神仙情侣”的命运担忧:当他们的儿女发现了这一丑事,将会多么尴尬和伤心啊!于是,我对得意洋洋的总经理说:“我只是一个普通打工者,也许你可以不尊重,但你的后代你也忍心伤害吗?”
  他先是愤怒地瞪着我,继而又满脸羞愧。
  在几个热心同事护送下,我搭上了开往江门的车。
  
  常驻江门
  
  又是在阿聪的帮助下,我终于进入江门一家国营食品厂。休息日的白天,我和同事们在山清水秀的东湖公园流连忘返,在江滨公园面对惟妙惟肖的十二生肖叹为观止。夜晚,我们则爱在风景秀美的堤东路漫步,经过蓬江大桥,再到堤中路的灯光夜市,买些价廉物美的生活用品……情随境迁,我来广东打工的初衷已改变,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在倾心向往的江门定居。
  多年后,我终于拿到了单位的户口指标,成了这座美丽城市的居民,后来又上演着江门版的“外来媳妇本地郎”故事。
  回想起自己刚出来打工时的历程,曾经的急于求成、痴心妄想、不谙世事,让我身陷困境甚至疲于奔命……过去就像一场不愿回首的梦!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我经历了什么不平待遇,受过多少磨难,我始终没有自暴自弃,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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