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基层医务工作者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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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琼

     2020年1月23号


  全国新冠病毒确诊人数571例,均来自湖北省。
  凌晨2时许,武汉开始史无前例的封城。
  在医院工作多年,经历了2003年非典的我,上午出门去扫墓时马上到门口药店采购了几十个口罩,并通知亲朋好友们备货,响应的人不多,还有的人在群里和我开玩笑,家里人也认为我反应过大,免洗洗手液、酒精等我想了想就没有备(后来的事证明自己敏锐度还不够),办完事回家把口罩分给家人就存货不多了,我想想应该再去备点,药店的工作人员说我是小区第一个买的人,我走后不一会就一扫而空了。以后的几天陆续还来了一些,限购了,工作人员劝我,给没有买的人留着。

     1月24号大年三十


  全国确诊人数830例,29个省。
  我们医院作为传染病定点医院,首当其冲,使命在肩,义不容辞。早在1月21日听说要转送一名确诊病人过来集中救治时,300多名医务同事纷纷主动请缨,他们就是这场疫情防控战的逆行者。隔离区护士P在日志里写道:接到护理部通知,内心有点紧张还有点恐惧,新闻报道上介绍这个病毒感染性很强,自己对感染科的工作环境比较陌生,好在家人都很支持,同事之间也很关照,院党委和后勤部门也一直在外面提供强有力的保障,我时时给自己打气: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里面的工作环境很艰苦,长时间在防护隔离的环境中,汗水会蒸发成水珠打在防护面罩上,让人窒息。平时戴着护目镜、手套,穿着防护衣,面对静脉留置针的穿刺无从下手,找不到手感,倒是患者鼓励我慢慢来。除夕之夜与家人视频,我想家想娃了。
  医生X,2019年11月刚从乍得医疗援外归来,听说医院要派人入隔离病房,便主动申请,还开玩笑说另一位医生体形太胖,万一感染有重症风险,还是让他上吧。其实,他已经两年没与家人在一起过春节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超级英雄,不过是无数人都在发一分光,然后萤火汇成星河。我们财务科也派上去了,白天上班,晚上都轮流上发热门诊值班, 没有床,只有两张塑料凳,一晚上来好多发热病人,偶尔坐凳子上打个盹,那个时候,发热门诊的药房和收费处的同事还有防护服穿。中午的年饭是在外面吃的,年前提前一个多月就下单订好了的,那时候开始我就抓好了防疫的中药给家人喝,家里开始每天艾熏,武汉的疫情对这个小城来说还比较遥远,新闻里有八个据说是传谣被点名了。那天餐馆里基本满座,我们全家口罩出行,一桌子菜根本吃不完,能带走的都打包了,晚上加点菜凑合着吃。春晚如期举行,武汉封城的百姓估计是没心情欣赏,头条里有人建议取消春晚。

     1月25号大年初一


  全国确诊人数1384例,29个省。
  武汉市火神山医院建设刚刚展开,又决定再建一所雷神山医院。自己在家做饭,顺便问一下小姑哪天过来。小区微信群里有人发图片,有业主直接把垃圾从高楼上抛下来,还有直接扔电梯里的。受疫情影响,朋友圈里除了和疫情有关的消息,各类问候都免了。朋友微信里说没有口罩,牙缝里省十个送过去了,当时隔着很远,放好口罩看他拿了就赶紧上车返回。

     1月26号大年初二


  全国确诊人数2744例,30个省。
  今天在深圳的小姑带着一家人开车回娘家了,中午我在家忙碌着,外面的餐馆在陆续接通知不让营业了,晚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餐馆请他们一家尝尝本地特色菜,受疫情影响平时爆满的店里冷冷清清,只有我们一桌人在吃饭。老板说明天就关门了,今天得处理一下没用完的食材才没停业。医院面向社会发布接收捐赠公告了,刚发出来,家里读七年级的小朋友在微信里看到了说医生护士那么辛苦,他捐零花钱,我马上帮他转医院同事微信上了。

     1月27号大年初三


  全国确诊4515例,30个省。
  一早所有的餐馆都接通知停止营业了,店里打电话来取消了我预訂的中饭,好在家里买好的菜还可以应付。老公到单位值班去了,我提醒他下班后开车去超市买方便面,面包,面条等应急的物资。小区门口的药店一天都没有休息过,两个小姑娘坚守在岗位上,每天来咨询口罩的络绎不绝,解释的口干舌燥,他们干脆贴了张告示在门口,虽然知道口罩没货,还是会进去扫货,看到病毒口服液来了赶紧买了几盒,看到微信上说可以备点莲花清瘟,我又跑去买了几盒,没几天,所有的药店治咳嗽、感冒的药都要登记了。医院的疑似病人慢慢在增多,医院把传染病房全腾出来接收疑似病人,护士长Y第一个报名进了隔离病房。她春节和家人在广州,看到这个情况,出于职业的敏感性,她把女儿托付给父母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一回来就马上和护理部沟通,说有需要就上,结果第二天就被派进去了。

     1月28号大年初四


  全国确诊5974例,31个省,其中西藏新增一个疑似。
  给返程的小姑一家备下了路上消毒的酒精棉球(药店到了一点货,我及时补充了),方便面,面包,抗病毒口服液。他们返程的早,没过几天到处封路,回老家过春节的外甥女就被封路回不来了,她带的治哮喘的药现在快吃完了,也不知买到没有。路上的人流车流开始渐渐少起来,不戴口罩的人还是大有人在。见小区人少,我还是会戴着口罩在小区散步,老人不听劝阻继续出去散步,幸好口罩还是会戴的。我和做餐饮的朋友微信里聊天,我提醒他早做准备,疫情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我没想到会是致命的打击,影响面是各行各业。Y第一天进隔离病区时正好赶上来例假,平时一来例假就会痛经的她那几天根本就忘了疼痛,忙碌的工作,平时有序的生活节奏全被打乱了,从不便秘的她接连四天便秘。隔离区的工作人员都是女的当男的用,她来着例假,和护士们一起铺床,床架是铁的,整个胳膊都是酸涨酸涨的。她说医务人员太辛苦了,尤其是护士,好几个都累哭了,哭完再接着干。四个小时才可以上一次厕所,不敢喝水,不敢喝稀饭,忙完出来饭也是凉的,扒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Y工作之余考到了心理咨询师,出于职业的敏感,她要求护士们更要关注病人的心理状况。有一位县城来的病人告诉她,出门前还和家里人怄气呢,当时家里被封,带到医院,铁门一关,咣,心顿时就凉了,自己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进来了才懂得了一个道理,活在这个世上,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还有一位疑似病人,刚来时一直蒙着头睡觉,Y去送牛奶水果时根本不搭理人,她在左边说话,病人就转向右边,她到右边病人就转向左边,随着慢慢的耐心引导,加上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位病人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了:我的病很严重,治不好了……哭出来了,心结打开了,病人就开始配合治疗了。后来她被排除了,出院后还经常给Y电话。医院确诊的人数越来越多,都是从武汉回来的。

     1月29号,大年初五


  全国确诊7711例,31个省。西藏首例确诊,至此,再无净土,全国山河一片红。
  全家都开始宅着不再出门了,精力过盛的老人每天在家散步两次,巴掌大的地方,看电视时她在电视前走过来走过去,抹地时她从刚抹完的湿地上走来走去,晃得人发晕。马路对面小区确诊了一个,整个单元被围起来了,防疫站的人搭了帐篷守在下面,小区的业主紧张的很,这边的窗户可不可以开呀,会通过空气传染吗?不久,确诊病人的信息各个微信里都有在转,有人留言质疑:这样曝别人的隐私合适么?也有人说:谁叫他从武汉跑回来害人,就是要曝光他们。后来当事人发的帖子出来了:因为本人爸爸已经被确诊隔离,家人也在居家隔离并积极配合相关部门,只是在阐述近日活动轨迹时被歹人恶意传播泄露,本人已截图保存,等疫情过后将追究相关人员责任,都是本次疫情的受害者,希望大家能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小区停车位上有辆鄂开头的,业主揪着物业排查,车主赶紧在群里解释,是岳父的车,来这里有一年了。
  有位河南的爱心人士,在看到医院的捐赠公告后,于28号凌晨3点出发,开车1000多里路,于今天到达医院,送来2000只口罩和50床棉被。

     2月7号


  全国确诊31161例。
  已封城15天,朋友圈里铺天盖地都是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的消息。世界卫生组织官方帐号也发布推文,向李文亮医生的去世表示哀悼:谢谢你曾尝试拯救地球!
  小区的微信群里又有业主在发图片,投诉高层业主把用过的卫生巾直接往楼下抛,树枝,屋檐上挂得到处都是。忙碌的物业每天给小区消毒,社区人员给小区送捐赠的蔬菜,还有业主之间互相调剂急需物资。头条上有帖子说:我在一线无悔抗疫,你别断我回家之路,歧视我的孩子,好吗?这是医护泣血恳请。小区的微信里也有人留言定点医院千万别去,邻居看到也是戒备的眼神。武汉市机场,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医疗队偶遇四川华西医院医疗队,他们将共同接管武大人民医院东院区,两队医生护士隔空互道“加油”,让人莫名感动。北协和、南湘雅、东齐鲁、西华西,都去了,網友说这是王炸来了!

     2月8号


  全国确诊人数34662,新增人数开始呈下降趋势。希望是疫情拐点到了,但新闻里说拐点还没有到来。
  一早就看到微信里的工作群七嘴八舌,晚班的同事说:来接班的人在发热门诊没口罩换,只能戴用过了的。护士长说:我昨天下班之前准备了十个外科口罩在更衣室呀。再说外科口罩只有药房和收费处的人戴。晚班同事说:我昨晚接班时还有几个,我只拿自己这一个。护士长:药房和收费员相互问一下,只有你们才会用这种,连包装都没有了,肯定是有人整个拿走了。晚班同事:我拿的时候有护士盯着呢,说只能拿一个,口罩都是有数的。护士长:我不是小气,是领不到,唉,明天发到个人手里吧,等下叫人马上送两个来。接班的同事:防护衣不让穿,我想知道,这个时候,除了让我们无条件理解,把最好的让给医生护士,我们也配合了,同事们已经自费购买了防护衣(后来店家根本就没有发货),只要求口罩有保障,又不是N95,不过分吧。护士长:我也想你们的防护级别能达到最高,但目前真的做不到,现在防护级别都在降,物资紧张,请大家理解,理解一下。你看我今年第一次休息,前几天家里孩子病了都是把她一个人扔家里,今天好不容易休一天,回了半天微信。这些信息,看得人心里发紧。
  疫情发生后,我从朋友圈看到,定居瑞士的Z一直在做志愿对接,对接海外的捐助,听到我的求助后,Z把我拉进了SHGIDI海外渠道资源抗疫群,为了方便联系,我把更专业的护士长J 一并拉进来了,后面一直是她在对接,发电子版,发物资的明细,可能是要求捐赠的人太多,目前还没有收到一例,但有几家对接了,要求J发自己的工作牌,发医院盖章的电子版,后来群里有人捐了100个口罩,大包裹进不来,只能小包裹发货,我们这样的基层医院受关注度有限,有100个应急很知足了,再后来群里又有人答应捐些防护服过来。
  晚上7点50分,武汉火神山医院官方微博正式上线,网友留言:祝早日关门!

     2月9号


  此时全国已确诊37251。
  本地截止目前是24例,连续两天无新增病例了。天气转晴了。
  第二批进驻隔离病房的医护人员顶上去了,全国都在支援武汉,江西省也已派出两批医护人员援助武汉。不仅为了责任,还因为我们同根。
  护士长Y已轮换至观察病房了。Y说,隔离病房走一遭,看淡了很多事情,惟愿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我把头条上看到的一句话转给她:以后再也不抱怨堵车了,因为那才是繁华大道。以后再也不抱怨人山人海了,因为那才是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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