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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哇”，让我的早上顿时醒来。我看到绘本小说日文译者华春来信讨论“哇”的使用。我和华春一起做我的绘本小说《拍花子和俏女孩》日文版，我画我小时候逃学在旧日北京到处乱钻，胡同人家、小街、说书馆。我们修了九版，刚刚放到日本亚马逊自卖，这下又出事了。
华春写道——
昨天一个自己开翻译公司的熟人读了《拍花子和俏女孩》日文版指出，有两处“哇！”（小姑娘你在香烟铺还有在大杂院的气球），他说“哇”是男孩子以及东京地区为主一些较粗野的女孩说法，因为绘本其他部分都很文雅，所以这两处让这位开翻译公司的读者略感不适。
关于这一点，定稿之前读过书的三个母语为日语的男性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尤其我爱人现在还认为我的译文很好地表现了人物性格和惊叹的程度，鲜明而不失流畅，改了也许会更保险，但是肯定没有原来有趣了。
于是我昨天连夜问了四位日本女性，她们当中三个人都表示：一个家教不错的五年级女孩，如果在表示惊叹时用我现在采用的“哇”说法是会让听者略觉惊讶的；只有一个觉得：根据性格和情境的不同，有些女孩子本来就爱用我的“哇”说法，跟家教好坏无关。但她也认为，这种用法确实会引发关于说话者本身的各种想像，如果是作为画外音出现的词，可能会无意义地把读者注意力引到说话者身上去（问题是，这两处既可以说是navigation ，陈述，也可以说是monologue，独白）。
现在，帮我读的小高，一时联系不上，我想跟他再讨论一下最后再决定。但这次的“事件”让我意识到，对于模拟女童说话的语气，我（和那三位男生校对）可能做得还不够。而中译本，说实话，我感觉在这一点上也不是很好，汉语没有性别问题，但是成语似乎过多，有些不但不是孩子用的，而且本身也不够贴切，比如磨刀人的吆喝声用“抑扬顿挫”。所以我想借这次修改的机会将完整的英语版和日语版对照一下。很遗憾早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发现在日本买不成英语版时，应该立刻跟您借一本。请您尽快给我发过来一册好吗？PDF和EPUB都可以，都没有的话，JPEG也行。谢谢。
哇！我心想，这下我们还得从头做？
大约两年之前，我收到华春的第一封信，但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们在新浪微博聊天，在那里她的网名让我联想到北方王朝，她的微博自我介绍是中日英自由翻译，喜欢参与一些听起来有趣、经得起思考的事情。她的微博头像，戴大头面具，穿着朝鲜族风物戏的农人服装，照片后景有些同样衣裳的女子，我猜她们在准备表演朝鲜打击乐。她在《纽约时报》中文网读到我写的自制绘本数码书，先做英文版后做中文版，都放苹果书店自卖的故事，她想翻译日文版，她写来——
辛欣，您好。真的很高兴在微博上认识您，我的真名叫华春，沈阳人，今年三十四岁，已经在日本生活十七年了。我在大学里学过地理学和戏剧理论（主要是莎士比亚的dramaturgy），现在和爱人（日本人）一起住在京都，靠做英语和汉语的技术和产业翻译维生，业余的很大部分精力用于支持和参与独立电影创作。谢谢您的回信，不过我没太看明白是什么意思，您是说，你要给我一个能在普通电脑上看绘本的网址吗？能看到当然很高兴，不过我想您的文字水平，通过阅读您的自传《我me》（您的绘本小说来自其中一段）和我少年时零星读过但印象深刻的您的文章，以及最近在网上看到的您的画作，已经得到充分证明了。想来您早就察觉到了，我对网络很不灵光，家里爱人倒是一直用苹果电脑，不过他还有我们的朋友们，好像都没有iPad。如果需要的话，我考虑买一台iPad mini。
隔着太平洋，我把一百二十四页绘本的无字画面一张张传给华春，把中文版PDF传过去，把中文原稿传过去；华春翻译，她爱人把日文一条条贴入绘本说明栏和对话气球里。我自己做英文版和中文版，都是这样做的。我的手工经验和他们的手工问题，包括制图软件问题，越过太平洋传来递去。华春觉得，做成一本数码书的最后一道：把书页放到一起，似乎太难了，于是她爱人把做好的日文画面每一页传我，由我做成一本日文绘本数码书。我们在Dropbox开一个文件夹，眼看着，一稿，两稿，修翻译，改字体，直到做了九稿。
你读标题“全球同步上映”，你读出我的幻想吗？我是在美国地下室DIY了苹果iBook店出售我的绘本书英文并中文的；中文版是多媒体的，一按画面上角的喇叭标图，你能听到我讲故事。我手里做着心里幻想着，不同文字版本的游戏规则，在网络世纪变了的，财大气粗的电影能全球同步上映，绘本和翻译不见面，也能做各种语言版的。也许，同步上映，有点标题党，不过，真的，在给日文版当装订匠的时候，我也帮法文版做数码装订呢。
法文翻译马努，住巴黎外面夏尔图大教堂旁边，是老校友，她是1980年代到中国的留学生，我在戏剧学院念导演系，她在戏文系研读中国古典戏剧。那时候她翻译了我的小说《在同一地平线上》，后来翻译我的侦探小说《封片连》。1990年代我到法国，她带我去她家附近的图书馆，在门口停步，指点我看，《封片连》赫然外国小说借阅榜首。马努是标准法国人，这意思是，她不看电视，也不让孩子看电视，孩子们在学校都很另类，跟其他孩子满嘴流行文化全说不到一块。马努根本不用iPad，不看数码书，她读纸媒书，看小人书，她认为法国人从一岁到九十九岁都是小人书读者。这样一个数码盲马努居然想做法文版《俏女孩》，她为此找了一位助手，帮她把法文翻译放入绘本。助手叫茜茜，学中文的法国女生，在旅行社打工。马努必须在法律上雇佣这位茜茜，于是这辈子头一回，马努成立一个公司，茜茜把字贴到空白图里，图传过大西洋，我一页页做法文版数码书装订。
张辛欣
全球同步上映日文版做到第八版的时候，我们觉得可以卖数码版了，面临在哪里摆摊的问题。在亚马逊独家出版，创作团队提成是百分之七十，如果非独家，比如和苹果一起上架，提成会少很多很多。而日本电子出版状况是，苹果比亚马逊销量小太多，简直不值得为了苹果市场而减少在亚马逊的分成。尤其是2013年开始，亚马逊的书能在苹果终端下载读了。于是我们决定上日本亚马逊。为此，华春和爱人试验，发现亚马逊绘本书不能双页同时显示，而这是我的绘本书好多页的设计，是被行家大赞特赞的！奋战数码书我试验了各种软件，做了一百多版。眼看走到日文版这一步，俗话说，有总比没有强，于是我们放弃双页，上日本亚马逊自卖。一路征战发现，你会超级坚持，你会格外柔韧。到了这时候，华春和我商量书价，讨论作者和翻译分成（我感觉到她很不好意思）。亚马逊百分之三十作者七十，作者和翻译呢，我说，我一半你一半吧。原创拿这么少，华春说，太不好意思了（我能感觉到她受到震动）。而我感到很对不起她。这时候华春抢修第八版三页翻译，我抢修装订，她爱人要去外地（由他送亚马逊）。我赶着做，把第九版送过去，她收到写来：“太谢谢了！我爱人三小时后要去外地面试，他走之前在亚马逊挂上号了！” 上架了，展示了，来了“哇”的问题。
张辛欣于是，我把华春想看的英文版送过去，更大的问题来了。华春读了英文版说，比中文版写得好，照她的形容，如果英文版是专业电影剧本的话，中文版是电视剧台词水平。而她，她宣布，根据英文版重译日文版。走到此，华春说，不多打搅爱人，学PS自己入字，一百二十四页绘本，她又重译了六十七页，一本上架数码书临时下架，我一页页再换版。我赶到累得气短，短信她，“日文盲我一边贴一边看你这一次的字型，包括字的选色，好看啊，‘胡同里我独走’那一页字有日式漫画味道。为你学PS学做字高兴，喜欢爱学习的人。”
这才说到英文版翻译汪海岚。和海岚认识是因为她要扔垃圾。英国人海岚1980年代也在中国留学，听说有个名叫《疯狂的君子兰》的小说，找来找去，终于弄到小说的复印件。她译了，译文是手写在练习本上的，二十五年后收拾家，偶然发现破烂的练习本和更破烂的复印件，她很纳闷，早已扔了几次的老文件怎么还在？她经过中国作家朋友查到作者我，写邮件问有没有《疯狂的君子兰》的英译，若有她会把破稿子彻底扔掉，没有她会修改稿子寄给我。我们的创作关系就这样开始了。她在大英博物馆钱币与徽章部，是考古学博士，研究丝绸之路货币，还研究“文革”毛像章，为此她写了一部“文革”红语词典。她也研究斯坦因，这位被中国人指控为“敦煌大盗贼”的我敬仰的独行侠。
绘本英文版，我丈夫斯蒂夫前面做了多道的。我和斯蒂夫小时候都看小人书，我的小人书是黑白两色，只有封面是彩色；斯蒂夫的小人书/漫画书是四色套色，他看小人书看“超人”，也被启蒙经典文学深渊到《伊利亚特》，上大学他仍然读漫画书，搜集漫画书。到自己做起来，才知道小人书/动漫书，这宝宝，要这么多心疼与照顾！我和斯蒂夫一起研究在我画好的气球和解释空间如何把字全放下，来回来去推敲怎么写。不过斯蒂夫的英文带男孩气，这时候海岚来了，飞手一道，让斯蒂夫服气拜倒。斯蒂夫把海岚的英国英文，又改美式英文，我一条条贴入画面，一版英式英文，一版美式英文，做成英文数码书。翻译署海岚。
有一天，海岚从英国发来一个建议。俏女孩翘课乱逛，因此功课糟到眼看考不上中学，就在求天求地求神仙的时刻，文化大革命来了，全中国从小学到大学考试都停了，都不上课了，在这个地方绘本书下一页面是俏女孩三年之后下乡，北京火车站告别，父母们哭，孩子们大哭（我画着哭）——海岚说：“这之间插一个画面吧，好像电影给一个空景，这画面是什么？你想想？”
我纸上泼墨，电脑做，红底，墨溅，白字：“我到处找拍花子，希望找到这个把孩子拐卖到天边的妖怪，我好混到遥远地方去玩！拍花子真来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日子真来了……”海岚修理英文，想像一起入英文版。
英文版iBook上架之后，折腾八个月，中文多媒体版上架iBook，为过技术审查关，我过五关斩六将！但是，卖欧美三十四国的iBook，那时不卖中国，也不卖日本。其实，全球同步上映，就是一个自幽默。
又不过，在到处门槛高墙的地球村里，数码小匠人我，搂着小包袱，敲苹果，敲亚马逊，敲中国多看，我到处敲门！何止几个数码绘本书东家，外借YouTube，里送视频网（全部）！逮个地方就吆喝一嗓子，好酒也怕巷子深的。微信是大黑洞，只进不出，微信公号文章无法链接到其他网址，不能链接音频“喜马拉雅”（我在那里放了我讲故事），但是微信植入腾讯视频（因为腾讯是它的大地主）！用微博贴绘本，盯上微博植入的“秒拍”（因为新浪开发了秒拍，它会自闪动，哇，诱眼入陷阱），用新浪再转微信，嘻嘻，这条道儿敞着。地球村壁垒们各自圈套内容，都说什么“内容为王”，呵呵，为你们公司股票为员工原始股兑现吧？多少渺小手艺人在分崩离析的媒体冰块上（纸媒到数码）跳跃，跌倒，再跳，再倒，我说跟改做数码小手艺人的日文华春要一半对一半分账，我带她一起跳冰块，我希望她挣到，这是我惭愧的秘密所在。
说到投入和盈利了。说到钱了。读者你在搓手？到这时我还没腾出工夫跟各国翻译说呢，直接跟你分享账本：这本绘本书，苹果店第一季度我的银行账号显示收到十七块美金，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此类报告——没看到账面有任何足以引起兴趣的变化（哪怕几块钱）！网上小店这么多，汪洋中谁挣到钱了？哪怕花推广费，我做了视频，回国我讲演，走到哪个场子我都挥扇子说书。
数码绘本我的工本投入：两台彩色复印机，数码绘画版，第一代苹果机，两个iPad，录音机，为纸媒版颜色参考用博展级相纸印全部画面，做视频，自掏美金过万。全部收入：纸媒版（七千人民币给了介绍人一千）；苹果数码版中文英文iBook：三十美金以内；中国多看数码绘本加三本数码书：二百八十人民币。
这样，一起来读华春继续报告：“计划中的活动都按时参加了，又向一些人推荐了绘本，甚至包括向两个美国人推荐了英语版。出版满三个月时我会把亚马逊的销量报告发给您，目前的状况是修订前共卖出七本，买的都是我认识的人；修订后卖出了四本，三本中两本可能是网友买的，另一本应该是一个韩国留学生和他的陪读太太买的。为了修改而暂停发售的事情，我通知了所有曾对绘本表示过兴趣的人，但是重新开卖的事情还只通知了一小部分人，所以随着更多人接到通知，销量可能会增加，另外，陆续分发到个人或是酒吧咖啡馆书店里的传单，也可能会带来新的购买者。”
我生出更多触觉，我不仅关心在法国画和出版的《我在伊朗长大》，也关心这书动画片是怎么制作的；我关心查理漫画杂志袭击事件；关心巴黎叙利亚移民新漫画家；我关心日本电子音乐销售；关心英国电影戏剧和通过隧道偷渡英国的难民；我关心英国的风和雨，因为英文翻译海岚（没有见过面），也因为我做数码书使用的软件，是伦敦一家小公司开发的，开发者的妻子是绘本作家，我为它新版提升献力呢；虽然我只有小学六年级数学程度就下乡当农工了，但是我关心数学家，因为华春的爱人是学数学的！而那些人，华春写到的日本人，教授、书店老板、读漫画的女孩和男生，我看到他们的生动模样；那位“小高”，最早帮华春看译文的理工生，华春感叹他对语言的感觉极佳，我津津有味读她写小高—— 最近我和爱人开始为小高用影像记录他的自述。日本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祖籍南韩，百年前就陆续迁居日本，至今国籍却既非日本也非韩国——1945年朝鲜半岛刚独立时日本政府为韩侨专设了“朝鲜籍”这一名称，1965年韩日恢复外交，韩国政府向韩侨开放国籍申请，很多人却因“支持北朝鲜社会主义政权”、“痛恨南韩威权独裁”、“加入韩籍等于承认祖国分裂”等理由而决定保留“朝鲜籍”，小高的家族也在其中。
小高从小学到高中，读的是亲北派侨联办的“朝鲜学校”，这种学校因其背景而不被日本政府承认，升学就业都受为难。但它进行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朝日双语教育，学生中的佼佼者两种语言都能达到母语水平，且日朝文化兼修，并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制度都有深刻的了解，就像小高那样。
时移世易，越来越多的“朝鲜籍”韩侨选择了加入日本或韩国籍，包括小高的家人，而他一直拒绝随波逐流。现在他要辍学和韩国朋友创业，改国籍终于提上了日程。他想借此机会，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对韩侨群体、朝鲜半岛、意识形态教育等所有人生思考记录下来，而我们很荣幸地得到了他的信任，成为访谈并拍摄他的人。相信您能想像，这是一个多么独特而宝贵的机会。
我想说的是，虽然我去年就认识了他，意识到了他是一个值得深谈的人，但如果没翻译您的绘本，我很难有机会熟悉这样一个沉默的少数族裔工科男生并意外发现他在语言上的天赋。真的非常感谢。
（小高，我不知你个子多高，穿什么衣服，几号鞋码，但是“俏女孩”我因此认识了你。）
我读你——华春，你躲在风物戏面具后面，我认识着你，在中国你有着我觉得日本人的最好品质，对工艺的敬重与执著。你照料买卖的这份细心，为“俏女孩”视频译日文，做维基百科页面，你跟我说各种人，你是在人海中捡别致贝壳的女孩儿，你的白日梦是在文字之间冲浪、游戏，对吗？因为你，我想像你的爱人，写小说，弹琴，在拥挤地铁读电子书的静男……
华春搬家，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因为数学先生的新职业，整理，落定，她继续写来——
想跟您介绍一下这对韩国夫妇，可能会是我们的韩语翻译：丈夫金相奎三十四岁，是高丽大学韩国史学专业的博士生，研究朝鲜半岛日据时代的日本军队，这一年在京都某大学交换留学；妻子曹炫珠三十三岁，是一位小学老师。相奎的研究需要他学习日语，所以他日语还算流利，关键是正规的学术训练让他自觉追求精确的理解和表达，不会有某些外语专业的人那种盲目自信；炫珠本科学儿童教育，主修韩国文学，还包括体育音乐美术心理学等等，没有正式学过日语，不过在日本生活一年自学进步很快。
他们看到你做的《拍花子和俏女孩》视频短片后，再见面的时候，炫珠指着她手机屏幕对我说，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本书，在韩国也很有名，我一看，居然是戴厚英的《人啊，人！》！！！！她和相奎恋爱时曾买这本书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您能想像我的震惊吗？我认识的中国1980年代末入学的大学生好像都没有知道《人啊，人！》的，我自己读也纯粹是偶然，韩国年轻人居然现在还在读！那天她打听了一下“拍花子”的准确意义，因为她的日韩辞典上没有这个词（我们还聊到了余华，她说韩国版《许三观》拍得不错）。
一周以后，就是前天，我们再次见面，他们买了日本亚马逊网的这本书，炫珠已经翻着字典读到了大人讲完拍花子传说的那页。她日文英文夹杂带比画地跟我说：“我想，拍花子会不会是文化大革命的隐喻啊？‘文革’不就是让好多小孩子离开自己的父母家乡，然后又受了很多罪？”
记不清是否他们先问起这本书有没有出韩语版的计划，反正我问他们有没有兴趣翻译时，相奎的脸一下子红了，说怕自己日语水平不够。我告诉他有非常好的英语版，他又确认了一下原版是什么语，为什么是英语而不是汉语，然后才略为放心的样子。昨天又聊了一下，我们都认为，由他对照着日英两个版本，翻成准确的韩语，然后由炫珠把语言改成小学女生的口吻，应该能得到一个不错的译本。不知您觉得如何？
如果您同意让他们尝试翻译，有两件事情需要跟您确认一下。第一，可以把英语版PDF发给他们吗？他们应该也买不了iBook美国书的。第二，分成或报酬具体条件……
辛欣，您好，看到您做的绘本开头“拍花子故事”的视频了。我设想的就是这种感觉，但是有几幅出现时间可能需要拉长一点。我好好想一下，提具体时间长度给您。
今晚我在脸书上开始宣传绘本了，首先是给我认识的脸书朋友。反响比我想的还要好，有人说要拿到研究生院的seminar去宣传，还有人说短片给了她灵感，还有人打算将这作为自己买的第一本电子书，等等等等。
明天开始用邮件推销。唉，期待快点出现书评，有没有书评对消费者心理影响太大了。
数码书，一种前卫过去时，亲爱的华春，你知道，创造工具都给大众了，凡·高遍天下了，而我们的辛苦制作全都在床底下，在你，在我，感知着虚拟空间漂浮无数精灵。当载体变化，PDF，数码格式，电影手机屏了，变VR又变什么了，iPad已过气，手机也会成为过去时，你和我的新手工，明天还会在吗？
而华春，当任何的你读到这一行，当我和她做书并互相写到此一时——
我们没有见过面呢。
华春写道——
昨天一个自己开翻译公司的熟人读了《拍花子和俏女孩》日文版指出，有两处“哇！”（小姑娘你在香烟铺还有在大杂院的气球），他说“哇”是男孩子以及东京地区为主一些较粗野的女孩说法，因为绘本其他部分都很文雅，所以这两处让这位开翻译公司的读者略感不适。
关于这一点，定稿之前读过书的三个母语为日语的男性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尤其我爱人现在还认为我的译文很好地表现了人物性格和惊叹的程度，鲜明而不失流畅，改了也许会更保险，但是肯定没有原来有趣了。
于是我昨天连夜问了四位日本女性，她们当中三个人都表示：一个家教不错的五年级女孩，如果在表示惊叹时用我现在采用的“哇”说法是会让听者略觉惊讶的；只有一个觉得：根据性格和情境的不同，有些女孩子本来就爱用我的“哇”说法，跟家教好坏无关。但她也认为，这种用法确实会引发关于说话者本身的各种想像，如果是作为画外音出现的词，可能会无意义地把读者注意力引到说话者身上去（问题是，这两处既可以说是navigation ，陈述，也可以说是monologue，独白）。
现在，帮我读的小高，一时联系不上，我想跟他再讨论一下最后再决定。但这次的“事件”让我意识到，对于模拟女童说话的语气，我（和那三位男生校对）可能做得还不够。而中译本，说实话，我感觉在这一点上也不是很好，汉语没有性别问题，但是成语似乎过多，有些不但不是孩子用的，而且本身也不够贴切，比如磨刀人的吆喝声用“抑扬顿挫”。所以我想借这次修改的机会将完整的英语版和日语版对照一下。很遗憾早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发现在日本买不成英语版时，应该立刻跟您借一本。请您尽快给我发过来一册好吗？PDF和EPUB都可以，都没有的话，JPEG也行。谢谢。
哇！我心想，这下我们还得从头做？
大约两年之前，我收到华春的第一封信，但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们在新浪微博聊天，在那里她的网名让我联想到北方王朝，她的微博自我介绍是中日英自由翻译，喜欢参与一些听起来有趣、经得起思考的事情。她的微博头像，戴大头面具，穿着朝鲜族风物戏的农人服装，照片后景有些同样衣裳的女子，我猜她们在准备表演朝鲜打击乐。她在《纽约时报》中文网读到我写的自制绘本数码书，先做英文版后做中文版，都放苹果书店自卖的故事，她想翻译日文版，她写来——
辛欣，您好。真的很高兴在微博上认识您，我的真名叫华春，沈阳人，今年三十四岁，已经在日本生活十七年了。我在大学里学过地理学和戏剧理论（主要是莎士比亚的dramaturgy），现在和爱人（日本人）一起住在京都，靠做英语和汉语的技术和产业翻译维生，业余的很大部分精力用于支持和参与独立电影创作。谢谢您的回信，不过我没太看明白是什么意思，您是说，你要给我一个能在普通电脑上看绘本的网址吗？能看到当然很高兴，不过我想您的文字水平，通过阅读您的自传《我me》（您的绘本小说来自其中一段）和我少年时零星读过但印象深刻的您的文章，以及最近在网上看到的您的画作，已经得到充分证明了。想来您早就察觉到了，我对网络很不灵光，家里爱人倒是一直用苹果电脑，不过他还有我们的朋友们，好像都没有iPad。如果需要的话，我考虑买一台iPad mini。
隔着太平洋，我把一百二十四页绘本的无字画面一张张传给华春，把中文版PDF传过去，把中文原稿传过去；华春翻译，她爱人把日文一条条贴入绘本说明栏和对话气球里。我自己做英文版和中文版，都是这样做的。我的手工经验和他们的手工问题，包括制图软件问题，越过太平洋传来递去。华春觉得，做成一本数码书的最后一道：把书页放到一起，似乎太难了，于是她爱人把做好的日文画面每一页传我，由我做成一本日文绘本数码书。我们在Dropbox开一个文件夹，眼看着，一稿，两稿，修翻译，改字体，直到做了九稿。
你读标题“全球同步上映”，你读出我的幻想吗？我是在美国地下室DIY了苹果iBook店出售我的绘本书英文并中文的；中文版是多媒体的，一按画面上角的喇叭标图，你能听到我讲故事。我手里做着心里幻想着，不同文字版本的游戏规则，在网络世纪变了的，财大气粗的电影能全球同步上映，绘本和翻译不见面，也能做各种语言版的。也许，同步上映，有点标题党，不过，真的，在给日文版当装订匠的时候，我也帮法文版做数码装订呢。
法文翻译马努，住巴黎外面夏尔图大教堂旁边，是老校友，她是1980年代到中国的留学生，我在戏剧学院念导演系，她在戏文系研读中国古典戏剧。那时候她翻译了我的小说《在同一地平线上》，后来翻译我的侦探小说《封片连》。1990年代我到法国，她带我去她家附近的图书馆，在门口停步，指点我看，《封片连》赫然外国小说借阅榜首。马努是标准法国人，这意思是，她不看电视，也不让孩子看电视，孩子们在学校都很另类，跟其他孩子满嘴流行文化全说不到一块。马努根本不用iPad，不看数码书，她读纸媒书，看小人书，她认为法国人从一岁到九十九岁都是小人书读者。这样一个数码盲马努居然想做法文版《俏女孩》，她为此找了一位助手，帮她把法文翻译放入绘本。助手叫茜茜，学中文的法国女生，在旅行社打工。马努必须在法律上雇佣这位茜茜，于是这辈子头一回，马努成立一个公司，茜茜把字贴到空白图里，图传过大西洋，我一页页做法文版数码书装订。
张辛欣
全球同步上映日文版做到第八版的时候，我们觉得可以卖数码版了，面临在哪里摆摊的问题。在亚马逊独家出版，创作团队提成是百分之七十，如果非独家，比如和苹果一起上架，提成会少很多很多。而日本电子出版状况是，苹果比亚马逊销量小太多，简直不值得为了苹果市场而减少在亚马逊的分成。尤其是2013年开始，亚马逊的书能在苹果终端下载读了。于是我们决定上日本亚马逊。为此，华春和爱人试验，发现亚马逊绘本书不能双页同时显示，而这是我的绘本书好多页的设计，是被行家大赞特赞的！奋战数码书我试验了各种软件，做了一百多版。眼看走到日文版这一步，俗话说，有总比没有强，于是我们放弃双页，上日本亚马逊自卖。一路征战发现，你会超级坚持，你会格外柔韧。到了这时候，华春和我商量书价，讨论作者和翻译分成（我感觉到她很不好意思）。亚马逊百分之三十作者七十，作者和翻译呢，我说，我一半你一半吧。原创拿这么少，华春说，太不好意思了（我能感觉到她受到震动）。而我感到很对不起她。这时候华春抢修第八版三页翻译，我抢修装订，她爱人要去外地（由他送亚马逊）。我赶着做，把第九版送过去，她收到写来：“太谢谢了！我爱人三小时后要去外地面试，他走之前在亚马逊挂上号了！” 上架了，展示了，来了“哇”的问题。
张辛欣于是，我把华春想看的英文版送过去，更大的问题来了。华春读了英文版说，比中文版写得好，照她的形容，如果英文版是专业电影剧本的话，中文版是电视剧台词水平。而她，她宣布，根据英文版重译日文版。走到此，华春说，不多打搅爱人，学PS自己入字，一百二十四页绘本，她又重译了六十七页，一本上架数码书临时下架，我一页页再换版。我赶到累得气短，短信她，“日文盲我一边贴一边看你这一次的字型，包括字的选色，好看啊，‘胡同里我独走’那一页字有日式漫画味道。为你学PS学做字高兴，喜欢爱学习的人。”
这才说到英文版翻译汪海岚。和海岚认识是因为她要扔垃圾。英国人海岚1980年代也在中国留学，听说有个名叫《疯狂的君子兰》的小说，找来找去，终于弄到小说的复印件。她译了，译文是手写在练习本上的，二十五年后收拾家，偶然发现破烂的练习本和更破烂的复印件，她很纳闷，早已扔了几次的老文件怎么还在？她经过中国作家朋友查到作者我，写邮件问有没有《疯狂的君子兰》的英译，若有她会把破稿子彻底扔掉，没有她会修改稿子寄给我。我们的创作关系就这样开始了。她在大英博物馆钱币与徽章部，是考古学博士，研究丝绸之路货币，还研究“文革”毛像章，为此她写了一部“文革”红语词典。她也研究斯坦因，这位被中国人指控为“敦煌大盗贼”的我敬仰的独行侠。
绘本英文版，我丈夫斯蒂夫前面做了多道的。我和斯蒂夫小时候都看小人书，我的小人书是黑白两色，只有封面是彩色；斯蒂夫的小人书/漫画书是四色套色，他看小人书看“超人”，也被启蒙经典文学深渊到《伊利亚特》，上大学他仍然读漫画书，搜集漫画书。到自己做起来，才知道小人书/动漫书，这宝宝，要这么多心疼与照顾！我和斯蒂夫一起研究在我画好的气球和解释空间如何把字全放下，来回来去推敲怎么写。不过斯蒂夫的英文带男孩气，这时候海岚来了，飞手一道，让斯蒂夫服气拜倒。斯蒂夫把海岚的英国英文，又改美式英文，我一条条贴入画面，一版英式英文，一版美式英文，做成英文数码书。翻译署海岚。
有一天，海岚从英国发来一个建议。俏女孩翘课乱逛，因此功课糟到眼看考不上中学，就在求天求地求神仙的时刻，文化大革命来了，全中国从小学到大学考试都停了，都不上课了，在这个地方绘本书下一页面是俏女孩三年之后下乡，北京火车站告别，父母们哭，孩子们大哭（我画着哭）——海岚说：“这之间插一个画面吧，好像电影给一个空景，这画面是什么？你想想？”
我纸上泼墨，电脑做，红底，墨溅，白字：“我到处找拍花子，希望找到这个把孩子拐卖到天边的妖怪，我好混到遥远地方去玩！拍花子真来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日子真来了……”海岚修理英文，想像一起入英文版。
英文版iBook上架之后，折腾八个月，中文多媒体版上架iBook，为过技术审查关，我过五关斩六将！但是，卖欧美三十四国的iBook，那时不卖中国，也不卖日本。其实，全球同步上映，就是一个自幽默。
又不过，在到处门槛高墙的地球村里，数码小匠人我，搂着小包袱，敲苹果，敲亚马逊，敲中国多看，我到处敲门！何止几个数码绘本书东家，外借YouTube，里送视频网（全部）！逮个地方就吆喝一嗓子，好酒也怕巷子深的。微信是大黑洞，只进不出，微信公号文章无法链接到其他网址，不能链接音频“喜马拉雅”（我在那里放了我讲故事），但是微信植入腾讯视频（因为腾讯是它的大地主）！用微博贴绘本，盯上微博植入的“秒拍”（因为新浪开发了秒拍，它会自闪动，哇，诱眼入陷阱），用新浪再转微信，嘻嘻，这条道儿敞着。地球村壁垒们各自圈套内容，都说什么“内容为王”，呵呵，为你们公司股票为员工原始股兑现吧？多少渺小手艺人在分崩离析的媒体冰块上（纸媒到数码）跳跃，跌倒，再跳，再倒，我说跟改做数码小手艺人的日文华春要一半对一半分账，我带她一起跳冰块，我希望她挣到，这是我惭愧的秘密所在。
说到投入和盈利了。说到钱了。读者你在搓手？到这时我还没腾出工夫跟各国翻译说呢，直接跟你分享账本：这本绘本书，苹果店第一季度我的银行账号显示收到十七块美金，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此类报告——没看到账面有任何足以引起兴趣的变化（哪怕几块钱）！网上小店这么多，汪洋中谁挣到钱了？哪怕花推广费，我做了视频，回国我讲演，走到哪个场子我都挥扇子说书。
数码绘本我的工本投入：两台彩色复印机，数码绘画版，第一代苹果机，两个iPad，录音机，为纸媒版颜色参考用博展级相纸印全部画面，做视频，自掏美金过万。全部收入：纸媒版（七千人民币给了介绍人一千）；苹果数码版中文英文iBook：三十美金以内；中国多看数码绘本加三本数码书：二百八十人民币。
这样，一起来读华春继续报告：“计划中的活动都按时参加了，又向一些人推荐了绘本，甚至包括向两个美国人推荐了英语版。出版满三个月时我会把亚马逊的销量报告发给您，目前的状况是修订前共卖出七本，买的都是我认识的人；修订后卖出了四本，三本中两本可能是网友买的，另一本应该是一个韩国留学生和他的陪读太太买的。为了修改而暂停发售的事情，我通知了所有曾对绘本表示过兴趣的人，但是重新开卖的事情还只通知了一小部分人，所以随着更多人接到通知，销量可能会增加，另外，陆续分发到个人或是酒吧咖啡馆书店里的传单，也可能会带来新的购买者。”
我生出更多触觉，我不仅关心在法国画和出版的《我在伊朗长大》，也关心这书动画片是怎么制作的；我关心查理漫画杂志袭击事件；关心巴黎叙利亚移民新漫画家；我关心日本电子音乐销售；关心英国电影戏剧和通过隧道偷渡英国的难民；我关心英国的风和雨，因为英文翻译海岚（没有见过面），也因为我做数码书使用的软件，是伦敦一家小公司开发的，开发者的妻子是绘本作家，我为它新版提升献力呢；虽然我只有小学六年级数学程度就下乡当农工了，但是我关心数学家，因为华春的爱人是学数学的！而那些人，华春写到的日本人，教授、书店老板、读漫画的女孩和男生，我看到他们的生动模样；那位“小高”，最早帮华春看译文的理工生，华春感叹他对语言的感觉极佳，我津津有味读她写小高—— 最近我和爱人开始为小高用影像记录他的自述。日本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祖籍南韩，百年前就陆续迁居日本，至今国籍却既非日本也非韩国——1945年朝鲜半岛刚独立时日本政府为韩侨专设了“朝鲜籍”这一名称，1965年韩日恢复外交，韩国政府向韩侨开放国籍申请，很多人却因“支持北朝鲜社会主义政权”、“痛恨南韩威权独裁”、“加入韩籍等于承认祖国分裂”等理由而决定保留“朝鲜籍”，小高的家族也在其中。
小高从小学到高中，读的是亲北派侨联办的“朝鲜学校”，这种学校因其背景而不被日本政府承认，升学就业都受为难。但它进行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朝日双语教育，学生中的佼佼者两种语言都能达到母语水平，且日朝文化兼修，并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制度都有深刻的了解，就像小高那样。
时移世易，越来越多的“朝鲜籍”韩侨选择了加入日本或韩国籍，包括小高的家人，而他一直拒绝随波逐流。现在他要辍学和韩国朋友创业，改国籍终于提上了日程。他想借此机会，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对韩侨群体、朝鲜半岛、意识形态教育等所有人生思考记录下来，而我们很荣幸地得到了他的信任，成为访谈并拍摄他的人。相信您能想像，这是一个多么独特而宝贵的机会。
我想说的是，虽然我去年就认识了他，意识到了他是一个值得深谈的人，但如果没翻译您的绘本，我很难有机会熟悉这样一个沉默的少数族裔工科男生并意外发现他在语言上的天赋。真的非常感谢。
（小高，我不知你个子多高，穿什么衣服，几号鞋码，但是“俏女孩”我因此认识了你。）
我读你——华春，你躲在风物戏面具后面，我认识着你，在中国你有着我觉得日本人的最好品质，对工艺的敬重与执著。你照料买卖的这份细心，为“俏女孩”视频译日文，做维基百科页面，你跟我说各种人，你是在人海中捡别致贝壳的女孩儿，你的白日梦是在文字之间冲浪、游戏，对吗？因为你，我想像你的爱人，写小说，弹琴，在拥挤地铁读电子书的静男……
华春搬家，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因为数学先生的新职业，整理，落定，她继续写来——
想跟您介绍一下这对韩国夫妇，可能会是我们的韩语翻译：丈夫金相奎三十四岁，是高丽大学韩国史学专业的博士生，研究朝鲜半岛日据时代的日本军队，这一年在京都某大学交换留学；妻子曹炫珠三十三岁，是一位小学老师。相奎的研究需要他学习日语，所以他日语还算流利，关键是正规的学术训练让他自觉追求精确的理解和表达，不会有某些外语专业的人那种盲目自信；炫珠本科学儿童教育，主修韩国文学，还包括体育音乐美术心理学等等，没有正式学过日语，不过在日本生活一年自学进步很快。
他们看到你做的《拍花子和俏女孩》视频短片后，再见面的时候，炫珠指着她手机屏幕对我说，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本书，在韩国也很有名，我一看，居然是戴厚英的《人啊，人！》！！！！她和相奎恋爱时曾买这本书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您能想像我的震惊吗？我认识的中国1980年代末入学的大学生好像都没有知道《人啊，人！》的，我自己读也纯粹是偶然，韩国年轻人居然现在还在读！那天她打听了一下“拍花子”的准确意义，因为她的日韩辞典上没有这个词（我们还聊到了余华，她说韩国版《许三观》拍得不错）。
一周以后，就是前天，我们再次见面，他们买了日本亚马逊网的这本书，炫珠已经翻着字典读到了大人讲完拍花子传说的那页。她日文英文夹杂带比画地跟我说：“我想，拍花子会不会是文化大革命的隐喻啊？‘文革’不就是让好多小孩子离开自己的父母家乡，然后又受了很多罪？”
记不清是否他们先问起这本书有没有出韩语版的计划，反正我问他们有没有兴趣翻译时，相奎的脸一下子红了，说怕自己日语水平不够。我告诉他有非常好的英语版，他又确认了一下原版是什么语，为什么是英语而不是汉语，然后才略为放心的样子。昨天又聊了一下，我们都认为，由他对照着日英两个版本，翻成准确的韩语，然后由炫珠把语言改成小学女生的口吻，应该能得到一个不错的译本。不知您觉得如何？
如果您同意让他们尝试翻译，有两件事情需要跟您确认一下。第一，可以把英语版PDF发给他们吗？他们应该也买不了iBook美国书的。第二，分成或报酬具体条件……
辛欣，您好，看到您做的绘本开头“拍花子故事”的视频了。我设想的就是这种感觉，但是有几幅出现时间可能需要拉长一点。我好好想一下，提具体时间长度给您。
今晚我在脸书上开始宣传绘本了，首先是给我认识的脸书朋友。反响比我想的还要好，有人说要拿到研究生院的seminar去宣传，还有人说短片给了她灵感，还有人打算将这作为自己买的第一本电子书，等等等等。
明天开始用邮件推销。唉，期待快点出现书评，有没有书评对消费者心理影响太大了。
数码书，一种前卫过去时，亲爱的华春，你知道，创造工具都给大众了，凡·高遍天下了，而我们的辛苦制作全都在床底下，在你，在我，感知着虚拟空间漂浮无数精灵。当载体变化，PDF，数码格式，电影手机屏了，变VR又变什么了，iPad已过气，手机也会成为过去时，你和我的新手工，明天还会在吗？
而华春，当任何的你读到这一行，当我和她做书并互相写到此一时——
我们没有见过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