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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我是北京一家广告公司的经理。
那天,我在东城区设展招聘。快到中午的时候,应聘人潮逐渐散去,当我正在整理求职人员留下的申请表时,突然有人向我发问。
“您好!经理,我觉得你们公司的招聘不够灵活务实。”那位海淀走读大学尚未毕业的女学生站在了我的面前。她双手捧着装有个人资料的塑料夹,用一种在我看来挺好笑的挑战眼神盯着我,显得既固执又紧张。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盛莉莉。上午,曾因陈副经理拒绝让她填表,而令她施展了不算高明却有“黏性”的辩才。当然,求职者与招聘者辩论终归都是输家,她没能如愿填表。
“嗨,你没有到别的公司试试?”我笑道。
“都一样。”她忿忿不平地说,可脸上仍泛出几丝友好微笑。
她说:“我能在这坐一会吗?”
“你坐吧。”
“经理,能和你讨论一个问题吗?”
我知道她又要和我重复那些与陈副经理辩论过的问题。我说就免了吧,肯定讨论不出你想得到的结论,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呢。见她那副不肯罢休的架式,我郑重其事地说,公司不招在校学生,道理很简单,你还没有毕业,没有文凭不说,根本没法在公司上班。
谁知她的声音比我的声音更高:“跟您说我现在正在搞毕业设计,不上课了,两个月后就能拿到毕业证书。”
“那也不行!”我措词生硬,以便结束这种无价值的争辩。
盛莉莉很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接着赌气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不久,会务组的人员把两份快餐和饮料送了过来。我拿过其中的一份摆到盛莉莉的面前:“这份你吃吧。”她连连摇头,说不用。这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位执拗得少见的姑娘:她个子不算矮,稍显瘦弱,相貌端庄但不秀丽;肤色较黑,脸上还长了几粒粉刺。在一份盒饭和我的频频相劝下,她睫毛低垂,如坐针毡,和刚才那个百折不挠的劲头相比真是判若两人。一股同情之心油然而起,我决定改换方法。我故作感慨道:“广告公司的这碗饭可不是好吃的!”
盛莉莉这时噗哧一声笑了,说那我还是吃吧。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跟我讲述起她的故事来。她刚满22岁,家住呼和浩特,祖籍浙江。父母都是早年支援边疆建设的普通干部,父亲已经病逝,家里还有一个妹妹,马上就要考大学。妈妈的经济负担很重,她必须尽快找份工作赚钱,为妈妈分忧。她说自己不想有谁来施舍、关照,只想争得一个尽早工作的机会,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接着她又注视着我的表情,说:“我不认为自己两个月后拿到毕业证书时和现在的能力相比会有多大的差别。”
我意识到该提防她新一轮的求职攻势,就岔开话题劝她赶紧吃饭。
利用盛莉莉吃饭的这段时间,我起身活动了一大圈,为了摸清其它广告公司的招聘条件的工资待遇,我甚至当了一回求职者。
等我回到自己公司的展位时,那里已围上了一帮年轻的求职者,盛莉莉在查验证件、文凭和发放求职申请表,并解答着人们的询问……
“请问小姐,两年以上广告工作相关经历是什么意思?”
“就是接触广告工作、从事市场销售要有两年以上的时间。”
“小姐,我在街上贴海报、在学校里推销图书、光盘、文化衫算不算?”
“应该算,但要看你的业绩,闹着玩的可不算。你一个学期能卖多少图书、光盘、文化衫?”
“200册图书、100张光盘,30件文化衫,行吗?”
“差远了,你不行!别填表了。”
“我还没有毕业,你们要不要?”
“原则上不要,除非你特别优秀,要经过公司领导研究才行!”
“你看我行吗?”
“你表填了吗?拿来,我看看……哦,好,我问你,假如失败让你吃不下饭,首先你该干什么?”
“……”一时竟无人对答。我默默期盼着答案的出现。这时那双闪亮的眸子照耀到了我的脸上,盛莉莉骤然停止了忙乎。她伸伸舌头,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
“你也填份表,把贴过多少海报、发过多少传单、卖了多少图书、光盘、文化衫等等的业绩详细填上。”我估计盛莉莉没想到我会这样对她说,因为我后来都惊讶自己的一时冲动……
第二天上午,我还惦记着那个答案,见着一脸写着好心情的盛莉莉,我第一句话便是:“假如失败让你吃不下饭,首先你该干什么?”盛莉莉灿然一笑:“先好好吃饭!”
盛莉莉成了我们广告公司最年轻、最能“缠”、最能吃苦、心理容量大、素质好的广告业务员。我至今也没有看到过她的大专文凭,不过那已经显得不重要了。每当有些高学历的员工受不了顾客的冷漠和奚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坐进我办公室,唉声叹气地说:“经理,你说该咋办呢?”我经常会这样作答:“你先去问问盛莉莉,然后咱们再具体谈。”
(《涉世之初》2000年第11期
朱石林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