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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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皮包·豆鸡公
  马皮包,豆鸡公,在故乡人眼里,这是两种带点神性的物什。
  有人说,马皮包见了人就不长了,立马会坏掉,过几天去看,里边就是一包坏粉了。所以若看到没长成的马皮包,一定不要走近,要装着没看见,待几天后长大了再去把它摘了。又有人讲,马皮包今年在这个地方,明年在那个地方,总之不让人找到,躲着人。
  而豆鸡公,据说也是见了人就再不长大了,还会自动消失。但这种菌往往去年长的地头,今年还会长。
  马皮包到底什么样?像一大堆白石头,白面包,——不,应该更像白馒头,偏圆,没有棱角。大大小小,排在草坪里,周边是马桑、黄荆条等灌木丛。马皮包出现的时候,一般是雨后,夏天,正午或后晌。
  这物什用来煮汤,鲜得很,实在是无物可比,除了豆鸡公庶几近之。
  后来马皮包少了,我二十多年也没见过马皮包了,记忆中的样子怕是也不准确了。
  马皮包总让我想到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马屎皮面光,里头一包糠。没有丝毫轻慢之意,也许仅是因为它的名字带个“马”字,又圆且极易“糠”了。
  豆鸡公,也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当平菇刚出来时,我以为是平菇,心想这下好了,可以天天吃豆鸡公了。却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后来到攀枝花,到云南,听到当地有一种菌叫鸡枞,据说很香,也很贵,又疑心是不是这种。特意点了,炒了端上来,也不是,虽然味道同样非常鲜,但黄而小,反倒有些像普通的菌子。鸡枞是黄的,干了也是黄的,豆鸡公不是,豆鸡公白,长而高的茎干,上边的菌叶白中有点灰,洒满雨水,非常美。
  “屋后院场边有一窝豆鸡公!”
  小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常常是在夏日雨后的某个下午,我们在敞房里做作业,玩耍,这时姐姐从门外走进来(她刚去了趟堰塘边,或者菜园子),对我们说。
  我们立即放下作业,光着脚,或者穿上爸爸的雨鞋,随姐姐出门,踩着稀泥,往房后跑去。
  天色快黄昏了,那传说中的豆鸡公像一位公主,在暮色里摇曳……
  桤木菌
  夏天真是奇妙的季节啊,好象什么好东西都出现在夏天。连续几天雨后,湾里、沟边的桤木树林里,会长出一片一片的菌子来,乌黑而矮,有些滑溜,我们叫桤木菌。
  桤木菌,长在黑石头旁边,梭米草、铁线草丛里,靠近水沟,那里水草丰茂,枝蔓缠绕。它旁边,有那已经过了季节的猪鼻孔(一种野菜,学名鱼腥草),有串生着的金钱草,金银花正开出白色的花。
  桤木林里光线暗淡,繁盛的枝叶像到了童话中的大森林。夏天的雨后,空气清新,身边的水沟里水涨了,那里开出了一些平时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花,黄的,白的,有的是石菖蒲。
  而那种叫蛇莓的小红果也在悄悄地开着,水灵灵的,——它当然不能吃,大人们说那是蛇吃的,它会不会招来蛇呢?
  我们顾不上金银花,金钱草也根本没人去扯(后来才听说这草泡水喝了可以消结石),而蛇似乎也不怕了。孩子们在伏身飞快地摘着桤木菌,那一片一片,一朵一朵,像是幸福的小伞,这天赐的美味,摸在手里滑腻腻的。
  姐姐已经摘了半撮箕了。姐姐总是比我们摘得快。
  “三旺儿他们也过来了。”
  我们担心他们要来抢着摘。这林子是大家的,桤木菌自然也都可以摘。
  三旺和他的姐姐走过田埂,他们突然“呀”的一声,原来,那边的树林里也有一大坪菌子!
  桤木菌,美味而贱,有雨水就生长,多好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我们吃着美味的炒菌,不觉多舀了几碗饭。
  马齿苋
  房后的小菜园里,入夏以后,爱长一些奇特的小茎草,淡紫红,而肥,像手指一样,爬行在湿润的地上,叶子小而尖,肉肉的。整个草茎都肉肉的。像是一条条抻直的蛐蟮,一例儿地尖下去,那探起来的头,就是蛐蟮在张望,——蛐蟮抬头吗?似乎没有见过。
  “那是马齿苋,”母亲在园子里摘菜,她说。
  为什么叫马齿苋呢?和马齿有什么关系?马齿我没见过什么样儿,不清楚。
  而母亲的发音是“马视汗”,我们当地的口音。
  母亲最爱这“马视汗”。母亲喜欢吃酸的,她的做法,也是唯一的做法,是把马齿苋掐回去,用开水氽了,加醋凉拌。
  母亲说,拌菜要点酸醋,——把醋叫酸醋的,可能我们那儿是唯一的吧。一次有人听我这样讲,问我,醋就是醋,还酸醋,醋还有咸的吗?
  我一愣。不过真还有咸醋,我们那里就把酱油叫咸醋。
  “真——是奇怪!”听的人一撇嘴。
  母亲总是喜欢吃酸的,她对酸青菜那个爱啊,煮稀饭,下面条,都离不得。——她拿着个小碗,一把儿马齿苋择了,淘洗干净,再氽过,就只有小半碗了。她放醋,豆油,端出来,吃得个香啊。
  我不爱吃酸菜,看母亲倒那么多醋,牙齿都打颤,于是也避马齿苋如老虎,似乎它不是马齿苋,而是虎齿苋。直到后来大了,有回,也忍不住挑了一筷子尝尝,呀,原来这般美味!
  后来,听说这马齿苋是补铁的,家人病了,偏方说多用马齿苋熬水喝。这也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有鲜马齿苋啊,给母亲说了,让她在夏天帮着多晒点。母亲自然答应着。回老家去,母亲提着一塑料袋晒得半干的给我。看样子不多,我不由有些失望。
  母亲说,马齿苋不好晒,里边肉多,水多,总是晒不干。
  二姐在一旁说,看起那么一小袋,妈扯了好几簸箕,晒了好久才晒出来那么点。
  其时,母亲身上已经有病了,她依然不停地走动,一刻不歇。
  另有种苋菜,和马齿苋差别很大,也许属远方亲戚?汪曾祺老先生考证:“薤”就是苋菜!而不是百科上介绍的火葱。“薤上露,何易晞”,在大白菜没兴起之前,苋菜居然是北方汉民族的主要菜种!
  是这样吗?苋菜原来还有这样的辉煌历史和生命力,居然已经陪着汉民族的祖先共同走了那么远?!   小小的肉茎,在园子里生长,似乎传递了遥远的信息。
  猪鼻孔
  猪鼻孔,也有叫猪鼻拱的。“孔”和“拱”都行,但和猪有什么关系呢,和猪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曾百思不得其解。一种鲜嫩的野菜,总是喜欢生在靠水的田埂上,春天出现,长长的根埋在土里,白而嫩,上边几片肥大的叶子,青中带暗红。有强烈的冲味,掐了用开水“闭”三五分钟(我们一般用大碗闭,上边再扣一只碗),加油、油辣椒、醋、酱油拌了,非常可口,下饭。和猪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叶子形状有点像?也不像,倒有点像猪大大的耳朵奓在春风里。
  用开水闭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为了去除和减轻那腥味。毕竟,中医书上说,这叫鱼腥草,腥味很重的。
  也有叫折耳根的,那是城里的叫法,城里人偏好吃根,而对叶子不大喜欢。其实,叶子是非常好吃的,根偏偏容易老,要掏到很嫩的不易。
  “掐了把猪鼻孔。”母亲说的是“掐”,并不是掏,也不是剜。田埂就还好好的,过一阵,猪鼻孔就又长起来了。
  而那种掏的坏习惯,却会将整个田埂掏坏,漏水。想起一句小时候拍着手骂一个被划为地主的老人的歌谣:
  土狗子,钻田埂,
  破坏农业学大寨。
  土狗子是蝼蛄,栽秧时节水田里多,专喜欢往泡了水的田埂里钻。
  在春天,城里有人用草捆了,一小把小把叫卖:
  “折耳根耶~~,折耳根。”
  挑着担子,轻轻的声音,过去了。
  白生生的根看了总让人不大舒服,想起那些掏坏的田埂,想起蝼蛄。好在,现在也有大棚种植这东西了。
  北方人很少见这东西,也不大吃得惯。谁要说自己厉害,能适应南方的生活,会说:
  “习惯了,我现在连折耳根都敢吃。”
  好象这样能表明他已经彻底融入南方的水土了。
  酸莓·水楂·地瓜
  山野贫瘠,没有多少野果。一到栽秧时节前后,田埂边上有些小小的酸莓熟了,光着脚板的妇女们就去摘来吃。它长在柔长的刺枝上,皮极薄,核极大,只有半颗花生米大的果子,其实就只是咂摸个味道。
  有的很甜,有的却又很酸,颜色越红果子越大的味道也越好。因为酸,看到妇人们去采摘,有些男人就开玩笑:
  “哟,怀儿了哇?”
  有泼辣的女人就答:
  “就是怀儿了呢,咋嘛!”边喂一把在嘴里,呀,牙都要酸掉了。男人们大笑。
  秧一插过,酸莓慢慢就过了季节,少了。
  水楂不是山楂,那是不是山里红呢?查了一下,也不是,山楂和山里红同属山楂属,果子都在2厘米直径。水楂却没有这么大,圆圆的,比一颗黄豆大不了多少,顶上有多角形黑色裂口。灌木,也有黑色长刺,果子结得极繁茂,枝条上密密麻麻都是,颜色鲜红,果子瓷实,寂寞地长在路边上,只有放牛孩子们去摘了吃。有大的,味道也极好,而个头小的,味道不好的,像嚼木头。“呸,”赶紧吐了。
  水楂到底是什么呢?这不入典籍的无名的山里孩子。
  它也只有很细碎的白花,长在有刺的杆上,叶子也小。
  水楂,它只有我们乡土的小名,过去它慰藉了一些穷孩子的童年。现在到了夏秋,它点点的红色装点着没有多少杂色的山野。
  这地瓜我也不知道它的学名,查了好些地也没查到。这种植物像爬地草一样,藤状的枝条在地上到处窜,枝和枝连成一片,根子抓地抓得很牢,叶子一年四季深绿,扯断会流出白色黏液,在手上很不舒服。
  牛却极喜欢吃它的叶子。
  “六月六,地瓜熟”,是农谚。一到夏天,坡上地埂上就有股很浓的地瓜甜香,清晨的露水下,地瓜叶子密密实实,一撇开叶子,就见到织结在一起的根下,一颗颗大指蛋大的圆果红得诱人。
  剥开皮,肥肥的果肉里,有像沙糖一样的黑色小籽,整个果子水津津的,红鲜鲜的,喂进嘴里,真香啊。
  七八月一过,地瓜就没了,老了,但叶子仍然那么绿着。
  父亲说,这东西可坏地了,根子乱窜,不易挖净,一长进地里,这地就不大能长出庄稼了。
  我却想,为啥不干脆种一地地瓜呢?没准更卖钱。
  地瓜,你本是好东西啊,你还是静静地守在你的地边上吧,这样人就不讨厌你了。
  奇怪,地瓜有人地瓜和猪地瓜之分,人地瓜大而软,极香甜,猪地瓜硬,小,掰开,里边有小黑蚂蚁跑。据说猪地瓜吃不得,吃了要死人。可猪为什么吃了没事呢?想来也仅仅是因为味道不好,没人吃而已吧。
  名叫地瓜的蔬果太多了,北方人把红薯叫地瓜,真正的蔬菜脆地瓜,山东人却叫一个奇怪的名字:蔓菁。我们之前因没有见过无花果,父亲有年移栽了一株无花果树在门前,结出大的果实,红而软,很甜。问,这叫什么树?地瓜。其实它和地瓜没有一点关系,也仅仅因为它的果实像我们在地上刨出的那种“地瓜”而已。
  豆老虎·老母虫·八角蟟
  我们从堰埂上回去,妹妹指着埂边一株花椒树对妻子说,姐,那个你见过啵?我想不就是株花椒树么,妹妹接着说,
  “看,豆老虎。”
  树上怎么有豆老虎,小时候刨落花生,小孩手指一样白白的花生嫩根下,常会卧一二只肥而白的虫子,极木讷,也不大动,不是叫豆老虎么?母亲说,那是老母虫,不是豆老虎。这才是。
  凑过去看,一只大头的小青虫傻不来呆地爬在一枝花椒枝顶上,一动不动,头大身子细,两只黑里带红的小眼睛分在头两侧,两眼之前从额头上有一条金色带子状的条纹,纹理极古典,有些像古代的云纹图案,极美。四节的肉身子,上青下浅白,节节之间竟也有一抹云样的图纹。真是一条很美的虫子!
  “好可爱哦,”妻子叫。
  “莫摸哦,碰上了像八角蟟燎了样,火烧火辣的。”妹妹提醒。
  “豆老虎咋叫豆老虎呢,你看它头大,像个老虎头。”父亲说。   仔细看,还真是像只虎头,尤其像布老虎。我观察了它好一阵,木头木脑的,一动不动,像只趴在地上的死老虎,两只眼睛也不眨动(大约眨眼是高级动物才有的能力)。
  一触动它,蠕动起来又极快,探头探脑的,阵仗还很浑大的样子,一会儿便挪动了两三寸长的树干。
  至于老母虫,好象只在花生下才有。爸爸讲起一段故事,说50年代没土改前,富农取笑贫农,一天饥饥慌慌,像蚂蚁又黑又瘦,“我们富农一天不见动,却像老母虫又白又胖。”老母虫确实像个肥极了的人。
  “啥子是八角蟟?”妻子问。
  八角蟟学名叫什么我真不知道,肯定是蟟子的一种。在我们那,蟟子通指夏天喜欢爬在马桑、黄荆叶、黄豆叶一类的植物上的一类肉虫,体长三公分左右,头、背碧绿,下腹浅白,身上头上有触角,触角皆有毒,它们吃过的叶子呈现不规则的洞,边缘焦黑。人不经意裸露的手臂碰上它,立马像被火燎了一下,辣辣的痛,大概这就是蟟子这名字的来历了。遇上八角蟟还会立马红肿,久久不消,可见八角蟟是其中最厉害的角色。八角蟟无非是说它形态独特,头上有八只触角。小时看到这东西就害怕。
  但连这蟟子的“蟟”字我也不确定,搜一下,查到音近的蟟字,只有一个解释:
  蛁蟟,蝉的一种,身体长约三厘米,绿色,有黑色斑纹,七八月出现,幼虫危害桑、桐等的树根。
  显然不是我们那里人人谈之色变的蟟子。
  这蟟子,到底是什么呢?这人类目之为害虫的,难道只有我们那里才有?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我还是想离它远点儿。
  刺 梨
  夏天的山坡上,刺梨成熟了,这种一身长满刺的野果,缀在小灌木枝上,顶上有个五角形的花萼,那是花谢了后留下的。它长在地埂靠外的边上,草丛中,向阳的坡上,在枝条上密密实实,熟透了后有种发酵的酒香。
  我们放牛时就会去撇开荆棘去摘,村里人在坡上劳动,歇气时也去摘了吃,尤其是妇女,喜欢它甜中带酸的脆香。
  “来,吃刺梨子,解渴。”
  太阳大起来,劳动到中途,母亲和二姐总是把镰刀抱在手里,弯腰摘下一把刺梨。母亲生了茧的手似乎一点不怕刺梨身上密密的刺,在粗布裤子上几下就把刺抹掉了,在嘴里“咔嚓,咔嚓”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吃得很香。
  “嗯,酸得我——”二姐却皱起眉头,鼻子。
  “来,这个好吃,”母亲于是递给我们另外的。
  山里嘛,靠山吃山,兴办乡镇企业那阵,县里办了家刺梨酒厂,专门生产果酒。
  “刺梨——酒厂?”听到这名字,我们有点拗口。
  是的,用刺梨酿酒,红红火火的办起来了,据说生意不错,参加外省促销会,得到推广,好象说老外都喜欢喝呢。
  但我们却没有喝过这刺梨酒,不知是什么味,甜的?辣人否?
  但我想的是,哇,刺梨也可以卖钱了,那我岂不是可以挣不少零花钱,一放假就可以到街上文化站去看连环画?可以坐着站着,一天就把《三国》看个遍。
  遗憾的是,没有听有谁在收刺梨,再说,你真觉得它可以卖钱了,去坡上找,似乎又没有那么多了。
  我只是对满坡这些甜酸的野果充满了好奇,仿佛突然不认识它们了,土得掉渣的山里孩子,飘洋过海,是种什么境况?
  风吹过,刺梨枝轻轻摇动。
  再后来,乡镇企业不景气,县里那家酒厂生意艰难,维系了不几年,被谁谁又收购了,再卖了,后来什么情况也不清楚。那些被他们收去的刺梨,得到好的照看了吗?那些飘洋过海留在海外的,又被人待见了吗?
  剌梨的花非常好看,有点像月季,又有些像蔷薇,大朵大朵,粉白粉白,中间带红色。每当开放,阳光下,都有好些蜜蜂在花上嗡嗡嘤嘤地飞,蝴蝶也飞来了。尤其在堰埂靠水的边上,开上几朵,临水照花,嘿,这花还真是个女儿身,喜好臭美!
  夏天开放时,有种淡淡的香。
  山里人,没有见过月季和玫瑰,只觉得刺梨花就是最好看的野花。
  金钱草
  这种草可多了,几乎潮润处随处都有,老家的堰埂上,在爬地草等各种杂草中间,金钱草在春夏牵出藤蔓,长出椭圆的叶子。父亲说,叶子是有点像以前的铜钱。
  “像铜钱?”我问。
  要是真有这么满坡钱就好了。
  小时候我从堰埂上走过,想着湾里关于消失了的街道的传说,想象着这里以前遍地是散落的钱。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那些消失了的传说啊。
  这种草泡水喝,据说除结石。喝起有种淡淡的清苦味。另有种脉络和根子呈红色的,不知道药性有无差异,却不牵长蔓,只五寸高的一苗苗。
  “你给我多扯点,”听说我们要回老家去,一位表姐说。
  “我也要,我也有结石。”另一位朋友也说。
  回到家里,母亲,父亲,我们都到房后的堰塘埂上去扯。父亲说根本不用找,脚下到处都是,“看,这不是,那儿也是。”他一会就扯了一大抱。“够了啵?还要啵?”他问。
  母亲边扯,边想起以前,她和父亲,用金钱草蒸猪肝,顿顿吃,硬生生治好了一位侄儿的慢性肝炎。那是父亲大哥的儿子,因为大伯去世得早,家里又穷,父亲对他留下的众多子女照看有加,母亲也心善,总是怕他们过得不好。
  他们把那位侄儿接下来,在家里住了好长一阵,各种偏方都问遍了。竟然是这金钱草有着奇效。
  如今,侄儿的儿子都带儿子了,侄儿一家在各处奔走找生活,多年没下来过了。
  一阵小风拂过,金钱草晃动着,如今湾里空着。
  那些人、事都远去了。
  车前子
  车前子主要长在路边,在我印象里,和俄罗斯小说里的牛蒡应该是一类。托尔斯泰在《哈吉·穆拉特》开篇曾震撼于牛蒡花顽强的生命力,从而想到哈吉·穆拉特不平凡的命运。实际上这不是一种东西,后来看到介绍,说牛蒡与山药倒类似。但车前子顽强的生命与此是一致的。它叶子肥大,颜色青绿,簇生在地面,中间一穗挺立的花茎。一看就不是凡草。
  但我们也都懒得去理它,只有母亲哪时熬副中药,说要加车前子,她就去门前随便揪几根。有回城里的一位表姐让给找点,那是冬天,我们就顺着田埂找,还是多,就是有些瘦了,挖了一撮箕,晾干了,给带回去。春天的时候,我们到门前的田里去摘嫩胡豆,母亲说,这不都是车前子。低头一看,水田埂上,密密的长了一大片,中无杂草,竟全是繁茂的车前子!
  “嗨,看到处都是!嗨,浪费,咋没人采呢?!”妻子随我回家,看到湾里路边一窝接一窝的车前子,每次都这样讲。
  她让我陪她拿着锄头,撮箕,去湾里挖车前子。
  “你们挖那个做啥?”母亲看到了,问。
  “泡水喝,”妻子说。
  “看那个,到处都是!”母亲说,她刚生病做了手术不久,人瘦了二十来斤,但她还是喜欢到处走动。
  确实,我们到湾里,走过田埂,走过山湾堰里边的老堰埂,一会就挖了不少。我们从湾里望下去,母亲立在山湾堰埂上,在看我们。
  梭米草
  这也是药!这种草太普通了,但很怪,没有叶子,茎是一节节的,细细的绿色的小圆筒斗在一起,中间是空的,可以一节节扯下来,再斗回去。母亲说,这草是理气的。她有时气不顺,胃病,老是“唉哟唉哟”,嗝嗝地改气,她就会在熬的中药里加几根梭米草。
  它更常见的名字是节节草,药典上讲真还有通气的效用。难道因为它是中空的,就能顺气吗?中药真是奇怪啊。
  有年母亲得了个偏方,说用梭米草泡酒喝可以除风湿,就晒了一小袋拿给我,要我回城里坚持泡了喝,我半信半疑,还是拿着回来了。
  我腰腿不好,那几年,母亲和父亲操了不少心,求医问药,想了不少办法。
  “妈爸经常都愁得睡不着,半夜醒了起来在床上坐,”二姐告诉我。
  我用梭米草泡了一大瓶酒,喝来没什么怪味,但也没什么特别功效。仅仅一把小草,又不加其他配料,能有啥效呢?也不知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的,那时,她听到哪里有偏方都会让我试。
  仅仅因为母亲,我也认为这奇怪的草是一味真正的草药。
  2011-4,2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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