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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单单听“酱油朱”这三个字,或许以为它是某地的一道特色菜,还会想到酱油炒饭。但是都误会了,事实上,酱油朱是一个人。
二三十年前,在淮城城中的巷子里,人们常会遇到一个推着板车的人,他夏天穿一身旧的灰色的确良,冬天穿一件旧的军大衣,此人便是酱油朱。
彼时,城里没有货郎,巷子里最常见的商贩只有四位:酱油朱,送蜂窝煤的许三,卖“小脚卷子”(长条馒头,一面烤成金黄,很甜)的花二,还有就是上门服务的剃头匠老郭。
没人知道酱油朱的名字,可能没人问过他,也可能问了他,他没有回答。印象较深的是,有几个淘气的孩子,把“朱”当成“猪”。每当远远地见到满载酱油缸的板车,或是在家里闻到浓郁的酱油味儿,他们便条件反射地反复喊“酱油猪”。
酱油朱的酱油是自家酿造的。清代中叶,淮城来了很多江南的人,他们在淮城开了很多酱园。酱园经营酱油、醋、大椒(辣椒)酱等调味品,还经营老卤大头菜、螺蛳菜(酱地藕)、酱莴苣、酱生姜等酱菜。淮城有名的酱园,有河下的王兴懋、东门的薛恒泰、南门的祥茂、响铺街的德丰、金画师巷的恒茂等。
朱源茂酱园在河下有四个店,分别由朱家的四兄弟经营,酱油朱家的店就是其中一家。店里最有特色的还属古法酿造的酱油,酱油好不好,主要靠原料和酿法,朱家用的黄豆都是饱满的新豆子,酿造程序十分刻板,稍有瑕疵的酱油,宁愿倒掉也不会拿出去卖。酱油朱的酱油,色好、味鲜、质醇,拥趸不少。
推着板车卖酱油很具有表演性,酱油朱的吆喝挺有味道,动作尤其好看。“打酱油──咯”,酱油朱走街串巷不停吆喝,有需要的人就拿着塑料壶或酱油瓶去打,酱油朱在买家的器皿上放个漏斗,再用竹筒从他的酱油缸里将酱油一舀一舀地打进去。
一回,有个盲人打酱油,他拿去的瓶,打满需要一元钱。年前打酱油的太多,酱油朱的最后一缸酱油剩下的底儿打不满盲人的瓶。酱油朱打完酱油,接过盲人的钱,找回了两毛,并做了解释。
还有一回,有个中年人,拿着装满酱油的酱油瓶直奔酱油朱而去,“老朱,你看看昨天打的酱油里有什么?”
“这不是头发吗?”酱油朱平静地回答。
中年人本想等到酱油朱大声辩护,然后好以排山倒海的话语向酱油朱喷涌。
“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像没事似的。”中年人多少有点儿失落,因为酱油朱的语调和态度压根儿激发不了他的火气。
“我给你重打一瓶吧。”酱油朱仍然好聲好气。
“没这么简单,大伙儿都来看看啊!酱油朱的酱油里有头发,这酱油是用头发做的吧!”中年人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状态,那一瞬间的声音似乎能够穿透整条巷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责酱油朱的人也多了起来。
“诸位顾客,这瓶酱油或许是灌装时出了问题,我向大家道歉,请诸位谅解。但我敢说,我从未用头发做过酱油,以后也坚决不会。”酱油朱依然冷静。
中年人接过酱油朱重打的酱油和退还的钱,心满意足地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酱油朱推着板车继续向前,步幅、步频和之前没有变化。
走出巷子,有条疯狗正追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恰好是刚才找酱油朱的中年人的儿子。酱油朱拿起板车上的铁棍追过去,朝疯狗打了一棍,疯狗撞了墙后,扭头便往远处跑了。
酱油朱忙将受惊吓的孩子抱上板车,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给孩子压惊。平常,只要遇到来打酱油的孩子,他都会递上一块糖,所以孩子们都喜欢酱油朱,包括那几个喊他酱油猪的淘气孩儿。
他送孩子回家。那中年人听了自己孩子的描述,立马跪倒在酱油朱面前。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啊!”中年人哭喊着。邻居们再次聚了过来。
酱油朱忙将他拉起,劝他快带孩子进屋,也劝围观的人们回家。
围观的人知道了“头发事件”的真相,酱油朱的生意更好了。
眼下,淮城还有几家酱园用古法酿造酱油,但只是在景区附近的店里售卖,再没有人推着板车卖酱油了。
如今,上了点岁数的淮城人,在买酱油、用酱油、蘸酱油时,多会想起酱油朱那特有的吆喝声吧。
选自《航空画报》
插图:杨慧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