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书人(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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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过去,白天开始变长。我上午在外办事,到家时已是下午五点,加之当天还有急稿要赶,需要写到很晚,各种事情乱作一团。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时间充足的时候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怎么就不能如约完稿呢……我在脑子里千百次反复地后悔着,脚步沉重地上了楼梯。我住在一栋多户住房的五层,到了门口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是你吧?”
   一个陌生女人站在楼梯口问我。除了热情过度的传教者,我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人来家里找我。假如是传教活动,应该不会连我的名字也知道吧。我犹豫着点点头:“没错。”女人立刻向我点头致意。
   “您好。”
   简单问好之后,女人望著我。她穿着一件黑色针织衣配牛仔裤,羽绒坎肩配运动鞋,脚边还放着一个黑色手提包。着装如此简单,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年纪也看起来与我相仿。我等她主动说明来由,她却什么也没说。
   “什么事?”我忍不住问道。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答道:“你是那里的会员对吧?”
   她说出了我家附近的一个图书馆的名字。那家小型图书馆建于几年前,藏书不多,只不过距离很近,我便经常使用。
   我点点头。我最近从那里借了一本书,说不定她是来催我还书的员工。“您是那里的员工吗?”我问了一句,却又很快改变了想法。因为我是长期借阅,距离还书日还早,再说也从来没有见过图书馆的员工亲自找到会员门上来。
   有意思的是女人的反应。她听了我的问话,脸上现出一种奇妙的表情,像是一个编造了一句完美谎言的孩子。她嘴唇动了几次,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那里的员工。”
   女人苦笑着说道。她看起来并非擅于说谎的性格。
   “不过也有些关系。”
   “图书馆吗?”
   “不是,跟你借的那本书。”
   我借的书?女人向我靠近了一步。
   “把你借的那本书转借给我吧。”女人语调缓慢却一丝不苟,“我需要那本书。”
   真是莫名其妙。女人站在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所以,”我将目光转向半空,“你是来向我借我在图书馆借来的那本书?”我琢磨着女人的来由。
   女人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借的什么书?”
   “《追忆似水年华》第二卷。”女人快速回答道,“你上个月借的对吧?因为是长期借阅,理应下个月归还。”
   什么事啊这是?
   “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女人立刻反问道。
   “我借了什么书,这可是我的个人隐私。”我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你怎么会知道我借了什么书?再说了,”我继续追问道,“你又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呢?”
   女人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她无奈地回答道:“我查过。”
   “查过我?”
  “借书的人。”女人纠正道,“我很认真地查找过。”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却回答“认真地查找过”,这实际上就相当于什么也没说。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复杂。首先是不悦。别人知道我借了什么书,心情当然好不起来。其次是疑心。图书借阅记录是极其重要的个人信息,泄露给他人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不是那里的员工,她又是怎么查到这些信息的呢?最后是好奇。她如何得知这些信息暂且不提,她究竟为什么想要借这本书呢?
   “你看完了吗?”女人问我。
   我摇摇头。“看了一大半了,因为下个月就得还回去。”
   “如果你因为没看完所以不能借给我,”女人说,“我可以给你一本新的。只要你把借的那本给我,我会给你一本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我看了一眼女人放在楼梯口的手提包,里面极有可能装着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如果我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给她,她会立刻拿出一本一模一样的和我换吗?说不定只是我无谓的担心罢了,可她明明说过立刻给我。不过,假如此刻提包里并没有这本书,她只是为了从我这里拿走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书而允诺给我一本一模一样的,显然就很不正常了。想到这里,我打消一切念头,提高了警惕。
   “这样不好吧,”我转身背对着女人,用身子遮挡着输入了门禁密码,“突然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就向我借书。”我打开玄关门,“为了方便你借阅,我会尽快归还的,到时候你去图书馆借吧。”我走进家门,“抱歉。”我赶快关了门。
   我站在原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本以为女人会敲门或者按门铃,门外却是一片寂静。确认没什么事之后,我走向里屋。
   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不像是绝版书呀,去书店就能买到,却如此心急火燎地找上门来,必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书却没了踪影。我把书架上摆着的书逐一看了一遍,就连随手堆放的书也找过了,就是没有那本《追忆似水年华》。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我习惯拿起手边的一本书来读,读完随手一丢,所以经常找不到。不过,那本书竟是《追忆似水年华》,却是有点矛盾。
   有人调侃说,去图书馆遇到的悲剧便是《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卷借出之后没有归还。比这更悲伤的呢?第一卷终于还回来了,第二卷却依然摆在原位。这可以说是经验之谈了。在学校图书馆里借了第一卷,日期推迟了许久才还回去,却没有再借第二卷。我从小区图书馆借第二卷,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这一次,我下决心一定要读完,所以借了长期,却因为距离第一卷的阅读时间太久,内容记不太清,进度很慢。想要好好理解这本书,看来得再次把第一卷借回来读一下了。
   还好,我又想起了其他几个相关调侃。图书馆的怪异之事,便是《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二卷借出一段时间原物归还,却又借走了第一卷。要问比这更怪异的事?那当然是此刻在家四处翻找这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追忆似水年华》,以及有陌生人突然找上门来。    我翻找了一段时间,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用普通方法恐怕找不到这本书了。我有一个找书的独家秘诀。过程略繁琐,不过只要按照这个秘诀,肯定能找到。我正准备正式找书,电话却响了,出版社催我交稿。我回答说一定尽快交稿,随后挂掉电话,趴在书桌上开始工作。
   总算完稿,我舒了一口气。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改稿前需要一点休息时间,刚好我也肚子饿了,于是穿好衣服,打开玄关门,准备出去简单买点吃的。
   我看到女人坐在楼梯口。
   开门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说不定女人依然等在原地,所以还好,没有被吓到。女人坐在漆黑的楼梯口,呆呆地望着我。
   “现在这情况,也太怪异了吧?”我尽量语气平淡地说道。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我。
   “请换位思考一下。”门口的感应灯自动灭了,四周漆黑一片。“你一个人住,突然有一个陌生男人找上门来,不由分说跟你索要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你不会害怕吗?”
   黑暗中只能看清女人的大致轮廓,她低下了头。
   “我当然懂得这一点,”她叹了一口气,“我比你更懂。不过,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伸手在脑袋上空挥舞了几下,感应灯又亮了。女人立刻抬起头,毫无顾忌地望着我。迫不得已,为什么呢?不快、愤怒、警惕等复杂心情全部败下阵来,好奇心占据了我的头脑。
   “没问题。”我打开玄关门,“可我不知道书在哪里。虽然很确定就在家里,却得好好找一下。”我说:“你等等吧。”
   女人原地起身。我进了屋,没有关门。
   我重新开始找书。女人在过道里走來走去,感应灯忽明忽暗。女人在楼梯口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在她等待的那段时间,感应灯闪烁了几次呢?我向玄关探过身子,望着女人。刚好灯灭了,我望着黑暗中的女人说:
   “似乎需要点儿时间,你进来吧。”
   女人望着屋内,似乎有点犹豫。
   “觉得不方便的话,开着门就行。”我赶快补充了一句。
   女人噗嗤笑了一声,进了玄关,关上了门。她脱掉运动鞋之后,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十分小心。我提议她坐在沙发上。她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环视着一字排开的书架和随意摞起的书堆。家里来了陌生人,我很不舒服,于是更加认真地找书。
   “书真多。”女人说。
   本打算回答一句“这是我的工作”,又觉得没有必要,我便没有开口。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虽然书多的人可能会觉得有点儿无聊。”女人半开玩笑地笑着问我。
   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问题。
   “请讲。”我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这里的书,”女人用下巴轻轻指了指那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衣柜里的衣服,”我根据自己之前对问题的猜测,“你全部穿着出过门吗?”给出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女人泄气般笑笑,“有意思,虽然这个答案有点儿神经质。”坐在了沙发上。
   “你的书多吗?”我把几个书堆往旁边挪了挪。
   “原来挺多,最近少了不少。”
   “假如有人问你,你的书全部读完了吗,你怎么回答?”
   女人摇摇头,“我才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的回答与她的反应,哪种更神经质呢?答案不得而知。
   我弯下腰,费力地看着底下的那些书。如果依然找不到,只能用我那个独特的方法了。
   “如果把书比作衣服,那《追忆似水年华》就像是最厚的长款羽绒服了吧。”女人说,“那么厚的书,怎么会找不到呢?”
   “因为我的读书习惯很糟糕。”我站起身来。
   看来我只好使出最后绝招了。我斜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不断后悔放她进门。因为接下来找书的繁琐过程,也太丢脸了。
   “这样下去看来是找不到了。”我用余光打量着她,“我得用个特殊办法,你看可以吗?”
   “这是你家啊。”女人点点头,“没必要看我的脸色。”
   原来如此。这里是我家,丢书的人是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转动几下脖子,全身放松,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你干什么?”我正打算呼气,女人问我。
  “集中精神,”我重新调整呼吸,“重返读书时空。”
   “什么时空?”
   “阅读《追忆似水年华》的时空。所以,”我在脑海里盘算着那本书的内容,“当时正在参加斯万夫妇的傍晚聚会。”
   我最后一次读的应该就是那个场景。几个星期之前,我就坐在沙发上此刻女人所在的那个位置,托腮躺着,打算不论如何也要将这复杂奇妙的小说内容灌进脑子里。为了找回当时的感觉,我集中了全部精神。
   “奇怪。”女人突然略显意外地说道,我回头看着她。“刚才你说你读了大半了对吧?可你说的那部分内容明明是前半部分啊。”女人皱皱眉头,继续说道。
   我呆呆地望着女人。还真是,真是有点怪。
   “请让我保持精神集中好吗?先得找书不是吗?”
   女人点点头,开玩笑般用手指按住嘴唇。我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回想书的内容,《追忆似水年华》的前半部分。
   我当时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睡着了。凌晨醒来,似梦非梦,拿着书去了卧室。我好像真的回到了那时,拖着半梦半醒的身子去了卧室。当时我把书放在了床头,闭上眼睛,忽然意识到还没刷牙,硬撑着起身,去了洗手间。我故意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面向着镜子,做出刷牙的样子,然后回到床边,重新躺了下来。
   放在床头的这本厚书太笨重了,没错,书太笨重了……若是平时,我会把书放在床边的书堆上,可这本《追忆似水年华》实在是太厚了,我便莫名伸出手去,试图把书拿开。    我打开了床尾的大抽屉。那里堆满了不穿的衣服或者小被子什么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第二卷静静地躺在松软的被子上。
   我拿起书,回到客厅。女人一看到书,立刻欢快地笑了起来。我把找到的书递给她。
   “独家秘诀,”女人接过书,“我知道你指什么。”
   “你知道?”
   “麦格克少年侦探团,”女人确信地使劲点点头,“所提到过的秘诀对吧?”
   天呐!
   “你知道那本书?”
   女人再次点点头。她说的没错,我找书的秘诀正是从《麦格克少年侦探团》里学来的。“消失的报纸派送少年”事件中,麦格克用同样的方法找到了钥匙。以集中精力、移动身体的方法,麦格克绞尽脑汁,最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我第一次见到知道这本书的人。”我不禁感叹道。
   “我见过两次。”女人伸出两根手指,“目前为止所见过的人当中,知道麦格克少年侦探团的人,包括你在内,一共两个。”
   女人怀抱着那本书,开心地笑着。我附和着她笑了一会,突然想起了几件事。
   振作精神之后,“我有几个问题,”我说,“你可以回答一下吗?”
   我望着女人,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女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首先,”我手撑下巴,“你怎么知道我借了这本书呢?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女人微微低下头,“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尴尬,以后再回答你吧。”
   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可也没有其他办法,我只好继续提问。
   “《追忆似水年华》有很多版本。”我指着女人怀里的书,“有的像你现在拿的这版这样厚,有的版本分成了几本较薄的,不过我谈到我所读过的部分的时候,你说那是前半部分对吧?”我继续提问,“那本书,你全都读完了吗?这个版本。”
   女人微微點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读完了,为什么还要来向我借呢?”
   女人没有说话,低头望着怀里的书。
   “大约一年之前弄丢了。”女人慢慢开口说道,“明明就放在家里,一共两卷,却找不到了。”女人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在我老公自杀的时候。”
   我无言以对。
   “那套书我读过很多遍。”女人重新微微笑着,“结婚之后,我和老公的书都少了不少。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需要的书,基本都从图书馆借阅。几个星期以前,我突然想读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她的笑容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所以去了常去的那家图书馆借了第一卷,在最后一页发现了老公的遗书。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遗书的内容一直在继续。”
   女人默默地看着那本书,然后转向我。
   “你还没有看完对吧?”
   得到了我的肯定回答之后,女人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女人举起那本书,“这里或许有遗书的后半部分内容。虽然我很想立刻确认……”
   “但是第二卷被我借走了,”我勉强开口,“而且还是长期借阅。”
   “长期借阅。”女人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我也是迫不得已。”
   一阵冗长的沉默。
   “很怪异吧?”女人望向半空。“用普通的方法留下遗书就可以了,却在人人都能看到的书上,以这种方式,”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很怪异吧?”
   短暂思考之后,我摇了摇头。
   “不奇怪。”我指着书,“谁会借《追忆似水年华》呢?就算是借了,又有几个人能读到最后呢?”我说,“确实很难亲自将这封信交给你,不过他可能的确有话对你说,只好选择了这种方式,”我十分确信并且慎重地,“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方式吧”,结束了我的话。
   女人默默地看着我,闭上了眼睛,又重新睁开。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始翻找手提包。一本书出现在我的眼前,和我借的那本一模一样。女人从手提包里取出那本书递给我。
   “第一卷我已经换过了。你只要向图书馆申请遗失就可以,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我接过那本没有留下任何笔迹的全新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二卷。像是确认一般,女人把写着信的那本书递到我眼前。
   “我可以带走了吧?”
   “当然。”
   简单鞠躬之后,女人把自己苦苦寻找的那本第二卷放进了手提包。她提着包走出去的时候,又重新向我告别,才出了门。
   我又想起了那个不现实的疑问,于是赶快追出门去,叫住了正在下楼的女人。
   “等一下。”
   女人抬起头望着我。这种傻问题是否真的要问出口呢?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像往常一样,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借了这本书的?”
   女人咯咯地笑着,笑声爽朗。
   “跟你找书的秘诀差不多。”女人笑着说,“绞尽脑汁,仔细寻找。”
   “像麦格克少年侦探团那样?”我怔怔地絮叨着。
   “像麦格克少年侦探团那样。”女人挥挥手,继续下台阶。
   直到借阅到期,我也没能读完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二卷。我告诉工作人员,由于不小心遗失,所以买了一本新的归还,果然没有什么其他损失。我所归还的那本全新的第二卷毫无问题,和其他书放在一起十分协调。
   我依然不时出入那家图书馆。因为图书馆很小,我绕着书架找书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那两本《追忆似水年华》并排摆在书架上。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看一眼那两本书。像是某种约定一样,那两本书每次都摆在原处。令人难过的是,从来没有人借阅过。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只不过,我会想起一个调侃。
   什么是图书馆的永恒未解之谜呢?
   写在无人借阅的图书的最后一页的信。大大的书,最后一页全部写满了还不够,在第二卷接着写。那些对某人而言极其悲伤却又十分重要的文字,不知道算是遗书呢,还是告别呢?此刻我想读的早已不是那本《追忆似水年华》,而是末页的那封信了。然而我知道,我不可能读到,也不应该读到。如此一来,我对其中的内容就更加好奇了。每次想起这件事,我就想起那个女人。我这个对此事件一无所知的外人,也十分想看最后一页的内容,四处寻书的她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答案不得而知。
   比这更不得而知的是,
   她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英勋,1978年出生于韩国首尔,毕业于首尔艺术大学文艺创作系。2008年,短篇小说《巨大的机器》获文学村新人奖,正式登上文坛。2012年,短篇小说《所有人都喜欢少女时代》获第三届年轻作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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