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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粉店老板的女儿叫何煦芽
1998年的秀玉路尚不繁华，规划已久的小吃街才刚刚兴建，房价在拿到不多的动迁款的柯煜城一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小吃街敲锣打鼓地开业已是秋冬交替的季节。柯煜城和小伙伴有事没事就往那里跑。物美价廉的小吃在孩子眼里是诱惑，嘴里是享受，大人则不然。他们时常聚在一起抱怨小吃街的种种不是：污水横流的路面实在不敢恭维；食客们的车子挡了回家的路；营业至深夜惊扰居民休息；终日缭绕的油烟弄得他们不敢开窗……
曾有人投诉到电视台，却不了了之。所以11月的一天，一位自称在秀玉路做生意的年轻女人找到柯家，细声细语地跟柯妈妈说，能不能管好家里的鸽子，不要再偷吃她家的黄豆时，在邻里们看来这种找茬挑衅的行为无疑是主动送上门找抽。大家把郁积已久的怨气一古脑儿朝女人发泄，毫无还口之力的她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张张翕动的嘴唇，大眼睛里噙满泪，最后无奈地离去。
柯煜城后来去小吃街时发现她是做桂林米粉生意的。看看晾在店门口的加了网纱食品罩的黄豆，再想想那天她的遭遇，顿觉过意不去。
有了赔罪想法的少年摸摸口袋里的几块钱，掩饰着极不平静的内心走进小店，要了一份米粉。
那是他第一次吃这种南方小吃。雪白的粉丝，碧绿的青葱，鲜艳的红油，汤汁里还浮着一层油酥黄豆。嚼一颗，酥脆爽口。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种美味的异乡小吃介绍给同学，就有好事者把他光临“敌人”餐馆的事告诉了他妈妈。挨了一通臭骂的男孩低着头走进房间，第二天早上上学前，却不知悔改地继续把外公的鸽子笼关死。
冬至那天，柯煜城中午放学打秀玉路回家，经过桂林米粉店时见那里围了一群人。本以为是顾客和店主阿姨发生了争执，走近看，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蹲在店前的廊檐下哭得正伤心。她的面前是一幅被损毁了的豆贴画，黑豆、小红豆、绿豆、黄豆稀稀拉拉地留在纸上，从胶水的痕迹依稀辨别得出是Kitty猫的图案。
女店主一边安慰小女孩，一边跟围观者解释：鸽子愉吃豆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女儿晾在阳台上参加元旦展评的作品也弄坏了。众人同情地劝解一番，后来小女孩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跟着妈妈回到店里。
打开家门，等待柯煜城的果然是香喷喷的饺子。呆立片刻，他没动筷子，牙一咬心一横，把盘子里的饺子如数倒进饭盒，在妈妈尚未发觉之前转身下楼跑向秀玉路的方向。
10岁的柯煜城弹掉肩上的一层薄雪，拍着胸脯跟同龄的何煦芽保证：今天是12月22号星期二，我保证在三天之内跟你一起复原豆贴画，不耽误下周的展评；从今往后，如果我家的鸽子再惊扰你们，不用找我妈，你们跟我讲，我宰了它煮汤。
那样坚定大义的气势，那样掷地有声的话语，不单是小女孩何煦芽，连她的爸爸妈妈也微微震惊。之前一直在南方生活的他们听柯煜城说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后，转而四个人每人一碗牛肉米粉，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那盘饺子。
13岁的秋天，柯煜城和何煦芽升进同一所中学。那时，土生土长的他已经爱上了桂林米粉的味道。而何煦芽除了每年冬至吃饺子，也适应了打卤面和东北烤肉。
10月之时，何煦芽的爸爸在秀玉路接了间小门面做烤鱿鱼。鲜香刺激的味道颇具诱惑，摊位前总是食客多多，生意忙时就喊女儿帮忙。有好几次柯煜城路过小店，都见身穿白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何煦芽一脸不情愿地问客人：“头还是须?”
他站在街对面喊她的名字，女孩抬起头时，他扬扬手里的饮料，笑着打个响指。
不多时，何煦芽便换下工作服举着两串烤鱿鱼跑了过来。他把买给她的哈密瓜味奶茶递过去，她接时脸上却丝毫没有快活的神情。
“生意那么好你还不开心啊。”
“我才不稀罕生意好!清闲些的话就不用左一个电话右一个口信儿地喊我过来，也就没有机会让你拉长脖子满大街喊‘何煦芽’!”气极了的女生用粗粗的吸管暴力地捅破奶茶封口处的塑料膜。
柯煜城哑然失笑：“原来是怪我喊你名字啊。那好，以后喊‘鱿鱼MM’总可以了吧?”
“讨厌!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卖鱿鱼的啊。”说话间，两人已在街角的西点店坐下来。那里浪漫温馨的装修风格和休闲流行的背景音乐，与外面纷扰喧嚣的大排档俨然是天上地下。就连顾客，也清一色是衣着潮流、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美女帅哥。
柯煜城端着绿茶慕斯走向何煦芽的座位时，女孩正扬起手抚摸秋千椅吊绳上的一朵紫色小花。反应过来了的她旋即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地接过餐盘。
那晚，柯煜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绝代双骄》开篇的那句：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看时自己还以为古龙太夸张，到现在才相信有的人真的有那么强大的气场和无敌的杀伤力。比方说，西点屋里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漂亮MM并不少，可他还是觉得脸庞干净眼神单纯、扎马尾的何煦芽最漂亮。倘若这种感觉可以解释为怀春少年喜欢不加修饰清水出芙蓉的女生，可班里比何煦芽清新靓丽、且对他心存好感的女生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能让他心心念念地想到入梦。
这种感觉，与同桌梁子奇当初写给喜欢的女生的情诗里所流露的含蓄与诗意如出一辙。难道自己喜欢何煦芽?呵呵，反正她是那么好。
16岁的柯煜城和何煦芽都升进了高中，不同的是男生读的是秀玉路附近的一所中学，而家底日渐殷实的何家则把女儿送到重点中学。
金钱的确有用，但也并非万能。成绩平平的何煦芽进了重点依然成绩平平，不过即使这样她也很高兴，不单因为学校的名字报出去底气十足，更重要的是离家远了，基本不用留在店里帮忙。
爸爸请了小工过来。9月的傍晚，何煦芽一脸解脱地穿上工作服给店里新来的小姐姐做示范时，不成想却被几位特善于发现生活中点滴之美的拍客抓拍下来，略加处理后传到小城人气最旺的BBS上。
柯煜城打电话跟何煦芽说这事时，她在那边嘤嘤地哭。先前他开玩笑喊鱿鱼M M她都假装生气，现在有那么多人来浏览“惊为天人的鱿鱼MM”的贴子，还回贴说三道四，那么爱面子的她怎么受得了?
有人夸她不畏逆境自强不息；有人声讨黑心老板为节约开支使用童工；亦有居心不良者调侃她这么漂亮怎么不找男朋友。也有个别认识她的人跟贴解释，却因缺乏人气而被湮没在无穷无尽的口水声中。
何煦芽出名，比她还难熬的其实是柯煜城。尽管他在N多女粉丝眼里几乎完美到无可挑剔，可他还是怕此刻会有一个满身缺点的轻浮男生跳出来追何煦芽，那样的竞争中他铁定会输的一败涂地。
这样的逻辑怪异却不荒唐。按两眼桃心的女粉丝们的说法，柯煜城是个在泛90一代中极少见到的好男孩，传统内敛，这不仅仅是指性格，连优点都是如此。除了成绩以压倒性的优势稳居年级前三名，还多才多艺。
柯煜城觉得，粉丝所指的才艺应该是毛笔字和小 说。可明明很具内涵的长处，在他看来却有过时之嫌。他不帅不酷，缺乏表演天分和玩另类的勇气，且与音乐及球类无缘，骨子里又鄙视那种泡吧装寂寞耍个性的行为。而之所以对那样的男生既鄙视又恐惧，除去他做不到与自己性格相反的另一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梁子奇辛辛苦苦追到的女孩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生而飞了他。
2004年初冬，被同学乐怡拉去玩网游的何煦芽登录游戏时，电脑左下角接连不断刷出的小喇叭内容让她目瞪口呆。
那个拿着超级极品的装备满世界跑、跟人吵架动不动就从1数到100刷小喇叭、ID叫“我要加13”的服务区名人，级别明明比她师父都高出许多，却高调地向全服人宣告：兄弟们，这段时间表喊偶7升级，MM们更8不要发恋爱骚扰信息偶哈，因为本公子要等一个人——和风煦日懒芽芽。
那正是何煦芽的网游角色名。众好友纷纷发来密语问她原因，她自己也奇怪“我要加13”到底是什么意思。
发了密语过去，对方很深沉。无论她怎么问，他的回复永远都是：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
像是自动回复，又像是故意针对她一个人而一遍遍复制。何煦芽想想坐在电脑边的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得意地冷笑着不停地“Ctrl+V”，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12月到元月那段的节日很多，有意思的是，“我要加13”也并非说说而已，每逢过节总是像模像样地问候和风煦日懒芽芽，还不忘提醒她到节日特使那里领取经验和道具奖励。
她发消息感谢他，同时劝他不要在虚拟世界里太过投入，把真金白银扔给运营商。他发了张微笑的表情：开心剩过一切。我88级，等到你58级时跟我说一声。
她对网游不算沉迷，可跟乐怡说时，那丫头却雀跃不已地鼓励何煦芽尽快冲级，以便早日化解女主角以及看客们心中的疑团。
堂哥带女朋友回来过春节。29的他在一家知名装饰公司担任要职，年薪20多万。过来拜年时，他与爸爸娓娓而谈，聊的多是地产业的火爆和装饰行业的光明前景。
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亲戚，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堂哥的光鲜富有和热忱相助，使得何家父母的希冀无限制地膨胀，甚至产生自己的女儿只须稍稍努力就能在亲戚的提携下平步轻云的错觉。何煦芽叹息着关上她并无兴趣的设计软件，此时，电脑右下角柯煜城的头像闪个不停。
问候过新年好，他问最近在忙什么。何煦芽回复：到处拜年，整天画画。
那敢情好啊。有没有大作的网址?
呵，堂哥吩咐的那些好枯燥，对油画我又心中没爱。既然非要我学美术，我就偷偷地画少女漫画。何煦芽说完截了几张图过去。
都是大眼睛，长头发，尖下巴，跟你一样可爱呢。柯煜城一语双关地赞美：我在网上写了个玄幻小说，点击率还不错，不知能不能帮忙画一幅挂在首页的插图呢?
何煦芽答应下来。柯煜城在那边喜不自胜。要画是假，找话是真。这么一来，情人节之时约她便有突破口了。
接连N天的双倍经验加上频频而至的节日贺礼，使得“和风煦日懒芽芽”终于在情人节前夕升到了约定的58级。她怀着好奇的心给“我要加13”发消息，对方回复了一句长而煽情的话：那就让我们在2月14日这个飘满玫瑰芬芳的日子里良缘天定吧。
她当然不肯善罢干休：在我答应之前，先给我一个原因。
对方回复：上QQ。
男孩的大鸟头像亮了起来，他发来消息：何煦芽，我看过你的照片，还知道你家的米粉店、烤鱿鱼店的位置。有人告诉我周末的时候站在秀玉路就能看见你的身影。可我一直没去看过你，至于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
何煦芽哑然失笑：谢谢你这么尊重我。这么说，你认识我，也是因为鱿鱼MM的贴子?
嗯，我叫方鹭铭。和很多看过贴子的男生一样，也对你很感兴趣，但不同的是，我比他们有勇气、有耐心，也足够用心和细心。
这样的回答和举动，换作任何一个女孩都会为之动容。所以，柯煜城的QQ闪烁之时，何煦芽淡淡地回复：没画。也没空。
2月14日那天，“我要加13”和“和风煦日懒芽芽”在网游里结了恋爱宝贝。
而何煦芽第一次见方鹭铭，是2005年三月。那天有和风，有煦日，女孩子特意穿了件嫩绿色的外套，看起来果然像春天里一棵萌发盈盈绿意的慵懒小树。
秀玉路尽头的西点店里，坐在对面秋千椅上的男生英俊有型。追何煦芽的男生不少，可有实际接触的却少之又少。方鹭铭体贴入微地忙前忙后时，她心里时不时漾起阵阵暖意。
待到初夏时，彼此间已相当熟络。方鹭铭跟乐怡也毫不见外，再加上乐怡的男朋友，四个人时常一起逛街。那天，在一家售卖韩国小物的时尚小店里，见乐怡的BF送她手链，方鹭铭立马也买了一条粉晶星相手链给何煦芽。
方鹭铭走过来牵何煦芽的手时，她在心里有片刻的挣扎。再看着走在前面的乐怡他们甜蜜的身影，她顺从地任他把左手握在掌心。
全天下的情侣都会牵手吧，那牵了手的，是不是也都要是情侣呢?身边这个男生，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喜欢还是不喜欢，可他是第一个那么大胆地对自己说爱、并倾心呵护自己的男生。他所给予的小小的虚荣和细碎的感动，比那些疑似暗恋自己的人要温暖实在。
这么想时，涌上心头的不是感动，而是无助和委屈的情绪。泪光在眼中隐隐闪烁之时，脑海里闪过的是几个对自己有点小暧昧，优秀却胆小的男生。柯煜城也是其中之一。
8月的傍晚，大排档的生意尤其火爆。周六的晚上，何煦芽哼着歌来秀玉路时，在离自家米粉店不远的经营鸭血粉丝小吃摊上看见了柯煜城和他的同学。她跟他打招呼，男孩淡淡地回应，然后又转过头和同学继续聊天。
何煦芽带着小情绪离开时，一定不知道柯煜诚看着她背影的眼神忧伤而凝重。
他在一位男同学的QQ相册里无意中翻到了一张何煦芽和同学郊游时的照片。倘使注意细节，便会发现，她戴在脖子里的精油项链，滴进了精油的小瓶子被芬繁美丽的薰衣草贴纸装扮得精致典雅，裸露的瓶底却分明地刻着“方”字。
酸酸地问那个男生，何煦芽左边的陌生帅哥是不是姓方，对方肯定地说是。之后还大谈特谈关于方鹭铭的种种，总结成两个词就是“不学无术、追女有术”。还说有张何煦芽坐在荷塘边，微笑着抚弄荷叶的照片居然被文采匮乏的他百度了一首诗配在旁边传到博客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大笑着吹嘘方某某的追女轶事的男生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位哥们儿听到这里已面沉似水，怒意难平。
2007秋，柯煜城去了一所北方的重点大学读新闻系，何煦芽则去了她堂哥所在的南方城市读美院的装饰系。
至于方鹭铭到了哪里，连何煦芽都不知道。从游戏里走出来的爱情，以一个神奇的理由开始，又以一个俗套的理由收尾。方鹭铭是天生的情种，追女生时是专一而发自内心地爱，时隔不久厌倦了便提不起精 神，于是前女友的个性便由N变成了N+1。
吃腻了食堂的饭菜，倒也想念起北方面食。夹杂而来的记忆里，总也脱不了柯煜城的影子。隆冬时节，何煦芽裹着被子用笔记本看热播的《闯关东》时，听着剧中的大娘教做打卤面，分明和柯煜城的妈妈的版本大同小异，不觉便有了流泪的冲动。
事实上，两家结下的梁子早在柯煜城以绝食相逼，非要外公把白鸽拿到鸟市上贱卖时就已悄然化解。妈妈听他讲完女店主和她的女儿的遭遇，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过分。外公则大义地把白鸽送给了乡下的亲戚。
此后每年她生日那天，他一定会用饭盒装好卤，用保鲜袋装好面，到米粉店里下给她吃。他说外面面馆里的面极少有纯正的手擀面，而在北方人的习俗里，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生日那天吃面也一定会长寿……
擦干眼泪，何煦芽登录QQ点开柯煜城的QQ资料。一直知道他写玄幻小说，还真没认真看过。
她明明记得没有兑现承诺，帮他画电子书的图画，可映入眼帘的漫画却是那么熟悉。她数年前的画风，在如今看来已有些过时，哪怕他随便百度几张效果都要比这张好。
那时柯煜城的玄幻小说已经写到了第五卷第七章，合数百万字，而且他还担当校报主编和一本网络期刊的主编，听起来很炫很拉风的样子。
近期更新的某个章节里，柯煜城颇有感触地加了一段序言。他说，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烧烤生意一年四季都那么火爆。那天晚饭后，他买了两串烤鱿鱼，那种熟悉却又不尽相同的辛辣味道让他感慨万千。
因为远离，所以无畏。鱿鱼的香味裹着秀玉路的乡愁扑面而来，他淋漓尽致地回忆着有关秀玉路和何煦芽的一切——
尚未相识时两家人之间横生的枝节、雪地里的初见、冬至那天的承诺、西点店里的心动，乃至后来小萝莉与网游老公假戏真唱……他无非是以此回望青春，并希冀能和小萝莉再回到从前，可粉丝看来则不然。诸多网友除了抚慰并颂扬偶像的用情至深，还纷纷指责小萝莉不识抬举，经受不住诱惑，偶像为这样的初恋伤心不值得……
何煦芽看得潸然泪下。她为他能坚定不移地喜欢自己那么多年而窃喜，可纵使知道了他依然在等她，此刻点击他的QQ头像，她却颤抖着手指打不出一个字。
他也许只是触景生情地怅然感叹一番。下线之后，各自仍要面对现实的生活。而她当初的行径已使自己和他之间没有回头路。况且，一向矜持高贵的何煦芽，没有勇气让自己走进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
时光逝去已十年有余，当年的新区而今演变为繁华的中心区域。虽然后来也兴建过几条小吃街美食街，但生意远远赶不上秀玉路。
因为距此不远的商业园扩建，秀玉路一带被列入拆迁范围。2009年秋天来时，何煦芽时常在QQ上截楼盘的图示给爸爸妈妈，并催他们尽快搞定那边的事务过来看房子。
确定了老房子补偿金额的那天，柯煜城在QQ上问何煦芽她们家打算买哪里的房子。
在我现在读书的城市，定金都交了。顿了顿，她又打字，你们家选好新房别忘了拍户型图给我啊。墙画我可以帮你画，壁纸风格、维多利亚时代风格、有机植物群风格、仿木纹风格都做得来……
那些陌生而抽象的名词让恍若石化的柯煜城想了很多。如果高一的情人节，是他拘谨害羞不敢开口才让方鹭铭有机可乘，那么这次他可以肯定，心爱的女生根本就不爱他。否则换位思考，他无论如何也会先试探她的口风，而不会断然地做出这个令自己绝望到底的决定。
转眼，校刊就出到了2010年的元月号。学校离家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赶完手边的工作，元旦假期他决定回家陪父母。
秀玉街昔日里一间间生意红火的店铺而今都空落落的，一家待拆的门面前，店主正指挥工人摘匾额，把家具搬上搬家公司的卡车。柯煜城裹紧衣领往前走时，却见不远处的寒风中站着穿浅绿羽绒服的女孩子。
鹅蛋脸，齐刘海，微微内卷的及肩黑发，原来是烫着时下大热的梨花头的何煦芽。
“你怎么回来了?”他惊奇得大跌眼镜。
“动迁是大事，堂哥回来，我搭他的顺风车。”她的语气波澜不惊。
“那……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柯煜城试探着问，其实他自己也知道99％的情况下会被拒绝。
1％的奇迹果然没有出现。何煦芽摇头之际，失望的男孩子客套几句，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等等!”何煦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跑过去用力捶打柯煜城的肩膀：“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或关心或暧昧的举动?我是女生，太主动会非常没面子的你不知道吗?”
明明有成千上万个在心里盘踞了很多年的问题要问，可那一刻，他只是问：“你们房子都买南方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笨啊。那是要接我外婆过去照顾我，你不知道秀玉路小吃街要整体搬迁吗?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店子，有几家店主愿意舍弃?”
智商很高情商很低的柯煜城在那一刻也开了窍，现在说再多、问再多也只能显示自己太过白痴。反正以后多的是时间。
他去关怀而暧昧地拉女孩子的手时她却躲开了，何煦芽红着脸说：“含蓄点吧，毕竟这里抬头低头都能见熟人。”
男生识相地笑笑，带着特意换了新衣服、烫了新发型，还提前就问过他妈妈他回不回来的女朋友往家里走。
1998年，他和何煦芽在秀玉路离奇地相遇：2005年，距离仍然很近，心却越来越远；2009年，就在他以为彼此要无可挽回的分离时，结局出现了惊天大逆转。其实落实到尘埃落定的结局这么至关重要的话题上，面子不重要，幸福才重要。
从1998年到2010年，刚刚好，又到虎年。
1998年的秀玉路尚不繁华，规划已久的小吃街才刚刚兴建，房价在拿到不多的动迁款的柯煜城一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小吃街敲锣打鼓地开业已是秋冬交替的季节。柯煜城和小伙伴有事没事就往那里跑。物美价廉的小吃在孩子眼里是诱惑，嘴里是享受，大人则不然。他们时常聚在一起抱怨小吃街的种种不是：污水横流的路面实在不敢恭维；食客们的车子挡了回家的路；营业至深夜惊扰居民休息；终日缭绕的油烟弄得他们不敢开窗……
曾有人投诉到电视台，却不了了之。所以11月的一天，一位自称在秀玉路做生意的年轻女人找到柯家，细声细语地跟柯妈妈说，能不能管好家里的鸽子，不要再偷吃她家的黄豆时，在邻里们看来这种找茬挑衅的行为无疑是主动送上门找抽。大家把郁积已久的怨气一古脑儿朝女人发泄，毫无还口之力的她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张张翕动的嘴唇，大眼睛里噙满泪，最后无奈地离去。
柯煜城后来去小吃街时发现她是做桂林米粉生意的。看看晾在店门口的加了网纱食品罩的黄豆，再想想那天她的遭遇，顿觉过意不去。
有了赔罪想法的少年摸摸口袋里的几块钱，掩饰着极不平静的内心走进小店，要了一份米粉。
那是他第一次吃这种南方小吃。雪白的粉丝，碧绿的青葱，鲜艳的红油，汤汁里还浮着一层油酥黄豆。嚼一颗，酥脆爽口。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种美味的异乡小吃介绍给同学，就有好事者把他光临“敌人”餐馆的事告诉了他妈妈。挨了一通臭骂的男孩低着头走进房间，第二天早上上学前，却不知悔改地继续把外公的鸽子笼关死。
冬至那天，柯煜城中午放学打秀玉路回家，经过桂林米粉店时见那里围了一群人。本以为是顾客和店主阿姨发生了争执，走近看，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蹲在店前的廊檐下哭得正伤心。她的面前是一幅被损毁了的豆贴画，黑豆、小红豆、绿豆、黄豆稀稀拉拉地留在纸上，从胶水的痕迹依稀辨别得出是Kitty猫的图案。
女店主一边安慰小女孩，一边跟围观者解释：鸽子愉吃豆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女儿晾在阳台上参加元旦展评的作品也弄坏了。众人同情地劝解一番，后来小女孩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跟着妈妈回到店里。
打开家门，等待柯煜城的果然是香喷喷的饺子。呆立片刻，他没动筷子，牙一咬心一横，把盘子里的饺子如数倒进饭盒，在妈妈尚未发觉之前转身下楼跑向秀玉路的方向。
10岁的柯煜城弹掉肩上的一层薄雪，拍着胸脯跟同龄的何煦芽保证：今天是12月22号星期二，我保证在三天之内跟你一起复原豆贴画，不耽误下周的展评；从今往后，如果我家的鸽子再惊扰你们，不用找我妈，你们跟我讲，我宰了它煮汤。
那样坚定大义的气势，那样掷地有声的话语，不单是小女孩何煦芽，连她的爸爸妈妈也微微震惊。之前一直在南方生活的他们听柯煜城说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后，转而四个人每人一碗牛肉米粉，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那盘饺子。
13岁的秋天，柯煜城和何煦芽升进同一所中学。那时，土生土长的他已经爱上了桂林米粉的味道。而何煦芽除了每年冬至吃饺子，也适应了打卤面和东北烤肉。
10月之时，何煦芽的爸爸在秀玉路接了间小门面做烤鱿鱼。鲜香刺激的味道颇具诱惑，摊位前总是食客多多，生意忙时就喊女儿帮忙。有好几次柯煜城路过小店，都见身穿白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何煦芽一脸不情愿地问客人：“头还是须?”
他站在街对面喊她的名字，女孩抬起头时，他扬扬手里的饮料，笑着打个响指。
不多时，何煦芽便换下工作服举着两串烤鱿鱼跑了过来。他把买给她的哈密瓜味奶茶递过去，她接时脸上却丝毫没有快活的神情。
“生意那么好你还不开心啊。”
“我才不稀罕生意好!清闲些的话就不用左一个电话右一个口信儿地喊我过来，也就没有机会让你拉长脖子满大街喊‘何煦芽’!”气极了的女生用粗粗的吸管暴力地捅破奶茶封口处的塑料膜。
柯煜城哑然失笑：“原来是怪我喊你名字啊。那好，以后喊‘鱿鱼MM’总可以了吧?”
“讨厌!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卖鱿鱼的啊。”说话间，两人已在街角的西点店坐下来。那里浪漫温馨的装修风格和休闲流行的背景音乐，与外面纷扰喧嚣的大排档俨然是天上地下。就连顾客，也清一色是衣着潮流、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美女帅哥。
柯煜城端着绿茶慕斯走向何煦芽的座位时，女孩正扬起手抚摸秋千椅吊绳上的一朵紫色小花。反应过来了的她旋即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地接过餐盘。
那晚，柯煜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绝代双骄》开篇的那句：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看时自己还以为古龙太夸张，到现在才相信有的人真的有那么强大的气场和无敌的杀伤力。比方说，西点屋里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漂亮MM并不少，可他还是觉得脸庞干净眼神单纯、扎马尾的何煦芽最漂亮。倘若这种感觉可以解释为怀春少年喜欢不加修饰清水出芙蓉的女生，可班里比何煦芽清新靓丽、且对他心存好感的女生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能让他心心念念地想到入梦。
这种感觉，与同桌梁子奇当初写给喜欢的女生的情诗里所流露的含蓄与诗意如出一辙。难道自己喜欢何煦芽?呵呵，反正她是那么好。
16岁的柯煜城和何煦芽都升进了高中，不同的是男生读的是秀玉路附近的一所中学，而家底日渐殷实的何家则把女儿送到重点中学。
金钱的确有用，但也并非万能。成绩平平的何煦芽进了重点依然成绩平平，不过即使这样她也很高兴，不单因为学校的名字报出去底气十足，更重要的是离家远了，基本不用留在店里帮忙。
爸爸请了小工过来。9月的傍晚，何煦芽一脸解脱地穿上工作服给店里新来的小姐姐做示范时，不成想却被几位特善于发现生活中点滴之美的拍客抓拍下来，略加处理后传到小城人气最旺的BBS上。
柯煜城打电话跟何煦芽说这事时，她在那边嘤嘤地哭。先前他开玩笑喊鱿鱼M M她都假装生气，现在有那么多人来浏览“惊为天人的鱿鱼MM”的贴子，还回贴说三道四，那么爱面子的她怎么受得了?
有人夸她不畏逆境自强不息；有人声讨黑心老板为节约开支使用童工；亦有居心不良者调侃她这么漂亮怎么不找男朋友。也有个别认识她的人跟贴解释，却因缺乏人气而被湮没在无穷无尽的口水声中。
何煦芽出名，比她还难熬的其实是柯煜城。尽管他在N多女粉丝眼里几乎完美到无可挑剔，可他还是怕此刻会有一个满身缺点的轻浮男生跳出来追何煦芽，那样的竞争中他铁定会输的一败涂地。
这样的逻辑怪异却不荒唐。按两眼桃心的女粉丝们的说法，柯煜城是个在泛90一代中极少见到的好男孩，传统内敛，这不仅仅是指性格，连优点都是如此。除了成绩以压倒性的优势稳居年级前三名，还多才多艺。
柯煜城觉得，粉丝所指的才艺应该是毛笔字和小 说。可明明很具内涵的长处，在他看来却有过时之嫌。他不帅不酷，缺乏表演天分和玩另类的勇气，且与音乐及球类无缘，骨子里又鄙视那种泡吧装寂寞耍个性的行为。而之所以对那样的男生既鄙视又恐惧，除去他做不到与自己性格相反的另一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梁子奇辛辛苦苦追到的女孩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生而飞了他。
2004年初冬，被同学乐怡拉去玩网游的何煦芽登录游戏时，电脑左下角接连不断刷出的小喇叭内容让她目瞪口呆。
那个拿着超级极品的装备满世界跑、跟人吵架动不动就从1数到100刷小喇叭、ID叫“我要加13”的服务区名人，级别明明比她师父都高出许多，却高调地向全服人宣告：兄弟们，这段时间表喊偶7升级，MM们更8不要发恋爱骚扰信息偶哈，因为本公子要等一个人——和风煦日懒芽芽。
那正是何煦芽的网游角色名。众好友纷纷发来密语问她原因，她自己也奇怪“我要加13”到底是什么意思。
发了密语过去，对方很深沉。无论她怎么问，他的回复永远都是：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
像是自动回复，又像是故意针对她一个人而一遍遍复制。何煦芽想想坐在电脑边的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得意地冷笑着不停地“Ctrl+V”，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12月到元月那段的节日很多，有意思的是，“我要加13”也并非说说而已，每逢过节总是像模像样地问候和风煦日懒芽芽，还不忘提醒她到节日特使那里领取经验和道具奖励。
她发消息感谢他，同时劝他不要在虚拟世界里太过投入，把真金白银扔给运营商。他发了张微笑的表情：开心剩过一切。我88级，等到你58级时跟我说一声。
她对网游不算沉迷，可跟乐怡说时，那丫头却雀跃不已地鼓励何煦芽尽快冲级，以便早日化解女主角以及看客们心中的疑团。
堂哥带女朋友回来过春节。29的他在一家知名装饰公司担任要职，年薪20多万。过来拜年时，他与爸爸娓娓而谈，聊的多是地产业的火爆和装饰行业的光明前景。
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亲戚，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堂哥的光鲜富有和热忱相助，使得何家父母的希冀无限制地膨胀，甚至产生自己的女儿只须稍稍努力就能在亲戚的提携下平步轻云的错觉。何煦芽叹息着关上她并无兴趣的设计软件，此时，电脑右下角柯煜城的头像闪个不停。
问候过新年好，他问最近在忙什么。何煦芽回复：到处拜年，整天画画。
那敢情好啊。有没有大作的网址?
呵，堂哥吩咐的那些好枯燥，对油画我又心中没爱。既然非要我学美术，我就偷偷地画少女漫画。何煦芽说完截了几张图过去。
都是大眼睛，长头发，尖下巴，跟你一样可爱呢。柯煜城一语双关地赞美：我在网上写了个玄幻小说，点击率还不错，不知能不能帮忙画一幅挂在首页的插图呢?
何煦芽答应下来。柯煜城在那边喜不自胜。要画是假，找话是真。这么一来，情人节之时约她便有突破口了。
接连N天的双倍经验加上频频而至的节日贺礼，使得“和风煦日懒芽芽”终于在情人节前夕升到了约定的58级。她怀着好奇的心给“我要加13”发消息，对方回复了一句长而煽情的话：那就让我们在2月14日这个飘满玫瑰芬芳的日子里良缘天定吧。
她当然不肯善罢干休：在我答应之前，先给我一个原因。
对方回复：上QQ。
男孩的大鸟头像亮了起来，他发来消息：何煦芽，我看过你的照片，还知道你家的米粉店、烤鱿鱼店的位置。有人告诉我周末的时候站在秀玉路就能看见你的身影。可我一直没去看过你，至于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
何煦芽哑然失笑：谢谢你这么尊重我。这么说，你认识我，也是因为鱿鱼MM的贴子?
嗯，我叫方鹭铭。和很多看过贴子的男生一样，也对你很感兴趣，但不同的是，我比他们有勇气、有耐心，也足够用心和细心。
这样的回答和举动，换作任何一个女孩都会为之动容。所以，柯煜城的QQ闪烁之时，何煦芽淡淡地回复：没画。也没空。
2月14日那天，“我要加13”和“和风煦日懒芽芽”在网游里结了恋爱宝贝。
而何煦芽第一次见方鹭铭，是2005年三月。那天有和风，有煦日，女孩子特意穿了件嫩绿色的外套，看起来果然像春天里一棵萌发盈盈绿意的慵懒小树。
秀玉路尽头的西点店里，坐在对面秋千椅上的男生英俊有型。追何煦芽的男生不少，可有实际接触的却少之又少。方鹭铭体贴入微地忙前忙后时，她心里时不时漾起阵阵暖意。
待到初夏时，彼此间已相当熟络。方鹭铭跟乐怡也毫不见外，再加上乐怡的男朋友，四个人时常一起逛街。那天，在一家售卖韩国小物的时尚小店里，见乐怡的BF送她手链，方鹭铭立马也买了一条粉晶星相手链给何煦芽。
方鹭铭走过来牵何煦芽的手时，她在心里有片刻的挣扎。再看着走在前面的乐怡他们甜蜜的身影，她顺从地任他把左手握在掌心。
全天下的情侣都会牵手吧，那牵了手的，是不是也都要是情侣呢?身边这个男生，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喜欢还是不喜欢，可他是第一个那么大胆地对自己说爱、并倾心呵护自己的男生。他所给予的小小的虚荣和细碎的感动，比那些疑似暗恋自己的人要温暖实在。
这么想时，涌上心头的不是感动，而是无助和委屈的情绪。泪光在眼中隐隐闪烁之时，脑海里闪过的是几个对自己有点小暧昧，优秀却胆小的男生。柯煜城也是其中之一。
8月的傍晚，大排档的生意尤其火爆。周六的晚上，何煦芽哼着歌来秀玉路时，在离自家米粉店不远的经营鸭血粉丝小吃摊上看见了柯煜城和他的同学。她跟他打招呼，男孩淡淡地回应，然后又转过头和同学继续聊天。
何煦芽带着小情绪离开时，一定不知道柯煜诚看着她背影的眼神忧伤而凝重。
他在一位男同学的QQ相册里无意中翻到了一张何煦芽和同学郊游时的照片。倘使注意细节，便会发现，她戴在脖子里的精油项链，滴进了精油的小瓶子被芬繁美丽的薰衣草贴纸装扮得精致典雅，裸露的瓶底却分明地刻着“方”字。
酸酸地问那个男生，何煦芽左边的陌生帅哥是不是姓方，对方肯定地说是。之后还大谈特谈关于方鹭铭的种种，总结成两个词就是“不学无术、追女有术”。还说有张何煦芽坐在荷塘边，微笑着抚弄荷叶的照片居然被文采匮乏的他百度了一首诗配在旁边传到博客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大笑着吹嘘方某某的追女轶事的男生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位哥们儿听到这里已面沉似水，怒意难平。
2007秋，柯煜城去了一所北方的重点大学读新闻系，何煦芽则去了她堂哥所在的南方城市读美院的装饰系。
至于方鹭铭到了哪里，连何煦芽都不知道。从游戏里走出来的爱情，以一个神奇的理由开始，又以一个俗套的理由收尾。方鹭铭是天生的情种，追女生时是专一而发自内心地爱，时隔不久厌倦了便提不起精 神，于是前女友的个性便由N变成了N+1。
吃腻了食堂的饭菜，倒也想念起北方面食。夹杂而来的记忆里，总也脱不了柯煜城的影子。隆冬时节，何煦芽裹着被子用笔记本看热播的《闯关东》时，听着剧中的大娘教做打卤面，分明和柯煜城的妈妈的版本大同小异，不觉便有了流泪的冲动。
事实上，两家结下的梁子早在柯煜城以绝食相逼，非要外公把白鸽拿到鸟市上贱卖时就已悄然化解。妈妈听他讲完女店主和她的女儿的遭遇，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过分。外公则大义地把白鸽送给了乡下的亲戚。
此后每年她生日那天，他一定会用饭盒装好卤，用保鲜袋装好面，到米粉店里下给她吃。他说外面面馆里的面极少有纯正的手擀面，而在北方人的习俗里，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生日那天吃面也一定会长寿……
擦干眼泪，何煦芽登录QQ点开柯煜城的QQ资料。一直知道他写玄幻小说，还真没认真看过。
她明明记得没有兑现承诺，帮他画电子书的图画，可映入眼帘的漫画却是那么熟悉。她数年前的画风，在如今看来已有些过时，哪怕他随便百度几张效果都要比这张好。
那时柯煜城的玄幻小说已经写到了第五卷第七章，合数百万字，而且他还担当校报主编和一本网络期刊的主编，听起来很炫很拉风的样子。
近期更新的某个章节里，柯煜城颇有感触地加了一段序言。他说，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烧烤生意一年四季都那么火爆。那天晚饭后，他买了两串烤鱿鱼，那种熟悉却又不尽相同的辛辣味道让他感慨万千。
因为远离，所以无畏。鱿鱼的香味裹着秀玉路的乡愁扑面而来，他淋漓尽致地回忆着有关秀玉路和何煦芽的一切——
尚未相识时两家人之间横生的枝节、雪地里的初见、冬至那天的承诺、西点店里的心动，乃至后来小萝莉与网游老公假戏真唱……他无非是以此回望青春，并希冀能和小萝莉再回到从前，可粉丝看来则不然。诸多网友除了抚慰并颂扬偶像的用情至深，还纷纷指责小萝莉不识抬举，经受不住诱惑，偶像为这样的初恋伤心不值得……
何煦芽看得潸然泪下。她为他能坚定不移地喜欢自己那么多年而窃喜，可纵使知道了他依然在等她，此刻点击他的QQ头像，她却颤抖着手指打不出一个字。
他也许只是触景生情地怅然感叹一番。下线之后，各自仍要面对现实的生活。而她当初的行径已使自己和他之间没有回头路。况且，一向矜持高贵的何煦芽，没有勇气让自己走进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
时光逝去已十年有余，当年的新区而今演变为繁华的中心区域。虽然后来也兴建过几条小吃街美食街，但生意远远赶不上秀玉路。
因为距此不远的商业园扩建，秀玉路一带被列入拆迁范围。2009年秋天来时，何煦芽时常在QQ上截楼盘的图示给爸爸妈妈，并催他们尽快搞定那边的事务过来看房子。
确定了老房子补偿金额的那天，柯煜城在QQ上问何煦芽她们家打算买哪里的房子。
在我现在读书的城市，定金都交了。顿了顿，她又打字，你们家选好新房别忘了拍户型图给我啊。墙画我可以帮你画，壁纸风格、维多利亚时代风格、有机植物群风格、仿木纹风格都做得来……
那些陌生而抽象的名词让恍若石化的柯煜城想了很多。如果高一的情人节，是他拘谨害羞不敢开口才让方鹭铭有机可乘，那么这次他可以肯定，心爱的女生根本就不爱他。否则换位思考，他无论如何也会先试探她的口风，而不会断然地做出这个令自己绝望到底的决定。
转眼，校刊就出到了2010年的元月号。学校离家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赶完手边的工作，元旦假期他决定回家陪父母。
秀玉街昔日里一间间生意红火的店铺而今都空落落的，一家待拆的门面前，店主正指挥工人摘匾额，把家具搬上搬家公司的卡车。柯煜城裹紧衣领往前走时，却见不远处的寒风中站着穿浅绿羽绒服的女孩子。
鹅蛋脸，齐刘海，微微内卷的及肩黑发，原来是烫着时下大热的梨花头的何煦芽。
“你怎么回来了?”他惊奇得大跌眼镜。
“动迁是大事，堂哥回来，我搭他的顺风车。”她的语气波澜不惊。
“那……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柯煜城试探着问，其实他自己也知道99％的情况下会被拒绝。
1％的奇迹果然没有出现。何煦芽摇头之际，失望的男孩子客套几句，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等等!”何煦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跑过去用力捶打柯煜城的肩膀：“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或关心或暧昧的举动?我是女生，太主动会非常没面子的你不知道吗?”
明明有成千上万个在心里盘踞了很多年的问题要问，可那一刻，他只是问：“你们房子都买南方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笨啊。那是要接我外婆过去照顾我，你不知道秀玉路小吃街要整体搬迁吗?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店子，有几家店主愿意舍弃?”
智商很高情商很低的柯煜城在那一刻也开了窍，现在说再多、问再多也只能显示自己太过白痴。反正以后多的是时间。
他去关怀而暧昧地拉女孩子的手时她却躲开了，何煦芽红着脸说：“含蓄点吧，毕竟这里抬头低头都能见熟人。”
男生识相地笑笑，带着特意换了新衣服、烫了新发型，还提前就问过他妈妈他回不回来的女朋友往家里走。
1998年，他和何煦芽在秀玉路离奇地相遇：2005年，距离仍然很近，心却越来越远；2009年，就在他以为彼此要无可挽回的分离时，结局出现了惊天大逆转。其实落实到尘埃落定的结局这么至关重要的话题上，面子不重要，幸福才重要。
从1998年到2010年，刚刚好，又到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