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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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爽,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 《小说选刊》 《海燕》 《都市》 《椰城》 《小小说选刊》 《微型小说选刊》 《文苑》等,入选多种权威年选集,入选多省初高中语文试卷。作品曾获第三届中国冶金文学奖、第二届冯梦龙杯“新三言”全国短篇小说奖等奖项。
  安小然姓安,随母亲的姓。
  安小然的外婆也姓安,母亲随外婆的姓。
  周末,安小然回到家。
  母亲正半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报纸,旁边的小茶桌上茶具一应俱全。母亲看报,爱看《参考消息》,喝茶,喜喝功夫茶。母亲喝茶讲究,壶是鼓形二人罐,雨过天晴的颜色;杯是能一啜而尽的白果杯。自安小然记事起,这些便是母亲每日雷打不动的习惯。
  母亲当年是师大国际政治系的系花,谙熟《红楼梦》《三言二拍》,也喜欢水均益主持的节目和唐师曾的书。母亲说,过于文艺的女人难免痴愚。
  母亲是文艺的,也是通透的。
  安小然蹑手蹑脚地推开外婆卧室的门,外婆午睡正香,一身灰色真丝对襟睡衣,同样颜色材质的睡帽,嘴巴抿得紧紧的,像个萌萌的老寿星。
  安小然笑了笑,又把门轻轻掩上,自顾到厨房盛了碗莲子银耳汤——外婆不喝茶,每日午睡起床后要喝一碗汤。随着时令和心情不同,汤里有时添些冰糖或红枣。近些年物流发达,偶尔也会加点海南的木瓜。
  安小然有时会笑母亲和外婆老派,但心底是受用的。
  小学二年级时,安小然忽然迷上那个整日骑头小毛驴的阿凡提。一天早晨上学,母亲正在书房临苏轼的《黄州寒食帖》。安小然跑过去,妈妈给我画个阿凡提的胡子吧。母亲二话没说,抬手在安小然嘴唇上方添出两笔夸张上翘的大胡子。安小然又把母亲的白围巾缠在头顶。待她出门后,外婆对母亲说,当年我就是这么惯着你的,现在你又这样惯着她。母亲说,只要开心,特立独行没什么不好。外婆问,你呢,你开心吗?母亲笑,我和你一样……
  安小然在学校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教室里的同学笑成一团,教室外的窗台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小脑袋瓜。新调来的班主任气得把白围巾甩进了垃圾桶。放学后,同学们各回各家,安小然被班主任领进办公室,并被告知家长来接才能回。
  那天母親穿的是件豆青色的无袖旗袍,很简单的款式,偏襟挖领。母亲虽然素颜,却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有着汝窑瓷器般敛尽光芒的贵气。母亲有节奏地叩了叩门,正在喋喋不休训斥安小然的班主任突然半张着嘴巴不动了。母亲礼貌地伸出手说,老师您好,孩子给您添麻烦了。班主任握着母亲的手,连摇几下,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安小然“扑哧”一声笑了,她猜老师一定准备了一堆大道理,现在那堆大道理又都跑到爪哇国去了。母亲瞪了安小然一眼,嗔怪的眼神里也藏着笑意。那天班主任不但没批评她,还为围巾的事儿讪讪地向母亲道歉,甚至当着母亲的面摸了摸安小然的头说,淘姑娘出巧的,这孩子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还有一次,同事新购了乌龙茶,在办公室冲给大伙儿喝。安小然随口说了句,浓度差两成。同事打趣,你就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安小然拿腔拿调,你说的是我外婆,我品茶的功夫不及家母三分,诸位若肯赏光,周日到舍下喝茶。同事们对安小然母亲的雅致早有耳闻,难免一片欢呼雀跃。
  对于外婆的父亲是否是资本家,安小然已无证可查。只记得一次陪外婆去看戏,路过兴安里,外婆说,以前这里的中华丝织厂和中华绸庄都是咱们安家的。
  当晚,母亲没有做饭,带外婆和安小然去吃重庆火锅。火锅店闹中取静,进了门,花开富贵墙前一方小小的迎宾台,有“人世沧桑,炊烟如故”几个字印在其上。流水自助台绕着餐桌,木制的龙门小船载着菜品逶迤而过。安小然佩服母亲选的位置,最烟火气的火锅,居然也可以吃得有情有调。
  外婆捧着碗炒米糖水问安小然,有没有人给你介绍男朋友?
  没有。
  有没有人对你感兴趣?
  好像没有。
  那有没有认识合心意的人?
  安小然憋着笑摇摇头。
  外婆假意叹息,你也够漂亮,但魅力跟你妈妈和我老太婆比起来似乎差了些。
  母亲的美自不必说,外婆虽已年逾古稀,却也是美的。安小然曾好奇,这么多年,母亲和外婆可有过男友。探究许久,也未发现蛛丝马迹。不管真相如何,从没有暧昧的男人进过家门。仅凭这一点,安小然对母亲和外婆是充满感激的。
  外婆老话重提,搬回来住吧,一想到你在学校遭罪,外婆就心疼。
  安小然说,我才不呢,回来只会跟你们吃喝玩乐。
  安小然研究生毕业后直接留校,边读博士边带实验课,住在厕所水房连在一起的筒子楼宿舍,一般只周末回家。
  外婆事无巨细,母亲从不多问。安小然知道,母亲表面的“漠不关心”,是另一种境界的体恤。
  安小然很享受眼前的生活。
  安家没有男人,安家的女人却过得怡然自得。
  搬进楼房前,安家住聚德里一带的青石巷深处。安家的房子在青石巷是最大的,院子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枇杷树。每当果子熟了,母亲在枇杷梗上缠了红丝线,分给巷子里的孩子。孩子们的母亲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眼里却带着复杂的妒意,晚上免不得絮叨自己的男人,管牢眼睛和腿。巷子里的男人是掂得清自己的斤两的,即使没有女人嘱咐,顶多也只敢看看母亲的背影。同样是这群三姑六婆,也会打发自己谈了恋爱或快要出嫁的女儿到安家来,感受母亲的行为举止,培养一些其实她们心底也羡慕的体面样儿。
  安家只有三个女人,门前却鲜有是非。
  巷子口住着个姓吴的疯子,是文疯子,大家喊他“吴花痴”,据说年轻时因感情受挫引起了神经错乱。吴花痴整日四处游荡,嘴里戏词连篇,遇见年轻的姑娘媳妇,会追着人家看,唱上几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若是个漂亮女人,他不但会唱《游园惊梦》,还会嬉皮笑脸地趁人不备猛地从裆里掏出性器,吓得女人们花容失色,满街慌不择路地乱跑。说来也怪,吴花痴看见安家的三个女人却是毕恭毕敬,有时还会文绉绉地用戏词里的话向她们打招呼。   母亲和外婆是温润的,但她们身上有股劲道,是安小然不会形容的劲道。
  也是在平房大院,安小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一个男生带回家。母亲和外婆喜不胜收,殷勤招待。然而那个叫风的男生再未露面。在安小然眼里,他不过是个普通同学,路上遇见了,回家坐坐而已。
  安小然始终没有谈恋爱。外婆曾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值得一提的,要嫁就一定嫁个自己真正爱的人。可什么是爱?想到这个字眼儿,安小然的心里便会泛起一片茫然。
  安小然最近几次回家,外婆都不在,母亲也无需再煮银耳汤。安小然想不通,外婆几十年的习惯,说没就没了。等到外婆回来,问她去哪儿了,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去公园了,一会儿又说去老年活动室了。
  那天,安小然正带着一群学生在外地实习,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外婆在从公园回来的路上被车撞了。
  安小然连夜踏上返程的火车。
  邻铺的旅客已打起低微的鼾声,安小然还在窗边的小折椅上坐着。车是慢车,走走停停,有时会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上许久。昏黄的灯光从窗帘缝儿里挤进来,照在脸上,让她觉得恍如隔世。她就那样坐了一夜,任外婆的样子随着火车的节奏“咣当” “咣当”地在脑海里晃。
  小时候,一次母亲上班后,她耍赖不肯上幼儿园。外婆便依了她,放下手里的家务陪她。外婆在她两个手腕系上纱巾做水袖,掀开老古董一样的唱片机,扭起身子教她扮杨贵妃。外婆的回眸一笑,惊艳了她。外婆,你会唱戏?外婆的脸上陡然有了光,偷着学的,家里不让的。外婆,你是不是学戏时认识了外公?外婆不再作声,眼睛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末了,外婆说,你外公是个极英俊的人。
  风去过家里后,外婆多次问起,那孩子挺好的,怎么不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问得多了,安小然回,你拉着人家的手,问完父亲问母亲,查户口一样,谁还敢来?外婆听了也不分辩,受了委屈似的瞪瞪地看着她。
  这一切都像发生在昨天。
  安小然下了火车,打辆的士,一路狂奔,赶到医院还是没能看上外婆最后一眼。
  葬礼上来的人不少,安小然大都不认识,他们在外婆放大的黑白照片前鞠躬,表情悲戚而凝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格外引人注目,他拄着手杖,穿着挺括的黑衬衫。他哭得最为厉害,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但由于脸上皱纹密布,眼泪竟不能顺利地滚下,嵌满横的纵的皱纹——夸张变形的脸上水亮亮的一片。
  他是谁?安小然问母亲。
  “你外婆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安小然愕然,外婆已经活得那么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既然已经活明白了,为什么不可以重新来一次?母亲反问道。
  葬礼结束后,安小然请假陪母亲在家住了三天。除去安小然三次下楼替母亲取报纸,两人没出屋门半步。母亲不再喝茶,报纸也是抓过来匆匆扫上两眼便丢在一边。
  没有外婆陪伴的母亲像是突然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变得软塌塌的。起初,安小然努力制造一些话题,见勾不起母亲的兴致,便不再多言。两人只开一盏小灯,默默地整理外婆的遗物。暗金色的光晕溶溶地散荡着,边缘已经泛黄的旧相簿里,安小然第一次看到外公和父亲的相片。只刹那间,内心一片战栗,像被电击了一样——外公穿长衫,父亲穿西装,都戴着眼镜,英俊儒雅。安小然一下懂得了外婆和母亲漫长的坚守——单从外表和风度上,他们已是无以替代的完美。
  手机不知响了多久,安小然迷迷糊糊地接起。
  母亲的话里带着哭腔,小然,客厅里好像有人在来回地走,我睡不着。
  怎么可能有人?
  是真的,走了好一阵子,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妈妈你别多想,快睡吧,我明天一早就回。
  那你一定回来,一定啊!
  母亲的口气像个无助的孩子,安小然把她哄得挂断电话后,再看手机,正好两点。
  安小然一早回了家,母亲披着外婆灰色的睡衣,半倚在床上,脸上灰蒙蒙的。安小然取下外婆的衣服,扶母亲躺下。母亲又把外婆的衣服搂在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总觉得客厅里有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跟你外婆走路一样。妈,你得面对现实。我面对不了,真希望一开门,还能看见你外婆笑呵呵地坐在那里。妈——安小然也哭了起来。
  翌日下午,安小然正在上課,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声音有气无力。安小然吓得丢下学生往家里跑。母亲的卧室里充斥着泡面的味道,床头柜上的擦鼻涕纸堆成了白色的小山。母亲仰躺着,双颊潮红,眼睛亮晶晶的。安小然摸了摸母亲的额头,热得烫手。她手忙脚乱地把母亲背下楼,打车到医院,挂号,看病,缴费,化验,取药……待母亲输上液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精疲力竭的安小然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这时的她才感到衬衫后背已然湿透。汗不知出过几层,现在全流了,只剩下这一片真实的冰凉,映衬着此时的心境。她不能休息,自己和母亲都还没有吃晚饭。
  去买饭的路上,安小然拨通了风的电话。风刚“喂”了一声,她便哭了起来。上个月还好端端的日子,怎么就遍地狼藉了呢?风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得让母亲忙起来,人一忙就没时间哀伤……
  尽管为母亲在老年大学报了名,安小然上课时还是会提心吊胆,怕母亲的电话没有征兆地突然而至。说也奇怪,母亲竟再没来过电话。安小然打过去,母亲说话的口气轻快而活泼。安小然似乎看到一株枯萎的月季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正慢慢挺直腰杆,一点点地蓬勃起来,随时准备着迎接新一轮的怒放。
  安小然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下午没课,索性回家。
  母亲正在给一盆龟背竹浇水。龟背竹枝繁叶茂,映衬得母亲有些瘦小。
  这花怎样?老郑送的。
  老郑是谁?
  我书法班上的同学,退休前在市一中教语文。
  这才认识几天就送花啊,不是普通的同学吧?安小然听出自己打趣母亲的语气有些酸。   母亲没理会,当着她的面给老郑打电话。两人斯抬斯敬,说笑有加。安小然躲进卫生间,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
  在安小然的执意要求下,母亲在手机里给她翻看了老郑的照片。老郑双鬓已白,五官还算周正,笑的时候兜着下唇,让人怀疑那口整齐的牙是假的。
  妈,我支持你有新的感情,但你要擦亮双眼,他配不上你啊。
  我擦了大半辈子,现在不想擦了。母亲像在跟谁赌气。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堕落。话一出口,安小然后悔了。
  我想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什么不对?母亲陡然提高了音调。
  可我喜欢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有多苦,你知道吗?我和你外婆怎么把你养大的,你知道吗?母亲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安小然夺门而出,泪水又一次汩汩而下。从小到大,母亲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她讲话。难过的同时,她也心疼母亲,她无法想象母亲和外婆共同经历了多少天地不仁、岁月无情的日子。
  再回到学校,安小然没心思看书,更没心思备课。虾腰兜唇的老郑和西装眼镜的父亲交叠着在她脑海里影影绰绰地出现。安小然心里装着一万个不甘,于是她在一个不是周末的午后又一次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客厅里没人,沙发旁立着两个大旅行箱。
  两人这是要双宿双飞?速度也太快了。
  安小然顿觉肝阳上亢,眩晕欲仆。她寻到阳台,母亲正聚精会神地在躺椅上看报纸,手里握着往日的白果杯。
  你真的想好了?安小然开门见山。
  母亲没说话。
  妈妈,你是一个多么讲究的人,我求你了。
  人要能讲究,也能将就。
  问题是你没必要将就。
  小然,我不可能再遇到像你父亲那样优秀的男人了,即便遇到了,又能怎样?你父亲还不是让我孤独至今。我只想找个对我好的,他越不如我,就越会对我好。
  安小然一个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天上飘起了雨,安小然依然走得不管不顾。一个骑车经过的男生大声地说,没有伞可以到骑楼下面走啊。关你屁事啊,我就是喜欢淋雨啊。男生皱着眉摇了下车铃,飞快地骑走了。
  安小然打电话给风,我母亲她……安小然说不下去,哭了起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你的。风的声音平静,似乎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我无法接受……“那也要接受,她是你的母亲,只要她快乐。”挂断风的电话,安小然依旧觉得喉咙堵得慌。
  妈妈要嫁人了。
  妈妈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了。32岁的安小然像个孩子一样站在街头咧着嘴大哭起来。
  母亲和老郑去杭州旅游了。
  人都到了机场,才给安小然发来一条微信,紧接着又发来一张照片:母亲穿了件绣着小碎花的杏色纱质衬衫,配青灰色九分裤,发髻高挽,贵气逼人。
  谢天谢地,母亲没发两个人的合影,否则安小然会鸡皮疙瘩掉满地。
  母亲外出的日子,安小然只要不上课便和风在一起,日日买醉,醉了就哭。一边哭,一边问,什么是爱?你告诉我什么是爱,啊?三番五次后的又一次,风一把搂住安小然,我给你的就是爱,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你没嫁,我没娶,我一直在你身边,随叫随到……顾不得鼻涕眼泪,安小然把头深深地扎进风的怀里。也是在那一夜,风像大海一样把她彻底淹没。
  起初母亲打电话来,安小然故意不接,晚些时候再发微信过去,说在上课或没听到云云。风劝她,说这种态度会让母亲寒心,她捂紧耳朵。道理她也懂,但还是意难平。过了一个星期,母亲的电话少了,安小然又开始牵挂她,电话打过去,母亲的口气总是急匆匆的,似乎有赶不完的景点。几次想问老郑表现怎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
  母亲一句也没问安小然的情况。母亲以前也这样,彼时安小然感激母亲,觉得她给足了她宝贵的尊重和自由。可现在,她接受不了,觉得母亲有了心仪的人,心里便不再有她。风越千方百计哄她开心,她越感到孤单。被母亲遗弃的孩子,能有什么欢乐?心情不好的安小然常向风乱发脾气,周末夜里,她嫌风把电视声音开得过高,嚷了一通,掼门而出。
  小区外的步道行人寥寥,偶尔有穿运动衫的人在她身边跑过。白日那些巍峨的高楼此时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竟如海市蜃楼,远远看去,好似一排恍惚的幻影。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踩着自己的影子踽踽独行。绕过地铁站口,拐进熟悉的中央公园,晚上锻炼的人大多已散尽,几个头发染成或黄或紫的青年男女挤在藤廊下的长椅上看手机,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安小然无处可去,心如乱麻,绕着池塘边的小径一圈又一圈地走。
  夜风吹起,状若她已然来临的中年。
  外婆不在了,母亲渐行渐远,生活的光亮在哪里……
  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折了尾巴的流浪猫,喵呜一声,吓了安小然一跳。连猫也欺负人啊!眼泪还没涌出来,一双手臂从身后将她箍住。
  安小然刚要喊,突然意识到是风。
  你怎么在这?
  傻丫头,我不放心,跟你一路,风低身抱起安小然,把她扛上自己的肩头,挥起巴掌照她屁股啪啪两下,“真叫人不放心,以后不准说走就走……
  这两巴掌让安小然心里暖暖的,伏在他肩头不想下来。风就扛着她往家走。
  风你娶我吧,我想嫁给你!安小然流着泪说。
  一个月过去了,母亲仍归程未定。安小然打电话说,妈我恋爱了,是风。母亲朗声地笑,这样最好,不用惦记我,我们还要去千岛湖。
  又一个月过去,两个年轻人已把日子过得如同兑了蜜一样甜,母亲也似乎放慢了旅游的节奏。安小然和风商定,拜祭过外婆后便领证结婚。她焦灼地盼着母亲早日回来,恨不得一天一个电话。
  妈,你旅行怎么样?
  还那样,到处是人,想拍个照都挤不上地方。
  人怎么样?
  都说了到处是人,人山人海。
  我是说,老郑他怎么样啊,有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对你还好吗?
  母亲打着哈哈,挺好,挺好。
  怎么个好法?
  母亲愣了一下,又笑起来,风怎么对你好的?
  安小然也愣了一下,继而嗔笑,有你这样问女儿的吗?妈,我想带风去给外婆上坟。
  电话另一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母亲轻舒了口气,你们来吧,我现在就在贺湾。
  来车站接他们那天,母亲穿了件黑地儿绣白色马蹄莲的旗袍,挽了个松拢的发髻,仍像从前一样美。
  一下车,安小然便问,老郑呢?
  母亲拢了拢安小然额前的碎发,什么老郑啊……
  安小然一下子全明白了。
  贺湾山清水秀,被大片的毛竹包裹着。母亲说,才住两个月,竟舍不得走了。给外婆上坟那天,准确地说,是给外公外婆上坟那天,他们一大早起床,出门时,天还没亮透。风提着点心水果和冥钱,安小然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母亲拎着保温桶,桶里装着新熬的莲子银耳汤。母亲说,贺湾没有木瓜,我加了冰糖红枣。
  有风吹过,山上的竹子像溪水一样缓缓地流淌起来,安小然的心里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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