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再出发(外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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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一天,我正在上海参加市里组织的统一培训,忽然接到岩壁的电话,说让我把邮箱发给他,他有部书稿给我看看。我自然是很高兴并立即照办。几天后回到南阳急忙打开收件夹,岩壁的新书《想不到的西游记》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我百感交集,目光潮湿。及至一口气读完岩森为这本新书写的“序”,我竟感动得有些发哽,分明一切都没随时光远去,岩森在序中写的关于岩壁的一些事情,比如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给岩壁等获奖学生发奖,念了好几遍名字岩壁像没听见一样不上去领奖;比如爱书的周总把原先放在岩壁房间里的书搬出来放到家中才做的新书柜里,岩壁又一声不吭将那些书一一搬了回去,周总气得踢坏了屋门等,我和南阳的好几位作家都听他们的父亲说起过,所以一个我所认识且深为感佩的岩壁,永远都那样心系文中,大静淡定,默默忍受和超越凡俗之苦,向着未来的可能性永远再出发……
  尽管我是那样喜欢并赞赏这本在术业上具有拓展性的书,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数次拍案叫绝,感叹再三;尽管我郑重地将其推荐给自己尊敬的几位教授和批评家,希望他们重言发声;尽管我自己很想就这部书说点什么,可是我却只能望而生畏,深知自己又能说出什么呢?面对这样一部学术性极强的专著,庸浅苍白的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和能力来作任何评价,任何的评价都只能是不自量力,贻笑大方,充其量也只能是自己心中眼里的岩壁之点滴而已。
  由于岩壁的父亲不仅曾是我们市党报的“周总”、著名作家、编辑家,更是一位我很敬重的德艺双馨的文友和兄长。在多次的笔会和文事活动中,被岩壁称为“伯伯、叔叔或姨”的我们这伙人,自然就有了关于他的话题。一次,我好奇地问周总:为什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有讲头吗?周总笑言:也没啥讲头,就是想让他结实些。我后来观察,岩壁体质虽仍属文弱一族,但却骨力其内,无论人还是文都结结实实地挺立着,果然没有辜负周总的一番苦心。
  岩壁学习好,考上南方的一所大学,我一点也不吃惊,意外的是他学的竟是外语专业,这令我着实对他高看很多。许是因为我做编辑时,为考高级职称让外语给整治得昏天黑地,九死一生;许是下狠功夫死记硬背下的那些单词流水般转瞬即逝,无情无义得似乎彼此就不曾相熟过;许是……说不清为什么,总之,那么内敛沉静,云淡风轻,读了那么多中外古今名著的岩壁,竟然放弃中文,考了这样一个在我看来高难度颇大的“另类”专业,怎不使我暗自对他充满敬意?我把这感触说给周总,周总说:岩壁的意思是外语学好了,可以直接读外文原著,这样会比读译文好很多。又说你当面可千万别夸他,要多批评才是。我暗自感叹唏嘘,为岩壁,为周总如此深挚的爱子之心。
  岩壁毕业后,在我们市党报做记者和副刊编辑,为我们编发稿子。每次他都细心为我们纠正错别字,纠正文中用典不准的地方。我们从对他知识结构和文字功底的惊叹、赞佩到习以为常地享用,我那时常想,如此一个年轻人,博学广识至此,日后必成大器!他自己在创作上更是出手不凡,一篇《木叶蝶》写得那么温暖而深入,那种对感伤如婴儿手指般的抚慰令人心泪纷至,这篇散文甫一发表,立时引起不小的反响。接下来,散文、随笔、小说、评论一发而不可收,而且很快结集出版,深受读者喜爱。也是这个时候,受出版社之邀,岩壁和南阳几位搞评论的人一起,为我们刚面世的一套丛书中的每本书写评论。其中岩壁写我的那篇不过一两千字,可我至今仍深感是写我的那些评论中最好的之一。正当我们南阳文学界把他作为“最有潜力的青年作家之一”向上汇报并报选有关创作课题时,他却打定主意要考研究生,而且所报的古代文学专业竟和先前他读的外语本科毫不相关。更而且他现在的创作势头正如日初升,干吗要放弃这个去考什么研呢?我们几个写作的人一商量,就去找周总,要他说服岩壁,在报社不是挺好的吗?多少人想来工作还不够格呢,何况,他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这样走掉多可惜啊!那个晚上,在周总办公室我们喝了很多茶,把房间搞得烟雾腾腾,周总也显得很无奈,说:他犟得很,不听劝,硬说自己喜欢钱锺书,一定要考研……
  回想起来,无论是岩壁在报社工作还是他读研读博,周总每次见到我们几位文友,都少不了嘱咐大家:你们都是岩壁的伯伯、叔叔和姨哩,要多说说他,让他听话懂事一些。周总是一位为人处事都非常周到周全、热诚宽厚之人,他所谓的岩壁的“不太懂事”无非是指见人话少,嘴不“甜”,给编辑寄稿子总忘记附短信,平日也不善应酬之类。我们听听都觉得岩壁这样做不但没什么不好,相反还很难能可贵,就转说周总不该这样要求他。岩壁不想说那些虚话套话,也没心思去与人虚与委蛇,他不想活得太累,更不想把心用在文章之外的别处,这种生活态度和方式应该受到称赞和尊重才是。印象深刻的是岩壁研究生毕业后,在周总的强力劝说下又回到先前工作的报社,一切安好。我们想他这下子可该歇一歇了,可谁也没想到,尚未松口气,这颗不安的灵魂,又要考博。这次我是真的忍不住了,没等周总指示,就自觉行动,试图说服岩壁。在一个共同参加的座谈会上,我把岩壁喊出来,没有过度,也没有听取他之所以坚持考博的理由,而是劈头盖脑很情绪化地跟他说:听廖姨一句话,别再折腾了行吗?数点古今中外那些享誉世界的名家大师,有几个是正经八百的硕士、博士生?你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父母没少为你操心,我们大家也都希望你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在文学上有大的出息和成就……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岩壁当时的神情,他没有生我的气,但也没有答应我,而是什么话也不说,目光一会儿看着脚下,一会儿又看着远方的一个什么地方,显得那样无辜无助而又去意已决。倒是我自己的心一下子温软下来,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有一年在外地参加笔会,周总、我及南阳另两位作家,相约一起到书店买书。记不清是古代的什么典籍了,只记得同样内容的书周总却买了两种不同的版本,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一本文白对照是他自己要看的,另一本全是文言没有译文的则是给岩壁买的。我知道周总博古通今,古文功底相当了得,就问他何不与岩壁共看没有译文的那本呢?周总说自己年纪大了,想轻松阅读,文白对照看起来省事些。又说岩壁对他房间书架上放置的那几本文白对照的古书颇为不屑,曾当面向他表示:咱家还放这种书?读原文多好!   有件事我们南阳文艺界尽人皆知,岩壁在新婚大喜之日,还不忘抽暇看书。他是一位用学识来捍卫生命的人,没有什么能使他放弃阅读、写作和思考!
  “涧溪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博士毕业的岩壁,终于如愿到一所大学从事研究和教学工作。也终于有了今天这部《想不到的西游记》的沉厚巨著!我没有问过岩壁,离开家乡的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也没有问他付出了怎样的汗血心劳,因为我知道,这些对岩壁来说都不重要。他是一个能吃得起苦受得起罪经得起磨难的人,天降大任就是要让他来世间做学问和写作的,他比谁都明白,惟有忍受尘世的千般苦痛,万般悲辛,才能养成胸中的一片春色,他就是这样穿过风雨霜雪一路走来,走出了足够的里程和高度,走得让我和我们众多的人向他行深深的注目礼!
  这些年,岩壁只打电话让我帮忙办过一件小事,我把这件小事交给别人去办,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好像他也只有那么一两次到我供职的单位茶叙。其中一次,同坐的四五位作家都说我给他们泡的茶叶虽然条形美观,但汤汁儿除了绿就是苦,缺乏香味。独岩壁说这茶很不错,他喝着味道挺好。这让我立时感怀,对于岩壁,已是至苦无苦,他将一切的苦全都化为沁人的芬芳!他还送过我一本我非常喜欢的李清照的诗词全集,是托别人转交给我的,我一直珍存着。岩壁曾请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相聚过,那是他有一次回来,他旧日的同事请他,他把我们也喊去。刚好是个周末,大家尽情快乐了一回。给我的感觉是他从来就没有离开家乡,我们的心永远都是那么近,那么灵犀相通……席间,我问岩壁,在那里可好?他扶了扶眼镜答:好。人家对咱都好。跟你们一样,我遇到的都是好人。我点头,努力让泪水回流于心,以茶代酒和他碰杯。岩壁善良仁爱,对人对自然永存一份感恩之心。
  岩壁是一个耐得住寂寞、孤独、寒冷的人,巨大的孤寂和寒冷对岩壁来说如冰中取火更有力量!他被这力量推举着、裹挟着、燃烧着,奔跑着,那是一种令人仰望的抗严寒化冰雪终使新绿溅溅的自我战胜和取暖!北京师大康震教授讲:天才除了天赋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异乎寻常地刻苦,始终坚持去做一件事情。岩壁正是这样天赋加异乎寻常刻苦的天才,他执著于读书、研究、思考、写作,这已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内容。一次又一次,人生正是因这一路风雨的跋涉,才使其变得丰富而充实。岩壁永不满足,他让自己给自己注定:做一个永远再出发的人,因为他懂得,最优秀的艺术家永远在路上,人一旦走过去了,时光也会随之沉下的。
  此时,南阳的街头到处是盛开的月季,芬芳在空中弥漫、飘洒……常回来看看吧岩壁,我们都很想你,愿你慧运流长,曼福不尽!
  自我取暖
  一
  已近子夜,我正在听窗外呼呼的风如何拼命摇撼这个世界,忽接T家人电话,问我能否现在到家里去说说话?当然可以!我边答应着边猜想,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据我所知T的生活很规律,每晚十点前必休息,可眼下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要继续熬夜?又一想,也许是纯粹想扯扯闲呢,人上了年纪少不了孤独寂寞,需要有人做他们忠实的听众,倘若真是有要紧的事儿,我能做什么?人家也绝对不会找我这个百无一用的文人去加堵添乱的。
  我们两家相距不远。过一个十字路口,看风将红绿灯吹得恍恍惚惚点点滴滴。我大口大口痛饮着风,想起一位女记者写给她初恋情人的诗句:“今天风很大,我的头发很乱……”就忍不住窃笑,不知彼时那风可否有今夜的风大?今夜的风决非仅仅吹乱了头发,它让我整个人都东倒西歪举步维艰,像一位拼力挣扎着向岸边游去的落水人。
  走在冬夜大风狂叫的街头,如梦依稀,明明灭灭,仿佛自己在这酷烈的风中正涅槃重生。
  二
  如果问我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崇拜最信任的人是谁?我肯定脱口而出:是T!如果再问我能够用诗来心与心相互取暖的人是谁?我仍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T!T以智慧和人格的力量永远居于我心头的首位!我不止一次地想,身在尘世奔波,命运如此悲苦不幸的自己,能够有T这样良善仁慈的精神导师的关切和指引,实在是我莫大的幸运和福气,是上天对我的一份特殊惠顾,我因此而深深感谢上苍,情愿领受命运带来的一切艰难、困苦和不幸,我知道T给我的收获之门,远比百花盛开在春天更为重要。
  时光的流程中,是T用不动声色的暖意默然帮我消解着日子里的伤痛、凄哀和绝望。不管是山呼海啸风暴迭起的我,被黑暗统领得窒息气绝的我,还是要死要活麻木厌世的我……只要到了T那儿,T会用看似平淡却深意内蕴的话语,阳光临照一样,让我在不知觉中,尘埃滚滚的心空了,被光芒照亮了,痛苦也便空了,万物照常运转,连河水也冰消雪融温润明净起来。花开,鸟鸣,炊烟,稻香……还等待什么呢?还有什么能比春种秋收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呢?看透,想开,放下,我重新又开始了山一程水一程的远行……
  对我来说,T就是阳光是明媚的春天,是灿烂的星空,是我的牧师我的《圣经》,是我能够想得起的所有赞美语词……
  三
  也就月余未见,眼前的T令我大吃一惊:满脸病容,明显消瘦,整个人憔悴不堪虚弱得厉害。怎么了这是?病得很重吗?尽管我努力克制着,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是哽得发颤。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没有化解不开的人和事的T,竟也如此脆弱无助,如此被巨大的痛苦击伤得我分明能听见那浑身的骨头在不住响动。
  也不是什么病,就是夜夜睡不着。T少气无力地说。那,是什么原因让你睡不着呢?我问。暗下在想,睡不着多难受啊,那可不是一般的折磨,人长期得不到充足的睡眠,还不疯掉?
  听了T和家人的述说,明白了那件令T揪心的事情之后,我的心也黯然沉重起来。虽然这不是T自己家的事,可向来责任感极强的T,对所有的亲人都肩负重任,要想让T不去想且真正将其放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又必须得让T放下,不然这样任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再圣贤睿智的人,也有迈不过自己这道坎的时候,常常是自己比别人更难说服。如若自己想通了,也就什么都好办了。   一如流水要把岁月分开一样,我决定对T来点儿狠的,因为和风细雨的廉价劝解与安慰不适合此刻的T,只有用恶言厉语将其杀得片甲不留疼痛难忍,兴许才会有那么点儿作用。
  哲人说,对抗的对抗,才可获取平静的力量。
  四
  我比冬天还严肃冷厉地跟T说,你是谁?你不是救世主,不是万能的上帝,你不可能包揽、救赎你心里老也放不下的每一位亲人。但你尽力了,也就够了,如果你日夜这样苦苦煎熬自己,连自己都保存不好,对亲人们就决不仅仅是无法关心的事儿而是一种十足的伤害,是另一种意义的自私。因为你对亲人们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你好,大家才真的都好!我说,你当初是怎么劝导我的?我那么绝望一心向死的人都被你给救活了,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行医不治医了?我这个榜样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肯学习?我说,飞机掉下来了,地震使很多人丧失了生命,今夜突然刮起了大风……这一切都是不可控的存在,你永远没有办法去改变它们,但你可以改变自己啊。《愚公移山》的新版本不是这样说吗?那个老愚公根本没必要让他的子子孙孙无穷尽地去挖那座挡住他家出路的大山,他完全可以把家搬到山那边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我说,完美永远只能是幻想,残缺才是真实!你不要诸事都务求圆满,都想使之如愿以偿,现实生活中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说,你必须破执著心,不要老去想这件事,要炼就自我很强的切换能力,当不快的念头甫一出现,就狠命将其切断,自然这种切断是非常艰难痛苦的,可你别无选择,因为你不能总把盛满回忆的杯子,一遍遍举向你的唇边啊!我说,你要是做不到这些,你就不是你,你与其这样慢性自杀,不如痛快点结束生命。我说我说我说……
  五
  T边感叹我说得好,边把我的话理出了八条记在一个本子上,说是要仔细体味并努力去做。
  哈哈,也是八条,我跟T说希望T能像对待中央的八项规定那样去严格执行。
  T的心情明显好转,给自己和我各拿了一只香梨道:什么事都是说着容易,但真正放到自己身上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现在想想,你能走到今天,真的是太了不起了!那些入心入骨的伤痛你是如何缓释排解的?
  我笑言,那是一段漫长而不堪回首的日子,我每天都在跟自己撕扯、抗争、战斗,心头时时滚动着生存还是毁灭的字幕。为给苦痛寻找出口,我曾选择夏日人少车稀的午后,发疯般骑着车子在相对偏僻的街路上大声喊叫;用刀子在手上划出一道道的血口,试图以此疼痛来转移彼疼痛;无数次,一个人独坐咖啡馆,自己跟自己又吵又骂又哭又笑,吓得服务员喊来带班经理急慌慌询问可否是精神上出了毛病;不少时候如一只羊,软弱无助地在深深的黑夜里四处游走,直到把自己走得不会思想枯叶般没有一丝力气;为不使自己闲下来被苦痛骤袭我拼命工作,与亲朋好友同事熟人东拉西扯大把抛掷珍贵时间,一天到晚把自己死死吊在什么也没看进去的电视上……而且的而且,把一天当作一年过,过完一天,就会如释重负地对自己说,谢天谢地,我又胜利了一次。
  奇怪的是,我在向T说这些的时候,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看来,人一旦走过去了,时光也会随之沉下的!
  六
  放下吧T!真正地放下!有些事情倘若不发生该有多好,可是它发生了。我们除了面对,除了照单领受,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但有一点应该明白,你或你的亲人们无论遭受什么样的苦难,都决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那个人!而且,同在天地间,凭什么那些凌辱、不公、谣言、欺骗、背叛、灾祸等等等等,只应该属于别人?凭什么别人都能化冰雪为春水九死一生好好活着而我们却不能够?其实,再好的话语都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重要的是自我内心的强大,自我取暖,自我救助……一个人,你自己只要不倒下,任何人别想把你推倒!
  自我取暖,才能真正抗严寒化冰雪永葆一种恒久的生命之暖啊!如同一首《美国诗歌》所表达的那样:
  无论是什么,它必须有
  足够的胃口消化
  橡胶、煤炭、铀、星月和诗歌。
  如同一头大鲨鱼,吞下一只鞋子。
  它必须能在茫茫大漠长途游弋,
  用近乎人类的声音发出呐喊。
  T,请把这句子也记到你那个本子上去吧,有一些事情你永远无能为力,只能顺其自然,听凭天安排,这跟智慧和能力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时候……
  人的一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有时候”组成的斑斓多彩的生命流程。从际遇、心态、性格、命运,到学习、工作和生活,都无不呈现出“有时候”丰富复杂的情景和意义。这种“有时候”更和天道物理、世事百相、往古历史、现实生活等有着至密关联……
  “有时候”就是日子。没有“有时候”,就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春来花发,春风骀荡,我们仿佛是从长长的暗夜走向黎明,既欣喜若狂,又隐隐担心和疑惑:这是真的吗?真的走过来了吗?不会再回到那个呼唤无援的暗黑里去了吗?该不会是幻觉吧?待自己为自己确定下来,对着天地长吐口气,相信这口气就是飓风,它将载着无数双天使般快乐的翅膀,向着远方飞翔,再飞翔……天是那么蓝,山是那么青,水是那么绿,世界美好得一尘不染令人难以呼吸,深感就是“仙之人兮列如麻”的蓬莱仙景。思绪追云逐日,不相信尘世上有背叛、欺骗、阴谋和冤屈,有什么难事、苦事、不平事与糟糕事,有什么风霜雨雪、泥泞沼泽,一颗从不设防的心满是快乐和幸福,满是憧憬和希望,满是激情和创造,心志就是这样坚定着,道路就是这样在脚下延伸,奇思妙想就是这样在光亮的暖照下一次又一次诞生。
  有时候会因为一些麻烦无聊的人和事而让人愤怒不已,纠结于胸,长夜难眠。其实想通了这些人和事也就那么回事,离危及生命还很遥远,可是,可是却无论怎么都说不明白,都不被他人领悟理解。非但如此,原本一片诚心实意,竟被曲解、诬陷、冤枉得一塌糊涂,一些人往往从极端的私利出发,当一己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常以莫须有的罪名对他人无端加之,且永远没有给以解释、分辨及澄清的机会!那种非常可怕的言出即定罪的做法,让人越急于去证明自己无辜越说不清楚,恨不得剜心剖肺,把心掏出来给人看,但看了又能怎样?别人根本就不可能相信,淋淋滴血的心,上面又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见证。经历过对不少的人的阅读之后,才忽然有悟:对这样的人和事最好的办法是无办法,是永远的沉默,永远的听之任之。“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一颗心终日剧痛着,血流如注也不喊疼。无论是被诬、被冤、被陷害,还是遭人明枪暗箭,都统统无语隐忍,一应照收。而正如此,心爱的诗歌才像河水般滚滚流淌,从而成就出无数的诗人和圣哲。   有时候在瑟瑟秋风阵阵冷雨中无论怎样强制自己,都无法驱除顽固的心理暗示:我得抑郁症了!干什么都没劲儿,看什么都没有意思,终日闷闷不乐,无助无望,悲痛欲绝,厌世想死……在度日如年的挣扎中,慢慢将其变成一种体验,变成掌控恶劣情绪的一种能力。于是明白抑郁症不是灾难,是完全可以治愈和战胜的。一个人最不可做的是自我挫败和否定,是可怕的灾难化的思维。当药物和心理共同取得疗救的效果时,回到正常之中的生命,不仅获得了可贵的体验,更有一种始终不退缩的坚定。至此,完全有资格用一个过来者的不屑口气向他人讲述:其实,抑郁症像所有事物那样,貌似强大,实堪击败,真的不是那么可怕,真的!终于有一天,它潜伏在作家的文字里,为作家赢得了独特的艺术审美。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风暴骤然来袭,一时间天昏地暗,沙尘满天,世界失去了方向。人的内心的风暴回应着外界,整个人仿佛已被撕扯得丝丝缕缕,意识也零零碎碎模糊不清。也许是真的要告别人世了,面对如此的山呼海啸天翻地覆,完全无能为力的自己除了抱定必死的等待,还能怎么样呢?这时刻什么也来不及想,不管是最亲的人和最恨的人都不能对之说出最想说的话。自己就是这风暴中的一粒微尘,被吹落到哪里是哪里。千疮百孔的心干裂着,血早已流干,狞笑的死神越来越近,无奈只能闭目等死。却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突然又复原如初,虽然一些房屋、林木遭到伤亡,但到底轻微无伤筋骨,当然,一颗破碎的心却是再也无法回到当初了。毫无疑问,用来焊缝破碎之心的那双神秘的手,是今生今世扶自己站立的依托,是现在的自己不同于先前的最好见证。沿着这手指的方向,满身是伤疼痛无比的自己,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着。生命奏鸣曲就是这样赫然问世,感动激活了无数的心灵。
  有时候心伤得比死还难受。夜半三更,披衣而起,倚窗哽咽,却又哭不出声来,这种心苦是因伤得太重太狠而郁结在心深处无法排放,它已生根发芽,铲除不去了。心已伤透,冷风吹彻,坚硬麻木,没有什么可以使它温软下来。心已丢失,已不能正常工作,却又必须在人面前表现出心依然是那颗心的样子。苦痛如此,哀伤如此,心死如此,还不如整个人都彻底死去干脆利落些。然而,这想法太奢侈太轻松了,如果真能够一死了之地解脱,那世上就不会有生不如死的语词。生比死难,生比死苦,正因此,我们才明白,没有生也就没有死亡,生永远排在死的前面。
  有时候铺天盖地却又不明其义的巨大恐惧,会把人击得无依无助片甲不留。那种说不清又具体实在的心悸、恐惧、惊悚和凄惶,利刃般随时会向完全无备的自己劈来,这种惊惧仿佛跟所有的人和事都有关联,又仿佛跟一切都毫不相关,但它却巨石般死沉沉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天地万物,亲朋至友,纵使心里最放不下最牵挂的人,也无力在这个时候帮着战胜这强大无比的慌恐,哪怕是片刻的情绪转移也不能够。惟有任恐惧肆无忌惮地横行宰割,任恐惧对自己的灵肉随意施暴,任恐惧把毫无招架之力的自己整个人都拿下并对之疯狂践踏和蹂躏!这时候的自己没有一丝还击挣扎之力,眼睁睁被无边的恐惧大口吞没,眼睁睁看着被一刀刀宰割却喊不出一声动不了一下。直到许久之后,才从淋淋汗水中慢慢恢复过来,慢慢抓紧自己的手安慰自己。因为有了这种深入骨髓的亲身体验,才有了对恐惧、惊慌、心悸等的种种精彩描写,也才由之感动了无数的读者。
  有时候为一件小事或什么事情也不为会突然烦躁不安,胸闷气短,焦虑无比,倍受煎熬。浩瀚的焦烦沉郁火光升腾,所有的欲念燃烧成灰,那种彻骨彻心的破灭感没有什么可以力挽。绝望写满了每一寸灵肉,时间突然滞重而缓慢,内心七上八下,野草丛生,一片混乱。分明感觉有什么不祥正在为所欲为地渐行渐近,似乎已经能闻到可怕的气味了,却又像风一样抓不住拦不着,更添加了烟火置顶般的慌恐。生命好虚无,人生好虚无,世界好虚无,一切的矛盾和问题都永无答案。从内到外整个的人都不对劲儿了,只想自己把自己粉碎,比任何时候都期望自己失忆,最好变成不会思想的木桩和石头。等到忍不住泪如雨下,痛彻心扉,一切重又艰难地浮出,回到秋风的遗忘里,回到当下时光。虽然,为这没有意义的意义的濒死又回生的状态而气若游丝,而落叶如雨,而深陷暗黑,但生命最需要的自信和力量,就是这样在亲历后的狂欢中拔节生长。
  有时候世界安静得像空气,连呼吸都可以清晰听到。我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世界与自己相安相处了!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安适,祥和恬怡,自然而然……我们以从容面对、宽怀仁厚的心态,放弃曾经被我们无比看重的世俗功名,尽情享受着这静定安宁,这能看得见抓得住的幸福美好!无论是清风穿竹、斜风细雨,还是风和日丽、云淡风轻,抑还是白雪遍地、万径寂灭的种种天气,或手捧一杯热茶,随便想点什么或什么也不去想,就那样随心所欲地一口口慢慢啜饮,直到把时间也饮得潮湿;或独自在街头信步游走,向常见的那棵树及五彩纷呈的月季花致意问安,驻足倾听每天准时在街角的一位老者那如泣如诉的拉琴声;或到河边与沙滩与水流在一起,沉陷在对早年的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忆想中,让回味与今天相扶相携充满水意;或干脆哪儿也不去,不再为一直以来什么什么人对自己不信任而郁结块垒,信任如何?不信任又如何?无所谓得很呢,就在自己狭小的住室里半躺半坐默然发呆,所有的意识消失,大脑一片空白;或铺开稿纸抽出笔,写一点成形的不成形的文字,自娱自乐和自慰。宁静中,花开了,草绿了,天光云影,山川湖海,梦想就是这样产生的。
  有时候……
  无数的“有时候”组成了丰富的生命之链,组成了人生、社会和历史!每一个无论是喜是悲是乐是苦是荣是辱是闹是静的“有时候”,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是生命所必须的不可或缺的多种营养,缺少任何一个的“有时候”,生命就贫弱苍白,就残缺病态,就不是一个正常完整的生命!只有全身心地去珍爱这一个又一个的“有时候”,才能与山水同宽,与日月同辉,与灿烂的时光同行……
  喧嚣之后
  周一上午我刚进办公室,欲转身掩门,忽见一位熟识的青年诗人离我很近地站在面前,我吓了一跳,奇怪他是怎么跟进来了?竟连一点儿响动都没有,想他那高高大大的身材、猫着腰踮着脚步的样子一定怪怪的如小偷般的滑稽可笑。   让座。倒茶。很客气地问他有什么事。他笑笑,吹着杯子里飘浮的几片茶叶,俨然早已成竹在胸地一小口接一小口慢慢喝着,故作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太忙了,生活已经碎片化的我无法陪他这样耗着,就把同样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便放下茶杯昂昂然道:我今天专程来找你,就是要让你给我办件事,这是件小事,对你来说不过一句话而已,就看你想办不想办了。言毕,目光很坚厉地直盯着我,仿佛我有什么问题似的。
  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的我,边往他杯子里续茶边尽量和缓地问到底是什么事直说不就得了,何必这么神神秘秘惊惊乍乍的!
  他显然早已有备,话话流水般的一个浪涛接一个浪涛,喧嚣得满屋嗡嗡直响。他说,他写的诗这两年已经在市报上发表过十几首了,想我应该都看到了吧?他与著名诗人某某某和某某某在一起照过合影相,评论家某某还为他提写过一幅“大块假我以文章”的书法,尤其是他对汉画的研究与解读,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完全是全新的突破性的,去年的研讨会直开到南京,如此博识与贡献无人能比!他说,他今天来找我的想法很简单,要求极低,也就是给他解决个中国作协会员,再在市作协担任个副主席什么的职务就可以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下我不仅仅是大吃一惊,而是被他的话语给吓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又沉吟着不知该怎样跟他说。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认识自己,如此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来向我要这些个。在我看来,他只是对诗歌有一种热情,写一些大而空的分行文字罢了,读他发表的那几首虽然略好些,但终究离真正的诗质还相当遥远,也即他还没有弄懂什么是诗,错把鼓励当成就了!至于他说的在汉画上的那些研究和解读,当是另一个领域,我更不敢妄言,因为我对汉画了解甚少。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却是很清楚的,凭他的学识和艺术造诣,我不能不对他口口声声自称的“千古研解第一人”深表怀疑。
  我极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温和地跟他解释,深谢他对我的信任,但他也未免太抬举我把我看得太有能耐了,这样我给他带来的失望也就越大。他应该明白,作家是靠作品说话的,作品是作家的立身之本,只有写出好作品,才会被人们肯定和赞许,否则,奢想什么协会会员和作协职务都是不可能的,是异想天开!可别小看这种协会职务,就好比评职称,即便是哪个人在专业上有一定的成绩,也决非是哪个人或哪几个人说了算的,那是需要主席团人员纵横比较后表决一致通过才行的。我告诉他,目前市里中国作协会员几十个,而作协主席团也才不过十余人,他本人连省级会员都不是,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进入中国作协会员行列?不过,没关系,只要他静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写作中去,多读书,善感悟,持之以恒,假以时日,等他创作出精品力作后,他所说的那些自然就会顺理成章了。
  那要等多久啊?难道等到齿落发白吗?到那时候这些对我还有什么作用呢?明明有近道,根本用不着这样去苦拼去下死力冒傻气的,你怎么就不肯成全我呢?他一脸阴沉,口气凌厉。一定要我给他说出作协主席是谁,副主席谁谁谁,他有办法一一去搞定他们。还拍着胸脯断言,不出俩月,省作协会员准得有他,中国作协会员也指日可待,不在话下……
  那,那就预祝你了!我强压怒火,命令自己一定得忍住。当然,我绝不会把他想要的作协主席和副主席一应人的名字告诉他,我从骨子里厌恶和看不起这种低俗的投机,可也很不甘心就此打住任他为所欲为,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他再说点什么。于是,我说写作就是用心血去熬文字的苦活累活,如果没有这个准备就最好去干点别的事情。沉重,忧患,怜悯,反思,永远是每个作家必须肩负的十字架。他替人类忧思,也是在救赎自己!没有伤筋动骨,从身体到灵魂的碎裂和每一个分子的重组;没有拒绝浮华,甘守孤寂,青灯黄卷的纯粹和执著;没有一颗善美无尘的文心,是不可能写出为人称道的好作品的!我说……
  行了!我不需要听这些!他大叫。然后颇不满意地跟我说,眼下有一件更小的事你肯定能做,我也不多要,你也一点儿不做难,就是你让单位拿钱帮我出一本书,再买我一百本单册定价还不到百元的《汉画新解》,两下加起来才多大点钱呀,这么点小钱对一个单位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何况,帮助和支持作者也是你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你不会连这么丁点的要求也不答应吧?我这《汉画新解》可不是一般的书,你把它放资料室一部分,那可是镇室之宝,汉画本身是顶尖艺术,而我这书又是对顶尖艺术的最权威最卓然于众解之上的惟一新解,其价值不言而喻。
  我不得不有些低声下气地从中央八项规定到财务管理制度再到集体研究决策等等方面口干舌燥地一一给他耐心讲着,似乎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一再恳请他的理解和体谅,内心却在暗恨自己,这是干什么呀,自己犯得着这样去忍让他吗?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真爱文学的人,对文学真爱的人在乎的是怎样才能创作出优秀作品,而决不是满脑子考虑的都是文学之外的东西!可我,又不能明确说出这个意思,就只有隐忍再隐忍了。
  这也不可以,那也做不了,那你说你们能帮助我们解决什么?你们整天所说的服务啦、协调啦、支持啦不全都是一句空话假话吗?他忽地站起来,大声喊叫着,喧嚣得空气起伏墙土掉落,与此同时,嘴唇颤抖面色灰紫的他,手指敲得桌子梆梆乱响……
  带着满腔愤慨和怨怒,他十分失望地气冲冲地走了。好久好久,我才从他留下的喧嚣中恢复平静。著名作家莫言曾在他那题为《喧嚣与真实》的演讲中说,生活本来就是喧嚣的,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让一个社会不喧嚣,从某种意义上讲,喧嚣也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但我们必须从喧嚣中清醒,客观冷静地对待,工人不能只喧嚣不做工,农民不能只喧嚣不种地,教师不能只喧嚣不讲课,学生不能只喧嚣不上课……喧嚣之后,是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用真实说话,否则只喧嚣没饭吃。
  我决定把这些话用手机短信发给他,无论他听得进听不进去,我都要发,而且是立刻就发,而且是这同样的信息连发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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