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回家一次。
　　刚踏进家门，他便摆出一张臭脸，冷冰冰地丢给我一句：“柜子里有吃的。”
　　我低着头收拾自己的东西，“谁稀罕吃你的东西”，我在心里念着，没有回应他。
　　一直都是这样，多年前当我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时，我就发誓自己不会原谅他。
　　他打开柜子门，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我，我不想接。“他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我在心里嘀咕着，然后把东西扔在桌子上，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下午就会回学校，我在心里暗自庆幸着。
　　午饭时间。极少喝酒的他喝了很多酒，那些又苦又辣的液体一杯杯地，被他面无表情地喝下去。我不想阻止，尽管我知道，这些年他的胃和他一起老了。可那又怎样呢？从小到大，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何况，我也不想费这份力气。
　　我匆匆地扒了几口饭，便回到了房间。我告诉自己，我要尽快离开这座有蝙蝠出没的院子。
　　当我背上书包，想要逃离这个家时，奶奶叫住了我。她拉着我的手，颤颤地说：“孩子，去看看你爸爸吧，他今天喝了这么多酒，胃疼得厉害，去看看他吧！”我扭过头，望着门外，说了句：“关我什么事？”“可他始终是你爸爸呀！”奶奶的声音中有着些许哭泣。我看着奶奶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泪水填满了那些沟沟壑壑。“他是我的爸爸？”我在心里小声重复着这句话。“爸爸”这个词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噩梦。随着这两个字来到我跟前的，是那些不堪入耳的肮脏的话语和豹子一样凶狠的眼神。
　　有时候我甚至想，我宁愿没有这个爸爸。
　　奶奶一直在啜泣，她瘦小的身躯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佝偻了起来。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奶奶苦苦哀求，竟然是为了让我去关心我本来就应该关心的父亲。
　　于是，我走进了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听到我的脚步声，他醒了，连忙坐起身子。
　　“今天喝了这么多酒，没事吧？”我盯着墙角，漫不经心地说。“没……没事。”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结巴了起来，“来，孩子，过来，让爸爸看看你。”他轻轻说着，我听出了言语中夹杂着颤抖。“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我说完就想夺门而出，他连忙喊：“孩子，你别走，让爸爸看看你。”他就那样苦苦哀求着，我停下脚步，望着床上的他，两鬓斑白，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眶，我的心软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软，我不知道自己当初发的毒誓还算不算数。
　　我走到他床边，坐了下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回缩，可是他拽得那么紧。他开口了：“孩子，这些年来，爸爸对不起你。”他说得很轻，也很慢。“没什么。”我还是那么淡淡的。
　　“爸爸也很累，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可这不是爸爸愿意的，这些年爸爸也过得很苦。”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别说了！”我吼了起来，“我不想听这些！”
　　小时候我很爱他的，记忆里他总是叫我“乖儿子”，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自己从小受到那么多的白眼和嘲笑，都是因为他。
　　他哭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他的儿子面前流泪了。我确信那是眼泪，滴在我的手心里，还是热的。
　　“孩子，你别走，等爸爸睡着了你再走，好吗？”他像个孩子一样，脸上却分明地显现着岁月留下的沧桑。
　　“好，我不走。”我知道，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原谅他了，我的恨其实早已烟消云散，只是我不愿意去承认。
　　“爸爸，你睡吧！”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我看到了他孩子一样带着泪光的笑容。
　　父亲老了，这些年下来，他再也不是那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岁月带给他的痛，他都是默默承受着，他看上去坚硬得像一块钢铁，其实，他脆弱得像一块玻璃。
　　天下父母应该都如此吧！总是默默地为儿女们付出，得到的往往却是儿女的不理解。他们的痛，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永远无法体会的感受。
　　我离开家时，听到爸爸的鼾声。奶奶说，你爸爸好久都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我笑笑，在心里念着：爸爸，让儿子为你唱支摇篮曲，好吗？
　　刚读此文，就觉得文中的父子之间充满火药味。从“他便摆出一张臭脸”“冷冰冰地丢给我一句”“我就发誓自己不会原谅他”等语言，可读出父子之间裂痕很深。文中奶奶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人物，她让父子俩僵持的关系最终消融。爸爸的“鼾声”，儿子要为爸爸“唱支摇篮曲”，爸爸读懂了儿子，儿子理解了父亲，这份永远不变的爱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