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晚期，龙泉青瓷初次出口到巴黎时，法国作家杜尔夫的名作《牧羊女亚司泰来》正在上演，剧中男主角“雪拉同”（Celadon）在当时十分走红，他的戏服正好也是青色。人们认为只有“雪拉同”身上的那件衣服的颜色才能与龙泉青瓷的釉色相媲美。从此，“雪拉同”成了青瓷尤其是龙泉青瓷的代名词。
　　“一部中国陶瓷史，半部在浙江；一部浙江陶瓷史，半部在龙泉。”中国古陶瓷研究之父陈万里如此评价龙泉青瓷。
　　有着如此浪漫名称和辉煌历史的龙泉青瓷，走过千年之后，是否仍留有宋元盛时的风神？抑或已完全呈现出另一种全新的姿态？2008年6月初，趁着“名家写名瓷——中国书法家走进龙泉”活动的间隙，记者采访了龙泉市青瓷行业协会会长徐定昌。
　　徐定昌今年54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爽朗直率，极具亲和力，也十分健谈。除了担任龙泉市青瓷行业协会会长，他还是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副理事长、中国工艺美术协会理事、浙江省艺术陶瓷委员会副主任，拥有“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虽然他从事青瓷艺术瓷创作不过是十多年的时间，但在青瓷这一行业却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文物天地：历史上看，从晚明开始，龙泉青瓷走向衰落。1957年周恩来总理指示恢复龙泉瓷生产，可以说是龙泉青瓷的复兴之路的开端。那么1957年之前，龙泉青瓷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周恩来总理做出指示是基于什么样的背景？
　　徐定昌：清代和民国期间龙泉瓷都在少量生产，没有中断。1957年以前，公私合营的和私人的都有烧制，包括日用瓷和仿古瓷，但是量很少。衰落了数百年，整体情况可以说凋敝之极。但龙泉青瓷名声在外，不少外宾访华时会提起“雪拉同”。当时国人已不知“雪拉同”为何物。后来一位苏联援华专家回国时，提出想要一件“雪拉同”。外交部门的工作人员不得其解，找到了时任故宫博物院古陶瓷研究部主任的陈万里，才知道人家要的是龙泉青瓷。这件事情惊动了周恩来总理。1957年，周总理指示“要恢复祖国历史名窑生产，首先要恢复龙泉窑和汝窑”。龙泉窑再次得到了中央政府的重视。1957年7月，轻工业部根据周总理指示在南京召开了全国轻工业厅厅长会议，浙江省在1959年成立了龙泉青瓷恢复委员会。通过科研专家和当地老艺人的艰苦努力，经过数百次试烧，龙泉青瓷配方调整成功，达到了南宋时期的水平，著名的梅子青、粉青、天青等釉色品种得以恢复。当时的《人民画报》报道了这一消息，在香港引起了强烈反响。1959年，龙泉青瓷成功生产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大庆的国庆用瓷和礼品瓷，标志着龙泉青瓷在沉寂三四百年后走上复兴之路。
　　
　　文物天地：改革开放以后，国内的陶瓷企业从过去单一的国营企业模式转变为国营企业、个体和集体的民营机制并存的局面，龙泉的情况是怎样的？您最早从国企出来单干是什么时候？
　　徐定昌：上世纪90年代以前，龙泉瓷业格局可以概括为五厂一所（青瓷研究所）一公司（经销公司），属于配套的国有企业。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只管生产，不用担心销路。七八十年代可以说是辉煌时期，龙泉瓷销往全国各地。改革开放以后，市场形势变化很大，国有企业的开发能力、创新能力都不行，销售也成了问题，最后不得不倒闭、破产。1996年我就从国企出来了，因为看到它的体制肯定没有发展前途。当时很艰苦，借了朋友的钱，租了一个厂房。除了时势所逼，现代窑炉的普及也是功不可没的。和传统的龙窑相比，我们现在用的煤气窑价格低廉，操作方便，环保节能，不受环境限制，根据生产能力安装就可以。这种窑炉革命使家庭作坊的生产方式成为可能。否则就要集资，结果就是从大锅饭变成小锅饭而已。从国企出来后，没有了后路，大家只能各显神通，通过良性竞争，品种丰富了，质量也提高了，最后达到百花齐放。人们也开始关注龙泉青瓷。
　　


　　
　　文物天地：我发现龙泉的陶瓷工艺美术大师几乎都采取了以家族传承为主的家庭作坊式的生产方式，您的儿子、女儿也都传承了您的衣钵。您没有收过徒弟吗？是不是因为技术保密的关系？
　　徐定昌：从传统看，做瓷就是以家族传承为主。一般来说做艺术瓷的也以家庭为主比较适合。因为每个人的艺术特点、思维方式、创作手法都不一样。我们刚开始也带过很多徒弟，但是效果不好。徒弟学了一年就觉得会做了，实际上只是学到皮毛而已，工艺、创作、技术水平都达不到。学完一年就自己出去做，看起来做得差不多，但是工艺、造型都不到位，价格很低，质量也很差。我们带的徒弟最后都失败了，发现还是以家族传承为主最好，慢慢地学，所有的工艺流程都要学会，然后从拉坯开始一步一个脚印来制作。我从18岁开始，至今做了36年陶瓷，现在才刚悟到其中的含义，才理解土与火的结合确实很难，可遇不可求。做艺术瓷的压力尤其大。陶瓷这门工艺和其他手工艺不同，有更多的不可控的因素，瓷土的差异、上釉的手法、烧成的温度甚至液化气的质量、天气的气压等等都有可能影响到最后出窑时的效果。
　　
　　文物天地：您主要是做青瓷艺术瓷，您觉得龙泉艺术瓷的市场怎样？
　　徐定昌：工艺美术大师的个人作品在北京、天津、上海、杭州、宁波、南京等城市有代理销售点。近几年龙泉窑的精品量很少，因为成品率低。很多人跑到龙泉来也买不到。我今年烧的好多窑都不太成功。一件作品是否成功，首先看釉色，釉厚不厚，玉感强不强；再看造型是否优美，还有工艺是否精细。这三点都要做到，难度非常大。我做的是薄胎厚釉，特别难烧，釉厚了之后胎体承受的压力太大，烧成范围特别窄，温度高了会流釉，低了釉色又出不来。别的大师有主攻跳刀、刻花、绞泥等等特色的。而我追求的就是薄胎厚釉的玉感。很多买家看重的也是釉的玉感。在日本、韩国，很多人崇拜龙泉青瓷的魅力，看重的也是它的釉色。一件好的龙泉青瓷是很养眼的，百看不厌，越看越有味道，素雅之中包含了深厚的韵味。
　　


　　这几年龙泉青瓷发展得特别快，一是得益于经济的发展，二是龙泉市委市政府政府给我们创造了很好的环境，让我们能够静下心来做现代人所需要的艺术品。通过几次大的宣传活动，龙泉窑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人们对龙泉窑的认识也越来越广泛。龙泉窑的发展可以说是千年等一回。一千年前的宋代是龙泉窑的兴起，现在是第二个千年的到来，正在从复兴走向中兴。国内有一批收藏龙泉青瓷的人，一般都在经济比较发达的沿海地区。现在经常有人到龙泉来买。我们要完成的作品客户都在盯着。
　　
　　文物天地：龙泉青瓷的仿古瓷您是否了解？
　　徐定昌：现在的龙泉青瓷的仿古已经能够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了。龙泉做仿古瓷的大大小小有十多家，占的比重很小，也是以家庭作坊为主。现在有一部分仿古瓷生产者也加入了青瓷协会。协会对他们的要求是诚信，不能以假乱真，仿的就是仿的；也不能糊弄别人，既不说真，也不说假。对他们来说，加入青瓷协会的好处是在工艺技术的执行评议上有一个衡量，参加评比、展览、展销，让专家来评价，让市场来检验仿得到不到位。这样市场的透明度就高了。
　　
　　文物天地：和其他名窑相比，龙泉窑有何优势？
　　徐定昌：五大名窑、八大窑系中，龙泉窑的艺术瓷做得最好。每个工艺美术大师都各有艺术特色，绝不雷同。而且他们的每件作品从头到尾都是由自己完成的。中国的艺术瓷就是看龙泉。经过几代老艺人的付出，龙泉艺术瓷已经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和好评，也得到了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的表扬。
　　
　　文物天地：您怎么看龙泉青瓷发展的现状？存在什么问题？
　　徐定昌：目前龙泉青瓷整个行业的趋势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方面，由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省级工艺美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和中青年所组成的创作队伍很强大，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思想，互不仿冒，而且年轻人也在充满希望、兢兢业业地追求工艺、艺术、创作，应该说这个队伍是很纯洁的。另一方面，在开发创新上也做得很好，因为我们深知有特色才能在市场上站住脚。再者，龙泉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提出要做大龙泉青瓷产业，包括包装瓷、工业瓷、日用瓷等几个方面。用高档瓷器来做包装是正在流行的趋势，包装瓷是一个很大的市场。我们主要想做酒瓶和茶叶、食品、药品、保健品等产品的包装。现在绍兴的女儿红、塔牌黄酒都在用龙泉青瓷的酒瓶。包装瓷这一块在整个龙泉瓷业中占到了50%的比重。这几年的产量在不断提升。工业瓷也是一个新兴的产业。日用瓷这一块，我的理解是做到艺术瓷日用化，多品种，小批量，把龙泉瓷的价格抬上来，名气打出去。现在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审美需求也在提高。设想一下，如果把釉色如玉的龙泉青瓷作为餐具，那是怎样一种享受！当然，我们在工艺、釉面、设计等各方面还需要不断创新。
　　龙泉青瓷目前面临的发展的瓶颈，一是没有标准化的原料基地。这主要是针对日用瓷来说的。全国一般大的瓷区都建立了标准化原料基地，比如福建德化、山东淄博、湖南醴陵、广东潮州、江西景德镇等地都有。日用瓷的生产标准十分严格，批量生产一旦出现误差损失就十分惨重。二是燃料的问题。现在我们用液化气，但是液化气价格太高，导致成本上升，市场竞争力就下来了。如果使用天然气，价格至少能便宜一半，但龙泉地处山区，天然气不好进来。如果使用煤气发生炉又会造成污染。三是销售队伍的问题。现在只是做到了几个点，对于艺术瓷的销售不成问题，但是对日用瓷等批量生产的产品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建立一个全面的营销网络。
　　


　　文物天地：龙泉市青瓷行业协会已经成立多久了？
　　徐定昌：龙泉市青瓷行业协会是1998年成立的，代表了全市123家青瓷企业和2500多名从业人员与政府、社会、企业沟通的主渠道。以前国有企业有人管，后来分散了干，就需要重新建立一个机构来管理。成立之后第一届选举会长的时候我因为身体出问题没有参加，结果大家还是选了我。第二届我说不当了，还是不行。第三届还这样。因为我了解协会成员，也敢讲真话，大家都比较信任我。私心每个人都有，但公心更重要。我想既然当了会长，就应该做一些贡献。这个工作虽然花费了我很多时间、精力，但收获也是很大的。我现在身兼多职，事务繁杂。我想这届做满，下一届就不做了，静下心来做我的陶瓷。
　　十年中协会做了大量的工作。“龙泉青瓷”在去年5月成功注册了国家工商总局的证明商标，又被评为青瓷之都、龙泉地理标志。去年龙泉市青瓷协会被评为中国陶协先进协会。除了牵头组织每年的展览、展销、评比活动外，现在正在请市委市政府做园区规划，计划在未来的两三年内，选择一个交通方便、风景优美、空间适当的地块，建设一座中国青瓷城。主要包括两个功能区，一个是青瓷艺术精品展示区，也是旅游景区；一个是生产基地。在展示区中，要通盘考虑瓷博物馆、瓷大师馆、青瓷创始者章氏兄弟庙、青瓷购物一条街等布局。通过中国龙泉青瓷城，向世人展示龙泉青瓷的烧制工艺、艺术成就和商业价值。龙泉青瓷的发展面临的问题很多，保护、利用、宣传都要跟上。浙江省青瓷行业协会是2007年成立的，目的也是为了使龙泉青瓷得到更好的发展，让国人和全世界的人们更好地了解龙泉青瓷。龙泉青瓷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发扬光大是我们的责任。今后条件成熟，我们还想搞一个青瓷研究会，每年请国内外的专家过来探讨、研究。做好国际交流，才能跟国际接轨。
　　
　　文物天地：您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
　　徐定昌：“春夏秋冬”系列。春天以梅子青釉表达万物复苏、绿意生发、生机勃勃之感；夏天是天青釉，以无规则的大开片表现大地被烈日炙烤的干燥、龟裂的热量之感；秋天是带金丝铁线的米黄釉，玉感很强，表达丰收之意；冬天是粉青釉，表现大地被霜雪覆盖，毫无瑕疵，晶莹剔透的感觉。我做青瓷那么多年，青瓷美丽的釉色一直吸引着我，梅子青、天青、米黄青、粉青这四种来自大自然的青釉正好能反映出一年四季。
　　
　　文物天地：很多人称呼您“徐大师”，在“大师”、“老师”、“会长”这几个称谓中，您最喜欢哪一个？
　　徐定昌：叫我定昌是最好的。我远没有达到大师的境界，还需要努力。有一句古话叫“做到老，学到老，死了刚刚好”，艺术是无止境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必须知道自己还有不足才能进步，否则艺术生涯也就停滞不前了。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作品还不到位，一直在追求做得更好。做陶瓷很辛苦，一定要有这种精神。我18岁入行，一路坎坷，什么苦活、累活我都干过。市场、管理、销售我都做过，最终选择了追求艺术。我觉得做艺术比做产业有味道，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回报。虽然有那么多的付出，但老天爷总有一天会回报你的。我的想法就是只要有决心有信心，没有什么做不了的。每一窑出来，我就在分析哪里不足，我向别人学习，朋友、收藏家来了我也请他们提意见，他们知道我是真心求教，不会拿客套话敷衍你，这些也是帮助我继续进步的重要原因。
　　
　　文物天地：除了做陶瓷，您平常有什么爱好？
　　徐定昌：以前爱好很多，唱歌、打牌都去，从事艺术瓷以后全都不去了，根本没有时间。一天下来已经很累了，晚上坐下来喝杯功夫茶，一边想想明天怎么干。此外新闻一定要看，国际环境、国家政策、艺术品市场，都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