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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如果任由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我的两个孩子就要被毁掉了。
近些年,赴美留学在中国各大城市蔚然成风,而且呈现越来越低龄化的趋势。家长们说得最多的理由是,中国的教育体制僵硬,孩子只为考试而学习,容易磨灭个性和创造力。而据种种传说,美国的教育正好相反,孩子们在平等宽松的环境下,能够充分展示自我,最大限度地发挥创造力、想象力。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来自中国的陈美娜和来自美国的埃尔顿是一对跨国夫妻,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孩子的父母。在面临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教育抉择时,几经反复,最终为孩子选择了中国,这又是为什么呢?
中式教育压力山大
我与埃尔顿一见钟情。他在一家外企的北京分公司工作,我们因为工作上的关系结识,并很快坠入爱河,1999年,我成了埃尔顿的太太。2000年,我又升级成为一对龙凤双胞胎的妈妈。
最初因为埃尔顿工作的关系,加之孩子小,在北京有父母帮忙照看着比较方便,所以我们一直生活在北京。可当两个孩子到了快上小学的年龄后,我与埃尔顿开始出现了意见分歧。我认为应该去美国定居,周围那么多中国孩子,家长都不惜花重金将他们送去美国留学,何况我们的孩子有美国国籍。但埃尔顿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说自己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真心觉得中国的教育环境更适合孩子的成长。
埃尔顿说,中国人似乎有个误解,认为美国孩子作业少,没有考试压力,每天玩着就上了哈佛、耶魯等名校。可事实上,那些只是美国公共学校的现状,而在公共学校就读的孩子真正能够上名校的少之又少。常青藤大学的精英们多是来自私立学校,这些孩子虽然也是下午三点放学,但放了学就开始投入各种课外班,补课补到晚上八九点钟是常事。而上私立一年好几十万人民币的学费,加上参加各种课外活动所花费的钱,算下来的总费用惊人,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根本无力承担,在中国上学费用则少得多,而且教学水平并不差。不管怎么样,最终埃尔顿说服了我。由于我没有入籍美国,仍保留着北京户口,经过一番艰难努力,我的一双美籍儿女进入了北京一所口碑不错的公立小学。
从入学分班开始,我就被周围家长的焦虑情绪所感染。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家长们的焦虑更是达到了顶峰。虽然没有公共排名,但老师手里都有一个私下排名,当我在别的家长怂恿下试着问了一下两个孩子的成绩后,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女儿灵灵排在第九,儿子聪聪却是倒数第四。天啊,这还得了?我顾不上之前与埃尔顿商量过的,不给孩子压力,让他们轻松快乐地学习,连忙领着他们投入到补课的大军中。
两个孩子疲于奔命地补了几个月,成绩提高得微乎其微。埃尔顿劝我放松心态,认为学校学习的知识已经足够用了,大可不必如此劳心劳神。我则开始指责他当初的决定,因为在领着孩子四处补习的过程中,几乎所有人都对我报以惊叹:“天啊!你家孩子是美国公民,干吗还要在中国上学呢?”
在一种虚荣心的作祟下,我将埃尔顿讲的那些道理当成耳边风,坚持认为,在美国上学,即使上不了私立学校也比在中国好。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埃尔顿终于投降了。由于工作的原因,他无法立刻调回美国,可我已经一刻都等不及了。2011年,我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先行来到加州。灵灵与聪聪随即转入了一所公立小学的五年级。
美式孤立中的好学生
美国小学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上课时间短,功课轻松,两个孩子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最让我高兴的是,在国内成绩不佳的聪聪,除了英文稍差些,其他功课全都表现优异,尤其是数学,两个孩子更是在班级里遥遥领先。对此我理解为,是美国的人性化教学激发了聪聪的数学潜能。不想埃尔顿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不要高兴太早。虽然美国拥有很多顶级的数学高手,但那些人可不是在这样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他建议我找个课外补习班,千万别让两个孩子的数学成绩掉下来。
我不以为然。可是两个月后,我变得不安起来。美国学校每天的数学作业就那么几道题,难易程度几乎等同于中国小学三年级的水平。我买了几本课外练习册让聪聪做。最初,因为数学比其他同学学得好,聪聪对数学学习也产生了兴趣,会听话地完成我给他的“加餐”。可最近,我发现他不仅不愿意做课外练习题了,就连作业也做得一塌糊涂。我有些着急,可聪聪却满不在乎地说:“我可不想当一个大家都讨厌的书呆子。”
我大吃一惊,连忙仔细了解详情,这才得知,在学校里,大家最想当的是cool kids(酷小孩),cool kids最大的特点是讨厌学习,如果你爱学习,就会被大家嘲笑为nerd(书呆子),会受到孤立。
这还得了,想当酷小孩就得不爱学习?我坐不住了,开始向周围一些华裔学生的家长咨询。
原来埃尔顿并没有夸大其辞,美国的普及教育的确很不尽如人意。现在美国的华裔都有一个共识,从国内来美国读书的孩子,学习成绩好。相比之下,土生土长的华裔孩子就落后了一大截。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掉队,孩子们参加各类课后补习班或才艺班已是相当普遍的现象。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度绷紧了,带领孩子重新加入到补课的大军中。而已经适应了轻松学习环境的他们,对此非常抗拒。
因为学校的教学跟不上,补课的效果并不理想,我眼睁睁看着聪聪的数学成绩直线下降,最终成功加入到那些“酷小孩”的行列中。所幸灵灵的成绩相对还算稳定。不过让我有些忧虑的是,虽然灵灵没有像弟弟那样抗拒当“好学生”,却总是处于心理失衡的状态。
美国的教育一向很注重“团队合作”,会把布置个人作业转化为布置小组项目。这样的教学理念听上去很美,但事实上对好学生却是极为不公平的。
通常一个“团队任务”发下来之后,团队里的学生往往不是像老师期待的那样,齐心协力共同完成这个项目。那些标准低的学生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才开始做,然后马马虎虎对付一下了事。而那些对自己要求高的学生就不得不承担起大部分团队任务。 灵灵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成绩单中出现B或是C,但与她分在一个团队的几个孩子却并不在乎,所以每次团队任务几乎都是灵灵独挑大梁完成的。虽然每次都能得到A,但灵灵却并不开心。
当然,团队合作通常有张纸,可以写每个人都做了什么。但事实上,这张纸毫无用处,如果你如实写,虽然会得到分数上的公平,却会换来团队成员的仇视。所以,学习好的灵灵一直忧闷地帮其他同伴得A,而不喜欢学习的聪聪则总能在团队里好学生的“帮助”下换来一个虚假的好成绩。
重返中国上学
就这样,在学校轻松的教学氛围与我内心日益加剧的紧迫感中,灵灵与聪聪在美国结束了小学生涯,进入一所公立初中继续学习。而从这时起,学校里便没有了班级的概念。每学期开始,学生会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与学习进度选择不同的课程。学校再根据学生的选择,划分出教学班。
这一教学模式也曾是我一直非常推崇和认可的,觉得它打破了中国僵化的教学模式。然而,这种欢欣鼓舞只持续了两个月,我就开始感觉不妙了。
進入初中后,两个孩子的确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只不过这种变化并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不爱学习的聪聪仍旧讨厌学习,但社会交往显著增加了。我试着想了解他都结交了些什么样的朋友,但以前特别爱与我分享生活的儿子指责我干预他的个人自由。一次遇到胡太太,说起她上初中的儿子居然吸起了大麻时,我不由又紧张起来。开始一遍遍叮嘱聪聪,千万不要碰那东西。他被我说烦了,丢下一句,“你再唠叨,我就真去试一试。”吓得我立刻闭了嘴巴。不过心里终究放不下,于是趁他不在时悄悄翻看他的抽屉和书包。结果没有发现大麻,却找到了几本色情杂志。那上面大尺度的图片让我看了禁不住脸热心跳。我气得当时就想找聪聪问个明白,可一转念,又担心他埋怨我乱翻他的私人物品,这是美式家长忌讳的。
六神无主的我于是打电话给埃尔顿。埃尔顿听了沉默良久,说:“当初我就和你说过,美国青少年从小就接触大量的毒品和性,由于周围的孩子都这样,所以家长很难干预。可你根本听不进去。”我急得快哭了。埃尔顿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让我多关心聪聪,在他心情好的时候讲些道理给他听。
可是,这边聪聪的问题还没解决,很少让人操心的灵灵又出了状况。上了初中后,一向不在意穿着的灵灵开始变得爱美起来,对衣服变得非常挑剔,整天站在镜子跟前照个没完,还偷偷地用我的口红、化妆品。有一天放学时间,我正好路过他们学校,于是顺路去接两个孩子放学。没想到从学校里走出的灵灵吓了我一跳,她画着绿色的眼影,鲜红的嘴唇,看起来像个妖精。再看周围的那些女同学,也都个个穿着暴露,打扮妖艳。快到家门口时,她躲到一个角落,掏出纸巾将脸上的彩妆擦掉了。
我在外面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回到家,然后用尽量缓和的态度与灵灵谈心,希望她能保持一个女孩的纯真。灵灵委屈地告诉我,她也不想这样,但不化妆就会被人笑话,很难交到朋友。
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如果任由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我的两个孩子就要被毁掉了。最终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一次同乡集会。聚会中一位姓陈的太太说起她正在读私立学校的儿子,虽然成绩非常优异,但却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才十几岁的孩子就患抑郁症吗?我感到很惊讶。没想到大家对此都见怪不怪,因为身边美国孩子吃抗抑郁药实在很普遍,而且越是私校富人区,这样的孩子越多。
在大家的交谈中,有人提出美国孩子患抑郁症的多,可能与他们缺乏集体生活有关。美国的包班制只在小学实施,从中学起就只设教学班,而没有行政班的划分。学生们不会被集中在一起上早自习、晚自习,做眼保健操,这种学习模式看起来自由自在,但时间久了真的很容易让人抑郁。
我在一旁听得真是心惊肉跳。天啊,我可不想自己的孩子整日生活在抑郁药、毒品、性的包围中。当天晚上,我接到埃尔顿的电话,他说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调回美国了。我却很坚定地告诉他:“不,亲爱的,我想你最好还是留在中国,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让我们的孩子回中国接受教育。”
编辑/李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