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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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月在学校的图书馆自习至深夜,回家时已经没了电车,步行的话要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小巷,和月心里有点害怕,于是边走边和好友纱也加讲电话。
  “所以是已经搬走了吗?”
  “嗯。”
  “两居室的房子,和月你一个人的话房租会不会太勉强?”
  和月摇摇头,忽然意识到纱也加看不见,于是又开口道:“那个的话,还能应付啦。”
  “不然的话再找人合租好了。可以在公告栏贴广告。”
  “再说吧。”
  和月敷衍着应了,抬头已经能看见公寓的灯光,于是打断了对方。
  “我已经到了,先挂略。”
  和月按下挂机键,走上楼道的时候从口袋里找出钥匙来。
  旋进锁孔,转动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啪嗒”一声就碰开了锁扣。于是和月因为疲惫而有些溃散失神的瞳孔又重新聚焦起来。
  因为房东特地打电话来叮嘱过的缘故,所以最近出门的时候。和月都会习惯性地将门反锁。
  她有些紧张,将门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同时向后退了一小步。
  “贵树君?”
  她轻声地喊,声音里有点忐忑,更多的却是不确定。
  而屋里仍旧是一片黑暗。回应她的只有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针声。
  在想什么呐。
  和月自嘲地笑笑,负气似的“啪”一声拍亮房间的灯,因为力气用得大了点,在空荡的房间里反射出沉闷的、绵长的回响来。
  下一秒。就看见玄关的柜子上用一把钥匙压着的纸条。
  “我回来拿一点落下的东西,本想顺便和和月你道个别来着,可你一直也没有回来。钥匙就麻烦和月帮我交还给房东太太了。”
  和月脱掉鞋在沙发上坐下来,没留意手上的纸条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因为用力的缘故指节的地方泛出青白的颜色,止不住地微微地颤抖起来。
  大脑里有根神经突突地跳断在太阳穴的地方,骨头也像是碎了般在耳蜗里发出卡啦啦的声响,顺着末梢神经一直朝下蔓延,最终在胃部停了下来。
  和月突然觉得很饿,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忘记了吃饭。
  拉开冰箱,和月开始想,如果是贵树的话,会做什么呢?
  纳豆春卷?辣牛肉汤?奶油炖菜还是炸虾天妇罗?
  随后又苦笑。
  如果贵树没有搬走的话,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饿着肚子吧——明明是优秀的医科生。却对料理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热情。因为这样,自己也受惠良多,带去学校的便当,总是让朋友们觉得很羡慕。
  “和月真是贤惠啊。”
  一开始总是被这么称赞。
  “啊……不是我做的。”
  一开始也是这么解释着的。
  “咦?所以是男朋友做的爱心便当吗?”
  “不是的,不是男朋友,只是合租的男生而已。”
  “不是男朋友为什么老替你做便当。”
  “是顺便……”
  “别否认了。”
  “……”
  时间久了,和月自己好像也对“同租女友”这样的设定默认得心安理得起来。
  和月回忆起贵树做莱时认真的模样,更觉得肚子空荡荡的。于是想起来前一天,自己把握不准分量而煮了太多的米饭。因为吃不完所以分成了小份放进了冰箱的冷冻层。和月拿了一份出来塞到微波炉里加热,学贵树那样撒上炒熟的芝麻和海苔末,就着之前对方做的腌萝卜吃,味道也是出奇的好。
  和月就这么站在料理台前吃着简陋的晚餐,因为饥饿几乎丧失了味觉,只是机械地咀嚼。筷子碰触到碗底的声音,上下牙关碰撞的声音。食物划过喉咙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夜里清晰地刺破了耳膜。
  怎么会这样呢?
  和月竭力地搜索着答案,越想得深入越觉得饥饿感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胃部像是被灼出了一个无底的洞。困兽隐藏在黑暗里,利爪将缺失的口越撕越大,嘶叫与轰鸣瞬间将理智的声音蚕食殆尽。
  还想要吃。
  已经等不及加热的过程了。和月一把拉开冰箱,把剩下的米饭一股脑地倒到了料理台上,拿起一块冻硬了的米饭就胡乱塞进了嘴里。
  尖利的棱角划破了口腔,好像,是血的味道……
  面前的食物冒着腾腾的热气。却完全没有想要去吃的意思,知花的眼神只是随着料理台后面露出的半个背影,磕开一个鸡蛋。又切了半边洋葱。
  或许是感受到背后如影随行的目光,那个人拿刀的手顿了顿,迟疑着转过身子,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在半空中撞到了一起。
  知花连忙低下头,慌慌张张地就将盘子中的咖喱饭塞到嘴里。
  “哎呀。好辣!”
  有些突兀地,被呛到的知花声音就高了八度,于是忙不迭端起旁边的杯子,却忘记了杯里的茶也是刚泡好,又被烫得直吐起了舌头。
  斜里伸过来的一只手,雪白袖口,却是穿着厨师服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料理台后面绕了出来,递给知花纸巾,鞠了个躬,嘴里道着歉:“对不起,是太辣了吗?”
  “啊,不是……”
  知花愣了愣,接过纸巾之后才反应过来。
  “是我自己不太能吃辣。嗯。是太不能吃辣了。”
  因为是过了用餐时间,店里相对也冷清点,客人除了知花外就只剩下角落里那对卿卿我我的情侣了。
  ——男生夹起煎饺送到女生嘴里,女生咯咯笑着,侧身便在男生脸上亲一口。
  好刺眼。
  心里这么想着,独自一人的知花觉得有些尴尬,脱口而出的话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欧巴桑的语气:“以为这是自己家吗?真是,现在的年轻人啊……”
  却被“哧”一声轻笑打断,抬起眼来,仍旧是厨师模样的少年,双手撑在桌子上,并没有离开。
  “欺?”
  迎上对方笑弯的眼睛,知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低下头。脸就没来由地红了。
  “真是抱歉啊……筱原小姐。”
  他的眼神落到知花制服前襟上绣着的名字,就这么念了出来。
  却并不觉得唐突。
  “啊……没关系的。”
  已经放松下来。用上了一贯的语气词。
  “因为还在学习阶段。所以都按照自己习惯的口味去做,我果然还是不行啊……”
  “没那种事!”
  知花打断他。   “事实上很好吃哦,真的很好吃哦!”
  知花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为证明说话的真实性,又迅速扒了一口到嘴里,忍住口腔里快要爆炸的感觉。使劲地咽了下去。
  对方微微怔住,又被知花滑稽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笑了,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碗站起身,声音和背影一同落下来。
  “我去重新做一份。请稍等哦客人。”
  明明是非常温柔的声音,知花却觉得委屈起来,她抓起放在旁边的书包,在对方错愕的表情里推开玻璃门跑了出去。
  “不公平!”
  她回过头大声喊,看见店门后面探出的半个脑袋在眼眶里聚集的大雾中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是即使被呛到也忍住没有掉下来的眼泪。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可笑的借口。
  而觉得难过的真正理由,却是瞬间进出对方舌尖的,类似“客人”这样疏离的语气。
  明明,都喊出来了啊。
  “筱原小姐”,是被这样称呼的吧。
  喂,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和纱也加约好在常去光顾的拉面店见面,和月刚推开店门,就看见早早坐在那里的对方,使劲地朝她挥着双手。
  “帮你叫了火山拉面,我有跟师傅说请他特别帮你加辣。”
  和月说声谢谢坐下来,拉面店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豚骨浓汤的鲜气飘进鼻腔,炸猪排发出噼噼啪啪的微弱爆裂声,有刚运过来的新鲜大虾和章鱼,湿淋淋张牙舞爪。带着些还没褪去的海洋咸腥气息。
  而火山拉面在这个时候端到了面前,腾起的热气兜头兜脸地就罩了和月一脸。
  和月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一秒,她便一把拨开面前的人冲向了洗手间。
  “和月你怎么样?”
  门外传来纱也加焦急的声音。
  和月顾不上回答,只是急匆匆按下抽水马桶的开关,想要用冲水声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喉咙里发出来污秽的声音,和月觉得仿佛整个胃部都蜷缩了起来。
  “和月……”
  纱也加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惊慌。
  于是和月压抑住在整个胃部弥漫开来的痛感,擦了擦嘴角,然后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我没事。”
  纱也加有点犹豫,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劝道:“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关系,大概是早餐吃太多了。”
  和月伸出手拍了拍纱也加的肩膀,尽力露出一个微笑来。从对方背后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非常憔悴的模样,眼窝也深深地凹陷下去。
  “纱也加不用太多担心哦!”
  “但是……”
  纱也加脸上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是真的啦,纱也加是知道的啊,我肠胃超好的。每次贵树做的料理,我都有好好吃掉啊。”
  有了确凿的证据,纱也加才放下心来,两人刚走出店门,纱也加便接到男友的电话,跟和月说声对不起。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先离开了。
  只剩下和月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三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道路两旁的樱花树被风一吹就扑簌簌。路上有结伴回家的高中女生。穿藏青制服和红蓝相间的格子裙,花瓣落下来的时候就拿出手机来拍照,间或发出叽叽喳喳的笑声。
  胃部的痛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和月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下的步子,脑海里像是跑马灯般地闪烁出一连串的回忆。
  一开始以为严谨的医科生,竟然是个料理达人。贵树在对待食物时,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偏执态度。
  在家里煮拉面,汤前一晚就要开始熬。奶油炖菜要用的牛奶也是固定的牌子。香菇表面划开漂亮的十字,炸香肠做成小章鱼模样。就连最简单的煮饭,米和水的比例,蒸煮的时间都经过了仔细的计算。和月甚至看见过对方在凌晨里实验炸猪排,用刀背敲得“乒乒乓乓”,再小心翼翼地把猪排两面都裹上事先调好的面糊,油温要适当才能炸出金黄松脆的样子来。
  “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什么变态料理狂魔之类的。”
  后来和贵树说起这件事情。是在三月的某个周末,两个人合力做了大扫除,然后光着脚坐在小阳台上边喝啤酒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哈……”
  换来对方哭笑不得的表情。
  “因为有一次看到半夜你也在切萝卜啊。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吗?平时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可是发起疯来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说的,是人格分裂吧……”
  “对,就是那个。”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说起来贵树做的料理还真不错啊,比起医生来的话贵树你好像更适合做厨师啊。也不用担心失业了。”
  “这样吗……”
  贵树只是淡淡笑了,仰起头朝更远的天空看过去。楼下的那棵樱花树,枝桠伸进来一半,风起的时候花瓣就落到了和月的肩膀上头发上。
  “帮你拍个照吧。”
  “哈?”
  “樱花挺漂亮的。”
  没等和月拒绝。贵树拿过一边的手机,女生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便落在取景框里。颊边散落的乱发是金葱色,繁茂的花枝铺满整个背景。头顶的地方,是刚刚洗好的。她的蒲公英图案连衣裙和他的月白色针织衫并排晾在一起。
  是“喜欢”吧。
  这种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会难过得想要狠狠地大哭一场的心情。
  可是,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或者,是自己根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就已经失去了呢。
  还要不要进去呢?
  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知花还在不死心地晃荡着。大脑里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抗衡,没有推开玻璃门的勇气,却觉得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那个人。那天真是不应该就这么冲出了店门,现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这么进去的话,实在是很丢脸啊。
  “喂!”
  手指烦躁地绞着书包带子,知花被身后响起的喊声吓一跳,回过头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穿着厨师服,像是刚倒完垃圾的样子。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不担心功课完不成吗?”
  知花听不出来对方的口吻是担心还是责备,想着那天的事情,于是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每天都只顾着打工,应该还是大学生吧,不用担心出勤率吗?”
  “不是大学生哦。”   “咦?”
  “也不是打工。”伸手指着身后,“我啊,是这里的老板哦!”
  对方微笑着,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波澜。知花愣在原地。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语句里的信息。而傍晚起了风,带着些凉凉的湿意。那个人就这么站在她的对面,两步的距离,鬓发整齐地断在耳侧。身上还带着些青椒洋葱橄榄油之类的新鲜食物味道。
  知花又朝他走近一步,微微仰起头来。
  “雇我吧。”
  “哈?”
  对方有些反应不过来。
  “雇我当服务生啊。我看到你贴在店门口的招工广告。你应该还没请到人吧?正好我也需要打工赚零花钱。”
  给出的是貌似对大家都有好处的理由。
  “可是……”
  “还有啊,刚刚我可是听见两个刚从店里出来的客人抱怨了呢,说什么‘这家店的东西啊,不是太咸就是太辣,味道放好重哦’之类的话。你自己不是也说了,料理的话还在学习的阶段。我正好可以给你改进的意见嘛。拜托啦。”
  “可是……”
  对方皱着眉头,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知花害怕任他考虑下去的话会被拒绝,于是趁着他还没做决定,抓紧书包带子转身跑出去几步站定。然后转过身来朝他挥挥手。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一放学就会过来哦。”
  “那个……”
  “什么?”
  “你不是说不公平吗?我的名字……。”
  “那个的话,早就知道了哦!”
  知花笑起来。已经是很靠近的距离了,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加靠近。
  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越来越看不清了呢?
  眼睛里没来由地就腾起一片灰白色的雾。
  心里,也潮湿得快要下起雨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知花低头向前走着,像是自言自语地,不断安慰着自己。
  应该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吧。
  和月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中醒转过来。
  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也没有丝毫力气。目力所及的地方,是头顶的吊瓶、雪白的床单和窗帘,穿着白色衣服的模糊人影在眼前晃动。
  意识逐渐清晰,感知也一点一点地恢复。胃部的空荡感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饥饿的狮子,可一想到食物的味道,却又忍不住恶心地立时干呕起来。
  “醒了?”
  听到响动,背对着她的人影转过身朝她走过来,移开的位置又迅速被窗外白日的光线铺满。
  “啊……请问……”
  努力地回想,终于能将思绪整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能记起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昨天夜里的自己吃掉了整锅的味增汤和白饭,却又马上伏在抽水马桶上吐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不用担心。你现在在T大附属医院。我姓高木,是这里的实习医生。”
  对方耐心地解释,看到点滴瓶里的液体所剩无几,于是拔掉了和月手上的针头又将体温计递给她。
  “是间歇性暴食厌食症。”他斟酌着语气,“嗯,最近压力很大吗?有没有什么,嗯,不想要面对的事情?”
  和月没有回答。从对方口中听到的诊断结果在意料之中。关于自己最近的变化。她心里也非常清楚。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却又突然觉得答案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坐在床边的高木微笑着,语气也是很温柔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和月总觉得对方的脸看起来很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样。
  高木伸出手接过和月递过来的体温计,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刻度。意识到对方一直落在他脸上的眼神。于是开玩笑似的开了口。
  “喂,对你的救命恩人的话,至少要说声谢谢吧。”
  “哈?”
  “你以为是谁把晕倒的你送到医院来的啊……”
  “啊!你是……”
  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眼熟了。
  因为靠近T大。租金也相对便宜,和月租住的公寓很多的住户都是T大的学生。眼前的这个人,高木,也是其中之一,从不同于和月的另一边楼梯上去。之前有两次和月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碰到过他。相互间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并没有开口说过话,因此也谈不上有什么交集。
  “现在才想起来?说起来的话我还算是吉田你的学长……”
  故意用上了调侃的语气,尾音却在看到和月困惑的眼神时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可是……当时我是在屋子里吧,应该也锁好了门。高木医生你。是怎么知道我晕倒了呢?”
  对方正仔细做着记录的笔停顿在纸上,抬起头的眼睛里也有了某种不自然的闪躲。然后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在开口前嘴角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因为水的声音。”
  “哈?”
  “我啊,大概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爱出门也没有什么朋友。大概是一个人寂寞太久了,连街上路灯什么时候会亮起来也都记得一清二楚。看书看到很晚的时候。总会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楼上女人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踢踏声,对面的人用收音机听电台节目的声音。但我在乎的。就只是每天听到隔壁的浴缸慢慢注满水的声音。只要一想到和那个人只隔着一堵墙的话。无论如何心里也会变得非常平静啊。”
  “……”
  “吉田你……是每天都要泡澡的吧?”
  “……”
  “可是昨天晚上,我没有听到那个声音,水的声音。虽然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吉田你回了老家还是和朋友聚会之类,嗯,可是这一次,我却觉得心里非常的不安。也许说出来吉田你不会相信,我想,大概在我和吉田你之间,存在着某种未可知的联系也说不定。”
  高木断断续续地、平静地说着。大概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半低着头。叙述完整件事情之后好像也变得轻松起来,他耸耸肩膀,然后伸出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怎么搞的就这么说出来了呢?我可是还没有准备好要告白啊……”
  故作镇定的语气。却明显能够听出说话人心里其实非常紧张。
  “谢谢你。”
  却始料不及的是,和月突然夺眶而出的眼泪和环上他后背的双手。她将下巴轻轻地靠在高木的肩膀,若有似无的重量,像一片叶子,像穿久的毛衣起了毛球。和月的手也是冷的。心里暗到已经长出青苔的地方,却好像慢慢地漏进来了几寸薄而温和的日光。   打工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店里的生意也从无人问津变得慢慢红火起来。充当试菜员的时候知花曾经无数次地告诫店主兼大厨的那个人,味道太重,但对方却总一笑置之,说习惯了很难改掉。没想到这却变成了小店的特色,渐渐地,竟然有慕名而来的客人,指名要吃店里最辣的招牌咖喱。
  附近医院的实习医生高木是忠实顾客之一,从小店默默无闻的时候就几乎每天都会固定地叫外卖。知花是天生的自来熟,偶尔送便当过去的时候,也喜欢和高木坐下来聊聊天。高木说话的声音很温柔,给出的意见也很中肯。就这样,竟成了知花依赖的朋友,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喜欢讲给高木听。
  一开始是“没想到日本也有那么多人喜欢吃辣呢”这样无关紧要的话题。
  后来就变成了“我啊,有一个喜欢的人呢”。
  这是知花第一次和高木讲起来有关那个人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一直以为被忘记了。心里很懊恼呢。后来有一次,因为客人太多,打工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送我去公车站时候问了我‘决定好了吗?还是想要念T大的教育系吗?’这样的话。”
  “欸?”
  “是一年后的联考啦。我第一次遇到他就是在T大里面。是学校组织去参观学习来着。我和班上的人走散了。是跟他问的路。他很好心地带我去集合地点。聊起来的时候我跟他说我想念T大的教育系。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啊,原来他呀,一直记得我啦。”
  “那个时侯就喜欢上了吗?”
  “回答是一见钟情的话会不会很傻?”
  “所以知花告白成功了吗?”
  “没那种事,我还没准备要告白。”
  “嗯?可是我认识的知花,是会勇敢地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才对。”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打着哈哈转移开的话题,没说出口的半句是:
  可是怎么办?那个人,好像有喜欢的人呢。
  在准备告白的当天。却看到两个人结伴抱着书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因为隔得很远,女生半低着头的缘故,因而容貌看得并不清楚。
  但是,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吧——那样,才能配得上你始终注视在她身上的,那样温柔的目光啊。
  所以,至少也要变得和你喜欢的那个人一样优秀,才能说得出口呢。
  “喜欢”这样的话。
  知花这么想着,没留意已经到达目标楼层,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中装着炭烤辣味鲭花鱼便当的袋子,推开了病房门,声音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音调。
  “高木医生!外卖到了哦!”
  “高木医生!外卖到了哦!”
  病房门照例准时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女孩,梳高高的马尾,永远都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让人忍不住觉得心情也变得很好起来。
  她笑嘻嘻地走到正坐在病床边和和月聊着天的高木身边。
  “啊!姐姐今天也很漂亮呢!”
  像是和两人熟识很久的朋友,没有丝毫芥蒂的爽朗声音。和月嘴里说着“哪里”,顺手将落到脸颊的乱发撩到耳后。
  住院已经差不多三个星期的时间,和月瘦了很多,病号服穿在身上像飘在风里的鲤鱼旗。这段时间高木一有空就过来,给她带来游戏机和CD,两个人听着歌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偶尔天气好的话也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散步。和月已经能够吃一点医院准备的食物和水果,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闻到汤的味道就会吐了,她的心情开始慢慢变得平静,偶尔和高木说话的时候。也会低低地笑出声来了。
  “好了的话。高木医生记得要请姐姐来吃我们店的招牌咖喱哦!”
  高木笑着答应,把便当接过来,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朝和月回过头去:“说起来的话,吉田你很爱吃辣吧,听刚来探望你的朋友说几乎可以算是无辣不欢哦……”
  “还叫吉田那么生分吗?不是很想这样称呼吗——和月……”
  女孩促狭地学着高木的声音和表情,说完自己就先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也不管高木立时就红起来的脸。看出高木对和月表现出来的不同寻常的关心之后,她总是喜欢和两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和月也不恼。扬一扬手里拿着的书。示意两人不用理会她自己聊就好。
  是拜托纱也加从家里拿过来的旧书,断断续续一直没能读完。本来想要静下心来好好阅读,但那个叫知花的女孩声音实在有点大。虽然也没有刻意要听,但两个人的对话却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和月的耳朵里。
  “哎呀,这个也很好吃。”
  是高木赞叹的声音。他好像和自己一样,倾向口味颇重的料理。
  “新品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啊,每次新研究出来的菜式都是又咸又辣。明明自己口味也吃得很清淡。”
  知花不以为然地回答,从这几天两个人的对话中和月隐约可以听出来,“他”是女生暗恋的人。
  “是抱着‘想要做给对方吃’这样的心情吧,料理的话,如果是自己在乎的人,似乎会特别用心呢。”
  “虽然作为厨师也不赖啦,但还是觉得很可惜啊。”
  “嗯?”
  “明明是很优秀的医科生啊,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放弃掉自己的学业。我有问过他原因啦,他说是因为某个人说了‘比起医生来的话你好像更适合做厨师’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所以想要试试看……”
  心脏像是凭空被人一把紧紧攥住,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都在瞬间僵硬。没握住的书“咚”一声掉到地板上,截断了知花喋喋不休的抱怨。
  聊得正欢的两人疑惑地转过身。看见的却是和月不知何时已漫出眼眶的泪和微微颤抖起来的嘴唇。
  已经无法再完整地讲出连贯的语句:
  “那个……可以的,的话,我能,能不能尝一下……”
  招牌咖喱、炭烤辣味鲭花鱼甚至是吃刺身必备的芥末。
  我啊。到现在还是不太能吃辣。
  所以面对贵树君擅长的料理,还是会很为难呢。
  “喜欢的人煮的东西。就算没煮熟,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这种没根没据的话是哪个混蛋说的啦。
  可是,那种“就算在考试的时候想起来,也会偷笑出声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因为贵树君现在,也会在闭店后,特地炸天妇罗给我吃了哦。
  香菇,新鲜的虾和洋葱,没有我讨厌的青椒。
  虽然只是用剩下的食材简单料理,但是贵树君认认真真只为我一个人做菜的背影,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喜欢的样子。
  我也会努力,变成贵树君喜欢的、优秀的样子。
  总有一天,贵树君你,会明白我的心意吧。
  ——筱原知花
  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手机就在手边,明明通讯录一打开,就能看见贵树君的名字。
  可是我还是鼓不起勇气。
  因为直到现在,一想起贵树君温柔的声音,我的心里都还是难过得像快要死掉一样。
  贵树君还记得帮我拍过的那张照片吗?就是我们光着脚坐在阳台上喝啤酒的那一天。
  不是贵树君帮我一起解决教授布置的变态课题的时候,不是贵树君和我在小雨的傍晚边聊边步行走回公寓的时候,不是贵树君弓着腰站在料理台前炸丸子的时候。
  而是在贵树君按下快门,然后笑着对我说“好了”的时候。
  那个时侯,我就喜欢上贵树君了呢。
  我很庆幸在那个时候。贵树君也和我怀抱着同样的心情。
  可是,以后呢?
  我想,也会有别人,像贵树君对我一样好呢。
  也会有别人,像我一样喜欢着贵树君啊。
  以后也好好地生活。
  ——贵树君,我们这样约定吧。
  ——吉田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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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知道,早在《浮生庭院》和《背驰》,之前,我在《新蕾》上曾写过一篇叫《直尺天涯》的豆腐干文章,推荐了我当时很喜欢的一个韩国文具品牌新推出的一套小清新直尺。虽然只占了一页的版面,但一直到现在那一页还被我好好地收藏着。后来写《背驰》的时候,北木用的纯色系笔记本也是这个品牌。  大概所有的作者都喜欢在文字中融入自己的喜好,在恋物癖还没有大行其道的时候。我曾在《新蕾》上推荐过各种带有强烈个人倾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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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为了得到失踪哥哥的线索,眉君不得已喝下被做了手脚的酒,陷入迷乱的前一刻,她竟似乎看至小了那位京中人人称道的温润君子六王爷……  壹  我醒时发现自己绞着一床被单,正使劲与自己搏斗。老奶娘在一旁,好气又好笑望着我。  身上仍穿着昨晚那件衣袍,只是混着血污皱成一团老菜干。不堪入目。手掌已经处理。除此之外。没有新伤。  最后摸摸脸,疤还在。  一问昨晚的情形,果然是王爷送我回来的。  老奶娘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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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  麻烦的根源此刻正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站在我的书桌前,围裙上面还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蝴蝶结花纹。她脑后扎着简单的马尾,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嘴里哼出的音调而随意摇摆,白里透着粉嫩的脸色让人觉得她是个健康有诱惑力的姑娘。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动书桌,不准动书桌!你丫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相对于这位麻烦小姐亮丽健康的外表,我如同一滩烂泥歪坐在床边。  房间内整洁到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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