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安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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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 篇
  2  答应爷爷不说假话
  如果不是爷爷住进了医院,安仔是不会来这里听病人的咳嗽。
  爷爷的肺不好,常常要住院。
  周末,安仔来医院探望爷爷。
  “爷爷!”
  进入病房,安仔低声喊:“爷爷,”发现爷爷的病床上没有人影。
  爷爷去哪呢?
  安仔的心,空落落的。
  以前,软绵绵的爷爷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活像一棵失了水分的蔬菜。他那萎蔫的、皱巴巴的面孔,又干瘪又苍白,一副可怜的样子。
  爷爷精神的时候,见安仔来看望自己,那皮肉松弛的脸上会闪过一丝开朗的微笑。
  就算他衰弱的躯体一动不动,安仔也觉得踏实。毕竟爷爷还在床上。
  安仔总是不忍心打扰爷爷睡觉。可爷爷似乎感知他的到来,每次他一进入病房,爷爷就醒过来了:
  “安仔,要多来看望爷爷哦!”
  安仔笑着说:
  “我怕影响爷爷休息。”
  爷爷强打起精神,开玩笑说:
  “我一般都是在打瞌睡,你知道为什么吗?”
  见安仔摇摇头,爷爷幽默地说:
  “我是在练习永久睡眠啊!”
  安仔知道爷爷说的“永久睡眠”,指的是“死”!他不想听这些不吉利的话:
  “爷爷,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安仔明白,爷爷说的“永久睡眠”,并不全是开玩笑。
  上一次他来看爷爷时,爷爷就病得比较重。
  病床前,爷爷的一双拖鞋,像两只小狗卧在那里,安静得让人心酸。
  爷爷看见病床边的安仔,忽然对他说:
  “昨天,有几个穿白衣服的人请我去饮茶。那是一家有着透明玻璃的茶楼……我先去看看,如果觉得好,下次,我叫上你一起去。”
  安仔笑了起来:
  “爷爷,你一直躺在医院,哪会有人请你去饮茶?你见到穿白衣服的人,还有玻璃茶楼都是假的吧?”
  爷爷一脸严肃:
  “你觉得爷爷说假话?”
  安仔吓了一跳,不知道说什么好。
  爷爷用很认真的口气说:
  “我从来不说大话,你也不要说假话啊。”
  安仔用力点点头。
  爷爷舒了一口气,说:
  “乖。”
  安仔明白爷爷不是说假话,而是在讲胡话。
  “白衣服的人”是医务人员;“有透明玻璃的茶楼”是指医院里各种用玻璃间隔的房间。这些人和去处,是爷爷住院时常常见到的,他有这种“海市蜃楼”的幻觉,很正常呢。
  安仔清楚爷爷是丢不下一盅两件的茶楼,以及那些老茶友。
  从小,安仔就爱跟爷爷上茶楼饮早茶。
  安仔最喜欢吃艇仔粥。一碗热腾腾的艇仔粥搬到他面前时,那缤纷的材料——花生、虾米、鱼干等食材,混合在熬得绵软的粥水中,诱人的卖相,令他食指大动。
  当然,猪肠粉和鱼皮,也是他的挚爱。
  猪肠粉虽是素的粉,淋上芝麻与酱油汁,就不显得寡淡,更突出猪肠粉自身的米香。而鱼皮鲜味十足,又爽口,是一道惹味的小吃。
  看安仔吃得香,爷爷也笑呵呵地点了排骨沙河粉来吃。
  安仔安慰爷爷:
  “好,等爷爷病好了,我们去饮早茶,吃虾饺、肠粉、炸牛奶、油条、及第粥。”
  爺爷精神不振,还没听完安仔的话,就合上眼睛。
  安仔以为爷爷不行了。
  爸爸对他解释说:
  “爷爷睏了。”
  爷爷时好时坏的表现,吓坏了安仔。
  爸爸很伤感地说:
  “有一次,他刚从ICU出来,我去看他。护士问他:‘老伯,看看谁来看你’?爷爷看了我很久,忽然说:‘警察来抓人!’”
  老父亲病得连儿子也认不得。
  爸爸的失落,安仔现在能理解了。
  爷爷再怎么胡说,只要还躺在病床上,就是好事,毕竟他还活着,可如今,病床空荡荡的……
  邻床原先闭着眼睛睡觉的老人忽然转过身来,他费劲地坐了起来,对安仔说:
  “你爷爷今天精神不错,应该是到外面的水池边散步吧。”
  爷爷能自己走动了?安仔很开心,但还是将信将疑:
  “真的?”
  那位老人颈部松弛的筋肉像公鸡的鸡冠垂肉般颤悠着,说:
  “真的!”
  住院部外面有一个大水池,池边放着太阳伞和一些桌椅,供病人或者探望病人的人休息。
  安仔四处看了一圈,不见爷爷的踪影,便坐在池边的椅子上等。
  初冬那风的手,在撕扯着树叶的日历。
  一阵凉风吹过,安仔头顶榕树的叶子飒飒作响。突然,榕树一阵颤抖,黄色、红色、褐色的叶子纷纷飘落在地,发出的啪哒啪哒响声,让他以为是爷爷走近的脚步声。
  没有爷爷的身影。
  午后,到处是摇晃的树叶,散落的阳光。
  大水池那边有棵老榕树,一群画眉鸟忽然开起了演唱会,它们叽叽喳喳,叫得树叶都高兴得发抖。
  安仔无聊地盯着一片被风托举,在空中翻舞飞扬的叶子。挣扎了许久,它终是柔和地在水池上安身。
  水池的水面,一阵潋滟过后,复归平静。
  平整的水面如同玻璃,倒映着天光,简直就像美术老师创作“玻璃”版画的玻璃板呢。
  全校最近推进美术课版画的实验教学,安仔喜欢上这种新的画种。
  美术老师在一块玻璃板上随意洒上一些水和不同颜色的颜料,然后摇动玻璃板,让水和颜料自由组合,接着用一张宣纸覆在玻璃板上,让它“复制”水和颜料构成的图案。老师说:
  “根据它出现什么形状,我们再创作。”   看了看宣纸的效果,美术老师觉得可以画一条“色彩斑斓的鱼”。
  安仔看着美术老师挥动画笔,蓝色勾鱼的边,紫色画鱼的尾,白色描鱼的厚嘴唇,黑色点鱼的眼,绿色染鱼的鳞和鳍……干湿浓淡中,体现出不错的绘画技术含量。
  “如果我用玻璃板画‘色彩斑斓的鱼’,会是怎么样的呢?”
  安仔离开椅子,俯身在水池上思考。水中的几条锦鲤看见人影,泼溂,泼溂,欢快地向他游来。
  色彩斑斓的锦鲤开开合合着嘴,以为他会投喂饲料给它们吃。
  它们热闹的嘴巴,似乎还会说人话呢。
  安仔仔细听了听,那叫声居然有点像爷爷微弱的叫声:
  “安仔!安仔!”
  他一回头,原来爷爷就站在他的身后。
  爷爷穿着白底蓝竖条纹的住院服,像斜塔似的倚在拐杖上看着安仔。
  安仔连忙将爷爷扶到椅上坐下:
  “爷爷,你怎么到处跑?我找不到你,吓死我啦!”
  爷爷的嘴巴像水池里的锦鲤那样一张一合,那嘴巴似乎还能咬住些空气,他用手摸摸踝上浮肿的脚,叹着气说:
  “吃药太多太久了,嘴苦,我去买点糖来吃……”
  爷爷见护工不在,就挣扎着到医院的小卖部买糖去了。这个爷爷,年纪越大,越来越像个孩子。安仔撒娇说:
  “爷爷,我没找到你,以为你变成鱼,还跟我说话呢。”
  听了安仔的“童”话,爷爷消瘦的脸上泛起浅淡的笑意。他从衣服的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递到安仔面前,轻轻地摇晃着:
  “你吃不吃糖啊?”
  爷爷这个哄孙子的动作,安仔太熟悉了。他将一颗糖塞进嘴里,匝味出一种西瓜的清甜味道。
  奶奶去世后,爷爷的快乐全在带安仔上,带他玩,带他上学、放学……
  安仔童年的快乐,都在爷爷蓝色的布提袋,里面充满了快乐,充满了神秘。
  安仔上幼儿园时,每次回家,他总会屁颠屁颠地去找爷爷。
  一脸慈祥的爷爷就提着蓝色的布提袋站在门口,微笑着向他招手。
  安仔跑到爷爷面前,盯着他手里的布提袋。他知道袋子里肯定放着各种他喜欢吃的好东西,一脸馋相,逗得爷爷嗬嗬直笑。
  爷爷打开布提袋,安仔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拿吃的,然后像一只小馋猫般吃着薯片。
  爷爷总会说:“吃一点就好了!留着肚子要吃饭呢!”
  爷爷蓝色的布提袋,总是带给安仔无穷的快乐。
  今天,安仔要到医院探望爷爷。
  出门前,他看到爷爷蓝色的布提袋。爷爷不在家,那个蓝色的布提袋很孤独,静静地摆在饭桌旁边。布提袋有点破旧了,但爷爷一直没有扔掉它。
  安仔从储蓄罐掏出一些过年的“利是”,上街买了几个水晶雪梨,放在爷爷用过的布提袋里。
  安仔拿出一个水晶雪梨,笑着对爷爷说:
  “爷爷,吃水果吧!我削皮,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让你吃。”
  爷爷躺在椅子上,虚弱地笑了笑,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安仔感到世界上最疼爱他的爷爷苍老了许多,头发快掉光了,眼角布满了皱纹。
  看着爷爷的脸,安仔的心被融化了,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多么希望自己有神功,能帮爷爷减少痛苦。
  榕树又邀来了一批新的鸟,鸟儿啘啭地唱着歌,歌声传递着静谧。
  榕树的黄叶,在他们头顶飘坠。
  他看见初冬的风将黄叶扫进沟渠,它们注定是要腐烂的。他感触地轻声说:
  “漂亮的绿叶为什么要变成黄叶啊?”
  这是冬季对其他季节的野蛮毁灭,爷爷能躲得过这场生命的寒冬吗?
  爷爷叹了口气:
  “雪梨我吃不了。”
  他又换过一种语气:
  “安仔,你看看,榕树长出新的叶子来了。”
  安仔抬起眼,随着爷爷的视线穿过落叶的阵雨,看到了苍黑的枝头上长出了新的榕叶,那嫩叶像皮肤打皱的小手,怯怯地在展开。
  爷爷的视线又落在了榕树后面的墙边。疏疏的几株紫菊开着花,弱不禁风的野蔷薇爬在篱笆上微笑。
  安仔看到爷爷的脸上有了新鲜的光彩,眼里也有了亮光。
  自然界是从来都不会破产的,他记起爷爷以前教他念过的两句诗: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
  爷爷还是没能挺得过新年的春节。
  安仔是在放寒假的第一天,听妈妈从医院带回的消息:
  “爷爷走了!”
  在春天里的一场小雨中,爷爷走了。
  本来,安仔准备跟妈妈到乡下拍照的。现在,一切都停摆了。
  大人们在忙着爷爷的后事,帮不上忙的安仔把自己关在家里。
  透过家里阳台的铁枝,城市的一角呈现在安仔的眼里。
  这里有直耸云霄的巨大公寓群。
  广场上有精致的花坛、碧绿的草坪。
  雨后的阳光照耀着马路和广场,使得这里的一切井井有条,就像女生们梳得整洁的头发那样光润鲜艳。
  “这个城市,已经和爷爷无关了!”
  安仔有点伤感。
  人来人往中,他似乎看到过爷爷的身影。但一加辨认,却又不是。
  “这个城市,一定有许多后门,很多小孩子来了,很多老人家就像流水似的从后门泄出去了。”
  “爷爷再不能带我去饮早茶了!”
  安仔的心很痛。
  和爷爷去饮早茶,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节目。一想到这,他又想哭了。
  爷爷走的那天,見惯生死的护工对爸爸说:
  “别难过,阿伯是去了饮茶。”
  爸爸看了看时间,是早上6点钟,这正是以往爷爷出门去饮茶的时间。
  爸爸知道,喜欢到处看看的爷爷并没有离开我们。他对安仔说:   “爷爷只是先行一步,去了一间叫‘无穷’的茶楼,在那里霸位(指‘占位置’),在等着我们……”
  “爸爸说得没错。”安仔想。
  他打开手机,翻看爸爸的博客,看到爸爸写的文字:
  “时钟不停地念叨着同一个音节:失落、失落……到了人生车站的终点,谁也不能把你留下。罗曼·罗兰在《母与子》中写到:‘即使在最丑的孩子身上,也有新鲜的东西,无穷的希望。’人类的可悲,就在于这句话不能用在老人身上,谁都会在未来的岁月苍老……”
  3  要像妈妈一样振作
  春节前小区的街市总是上演最后的疯狂。
  俗不可耐的红色灯笼和春联随处招摇。
  摊贩们更是卖力,吆喝着叫行人来买光他们的存货。
  他们口中吐着“恭喜发财”等不靠谱的吉利话,把整个市场搞得像抽象派画一样喧闹。
  安仔站在街市的一角,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风景画。
  摊贩不论男女,他们为了生活,竭力把嘴唇变化出很多形状,印在来光顾的客人眼帘中。
  爷爷逝世后,安仔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是不能参加社交活动,更加不能在春节期间去同学家串门……
  妈妈在忙着经营新近加入的修身堂工作。
  爸爸忙着去看新房子。
  爸爸告诉安仔:
  “现在我们住的这个大房子,要卖掉啦,得去租别的小房子住。”
  安仔问爸爸:
  “为什么呢?”
  爸爸无奈地叹气:
  “因为我们穷。”
  父母没有跟安仔详细说过他们家变穷的原因,他只是隐隐约约了解到:
  爸爸和妈妈都在杂志社工作,原先有着很风光职业的他们近来都情绪低落。
  妈妈离开了杂志社加入了修身堂。
  爸爸的单位也在改制中被其他集团兼并了,他现在处在无业之中。
  爷爷的病,让家里花了很多钱。
  父母都外出,只留安仔在家。
  爸爸交给他一个任务:准备要搬家了,不重要的书,要清理掉。
  “哪本书不重要?”
  安仔翻捡着书架上的书,很难过。
  这些都是他们一家人和它们有缘才收集在一起的宝贝呢。
  他的视线停留在罗曼·罗兰的《母与子》。他记得爸爸在博客上引用的话:
  “即使在最丑的孩子身上,也有新鲜的东西,无穷的希望。”
  家境的变化,让他理解了爸爸的痛苦。
  他停住了手,没有再整理书籍了。他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玩具熊在想:
  “大屋搬细屋,唔见一箩谷。我是家中年纪最小的人,有什么办法帮父母的忙?”
  临近中午时,妈妈打电话来,要带安仔出去散心。
  安仔很奇怪:
  “我不能出去玩。爸爸说:死者为大。我们后辈要守旧礼节……”
  “生者为大!”
  妈妈在电话里语气坚定地说。然后,约安仔在楼下的街市等她。
  烤得像皮鞋革似的牛排、红艳熟透且果肉丰满的草莓……食物们展示诱人的一面。它们急切地等人去咬一口──在表示跟舌头的亲近。
  此刻的安仔丝毫没有用旺盛的胃口去尝味这种乐趣。
  他靠着一根电灯柱,微闭起眼,想心事。
  街市的喧嚷在他的耳边浮动。
  南国暖春的午阳,安静地投在他的脸上,泛着晴光。
  “大姐,买束花吧!”
  小贩热情地招徕。
  “不买,不买。”
  回答小贩的声音,有点像妈妈的声音。
  安仔睁开眼,果然看见在远处的妈妈。
  双手提满了菜的妈妈正在不耐烦地摇着头,检阅着小贩热情的迎宾队伍。
  “今天的玫瑰又大又红,便宜一些,买一把吧。”
  一个小贩不懈地努力。
  妈妈不忍心拒绝他,将一束火红的玫瑰捧在了胸前。她低下头,嗅了一下玫瑰,似乎是扑鼻而来的一阵清香,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妈妈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旗袍,上面有些红色线条和灰色线条画成的方格子。随着妈妈的走动,那些格子也在变形,或者长方形,或者梯形,好看极了。
  “好漂亮的花,买一个花篮装花吧,小姐。”
  一位卖花篮的女孩笑脸相迎。
  听女孩叫自己作“小姐”,妈妈好像有点沾沾自喜。
  妈妈一高兴,就买了一个最大的花篮,把菜放在篮底,上面放着那束红红的玫瑰。
  旗袍露出妈妈的颈项与小腿,像花瓶子一样,将她纤瘦的身体约束得更加挺拔。
  大约是觉得玫瑰花把自己衬得年轻了吧,妈妈的脸也有着花一般的光彩。她的头“插”在“花瓶子”上,步履变得轻盈。
  安仔呆呆地看着走近身边的妈妈,默默在想:
  “这样一个满身光鲜地走在街上的女人真美丽啊。阳光透过街边的树枝,照在一个提着满篮鲜花的‘小姐’身上,花篮里散发出的阵阵花香环绕着她,该是一种怎样的迷人景象……”
  安仔悄悄去妈妈的博客看过,爷爷逝世后,她的心情也很糟:
  “日子在忙乱中匆匆走过,每日下班,挤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赶着买菜做饭带孩子。不曾注意过黄昏,也不曾偷闲望望天边的夕阳。岁月在刻画年轮的同时,已无情地消蚀了女人浪漫的情怀。三十多岁的女人,照镜子都要背着光,从一尺开外来看自己。枯燥而沉重的生活使人日益老去。”
  安仔走到妈妈面前,赞叹说:
  “媽妈,你好漂亮啊!”
  妈妈怔了一下,见是安仔,她的情绪异常活跃。她夸张地张开嘴唇,眼睛像珠宝似的闪着光,绯红的脸颊上,现出两道标志那样的红晕。
  妈妈笑着说:
  “是花漂亮吧!”   安仔伸手要帮妈妈捧花篮:
  “花漂亮,妈妈更漂亮!”
  妈妈听了他的话,更加紧紧地把花篮搂在怀里。她嗅了嗅玫瑰的花香,满脸喜气地和安仔一并朝前走。
  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安仔依傍着妈妈。
  他也嗅到了玫瑰花浮动的暗香,领受着从妈妈身上洋溢出来的喜气。连日来,爷爷逝世带给他们的悲痛和劳顿消失殆尽。
  安仔还记得妈妈在博客中写到:
  “也许,我们永远不能改变生存的环境,也不能改变生命递减带来的生理变化,但我们可以尝试去改变自己,永葆一种年轻敏感的心态。只要你用心去感受,生活中一定有快乐。”
  4  完整的伤害
  妈妈搂在怀里的花篮,是要带去修身堂的。
  修身堂在城西。
  在公交车上,安仔听妈妈讲了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
  吊祭完祖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小镇脏乱,一如20年前,我決意趁夜返回城里。
  在汽车站附近,一把女声叫住我:
  “小姐,买些香芋路上吃哦!”
  声音似曾相识,我一回头:
  “小川?你不是小山的妹妹!”
  眼前立即现出20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影子。
  “我是你哥哥小山的同学。”
  她的眼角,挂满漠然:
  “你,小山……”
  突然,“走鬼啊!”街上一阵乱喊,小川像受惊的小兽,倏地提起地摊上的香芋,跟随一大群无牌的小贩狼奔豕突。
  “小川!”
  我怎么叫她都不停步。
  我追了几条街,终是没见到小川的身影。
  明天,明天我要找到小川,请她原谅:
  20年前,我对他哥哥小山的伤害。
  我决定留下来在小镇过夜。
  小山是我的小学同学,人长得壮实。
  劳动时,他特别吃苦耐劳,谁都愿意和他一组,劳动时可以省很多力气。
  他劳动积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却从来没有被学校表扬过,更不用说受奖励,因为他“出身”不好。
  有一次,学校要填一个有关家庭的表格。
  我发现他等别人填完后,才掩掩藏藏地匆匆填。
  我以最快的速度填好表,到处去与别人交换看,还说:
  “你怎么还没填完?你看,我早就填好了。”
  或者说:
  “你填得那么慢,用我的做样板吧!”
  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表格递到别人面前。
  我是班长,大家也习惯了我这样,而我心里,想的不过是炫耀自己的家境。
  小山最讨厌我了。
  他干脆把表格收进书包里,把头伏在桌上,理也不理我。
  而我太不懂事了。
  这次,我竟以检查表格为由,逼他交表格出来。
  他很不情愿地把表格拿出来,我看到他没有写“父亲”。
  我问他为什么不填,他说不知道怎么填。
  我就嘲笑地说:
  “自己的父亲都不懂填?是不敢填吧!”
  听了我的话,他的眼泪快要掉出来,脸涨得红红的,双拳握得紧紧的。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又瘦又小的我,竟不懂得怕。
  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定要他马上把“父亲”填上,否则我就告诉老师,罚他扫地。
  小山愤怒的脸渐渐由红转为苍白,他一声不出,低着头站在那里,既不拿笔填,也不敢打我。
  班主任闻讯赶来,才算平息了一场风波。
  原来,小山的爸爸在外地打工,很久没有回家了。
  有人传说,他的爸爸犯了强奸罪,被抓了起来。
  事后,班主任却让我留了堂,她告诉我:“你对工作负责是好的,但善良是人最珍贵的美德。他爸爸究竟如何,我们还不知道。就算他的爸爸犯法,也不是他犯法啊。你现在这样用有色眼镜看待他,是不公道的……”
  我对小山有了歉意,希望有机会能为他做些事。
  可惜,这个机会一直没等到。
  不久,小山退学了。
  我知道小山的学习成绩不错,问他:
  “你为什么不读书?”
  小山挺胸昂首,语气竟带着自豪:
  “我要去打工!”
  他爸爸不回家,妈妈又病死了。
  妈妈家的一个亲戚要收留他,让他在一个工厂做电工学徒。
  一年后,就传来小山的死讯。
  他死在离学校不远的山坡上,是在高空作业时不慎被高压线打中,触电身亡。
  小山的妹妹小川有两天没来上学了。
  我想和几位女同学去找她,问问她哥哥及家里的情况。
  有同学就劝我:他这种家庭的人,我们没必要在意。
  我的心很不安,我固执地认为,小山的死与我有关,是我对他的伤害,才迫使他过早离开校园,以摆脱被同学认为他是“强奸犯的儿子”的歧视。
  过几天,小川来上学了,我在校园外等她,她泪汪汪地告诉我:
  “我不能再读书了,我要去顶哥哥的班。家里也没钱供我读书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小川。
  升中学,考大学,留在城里成家生小孩,尘俗让我忘掉许多往事,却总忘不了小山那在我威逼下低垂的头……
  我的心绞痛了一下,没有人能理解我这种伤害,连小山的妹妹都一样。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没见到小川。
  20年前我伤害了小山,现在我以这种伤害来伤害着自己。
  我惊讶地发现,这是一种完整的伤害。
  ……
  安仔在车上听妈妈讲了自己伤害一个同学的往事。
  他忽然想起,去年秋游时,被同学欺骗的旧事,忽地冷战起来。
  他和妈妈对视了一下,他清楚,在善良的伤害者和被伤害者的心中,心里的痛,挥之不去。
  在喧嚣的市井里,安仔有了怜悯之心,他问妈妈:
  “妈妈,我想知道小川后来怎么样了?”
  妈妈平静地说:
  “等一会,你就见到她。”
  安仔大叫一声:
  “啊!”
  全车人的眼光都投过来了。
  妈妈又平静地说:
  “等一会,你还会见到小山。”
  安仔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小山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见到他!”
  全车人的眼光又投过来了。
  妈妈用手指竖立在嘴唇前,对他做了个“要安静”的手势:
  “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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