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绳,消失在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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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尔停在那个最漂亮的售货员面前。
  你好,我是小舞,你是在看这个手链吗?让我拿出来给你看。
  果尔摆了摆手,只是隔着拭擦得清晰透明的玻璃看着。
  如果你想要,就买吧。这个手链叫做“结绳”,知道吗?结绳。
  果尔一怔,苍白的指尖轻轻划过无痕的玻璃,缓缓地敲击。
  小舞嫣然一笑,麻利地从柜台底下拿出了链子,放在果尔的手背上。
  你看,它的腐木色多么的衬你的白。
  果尔微微一笑,把链子拽在手心里,反复摩挲着。
  小舞依然热情地说,这个绳,可以无限延长,从这个珠子里面拉出,然后,打结。她解开扣,动手去拉扯绳。
  很奇妙。但是它的零多了两个,不然,我会买下它。
  没关系。
  果尔走出商店,迎面吹来的风扰乱了她的发。她安静地拨好。
  时当日昳,阳光的色调有些奇怪,一架银白色的飞机在这样的天空下准备缓缓启降,听得见能扬起灰的航轨噪音。她知道上面可能载着伽蓝,却不知道,还载着宴胤,他带着俄国西伯利亚的雪花和冷空气袭来。
  
  一.初始结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又小,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怎么办呢? 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它想出办法来了。乌鸦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地衔来,放到瓶子里,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了,乌鸦就喝着水了……”
  果尔背着手巡走在矮矮的课桌之间,指尖有粉尘的污染,细细密密地把指纹清清楚楚地勾勒。
  小手高高地举起来。
  什么事?
  老师,我要小便。
  快去吧。
  老师,我也要小便。
  一起去吧。
  下课后,坐在教室尾部、黑板报下面听课的校长姨妈走过来说:“果果,上课时不允许学生上厕所,懂吗?
  果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里,果尔“吱嘎”一声坐在床上,门吱呀一声推开,教音乐的王菲哼着歌轻快地闪进了屋子。
  嘿,回来了,我和张小小约好去逛东盛,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昨儿才去过了。
  那好,我洗把脸。
  王菲弯着腰在水盆里掬着水,果尔看着她丰翘的屁股发呆。昨天伽蓝打了个电话来,说她会有三个星期的休假,这三个星期内,欢迎她随时来骚扰。要不要去找她呢?今天星期五,建国门有烟花燃放,也许可以叫她一起去看。
  打定了主意,拨通了电话,伽蓝的声音慵懒地飘过来。猜想她现在还玉体横陈地窝在她松软的床上,努力习惯着地的踏实感。
  是果果呀,现在几点了,还没天亮吗? 拉开窗帘看看。
  啊……电话里传出惊呼,类似于僵尸之类见光即灰飞烟灭。伽蓝随即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天,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怎么可以睡那么久。天,我的眼睛肿得不成样了。
  这么久了,果尔还是习惯她的一惊一乍。大学她们上下铺的时候,每当她生青春豆这种正常的蔬菜时,她总像个一夜间被霜打死了一地蔬菜的农民般坐在岸上抚锄感伤,而果尔,却像另一个农夫,把自己自留地比她惨上几倍的情况指给她看,伽蓝才会稍稍释怀。
  宿舍里住六个人,其中有两个相貌是傲视整个系级的,她们貌合神离,时常做些背地里的事情,再然后亲热得好像心无旁骛般地拥抱叫亲爱的,伽蓝却选择和果尔成为了好朋友,去哪都要拉上她,果尔喜欢这个身上总有一个地方是蓝色的女人。
  蓝,我们去看烟火好不好?
  烟火?夏天也会有烟火?
  果尔想着烟火和季节的关系,确定没有关系后,说,是的,仲夏夜晚的烟火。
  哈,晚上好,至少别人无法看清我睡肿了的眼睛,我发誓睡觉前再也不喝那狗日的牛奶了。果果,你在学校里等着我,我去接你。
  在等伽蓝的时间里,果尔做了不少的事。她把明天的课备好,以应付校长菩萨般坐在黑板报的底下,不时记下她的失误,然后当着众多孩子的面一一点明。她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为了不让其他教工们认为她能当上真心小学的语文老师是走了她的后门。她认为她给予她的是天大的功德和恩赐。
  穿好衣服,到学校的超市里买了950ml的牛奶,和苏打饼干。
  改好了孩子们的作业本,扭头看看窗外,已是黄昏入定之时。打开牛奶,吃着苏打饼干,继续等。
  接到伽蓝的电话,果尔跑下楼去,看见伽蓝的红色现代小跑,她退下玻璃窗冲她挥手,示意她上车。
  你的车真漂亮呢。
  果尔坐好,让自己变得舒适,她嗅到伽蓝身上的脂粉气更盛胜从前,只是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街边摊就让人在嘴上胡乱试唇膏的女孩,但是她还是喜欢那个,把蓝色眼影当腮红搽的姑娘。
  车还没到,烟火已然盛放,果尔全神贯注地从退下的窗里仰起头看那烟火忽明忽灭地印染了整个天空。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来看烟火,她喜欢一切古怪的味道,喜欢硝火的味道,还有zippo的火水,新漆上的油漆,冷气房扑面而来的气息
  ……
  蓝停车吧,我们就在这里观看它。
  果果,这种天上的东西,都是我的同伴,我习惯于对每个天上的东西许愿,现在也不能例外。
  果尔看伽蓝虔诚的祈祷,她想她是在说,但愿飞机永远不会掉下来,但愿在飞机上能邂逅一个人,把她从天上赎回地上,安心地做一个良人。
  烟火升起再下落,循环着一生短暂的宿命,终究兰因絮果,当一切都回复到当初的模样的时候,才发觉双眼一黑,花花绿绿的满眼盲点。
  果尔还在晃神的时候,伽蓝摇了摇她的手,你看,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支着三角架。
  灵光一闪。伽蓝低叫。果尔下意识地侧过了脸。
  
  二、第一结
  
  我是宴胤,是个摄影师。只拍黑白片的摄影师。所以晚上是最好的时间。
  时常飞行于各个国家拍片子,拍各种飞机飞行的样子,还有云流动的轨迹,风的行踪和鸟儿的翅膀。他曾经追着一朵云,从聚到散。
  他笑着的样子,伽蓝想到了她的初恋,那时会坐在假日无人的教室走廊外面,抱着膝盖头并着头在一起看流云静止不动,那时的云都好安静。
  伽蓝和宴胤讲话的时间,果尔在听着她的mp3。
  宴胤冲她摆了摆手,果尔把耳机扯了下来。
  听什么呢?我能听听吗?
  果尔把mp3交给他,他把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
  山岚像茶杯上的云烟
  颜色越来越浅
  你越走越远
  有好多的话还来不及兑现
  你就不见
  我身后窗外那片梯田
  像一段段从前
  我站在茶园
  抬头望着天
  想象你会在山的那一边
  我说再喝一碗我熬的茶汤
  你说你现在马上要渡江
  渡江到那遥远的寒冷北方
  就怕你的手会冻僵……
  
  (《茶汤》词:放山)
  
  在递给宴胤东西的时候,果尔看见了他的手腕。
  这个……果尔指着宴胤手上缠绕的绳子。
  怎么?你喜欢?
  它是结绳。
  对,你知道?前些日子去了趟云南,知道那里有个民族叫傈族吗?那个村寨里有个做手工的老人,他做了这个绳子送给了我。
  果尔看见上面一个结也没有,就像一根丑陋的麻绳缠在手腕上,和商店卖的不一样,没有那么名贵的琉璃珠,取而代之是一个木质的珠子。
  你喜欢吗?我可以送给你。宴胤说着就扯下绳子。
  噢,不,不。果尔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
  果果你不是君子,是女子,收下吧。伽蓝拍了拍她的手微笑地说。
  果尔从他的手中接过那个绳子,粗糙的,微微地刺手,像被命运百般蹂躏后依然坚强的灵魂。
  宴胤一直在听果尔的mp3。
  果果你为什么一直不找男朋友?从大学到现在。
  果尔却没有说话,抬头看着酒吧里清冷的霓虹,和人影绰绰,从身前身后擦过,握着冰水的手渐渐麻痹,直至失去感觉。
  眼睛不经意对上宴胤的,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在黑暗中也能闪闪发光。他的眼光是那种很踏实很安定的,没有伽蓝飞一般的心,不带他职业东奔西走的尘仆。果尔隐约觉得他像某个人,哪个人呢?她却有些迷茫。
  


  宴胤抓起相机对着果尔按动快门,她却东躲西藏,指着伽蓝说,照她吧,蓝比我上镜得多,我照出来很不好看。
  伽蓝抽着烟,冷眼旁观着。阅人无数的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兴趣显然不在她的身上。他是那种安定的男人,自然喜欢安定的女人,而她,注定无根。
  酒吧的电视放着港产片,伽蓝说那个女人最终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果尔说,事情如果有好和坏两面,注定会朝坏的一面方展。
  宴胤说,你太消极了。
  果果。分手的时候他已经叫她果果。你的气息不像个老师,你很适合夜晚,就像我一样。
  果尔穿白色的连衣裙,走在夜路上,风吹动她的裙摆,张开来像个巨大的翅膀,跃跃欲飞的样子。像一朵伴生清露的夜晚中的荼锦花。在她的背后,宴胤快速地连续按动快门。
  回去的路上,伽蓝把车子开得飞快,窗子开着,午夜的凉风一个劲地往里灌,果尔只有屏住呼吸闭上眼,长长的发朝四面八方散开,脸色苍白,和谐地融于月光之中。
  只有耳中的音乐是永恒的。
  你何时回来喝我熬的茶汤
  这次我会多放一些老姜
  你寄来的信一直搁在桌上
  不知要寄还哪地方
  北风它经过多少村落
  来来回回绕过
  分不清那年,我求天保佑
  只见风声大做,却更寂寞
  那庄稼已经几次秋收
  麦田几次成熟
  于是我焚香,安静的难过
  你还是一直没有回来过……
  
   (《茶汤》词:放山)
  
  果尔的手上,带着结绳,她轻轻地打上了第一结。
  
  三、第二结
  果尔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准备打车去家访,挥了半天的手也没有一辆车停下来。
  她满意地看见一辆车朝她的位置靠过来,在她的跟前停住,她拉开车门刚坐进去,却发现前头坐了一个人。
  果果,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是宴胤。
  不顺路吧,我去松花江道。
  没关系,麻烦先去松花江道。他对司机说,然后转头对她说,我打车能报销,没关系的。
  能报销啊?那,谢谢了。果尔于是安心地坐下来,这不算欠他的人情吧。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上那去干什么?
  学校要求,新来的老师都要去学生家家访。
  你不相信吧,我也曾是这间小学的学生。
  我为什么不信?这里是这座城最好的学校,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谁都能来这里接受教育。
  车子停下来,宴胤说,没有路灯,自己小心。果尔点头。
  司机准备撕发票,宴胤说,不用。司机疑惑地看着他,他只微微一笑,便下车。
  看了看墙上的钟,果尔起身结束家访。孩子硬把一个大桔子塞进她的包包里,说,这是爸爸从德国的飞机上带回来的桔子,可甜了。
  果尔微笑地摸摸孩子的头,谢谢你林小海。
  夜色已深,她摸着黑走过长长的巷子。鞋跟小心地轻击石板路,喀喀作响。走着走着,渐渐豁然,有了光亮,她沿着光亮走出小巷,到了尽头,却霎时停住了步。她寻到了那束光亮的源头,她看见了宴胤倚在坏掉的电线杆子上,手中执着电筒。她怔怔地看着他。
  下课了。他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电筒,脸上有微笑。
  果尔突然觉得温暖。
  他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果尔从包包里掏出桔子,给你,是德国飞机上的桔子,可甜了。
  宴胤笑着接过桔子,凑近鼻子深嗅。
  还没吃过从飞机上结出的桔子呢,一定很甜。
  吃吧,现在就吃。
  好。宴胤用干净的手剥开了金黄的皮,掰开完整的桔瓣,取出一瓣递给果尔。
  果尔推还,说,你先吃。
  宴胤笑着丢进嘴里嚼,却突然脸色一变。
  甜吗?果尔看着他说。
  甜,非常甜,甜得我……有点想流泪。
  这么神?那我也要试试。
  不,因为太好吃了,我决定一个人把它吃完。
  果尔皱了皱眉头,看着他飞快地把桔子往嘴里丢,再转过头看着窗外,嚼动。她从他的手心里轻巧地捏过一瓣丢进嘴里,看看德国的桔子是不是真的比中国的要甜。果尔打了一个重重的寒战,眼眶噙着泪水大叫,你这个笨蛋,它明明酸透了!
  宴胤一见她的泪水就慌了神,别哭啊,酸是酸了点,还是挺……好吃的,对不起,你别哭。
  果尔的泪水却像决堤的九江,心里五味杂陈。脸上是悲伤的颜色,却没有声音,泪只是无声地流淌下来。
  宴胤掏出了方格的手帕,默默地递给她。果尔接过,却不拭擦。
  宴胤坚持要送她回宿舍,两个人走在无人的校园内。他穿白色衬衫,和干净水洗白的牛仔裤,头发短短的,残留洗发水的味道。果尔依然是一条白色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被晚风一下一下地撩拨。
  果果,知道吗?我很喜欢你呢。从镜头看到你的第一眼。
  果尔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
  只是走到宿舍底下,转过身子对他说,我到了,我上去了,你走吧,路上小心。
  然后没有看他的脸径直上了楼梯。
  她住二楼,开了门,就飞奔到窗台,从窗帘的缝隙往下看。看见宴胤站在楼下一动也没动,看着楼梯口,突然抬起头来。果尔猛地向后退,急促地喘气。再悄悄地移近,却发现楼下已空无一人。
  她坐在没有开灯漆黑的小屋子里,腕上的绳子微微地扎腕。她轻轻地抚摸,趁着一点泄漏进来的银色月光,仔细地看,上面有一个结,结得丑陋无比,她突然狠狠地把结解开,再慢慢温柔又感伤地系上另一个结。不是为了记牢,是为了记录得到,她所能做的只是打个结,仅仅是打个结。
  路过教室的主任发现果尔又在上课的时候放学生去上厕所了,她的高跟鞋不轻不重地扣了扣地板,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过去。果尔不明白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不能去厕所呢?
  下课后,昨天家访的孩子小海走上讲台笑眯眯地问,老师,桔子好吃吗?
  果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老师给一个哥哥吃了,哥哥说好吃得他想流泪。
  哥哥是老师的男朋友对不对?
  果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笑,看着腕上的结绳。
  伽蓝突然间来到果尔的宿舍里。
  知道吗果果,那个宴胤居然是《SUPER MODEL》杂志的首席摄影师。她手中抓着一本印刷精美的流行时尚杂志。
  是吗?果尔接过杂志随便地翻看着,她看到了一个个国际巨星妖艳的姿态,都只有一个表情,黑白。像纷乱世界里惟一的静默。
  是那天夜晚举着电筒帮她照亮暗巷的人吗?是那个说“我很喜欢你呢”的人吗?
  他的手帕还放在她的枕头上。
  果果,其实你当时是喜欢诸天的吧?
  果尔一惊,但很快恢复正常。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认识他比我早,你是不是让我的?
  别傻了。果尔笑笑说,他如果会喜欢我,我怎么会让你呢?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昨天我回了趟学校,韩主任居然还活着,看见他我绕道走了。你说当时他为什么只对诸天手下留情了呢?我现在依然想不明白。
  果尔没有再说话。
  果果你真的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小学老师吗?
  不知道,也许吧。如果她逃不开宿命。
  伽蓝从铁栅栏看出去,看见许久不见的蓝天。
  
  四、第三结
  每天的傍晚,果尔上学校超市买牛奶和苏打饼干的时候,一直遇见宴胤。
  他总是在买压缩饼干,果尔皱眉。
  我经常48小时都会忘掉吃饭。这个吃一点就会饱,对我来说,最好不过了。
  那你一定有胃病吧?
  保持平均一年两次胃穿孔。
  你不该这样的,你的家人呢?他们为什么不过问你糟糕的生活?
  我不和他们来往。他带着微笑平静地说。
  果尔便不再问,把纸盒装的牛奶放进篮子。
  你也是个习惯成自然的人,并把习惯会一直延续下去。
  可能是吧。但这意味着什么呢? 果果,你不想离开这个城市吗?你可以到别处继续当老师的。我在这里一年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星期,这是我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这个城市让我讨厌。
  离开?那我能上哪去呢?我大学学的东西没有一点的用处,能在这里当个老师,我已经很满足,去别的地方,我无法生存。
  果果,我是说,我是说和我一起走,我可以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宴胤,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你最终会后悔。果尔漠然地提着袋子走出了超市。
  我不管你的过去,我只是想要你的将来。
  果尔闭上了眼睛,宴胤,我是不自由的,想飞,但是翅膀却被束缚在了荆棘里,挣扎会流血。她已经放弃了挣扎。
  宴胤执着地跟上。
  果果,知道我为什么只拍黑白片吗?因为我只能看得见黑和白,中学的时候得了失色症,我的眼睛只有这两种颜色。我想说的是,无论怎样,都请不要屈服于命运。
  我看得见你心底的伤,无论伤成怎样,我都想要你,我想为你疗伤。
  果尔手中的袋子轻轻掉落,等宴胤的手轻轻地挽住她的肩膀,刚刚触碰,清凉的泪花四溅,弯到嘴角,顺应成长长的疑迟,是夜锦缎年华,于纸窗边折翅。
  果尔终于把手放在他的手心,很温暖。她方感觉到,她又一次挨近了人间。她已经想不起那一次是何年。泪落在他温暖的掌心。
  宴胤带着她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坐过山车。
  她发着抖,等着车攀登到最高的地方,但下一秒,她却解脱了,耳边掠过急速向后飞行的阵阵惊呼,变得有如过期磁带般的扭曲,她却酣畅淋漓地体会一次飞行的乐趣。她扭头,宴胤在她的身旁,他的眼睛会笑。
  她坐了一次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宴胤陪着她,也是一次一次又一次。
  果尔去宴胤的居所,会帮他收拾房子,把随地都是的杂志和唱片一一架好在书架上;在暗房里安静地看他冲洗出黑白的相片;习惯宴胤的镜头毫无预兆地对准她;会在干净明亮的厨房里做可口的饭菜给他吃。
  宴胤把果尔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拥抱着她摇晃,像推动小婴儿的摇篮。两个人就这样说话,时光不经意地溜过。
  宴胤听果尔的话,试着和同住在这个城市的离异再婚的爸爸联系。
  一切都是美好的,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
  
  五、第四结
  果果,我要去法国几个星期,回来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
  果尔坚定地点头,她坚信宴胤能够带她离开这个梦魇之城。
  宴胤决定在走之前,带着果尔去见他的父亲。果尔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换上一身黑色的衣裙,长长的发随意地辫成了麻花垂在腰际,惴惴不安地跟在宴胤的身后。
  宴胤宴胤,如果你爸爸不喜欢我怎么办?
  傻果果,他不能够左右我的想法,就算不喜欢也是他的事,我们还在一起。
  果尔还是不能舒展开眉头,她诚惶诚恐地希望,他们的爱情,能得到祝福。
  宴胤把她带到了约好见面的餐厅,当果尔抬起头来,要谦恭地喊一声伯父好,但是她却忽然惊叫了一声,仿佛小鹿见到了豺狼时发出的惊惶低鸣,那个噩梦就在她的对面,为什么还是无法醒来?
  果果,这是我父亲。
  果尔仓皇地推开他狂奔而去。
  宴胤紧盯着父亲问,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颓然老已,他终究还是会失去惟一的儿子。
  果尔终于知道宴胤像谁,她怎么想不起他叫韩宴胤。她发了疯般地狂奔在浓重的夜幕下,辫子骤然散开,飘成一张可怕的网。宴胤在后面呼喊她的名字。她以为和他相爱可以很简单,每天洗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她拿他的相机照他的傻样子,她已经会冲洗照片,当她把相片晾在绳子上,宴胤会赞扬她冰雪聪明。她的要求很少,她只求宴胤平安无恙,她会等待他的每一次归来。可是这一切,已然成空。
  
  宴胤最终没有追上来。果尔无力地倚靠在坏掉的电灯柱。口袋里的手机在一闪一闪着,她缓缓地拿出来,看见伽蓝的名字。
  果果,你去哪里了,我去你宿舍找你了。我今天看到诸天了,他混得很好,已经开着漂亮的车子了,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下个月就要结婚,我们商量着……
  果尔闭上眼睛掐断。
  所有人都是幸福的,她付出的恶果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吞咽。
  大二认识诸天,他是运动场的健将,她常常背着伽蓝一个人悄悄跑到运动场坐着。
  伽蓝认识诸天,并恋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永远选择回避。
  诸天要毕业的那一年,伙同另外几个人窃取考试卷,代价是开除学籍。果尔上系主任办公室求情,刚离婚的韩主任满脸微笑地说,法外开恩是可以的,可是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呢?果尔看着他肥胖的身子,刹那苍白。她还天真地颤抖着问,那你要什么呢?
  
  第二天继续上课,讲解语法。她盯着黑板上的句子,突然发现,自己都不能理得清主谓宾定状补,于是发呆地看着黑板,落入死静的僵持。
  老师,我要上厕所。
  果尔看见是林小海,苍白的她挥了挥手,林小海欢快地跑出了教室。
  下了课回到宿舍里倒头大睡。不知什么时辰,被人急促地摇醒。
  果果,出事了,出事了。你的学生出事了。
  果尔“腾”地坐了起来,看着喘着气的音乐老师王菲。
  果尔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操场,已经有一堆人围在一起,不断有孩子跑过去,被老师架着挡在了外围,听到哭天抢地的嚎叫,她的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她拨开人群,看见林小海全身湿透地躺在地上,身上发出让人恶心的厕所的气息。
  我跟你说过什么,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上课的时候,楼里的厕所就锁上了,大操场旁边的厕所深得连大人都害怕,唉……
  林小海,是个乖孩子,就是学习成绩不太好,上课不吵闹,就是爱睡觉……家访的时候她这样对着他的父母说。
  小海,乖孩子,不要睡。果尔抚着他的头说,然后晕倒在他的旁边。
  
  六、宿命终结
  果尔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她杀死了一个学生,所以她要夜逃。她只有去央求宴胤带着她远走高飞。
  路灯忽明忽暗,她的影子飞驰,时有时无地闪耀,像风中的残烛,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让风去随意撩拨,胆战心惊地等待终结的一刻。
  耳边风声大作,大提琴最后一根弦的垂死挣扎,奏出凄切的行板,如泣似咽。
  她来到宴胤家的楼下,看见转动的红蓝警灯,和围观的群众。她胆怯了,隐藏进人群中,看见警察簇拥下走来的人,他像王子一样,眼珠有黑白分明闪亮的光彩,他的眼睛会笑。
  这个人拿刀捅了自己的爸爸。
  作孽啊。
  果尔听见自己无声地痛哭。
  她看见宴胤朝这边看过来,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后低头进了车子,声音渐行渐远,群众纷纷散开,果尔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天上的黑云大块大块地聚集。她缓缓地向前走,越走越快,最后飞奔起来,听见风声快速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知道,如果她有幸福和悲惨的两种人生,命运注定会逼她走上绝路,她说过的,宴胤说她不对,现在他终于能相信。
  手上的结绳微微地扎手,木珠骤然裂开,轻飘的绳子离开她的身体,等她停下来回头,已是沧山泱水。
  它消失在午夜里,就再也找不到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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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混沌初开,狂风呼啸。黄沙飞舞。卷起的尘埃形成一望无际的大漠。那时的天还是黑沉沉的,突然,一屡光线破天而开,降下奇玉,形如水滴,晶莹剔透,闪亮无比。  千万年后,万马奔腾,三国争战,皆为此玉。朔日祖先勇夺奇玉。视如镇国之宝。玉中忽显盛开的白莲,故名为莲心玉。    一、漪潋    我是漪潋,朔日国公主。  终日在喧华宫的大殿里,接受众臣的朝拜,我的父亲是伟大的王,英武而慈祥,我还有一个英俊得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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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只是一瞬间》★  原名:《永远的距离》  作者:璐璐    简介:刘丝蕊和陈书伟两小无猜、无忧无虑地成长,共同度过甜蜜的生活。可是,一次意外,丝蕊发现了书伟和公司女同事的情感出轨,顿觉茫然痛心。面对背叛,她将会在两人多年的感情和书伟一时的意乱情迷间作何取舍?悔恨不已的陈书伟又将如何挽回这段逝去的爱情?    明明上一秒钟还看到的人,怎么会在下一秒就消失不见?难道是他日夜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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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虹,生于70年代,知名艺人    她是演艺圈中为数不多的运动员出身的明星,十几岁就参加花样游泳国际比赛,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触电”,在《春光灿烂猪八戒》中找到另一半,在《空镜子》、《好孕来临》、《我的美女老板》中展现成熟的演技。她的星途灿烂,关于幸福,她另有一番见解。  爱情:我会给他一辈子的幸福  男人一定要给女人惊喜么?男人一定要为女人改变么?男人一定要给女人带来一辈子的幸福么?陶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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