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梨树

　　2012年12月1日，对于英国中部沃里克郡小镇的瑞恩·戴尔绝对不是一个吉日，他在电视上第一次听到了HS2（高速铁路2号线）项目。根据计划，高铁将穿过他在小镇郊区的一块土地，虽然按照补偿方案他可以获得不菲的补偿款，可让他伤心的是土地上一棵250岁老梨树将被砍掉。戴尔清楚地记得，两年前镇长亲自给他颁发了“英国最古老梨树”的证书。
　　“绝对不能让梨树被砍了！”带着一丝希望，戴尔走进了镇长艾比盖的办公室，艾比盖在听了戴尔的讲述后，脸色冷峻地说：“其实我也反对高铁通过小镇，但很难改变计划。”
　　戴尔沮丧不已，他刚要走出办公室，却飘来了艾比盖的声音，“如果能证明梨树不仅仅是梨树，而是和小镇上的其他建筑一样是历史文化遗产，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可究竟到哪里去挖掘这棵梨树的历史呢？戴尔来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图书馆，欣喜地在一本发黄的小镇地方志上发现了关于梨树的记载：梨树是一个叫爱德拉的男子在18世纪50年代种植的，之后这块土地一直为爱德拉的儿孙所有，直到上世纪80年代，戴尔的祖父以5000英镑的价格买下了这块土地，其中包括这棵古梨树。
　　就在戴尔设法搜集梨树的历史时，邻居希伯来找到他，说了梨树的一段“丰功伟绩”：上世纪三十年代，全球爆发了经济危机，随着危机蔓延到小镇上，很多人失了业，更糟糕的是1931年小镇还爆发了罕见的干旱，庆幸的是，梨树上的果子救了大家一命。为了感恩，之后一段时间，小镇上的居民每到果子成熟的季节，都会到树下举行庆祝活动，这样的活动一直延续了二十年，后来由于老一辈居民的陆续搬迁，庆祝活动停止了。
　　而68岁的居民艾达也向戴尔讲述起了他和梨树的传奇经历：42年前的一个夜晚，由于妻子抛家弃子跟人私奔，他万念俱灰，在经过梨树时，决定上吊自杀。可是蹊跷的是，不是绳子断了，就是树枝断了。几次失败后，他痛定思痛，决定重新振作起来。
　　往事一幕幕地涌现在戴尔的脑海里，他突然有了拯救梨树的方法。他要召集更多的人参与到这场拯救活动中来，HS2的公司可以忽视他一个人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对大量市民的声音视而不见。戴尔首先决定联系儿童时的玩伴，让他们在拯救梨树的申请牌上签名。
　　这一招果然有效果，一个月后戴尔的申请牌上就有上百个支持者的签名。让戴尔更觉得胜券在握的是，他的行动还得到了皮特·德鲁的支持。三年前，在皮特的努力下，原本要经过小镇的一条高速公路最后不得不改道。

坚决不妥协

　　2013年4月，戴尔向HS2公司提交了保护古梨树的申请，公司的负责人爱尔博塔亲自接见了他，并介绍了HS2的一些情况：HS2是英国历史上第二条高速铁路，总长525公里，修建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计划修建伦敦至伯明翰，第二阶段铁路从伯明翰呈“Y”字形分开，分别通往利兹和曼彻斯特。考虑到402公里的超高设计时速，决定了HS2的轨道最好是直线，而穿越小镇是不得已而为之。
　　戴尔自然听明白了爱尔博塔的弦外之音：在涉及修建像HS2这样的大项目时，他有配合的义务。戴尔像是受到了刺激，怒目圆瞪：“至少在现在那块土地还是我的，即使打官司，法官也无权改变我作为土地所有人的事实。”戴尔义正词严，爱尔博塔马上示意他稍安勿躁，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爱尔博塔提出，他们可以请专业的公司对古树进行搬移。
　　如果能对古树进行搬移，倒也算是不错的办法，但是焦虑涌上了戴尔的心头：古梨树已经250多岁，它的根系非常发达，稍微不慎都可能造成移植失败。
　　戴尔拒绝在移树的协议上签字，他提出要HS2公司能给出一个“成功移树”的可行性报告。戴尔原以为这样可以难住爱尔博塔，可是一个星期后，他接到了爱尔博塔的电话，称他已经联系了一个植物学家，第二天他们到梨树现场进行勘查，然后会给出一份“移树的可行性报告”。
　　第二天一大早，戴尔就召集了十来个小镇的居民前去见证。10点钟时，爱尔博塔带着植物学家赶来了。植物学家先是调查了梨树周围的土样，然后用一个尖嘴铲子，深入到地下十米的地方查看梨树的根系。半个小时后，植物学家停止了勘查，就在他准备做出是否可行的搬移报告时，戴尔对植物学家的身份提出了质疑，认为爱尔博塔请来的人很可能出具对他有利的报告。爱尔博塔极力表示植物学家报告的科学性和公正性，可是戴尔根本不相信。就这样，双方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戴尔接到爱尔博塔的电话，恳请他不要太较真了，“如果高铁因为梨树而暂缓，那么各项成本势必会大增。”戴尔回应道：“在你们的眼里，那只是一棵梨树，可在我看来，那就是我们小镇的文化遗产。”谈话再次不欢而散。
　　接连两次和爱尔博塔“交锋”，戴尔摸出了对方的底线：如果HS2因为古树改变既定路线，公司就要和业主进行二次协商，而由于英国的审议监督程序繁复，修改后的方案需要重新在议会投票，這个过程可能持续数月甚至数年时间。换句话说，他可以拖下去，而HS2 耗不起。
　　眼看和戴尔多次商议无果，HS2公司不得不换人，还成立了专门的公关小组，希望尽快拿下戴尔这个“钉子户”。
　　他们寻找处理古梨树的办法，在一番努力之后，他们决定再造一棵古梨树。在公关小组的多次邀请下，戴尔答应坐下来好好协商。公关小组提出了复制梨树的DNA再造一棵梨树的想法。戴尔当然不会答应：这样虽然表面是保持了梨树的基因延续，但古梨树还是难逃被砍掉的命运，在他看来，公关小组根本没有诚意。
　　当天晚上，戴尔在推特上讲述了谈判的经过：“与其在谈判桌上费尽唇舌，HS2公司还不如考虑在这块区域开挖隧道。”大量市民纷纷支持他为了保护古树而做的努力。

不是一个人战斗

　　2014年初，戴尔从新闻中获得“好消息”：由于HS2要穿过已故王妃戴安娜的弟弟斯宾塞伯爵和威廉王子的密友爱丽丝·范·卡森等贵族的庄园，他们以破坏自然风光为由提出了反对。戴尔立即给斯宾塞伯爵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一个星期之后，戴尔兴奋地收到了回信，信中斯宾塞伯爵肯定了他对古树的保护：“除了古梨树，HS2还要穿过350处动物栖息地、67处古老的林地、30条河流、24个科学考察站以及数以百计的生态敏感地带，我们总是抱怨巴西人毁坏热带雨林，眼下我们也在这样做。”
　　戴尔把斯宾塞伯爵的回信发布在facebook上，很快几十万市民回帖抗议高铁的修建。看到蜂拥而至的支持，戴尔突然意识到，之前对古树的保护是被动的，他应该主动出击。
　　很快戴尔发现HS2的费用惊人，从一开始就被诟病：用427亿英镑修建一条高铁，性价比太低——高铁建成后，人们从伦敦到伯明翰的时间只会减少35分钟，而给沿途居民带来的视觉和噪音污染却显而易见。BBC曾经抱怨说：“在电视上看到草地上闪过一道银线时，你可能觉得赏心悦目，但当时速约402公里的列车从家门口驶过时，你就会心烦了。”
　　2014年2月，戴尔仿效HS2的官方网站“hs2.org.uk”建立了一个“stop-hs2.co.uk”网站，网站的日常维护由他的朋友乔·鲁金打理，网站的首页上是红色的字：“高铁就是个‘面子工程’，政府完全可以花更少的钱来改善已有的铁路设施。”网页上戴尔还设计了一个保护古梨树的栏目，他上传了搜集到关于古树的所有资料，“救救我们的古树吧，它已经250歲了，没有谁有权利剥夺它的生命”。
　　6月份的一天，在网友的回帖中，戴尔发现了英国国教会现任最高大主教贾斯汀·韦尔比的回帖，高度赞扬了他对梨树保护所做的努力：原来韦尔比也是HS2项目的反对者，因为尤斯顿站的扩建将迁走超过3万个坟墓，其中包括佳士得拍卖行创始人詹姆斯·佳士得、18世纪肖像画家约翰·霍普纳等众多名人的坟墓。
　　韦尔比的加入无疑是最好的宣传，不久英国一些一线明星也加入到了戴尔的行列，呼吁能妥善地处理好古梨树问题。迫于压力，HS2公司不得不表示，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不会对古树采取“强制执行”。
　　尽管梨树暂时安全了，可是戴尔丝毫没有放松，他又在网络上开展了更大规模的保护运动：让市民和古树合影，然后把照片发布在“stop-hs2.co.uk”上，一些远道的游客也慕名而来。戴尔则当起了导游，向游客讲述古梨树的历史。
　　就在戴尔的护树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时，英国议会正式通过了HS2项目，确定第一阶段将在2017年开工，预计2026年完工；第二阶段将在2025年开工，2033年全线通车。很快有媒体对开工的日期选在2017年给出了分析：他们是在给公关像戴尔这样的人预留时间呢！一个署名为“Adlan”的网友甚至调侃说：“那就慢慢来吧！中国人修建一条1300多公里的高铁才用了39个月，说不定中国人都登上火星了，我们还在讨论。”
　　在接受BBC采访时，戴尔没有对开工的日期定在2017年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委婉地表示，他并不是一个“钉子户”，他只是想给小镇和自己留下一份美好的记忆。这样看来，HS2公司要说服戴尔还需要做出更多的努力，“与其耗尽精力协商，还不如掘一条隧道通过小镇。”或许BBC的建议未尝不是一个双赢的办法。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