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打工者

来源 :瞭望东方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mh11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初到喀什的内地人,会觉得异域风情扑面而来:当地人多数是卷头发、深眼窝,男的留小胡子,女的穿花裙子,有的还戴着头巾。
  喀什是是我国最靠西的大城市,距吉尔吉斯斯坦边境仅百公里。它坐落在新疆塔里木盆地西端的戈壁绿洲之上,自古商旅云集,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
  如今,老城依旧在,新城也不断“长大”,喀什俨然成为一座融汇古今中外多元风格的城市。用法籍学者高大伟的话说,它“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你在这里看到悠闲生活的汉族居民,不必奇怪。汉族人占喀什人口的10%以上,不少已在这里生活了两三代甚至更久。
  如果你听说喀什地区的维吾尔族农民成群结队到山东、天津、浙江、广东去打工,也不用奇怪。
  五六年前,喀什地区为了促进农民增收,“设计”出这样一套办法:政府出面,联系内地厂家,组织农村富余劳动力前往务工,食宿、路费、签合同都由政府代理。
  几年下来,农民挣了钱,日子好过些了,愿意到内地务工的越来越多。正当各县干部为接单、招工、组团而忙碌时,两场风波把新疆向内地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的政策推上了风口浪尖。
  
  古丽娜的酸甜苦辣
  
  古丽娜是疏附县委常委,分管劳务输出。她一头金黄色的卷发,眉清目秀。
  
  自从向内地组织劳务输出伊始,古丽娜就没清闲过。“我们联络考查的单位一定要有实力,过几天就倒闭了可不行;出去务工的农民一定要自愿,如果他们自己不乐意,不但干不好,还可能偷跑回来;很多人是第一次去内地,生活一定要照顾好,我们都是从家乡找厨师过去给他们做饭,羊肉和馕都要有……”
  “工作做得细致些,少出纰漏,农民就会渐渐理解政府的诚意,接受这项政策。”古丽娜告诉本刊记者,刚开始很多人不愿离开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这些年来人们看到了外出务工的好处,主动报名参加政府组织的务工团队的越来越多。
  工作渐渐好做了,可古丽娜还是不得清静。“有谣言说,把维吾尔族姑娘弄到内地当三陪女,我们赶紧派人去各个厂家查证,发现完全是无中生有。”她说。
  “还有人说,让农民出去打工挣钱,是拜金主义,破坏了维吾尔族传统文化,难道我们维吾尔族就不能致富、过好日子吗?”
  她给本刊记者讲述了自己的一段经历:在内地交流时,一位女干部在开会时侃侃而谈,见解独到,私下交流时才知道她是朝鲜族,还会跳朝鲜舞。古丽娜感慨地说:“这种气氛多好啊,平时不讲民族差别,还能保持民族传统,大家平等交流,融洽相处。”
  不久前,本刊记者给古丽娜打电话,她已身在广东。记者询问是否有员工因为“6.26”和“7.5”事件害怕并要求返乡,她说:“没有一人非正常返乡,都是因合同到期才离岗的。”
  
  “新疆古丽”的心愿
  
  与孜乃提相遇很偶然。在疏附县罕南力克镇,《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乘坐的越野车驶过一条乡村土路时,她和母亲就站在路旁的棚檐下。
  
  扬尘散去,能够看清她的家只有一间土屋和一个小院,没有饲养鸡鸭牛羊,这在当地维吾尔族农民中算是极贫穷的了。
  土屋内,一张大通铺,铺着破旧的毯子和毡子,红黑色的几何图案已经暗淡,屋内除了一个齐腰高的木柜,再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
  19岁的孜乃提对记者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她甚至能说简单的普通话——除了在学校学过汉语,她还曾在内地打过两年工。
  3年前,孜乃提初中毕业,正赶上乡里组织富余劳动力到内地务工。“她父亲不愿意让她外出,她还小,家里农活又多。”孜乃提的母亲说。但她还是报名了,也许是想多挣点钱贴补家里,也许是想试试自己在校学的本事。
  一年后,孜乃提带着自己积攒的4000元回家,父母都吃了一惊,这相当于老两口在农田里忙活一年的收入。当她第二次报名外出务工时,父亲不再阻拦。
  孜乃提先是在天津某制衣厂工作,后来又在青岛某鞋厂干了一年。据说因为工作努力,表现出色,还差点续约。但是今年4月合同到期时,孜乃提的妈妈肺病加重,她选择了返乡,留在家里帮忙。
  她打着赤脚,裤脚挽到膝盖。与其他维吾尔族女孩的装扮不同,她留着齐耳短发,身穿丝绸上衣,尽管面料已经暗淡无光。
  “天津太大了,我更喜欢青岛,那里能看到大海。”孜乃提的脸上露出微笑。她说很想念内地的朋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看。
  不久前新疆有一部热播电视剧《新疆古丽》。剧情大意是:18岁的喀什乡村姑娘阿依古丽本已考上中专,但因家庭困难放弃学业,报名参加了政府组织的赴内地务工团队,到天津一家制衣厂当工人。凭着勤奋和真诚,她赢得了厂方和内地同行的肯定,也向家乡父老证明了赴内地务工的好处。阿依古丽不但交了一个来自四川的好朋友,还因成绩突出被厂家要求留下继续工作。
  电视剧的创作,显然是反映新疆少数民族赴内地务工的热潮。而本刊记者在采访中,的确发现不少像孜乃提一样的“新疆古丽”们,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而远赴内地,以积极的心态学习和接受知识与技能。
  在孜乃提家的小土屋旁边,有一处尚未封顶的砖房。“这是抗震安居房,我们盖了好几年也没盖完,钱总不够用,因为要给妈妈治病。”孜乃提说。
  孜乃提两次务工带回的1.2万元,大部分都用来买药。“如果妈妈病好了,我可以再出去打工挣钱,继续盖房子。”孜乃提说。
  在盖了一半的砖房里,屋子中央有一根粗大的原木柱,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维吾尔族风格的花纹。“这是我爸爸的主意,雕这柱子花了2000元,我和妈妈都觉得还不如多买点水泥,可是他说要把房子建成最漂亮的。”
  “每次能添几块砖,我都会很高兴,总有一天会盖好的。”孜乃提说。
  
  “我要开个服装厂”
  
  伽师县,是喀什地区最早推行有组织劳务输出的县之一。宽阔平坦的土路伸向天际,路旁尽是低矮的土房和砖房。维吾尔族喜欢植物,在房子的空隙处都种上郁郁葱葱的杨树,为这片黄土地点缀了生机。
  本刊记者要找的人叫古丽合切木,是个19岁的小姑娘。她在天津务工一年回家后,开了一家服装店,成了当地最年轻的老板。
  古丽合切木的店位于乡政府对面的一条小河沟旁,与另外五六家小店铺连成一排。门前空地上拉起长长的网布,形成一个凉棚。人们在这里休息聊天,俨然成了当地的“CBD”。
  一个瘦小的女孩走了出来,蓝色牛仔服,条纹裙子,头戴纱巾,面带笑意。一般的维吾尔族女孩见到陌生人多少有些害羞,古丽合切木显然与众不同。
  “我在内地打工挣了6000元,又向亲戚凑了4000元,开了这家服装店。我想用打工学到的本领,做点有意思的事。”古丽合切木这样说,维吾尔族乡长帮忙翻译。
  小店不到10平米,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却是乡里唯一的服装裁缝店。店内挂着五颜六色的头巾和裙子,靠墙摆一排木桌当作柜台,上面摆着一些衣物,新潮一点的有衬衫、T恤,传统的就是花花绿绿的艾德莱斯绸缎了。
  古丽合切木平时在门外的凉棚下工作,一条长木凳前摆着一台缝纫机,她和母亲都会用缝纫机加工衣物。
  “我在天津的工厂上班时,主要是做衣服的领口。”古丽合切木告诉记者,“其实我会的东西还挺多呢。”她比画着她会的技能,也许是工艺比较专业,乡长摇摇头说他不会翻译。
  这个小姑娘的理想是在伽师县城开个大一点的服装店,最好有自己的生产车间。至于在喀什开店,“现在还没有实力,总有一天会实现吧。”   古丽合切木的小店现在每天流水100元左右,照这个速度,她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把欠款都还上。她缝衣时动作利索从容,流露出这个年龄少有的自信。
  几个小女孩来到店里,本刊记者问其中一位高个子女孩是否喜欢这里的衣服,她一口普通话:“还不错。”这些年新疆农村双语教育推广力度加大,很多孩子小学没毕业就能讲普通话了。
  女孩说,她正上高中,毕业后也打算去内地。她看了一眼正在缝衣的古丽合切木说:“但是我不会去打工,我要去上大学。”
  
  “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热孜曼姑在天津某棉纺厂工作一年半回家后,一直没事可做。“不知怎么,我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不愿意这样闲下去。”
  她在县城一家餐具消毒厂找到了工作,每天干8小时,每月900元。“这工作很抢手,也许因为我在内地工作过吧,汉语不错,也很守纪律,老板就雇了我。”
  和热孜曼姑一样,吐孙古丽也不愿闲在家里。她在北京、宁波两地务工三年回到喀什后,被乡政府看中,成为一名技术员,负责农技推广工作。工作一年后,她利用国家提供的就业培训优惠政策,报考乌鲁木齐一所职业高中,希望在电脑操作方面有所提高。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田间陇上辗转多日,走访了伽师、疏勒、疏附等劳务输出大县,像孜乃提、古丽合切木、热孜曼姑、吐孙古丽这样经历过内地务工、向往城市生活的女孩比比皆是。
  “内地厂家喜欢招女工,我们在输出劳务时自然也是女孩子占多数。”伽师县技能培训中心的李桂文告诉本刊记者。
  李桂文是在南疆土生土长的汉族人。她所在的技能培训中心成立于2007年,仅2008年就组织向内地转移富余劳动力8300多人。中心有一座四层的综合大楼和一片宽阔的操场,算是县里最宏伟的建筑之一。这里除了提供务工需求信息外,还设有多个强化培训班,自由报名参训,一律免费。
  “男孩一般学习电焊、木工、建筑,他们可以考取资格证书,女孩子就学习缝纫、编织。”李桂文说,男工自主性比较强,除了政府组织务工外,还经常自行组团联系务工单位;女孩的依赖性强一些,必须由政府组织,否则家里人也不放心。
  在位于三层的一间教室里,坐着44名女学生,都是十八九岁,她们即将启程前往浙江绍兴某纺织厂。女孩们有的穿着传统一些,有的则打扮入时。“你看那个梳娃娃头型的姑娘,她前些日子刚从北京打工回来,听说浙江要招工,第一个就报名了。”
  李桂文摸摸她的脑袋问:“这头型花了多少钱?”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说:“30多。”“还可以,上次在天津有个姑娘花了200多做头发,我狠狠批评了她一顿。”李桂文笑着说。
其他文献
“如果嫌厨房太热,就别烧菜。”金沙集团主席艾德森任公开言论中语带双关地讽刺何鸿燊;一向在传媒面前很健谈的何鸿燊则回应说,艾德森对中国厨房一窍不通,“中国人的厨房一点是全世界最热的,但却做出最棒的菜。”  2009年6月,金融危机带来的经济不景气因素还没完全消散,由澳门“赌王”何鸿燊之子何猷龙与澳洲赌业大亨詹姆斯·帕克合资的大型赌场度假村“新濠天地”。却在来自世界各地上百家的媒体以及众多嘉宾见证下隆
上海外国语大学法律老师刘海虹前些日子非常忙碌,除了日常的教学工作外,还义务接待了几拨来自德国的朋友。在德国生活了5年的她,已经非常熟悉德国人的一丝不苟,哪怕是逛街。  在上海接待的德国朋友中,一组由老太太组成的团非常有意思。她们对于上海的东方明珠、外滩和磁悬浮并不感兴趣,而是忙着光顾各个商店。周末整整两天,刘海虹陪着她们逛了一家又一家,累得半死,可老太太们还是一丝不苟地不放过任何一家。最后送上飞机
中国在2002年成为韩国的最大直接投资国,并且一直保持着韩国对外投资第一大目标国的地位    《瞭望东方周刊》:中韩两国邦交正常化以来,随着双边交往的密切,越来越多韩国人来华留学、经商、定居。我们观察到在北京、上海以及山东半岛的一些城市,出现了韩国人集中居住的区域。贵国大使馆是否对来华韩国人的数量有较为精确的统计?  柳洲烈:1992年韩中两国建交以后,两国国民间的交流不断增加,成为两国关系发展的
既然皇帝“躬耕”仪式的所有成本都必须分毫不爽地由百姓分摊支付,那么为什么耆老们领到的馒头肉食,却一定都要作为盛德无边的皇帝对于“子民”们的施恩赏赐呢    十篇“经济史札记”写完,接下来最需要直面的乃是法律史领域里的一个又一个问题;况且法律与经济之间关联的重要性人所共知,笔者在以往札记中讨论的所有经济和社会现象,如果追溯起来,其根源往往深植于法律和制度法理的层面。     两个馒头的故事    法
“做改革的产物而非改革的对象”是平安高管们的座右铭。    2008年,中国平安成长中的第二十个年头,全球金融危机来袭。一直在行业中扮演创新、探索者角色的平安,这次也难免受到了影响。不过,尽管受到了投资富通的重大损失,但集团的各项主营业务依然稳健,其传奇存在的根基并未动摇。  这一切,始自20年前的5月27日,蛇口招商路上的声声炮响。  那天,来自深圳市政府、中国人民银行、中国工商银行、蛇口工业区
在中国,现下最为热门的是“韩流”——韩国电影、电视剧、电子产品、汽车、饮食、流行歌星、美容、服饰以及前段沸沸扬扬的黄禹锡事件……纷纭变幻的现象常常既令人兴奋也让人迷惑。詹小洪教授新作《韩流汉风》可以说是了解真实韩国不可不读的一部著作。  纵览全书,詹先生试图展现的是一幅当代韩国社会的浮世画卷。在其所掌握的大量一手素材的支持下,“韩流”背后的韩国社会显露出了更為真实和更有价值的一面,而这些扎实的资料
随便问一个人:谁是全球经济的玩家(Player)?人们会随意举出国家、跨国公司、国际组织、区域集团。但如果提城市,也许会出现疑虑的眼光。那么,不妨让我们来理一份另类经济榜单。  如果把国家以GDP计、500强跨国公司以营业额计、世界主要大都市以地方生产总值计,来一个混合赛,能排到全球经济体40强的,只有25个是国家,另外还有5家跨国公司,10个大都市!  今天,城市已然成为全球经济的重要玩家。投资
在墨脱建公路的难度绝对不亚于青藏铁路工程    过去8个月,西藏东南部的嘎龙拉山已经收纳了11位亡魂,他们都是在进出墨脱的路上遭遇雪崩而遇难的。  墨脱,这个西藏林芝境内的边陲小镇,被当地人称为“高原孤岛”。它最为内地人所熟知的头衔是:中国大陆2100多个行政建制县中至今惟一不通公路的县。  整个墨脱县的西、北、东三面被喜马拉雅山和岗日嘎布山阻隔,南面是边境线,穿越境内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和迫龙藏布
美国《独立宣言》中的基本观念,均可从《常识》中找到理论上的思想渊源,可以说,潘恩的《常识》改变并引导了美国历史与政治的发展方向  当人们追溯和反思西方民主革命运动与政治传统时,很容易忽视一个关键的历史人物,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与民主思想的阐释者——托马斯·潘恩(ThonmsPaine,1737~1809)。  在18世纪晚期的大西洋沿岸,兴起了一系列对西方文明与社会演进产生巨大影响的民主革命运动,包括
老师相对于学生而言,多数情况下处于较强势的地位,学生一方难以通过合适的方法来实现对老师行为的干预。此时,政府教育当局、教师职业团体及存在竞争的同行等,都应当成为干预和规范老师行为的来源。  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如期而至。当我们手捧鲜花歌唱节日的同时,却深深忧虑于近期频发的某些师生关系的不和谐。  这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学生胆大妄为而老师无力或不敢管束,极端情况下甚至有学生伤害乃至杀害老师,此其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