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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秦川是我第一个男人。那时候，我刚刚从内蒙古大草原过来，秦川总是说我像是唐玄臧西天取经途经女儿国似的，见着什么都无所适从。但秦川也说，正是我的这种无所适从，深深吸引了他。
秦川是开练歌房的，认识他时，他再落魄不已：快结婚的女朋友跟一个大款跑了，他炒股赔了老本，仅剩下的一点钱，便用来开了这间不大不小的练歌房，生意却惨淡得可以。
那不过是我和秦川第一次见面，他的店外用红纸贴着急招服务员，年龄18到25岁，包吃住。
我推门进来时，里面黑得空洞，秦川一个人坐在吧台里，我进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我壮着胆子，说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一连说了三声，秦川才把手里的烟头抿灭。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燃起一支烟来，他的烟灰缸旁边罗列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欠帐单，有水费，有电费，还有煤气费……
秦川看到我的眼睛盯在那上面，然后，便自顾自跟我说了上述那些话。他语气很低沉，色灯从他头顶一路倾泻下来，烟雾升腾上去，那一幕，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沧桑得让人有些心疼的男人。
2
我当了秦川练歌房的服务员。
第一个月，秦川没有给我开工资。第二个月，房东第三次来催缴房租的时候，我把身上仅有的积蓄都给了他。秦川拿着那钱，看着我，后来，他搂住我，他跟我说，或者他可以忘了风光时在他身边最美丽的女人，但，却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然后，他吻了我，先是轻浅的，后来，如同疾风劲雨。
而风雨过后，秦川看我身下那一抹雨后桃花样的嫣红，倍加紧实地搂住了我。
可是我的那点钱，却根本就回天乏术。而房主也并没有如约把那些钱来当做租金，而是直接扣除了我们所欠的各种杂费，七扣八扣，到那个月月底，房主如期把我们赶了出来。
那一天，秦川一直很沉默。他站在练歌房前，抽着烟，瞅着，看着，就那样张望和思量着，直到暮色四合。是秋天，风乍起，透着些刺骨的寒意。我搂紧了肩膀，从后面握住他的手，秦川回头，然后，看着我，笑着，他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纹路，深深刻进皮肤里。他的手，很温暖，轻轻摸到我脸上，捏着我的下巴，说小满，你还年轻，你还是走吧。
我摇头，哭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那样舍不得他，仿佛是他要跟我生离死别。
秦川的眼睛也红了，但他极力在控制，后来，他摸光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然后递给我，说小满，我就这么多，你都拿上吧，我一个男人四海为家，哪儿都能过，你是女人，你不行。
我看着那些钱，那几乎是秦川当时所有的身家。一个男人肯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你，你还有什么不能跟他同甘共苦？我在风里哭得不能自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把他的双手合起来，然后，我又握上去，我说我哪儿也不去，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呀！
秦川抱住我，我们在深秋喧嚣的城市街头紧紧拥抱，像是在拍文艺片。那么多的行人对我们侧目，但是我们不管，我听见秦川压抑的哽咽声，还有他落在我肩头的湿凉的液体，那么生动，那么烟火人生。
3
秦川最终跟我搬到了他父母留给他的一处小平房。还不少，有几间之多。之前秦川不屑去住，那里地处偏僻，狭窄，拥紧而破烂不堪。秦川甚至已经把它给遗忘了。
求借无门走投无路时，秦川把我领到那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秦川开了卧室的门，发现，墙壁和棚顶都长了绿毛，有半壁小土炕，接着一个小火炉子，除此之外，满眼皆是落索。秦川看着那间屋，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褪下去，直到，统统都变作失望。
我知道，这景象有多残酷，是现实狠狠给了秦川一个巴掌。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秦川忽然间放开我，他像是中了500万头奖一样，说，小满，我还有一处房子呀，还不止一间呢，我从前住的小屋，收拾收拾暖和得不像话，而且，如果能赶上动迁的话，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而这一路上，他跟我讲起他在那间小平房里度过的童年岁月，有趣的事，悲伤的事儿，他迫不及地描述一副何其美好的未来蓝图：动迁、结婚、生孩子、甚至是怎样养老……
如果生活可以虚构的话，我想那是否许多人都会拥有较为完满的人生？但事实上不是。生活是无比赤裸的，面目可憎，常常在你还没有做好精神准备的时候就把你推到陷阱里头去，而他，则站在那井口，朝着你笑，气定神闲。
我推了秦川出去，我说我饿了，我想吃市场最尽头的那家粥和小笼包，刚刚路过的时候，我闻得到包子的香气。
我说，你去给我买。
秦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而在他不在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我擦干净了窗户和炉台，把棚顶和四壁都用报纸和宣传单糊好，然后，烧好开水点好灯等他回来。
秦川进来时，雾气上了他的眼，他仍旧不说话，他只是紧紧搂住我，他那个时候常跟我说的话便是，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上天要把你送来给我。
而这于我来说，又会是多么美妙的一句情话。
我喝了小米粥，把小笼包子让给秦川，秦川又推回来，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但他嘴唇那样干，唇纹横七竖八地乖张暴裂。我猜，他甚至没有舍得买一瓶矿泉水。我夹起包子来咬了一口，然后又一口啐在地上，说这家究竟是怎么做生意的？做出的包子真难吃。
秦川说是吗？我尝尝。一个、两个，他便都吃光了。
秦川说你不爱吃我再给你买别的去。我拍拍肚子，像小孩一样跟他撒娇，我说我肚肚饱了哟，不信你摸摸看。
我还煞有介事地在地上走了一圈，边走边跟他说，女人吃完饭是要走一走的，否则将来我变成肥婆你就不会要我了。
4
我很快找到工作，在一家美容院里实习，刚开始不过拿几百块的学徒工资。秦川去给人家开出租，白班晚班捣班。
冬天到时，我们已经有了钱可以买煤，屋子里有了烟火，真的开始变得暖意融融，虽然，我们依旧掰着钱过日子，依旧来不及奢侈不敢浪费。
秦川晚班时，我会去给他“压”车。他不准，说你睡你的觉，我一直开着机，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说不，没有你我睡不着。
坐在他的副驾驶里，我们天南海北地聊，聊他今天遇到的无聊客人，或者是我遇到的有钱又空虚的女人，或者，就是随便在街上碰到的一丁点儿小事儿，小到别人都看不见也记不起来，可却总是足以让我们兴奋地咀嚼半天。常常是我说着说着，便会在车里昏沉沉睡去，秦川怕惊醒我，便不再做生意，把车停着，还怕我冷，非要烧着油开空调。第一个月下来，他基本上没赚到什么钱。
后来，秦川便应聘去了一家公司，先是开货车，后来是给领导开小车。秦川的领导大腹便便，头顶比我的皮肤还要光亮。但是他对秦川很好，很照顾。更何况，那时候，已经有拆迁办的人来跟秦川接触，那里真的是要迁拆了。
秦川从拆迁办回来时，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兴奋得整个脸都涨得通红。他还说，从前有人来跟我接触，我就不屑于搭理他们。那时候，我倒不是想什么狮子大开口，我只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现在，我们以后的婚房和装修，真的就全靠它了。
拆迁办给了秦川三十万。但是秦川不同意，他说，他们拖不起，我们怕什么？更何况，三十万，一间房还差不多。房地产商人都这么黑。
而此时，外面，星星稀落。秦川的眼睛跟星星一样明亮。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说，也是，我们怕什么？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未来就在眼前，我一伸手，就够着了，而我们能够握牢它，握牢彼此。
可，秦川还是出事儿了。肇了事，对方重伤，交通事故勘察虽然秦川只负少量责任，但最重要的是，秦川竟然肇事后逃逸了。有理的事儿变成没理。警察找上门来时，我也正在疯狂地拨打秦川的电话，秦川后来接了，他只是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三个字，他说，对不起。
然后，电话就断线了。而秦川，则像是从我手里飞出去的风筝一样，我再也找不到他。我的世界，仿佛一夕之间便坍塌了。在那个我尚算熟悉的城，除了秦川，我还哪有可依赖、可信任的亲人？我跑到交通大队，秦川已经来投案自首了。可是事情没定性，他们不肯让我见他。
事主我也见着了，他们看见我，像是疯了一样地追着打我要打要杀，我哭着求他们，给他们下跪，可是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到底谁更加无辜、更加悲伤？
我甚至请不起律师。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段日子，我成宿成宿地不睡觉，成宿成宿地哭。可是每到天亮，我又强挺着把眼泪擦干，收拾停当，再去给秦川找关系，找一切有可能帮助他的人。
后来，交通大队的人见我可怜，便跟我透了点口风，说人是伤了，多给事主补点钱也就是了，或者他们不那么追究，还有可能变通。
我愣在当场，我说我们哪有钱？
那交通大队的人说，你可以去找他们公司看看啊，或者，公司可以出面呢！
我这才如同五雷轰顶。
5
我真的直接去了秦川的公司。但，我化了极淡极细致的妆，脸上，看不出悲喜。而在来之前，我手上已经拿到了秦川的委托书，他对我说，必要时，拿这房子去换钱，救我，或者，拿着钱在外面等我。
我看着他，我只是哭，可是，秦川却一直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些什么。他其实不知道，从最开始的相遇，到我顷囊相助，一直到最后，我们的貌似生死相许，都不过是一步棋。而我，则是一个真真的商业间谍。
秦川家所在的那块地，我的老板和法国一家大财团要合资建一个大型商业摩尔，而这计划早在一年前就已运作，我们也派人去跟那些业主接触过，只有秦川，他油盐不进，死活也不签，多少钱也不成。
可那是一个上亿元的大项目，怎么能为了一支臭鸡蛋而搅得鱼死网破。所以，公司派我出来披挂上阵，当然，他们许给了我美好而光彩的前途。
我到公司时，我的老板笑得极不自然，直到，我把那授权委托书摔到他的办公桌上。那老男人这才眉开眼笑，说，还以为你真的对那个一文不名的土包子动了情呢！他责备我，继而拿手爬上我的肩，说这么长的时间都搞不定，要不是我出手，制造了那场交通事故，你还不知道要陪那小子多久呢！
他还说，想死我了，宝贝。
6
秦川出来了。
因为车是公车，所以，秦川的公司赔给那事主大笔钱。事主息事宁人，又因为事故责任主要并不在秦川，所以，他可以免于刑责。
从拘留所出来时，秦川紧紧抱住我。他哭了，那样一个男人，他几度在我面前落泪，他说，我多怕答应过你的事遵守不了承诺，我多怕不能一生一世照顾你。
他还曾经把自己的所有身家都交给我。如果这样的男人我都要放过，我会真的怀疑老天爷不会再给我真爱。
我摸他有些杂乱的发，说，傻瓜！
而就在几天前。在我见过那老板之后，我把电话打回去，在电话里，我没有说话，我不过就只是播了他刚刚跟我的那一段对话。
我说，你信不信我已把这段对话COPY成若干份，若秦川的房子得不到他所要求的补偿，或者我们两个再出了什么意外，会有人把它放到网上去？
秦川是我第一个男人。那时候，我刚刚从内蒙古大草原过来，秦川总是说我像是唐玄臧西天取经途经女儿国似的，见着什么都无所适从。但秦川也说，正是我的这种无所适从，深深吸引了他。
秦川是开练歌房的，认识他时，他再落魄不已：快结婚的女朋友跟一个大款跑了，他炒股赔了老本，仅剩下的一点钱，便用来开了这间不大不小的练歌房，生意却惨淡得可以。
那不过是我和秦川第一次见面，他的店外用红纸贴着急招服务员，年龄18到25岁，包吃住。
我推门进来时，里面黑得空洞，秦川一个人坐在吧台里，我进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我壮着胆子，说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一连说了三声，秦川才把手里的烟头抿灭。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燃起一支烟来，他的烟灰缸旁边罗列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欠帐单，有水费，有电费，还有煤气费……
秦川看到我的眼睛盯在那上面，然后，便自顾自跟我说了上述那些话。他语气很低沉，色灯从他头顶一路倾泻下来，烟雾升腾上去，那一幕，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沧桑得让人有些心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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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了秦川练歌房的服务员。
第一个月，秦川没有给我开工资。第二个月，房东第三次来催缴房租的时候，我把身上仅有的积蓄都给了他。秦川拿着那钱，看着我，后来，他搂住我，他跟我说，或者他可以忘了风光时在他身边最美丽的女人，但，却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然后，他吻了我，先是轻浅的，后来，如同疾风劲雨。
而风雨过后，秦川看我身下那一抹雨后桃花样的嫣红，倍加紧实地搂住了我。
可是我的那点钱，却根本就回天乏术。而房主也并没有如约把那些钱来当做租金，而是直接扣除了我们所欠的各种杂费，七扣八扣，到那个月月底，房主如期把我们赶了出来。
那一天，秦川一直很沉默。他站在练歌房前，抽着烟，瞅着，看着，就那样张望和思量着，直到暮色四合。是秋天，风乍起，透着些刺骨的寒意。我搂紧了肩膀，从后面握住他的手，秦川回头，然后，看着我，笑着，他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纹路，深深刻进皮肤里。他的手，很温暖，轻轻摸到我脸上，捏着我的下巴，说小满，你还年轻，你还是走吧。
我摇头，哭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那样舍不得他，仿佛是他要跟我生离死别。
秦川的眼睛也红了，但他极力在控制，后来，他摸光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然后递给我，说小满，我就这么多，你都拿上吧，我一个男人四海为家，哪儿都能过，你是女人，你不行。
我看着那些钱，那几乎是秦川当时所有的身家。一个男人肯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你，你还有什么不能跟他同甘共苦？我在风里哭得不能自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把他的双手合起来，然后，我又握上去，我说我哪儿也不去，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呀！
秦川抱住我，我们在深秋喧嚣的城市街头紧紧拥抱，像是在拍文艺片。那么多的行人对我们侧目，但是我们不管，我听见秦川压抑的哽咽声，还有他落在我肩头的湿凉的液体，那么生动，那么烟火人生。
3
秦川最终跟我搬到了他父母留给他的一处小平房。还不少，有几间之多。之前秦川不屑去住，那里地处偏僻，狭窄，拥紧而破烂不堪。秦川甚至已经把它给遗忘了。
求借无门走投无路时，秦川把我领到那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秦川开了卧室的门，发现，墙壁和棚顶都长了绿毛，有半壁小土炕，接着一个小火炉子，除此之外，满眼皆是落索。秦川看着那间屋，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褪下去，直到，统统都变作失望。
我知道，这景象有多残酷，是现实狠狠给了秦川一个巴掌。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秦川忽然间放开我，他像是中了500万头奖一样，说，小满，我还有一处房子呀，还不止一间呢，我从前住的小屋，收拾收拾暖和得不像话，而且，如果能赶上动迁的话，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而这一路上，他跟我讲起他在那间小平房里度过的童年岁月，有趣的事，悲伤的事儿，他迫不及地描述一副何其美好的未来蓝图：动迁、结婚、生孩子、甚至是怎样养老……
如果生活可以虚构的话，我想那是否许多人都会拥有较为完满的人生？但事实上不是。生活是无比赤裸的，面目可憎，常常在你还没有做好精神准备的时候就把你推到陷阱里头去，而他，则站在那井口，朝着你笑，气定神闲。
我推了秦川出去，我说我饿了，我想吃市场最尽头的那家粥和小笼包，刚刚路过的时候，我闻得到包子的香气。
我说，你去给我买。
秦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而在他不在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我擦干净了窗户和炉台，把棚顶和四壁都用报纸和宣传单糊好，然后，烧好开水点好灯等他回来。
秦川进来时，雾气上了他的眼，他仍旧不说话，他只是紧紧搂住我，他那个时候常跟我说的话便是，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上天要把你送来给我。
而这于我来说，又会是多么美妙的一句情话。
我喝了小米粥，把小笼包子让给秦川，秦川又推回来，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但他嘴唇那样干，唇纹横七竖八地乖张暴裂。我猜，他甚至没有舍得买一瓶矿泉水。我夹起包子来咬了一口，然后又一口啐在地上，说这家究竟是怎么做生意的？做出的包子真难吃。
秦川说是吗？我尝尝。一个、两个，他便都吃光了。
秦川说你不爱吃我再给你买别的去。我拍拍肚子，像小孩一样跟他撒娇，我说我肚肚饱了哟，不信你摸摸看。
我还煞有介事地在地上走了一圈，边走边跟他说，女人吃完饭是要走一走的，否则将来我变成肥婆你就不会要我了。
4
我很快找到工作，在一家美容院里实习，刚开始不过拿几百块的学徒工资。秦川去给人家开出租，白班晚班捣班。
冬天到时，我们已经有了钱可以买煤，屋子里有了烟火，真的开始变得暖意融融，虽然，我们依旧掰着钱过日子，依旧来不及奢侈不敢浪费。
秦川晚班时，我会去给他“压”车。他不准，说你睡你的觉，我一直开着机，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说不，没有你我睡不着。
坐在他的副驾驶里，我们天南海北地聊，聊他今天遇到的无聊客人，或者是我遇到的有钱又空虚的女人，或者，就是随便在街上碰到的一丁点儿小事儿，小到别人都看不见也记不起来，可却总是足以让我们兴奋地咀嚼半天。常常是我说着说着，便会在车里昏沉沉睡去，秦川怕惊醒我，便不再做生意，把车停着，还怕我冷，非要烧着油开空调。第一个月下来，他基本上没赚到什么钱。
后来，秦川便应聘去了一家公司，先是开货车，后来是给领导开小车。秦川的领导大腹便便，头顶比我的皮肤还要光亮。但是他对秦川很好，很照顾。更何况，那时候，已经有拆迁办的人来跟秦川接触，那里真的是要迁拆了。
秦川从拆迁办回来时，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兴奋得整个脸都涨得通红。他还说，从前有人来跟我接触，我就不屑于搭理他们。那时候，我倒不是想什么狮子大开口，我只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现在，我们以后的婚房和装修，真的就全靠它了。
拆迁办给了秦川三十万。但是秦川不同意，他说，他们拖不起，我们怕什么？更何况，三十万，一间房还差不多。房地产商人都这么黑。
而此时，外面，星星稀落。秦川的眼睛跟星星一样明亮。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说，也是，我们怕什么？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未来就在眼前，我一伸手，就够着了，而我们能够握牢它，握牢彼此。
可，秦川还是出事儿了。肇了事，对方重伤，交通事故勘察虽然秦川只负少量责任，但最重要的是，秦川竟然肇事后逃逸了。有理的事儿变成没理。警察找上门来时，我也正在疯狂地拨打秦川的电话，秦川后来接了，他只是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三个字，他说，对不起。
然后，电话就断线了。而秦川，则像是从我手里飞出去的风筝一样，我再也找不到他。我的世界，仿佛一夕之间便坍塌了。在那个我尚算熟悉的城，除了秦川，我还哪有可依赖、可信任的亲人？我跑到交通大队，秦川已经来投案自首了。可是事情没定性，他们不肯让我见他。
事主我也见着了，他们看见我，像是疯了一样地追着打我要打要杀，我哭着求他们，给他们下跪，可是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到底谁更加无辜、更加悲伤？
我甚至请不起律师。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段日子，我成宿成宿地不睡觉，成宿成宿地哭。可是每到天亮，我又强挺着把眼泪擦干，收拾停当，再去给秦川找关系，找一切有可能帮助他的人。
后来，交通大队的人见我可怜，便跟我透了点口风，说人是伤了，多给事主补点钱也就是了，或者他们不那么追究，还有可能变通。
我愣在当场，我说我们哪有钱？
那交通大队的人说，你可以去找他们公司看看啊，或者，公司可以出面呢！
我这才如同五雷轰顶。
5
我真的直接去了秦川的公司。但，我化了极淡极细致的妆，脸上，看不出悲喜。而在来之前，我手上已经拿到了秦川的委托书，他对我说，必要时，拿这房子去换钱，救我，或者，拿着钱在外面等我。
我看着他，我只是哭，可是，秦川却一直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些什么。他其实不知道，从最开始的相遇，到我顷囊相助，一直到最后，我们的貌似生死相许，都不过是一步棋。而我，则是一个真真的商业间谍。
秦川家所在的那块地，我的老板和法国一家大财团要合资建一个大型商业摩尔，而这计划早在一年前就已运作，我们也派人去跟那些业主接触过，只有秦川，他油盐不进，死活也不签，多少钱也不成。
可那是一个上亿元的大项目，怎么能为了一支臭鸡蛋而搅得鱼死网破。所以，公司派我出来披挂上阵，当然，他们许给了我美好而光彩的前途。
我到公司时，我的老板笑得极不自然，直到，我把那授权委托书摔到他的办公桌上。那老男人这才眉开眼笑，说，还以为你真的对那个一文不名的土包子动了情呢！他责备我，继而拿手爬上我的肩，说这么长的时间都搞不定，要不是我出手，制造了那场交通事故，你还不知道要陪那小子多久呢！
他还说，想死我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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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出来了。
因为车是公车，所以，秦川的公司赔给那事主大笔钱。事主息事宁人，又因为事故责任主要并不在秦川，所以，他可以免于刑责。
从拘留所出来时，秦川紧紧抱住我。他哭了，那样一个男人，他几度在我面前落泪，他说，我多怕答应过你的事遵守不了承诺，我多怕不能一生一世照顾你。
他还曾经把自己的所有身家都交给我。如果这样的男人我都要放过，我会真的怀疑老天爷不会再给我真爱。
我摸他有些杂乱的发，说，傻瓜！
而就在几天前。在我见过那老板之后，我把电话打回去，在电话里，我没有说话，我不过就只是播了他刚刚跟我的那一段对话。
我说，你信不信我已把这段对话COPY成若干份，若秦川的房子得不到他所要求的补偿，或者我们两个再出了什么意外，会有人把它放到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