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巴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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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11月12日,我随同钱其琛外长一行结束对埃及、沙特阿拉伯、约旦和伊拉克的访问,返回北京。11月下旬,海湾危机仍无缓解之势。美国总统布什宣布向海湾增派20万军队。萨达姆毫不示弱,随即向科威特增兵25万。11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以12票赞成、2票反对(古巴与也门)和1票弃权(中国)通过678号决议。根据该决议,如果伊拉克在1991年1月15日之前仍然拒绝执行有关撤出科威特的决议,联合国将授权成员国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维护、执行有关决议,恢复海湾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12月9日,根据外交部的安排,我飞往巴格达赴任。作为大使,我踏上了伊拉克的土地。
  “乐观”的大使早已溜之大吉
  抵达巴格达不久,我便参加了在拉希德饭店举行的使团招待会。很多国家的使节出席了这场招待会,相互交换对时局的看法,气氛很热烈。我由于初来乍到,还没有拜会使团大使们,谁也不认识。
  突然,一位老者走到我身旁,看样子是来自亚洲国家。他主动同我握手说,阁下是新到任的中国大使吧,阁下从外面来,一定知道不少消息。我说,国际上仍在做和平努力,但局势发展不太乐观。这位老大使对我的回答不以为然,他抽了一口雪茄,靠近我,低声说:“这是一场游戏,仗打不起来。美国和萨达姆有默契,双方都商量好了,你出一拳,我踢一脚,谁都不会越过红线。我在这里工作了五年,伊拉克往往出险招,但最终都有惊无险。”我问他:“你们准备撤馆吗?”他忽然打住了,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离去。
  这是我在伊拉克参加的第一场招待会,遇到的第一个大使,对他的话自然很重视。当时,安理会已经通过了678决议,大家普遍认为战争的可能性很大。我琢磨不透这位老大使为何如此乐观,便想拜会他。谁知,过了几天,我收到答复:这位大使已经离开巴格达了。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乐观”的大使已经溜之大吉了!
  海湾危机爆发后,美英法同伊拉克关系紧张,虽没有断交,但三国驻伊拉克大使相继撤离。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中只有苏联和中国大使没有离开。如此情况下,使馆开展对外活动很困难,也不敢轻易与当地朋友交流,怕给人添麻烦,因为伊拉克情报部门对当地人的监控无孔不入。一位与我关系不错的阿拉伯国家大使很坦率地对我说,萨达姆不会撤军,美国的行动都是为开战做准备。我问他:“你会离开这里吗?”他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好作答,看来身不由己。后来我得知,海湾战争时这位大使一直留在巴格达,后来生病后才回国,死于白血病。
  “人都到安曼了,
  能让他们再回巴格达吗”
  根据国际法,使馆是外国派驻机构,受驻在国保护,不得侵犯。但一旦战争打响,炮弹满天飞,万一落在使馆,后果不堪设想。为了让飞机能够看到中国大使馆的标志,我们在楼顶大平台上画了一大幅五星红旗。
  海湾危机爆发后,中国使馆陆续撤走了一些人员。在我到达使馆之前,在伊拉克的中国劳务人员已经基本撤走了,但在伊拉克北部摩苏尔城郊还有22名中国工人仍未撤离。那里距离巴格达400多公里,信息闭塞。我当时极为不安,因为伊拉克北部库尔德地区形势一直不稳,是事端多发地。
  终于在一个夜晚,这批劳务人员赶到了巴格达,接下来要先飞往约旦首都安曼,再飞回中国。我赶紧派人去买机票,送他们离境。没想到,伊拉克边防人员不许他们登机,理由是这些人从陆地入境伊拉克,也须从陆地离境。听闻此事,我赶紧去机场,对伊方边防人员说,中国劳务人员是伊拉克的客人,他们撤出的原因并非中方造成的,他们不能正常工作,已经受到损失。他们的离境手续合法,为什么不能走?边防官员看到中国大使来了,还算客气,但坚持说,这批中国人没有机场入境约旦的签证,约旦方面会让他们原班飞回巴格达。我一再声明,如果他们返回,一概由我负责。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1991年1月13日,在安理会678号决议规定的限期(1月15日)前两天,这批劳务人员终于离开了巴格达,抵达安曼。但是由于他们没有入境签证,约旦边防不准他们下飞机。我国驻约旦大使张德良为此赶赴机场,全力与约方交涉,让这些劳务人员顺利下了飞机,最终安全返回了中国。后来我在安曼见到张大使,对他的大力配合表示感谢。张大使说:“人都到安曼了,能让他们再回巴格达吗?笑话!”
  “如果美国国旗降了,你们就撤离吧”
  12月22日到25日,海湾合作委员会在卡塔尔召开第11届首脑会议。这次会议强调伊拉克必须无条件从科威特撤军,否则将使用各种手段恢复科威特主权和合法地位。
  海湾国家寻求武力解决的立场很强硬,伊拉克国内也加紧了备战步伐。巴格达的使团闻风而动,外交官家属大批撤离,许多使馆对外虽不称闭馆,但联络已经中断,由当地雇员维持门面。
  时间迫近1991年元旦,但是伊拉克丝毫没有节日气氛。有的使馆安排了活动,但不宣扬,十分低调。在一次活动中,一位东南亚国家的大使把我叫到一边,低声说:“国内指示来了,让我尽快撤出。”他表情非常严肃地说:“战争不可避免了,只是时间问题。”这位大使在巴格达的时间较长,西方使节经常给他通气,所以比较了解情况。我开玩笑地说:“老朋友都走了,我们怎么办?”他想了想,直爽地对我说:“你们每天去看看美国使馆的动静,如果它的旗杆上没有国旗了,那就请阁下赶快离开伊拉克。”我紧握他的手,谢谢他的建议。回到使馆后,我安排司机每天去使馆区兜一兜,看看哪些使馆没有国旗了,特别是美国使馆。
  1月9日,举世瞩目的日内瓦会谈无果而终。美伊对话的大门彻底关死,战神在伊拉克上空游荡。当日晚上,我接到闻兆祥参赞的电话。闻参赞曾任使馆代办,对萨达姆政权有很丰富的认识。他说:“局势出现危险征兆。今天晚间电视新闻上,萨达姆神情亢奋。看来他准备玩火。我们是否要再撤走一批同志和家属?”经过商量并向国内请示后,使馆成立了“五人留守小组”(我、二秘李治国、机要员李卫华、报务员陈林和司机王金弟),其他人员于1月11日凌晨飞往安曼。   1月11日上午,王金弟开车从外返回,跑来告诉我:“美国使馆的旗杆上见不到国旗了!”
  “五人留守小组”的最后工作
  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但是留下来的五位同志心无旁骛,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二秘李治国主要负责听广播、读报纸,除陪同我一起参加对外活动、搞调研外,每天还要一个人开车上街,观察动静。他会讲阿拉伯语,平时结交了许多朋友,也能随时与伊方政府官员取得联系,信息来源广,不时带回新信息。我们撤离之后,必须有当地人看守使馆。这个任务又交给了李治国。记得那天,他冒着瓢泼大雨,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一位熟悉的伊拉克朋友。
  驻伊拉克使馆是个老馆,有大批文件和资料必须在短期内处理完。这个任务交给了机要员李卫华。当时巴格达的天气还有些寒气,小李穿着短裤背心在楼外烧资料,满头大汗,灰头土脸。所幸小李身体好,精力足,加班加点超负荷完成了任务。而保护电台、保证通讯畅通的任务则落在了报务员陈林的肩上。当时巴格达同外界的联系变得很困难,电台通讯也增加了难度,陈林业务娴熟,脑子机灵,总能想出点子来。司机王金弟的工作最杂,一方面要把使馆的贵重物品存入地下室仓库,一件件加锁加封;另一方面还要修整汽车,备齐车胎和主要零配件,以便我们在迫不得已的形势下通过陆路出境。
  紧张的工作中也有一些小插曲。一天上午,使馆的大门被敲得砰砰直响。我们从楼上往外一看,敲门的不像是当地人。这个人在门口大喊:“我是路透社记者。”当时来使馆采访的记者很多,多半都是为了问一句“近期美国会不会对伊开战”。这个问题很敏感,任何人的任何表态都会被解读为中国官方态度。所以我干脆不接待这些记者。谁知这个路透社的记者很执着,不停地敲门,不停地喊叫,我只好让报务员陈林出去应付一下。
  陈林当时正好值班做饭,身上系着围裙,挽着袖子,右手拿着炒勺,十足一副“大厨”的样子。陈林隔着门栏杆对那位记者摇摆炒勺,指着耳朵,做出听不懂的样子,同时指着使馆大楼摇摇手,意思是里头没人了。那位记者不甘心,说了一大堆话,陈林不停摇脑袋,佯装听不懂。忽然那人做出要上厕所的样子,一定要进使馆“方便”,陈林无可奈何,只好开门带他进了办公楼。那位记者进了楼,也没有发现什么人,只好“办完事”走人。待陈林返回楼里,我们纷纷上前与他握手,祝贺他成功把记者打发走。
  集体力量是伟大的。看到这个遇惊不乱、敢于担当的外交队伍,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后来我得知,留守小组中有同志给国内家人写了遗嘱。
  撤离巴格达
  1月12日,国内通知我尽快联系伊拉克政府,为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访问巴格达做准备。当时美英法等国使馆和联合国机构都已撤离巴格达,亚非拉国家的使馆也基本撤离,只有中国和苏联使馆仍在运转。联合国秘书长请中国通知伊拉克,是对中国的信任。我不敢怠慢,迅速和伊拉克外交部取得了联系。1月13日,德奎利亚尔和萨达姆会面,萨达姆再次表示不会撤军。德奎利亚尔空手而归。
  当夜,我的夫人李中从安曼打来电话,告诉我海湾地区和约旦周边国家的航空公司一律停飞了,形势很严重,恐怕要有大的动静。事不宜迟,我们决定当日撤离。虽然国内已经授权我们随时可以撤离,但撤前必须向国内再次请示。1月14日凌晨,我们得到国内同意撤离的指示。这时距离航班起飞还有六个小时。我们赶紧降旗、处理机密资料、转移电台、关闭使馆,带上两个馆章(驻伊拉克使馆和驻科威特使馆的馆章)向机场奔去,飞往安曼。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看着渐行渐远的巴格达,我的心中一片怅惘。我们走后,这里会发生什么?
  1月17日凌晨2点40分,美国等多国部队发起了代号为“沙漠风暴”的军事行动,向伊拉克发动进攻。当天上午,我们几经辗转,抵达开罗,前往中国驻埃及使馆继续我们的外交工作。
  阅读链接:
  《一进巴格达——海湾危机期间随钱其琛外长出访中东》,2013年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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