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也抄过那些名人名言的，比如“上帝给了女人一张脸，女人再自己造一张。”——当然是讽刺，我抄的时候也是抱着批判态度的。过了这些年再看，想法大不一样：再造一张脸有何不可，为什么必须接受上帝给的那一张？
　　大概打从问父母“我从哪里来的”，你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非自己所有——是的，有来处，无论是鹳鸟衔来的，还是鬼卒一脚踢过来的，抑或某个神秘的香草园，青鸟静静飞过……一定自某一处，你有了现在的脾气、笑容以及妈妈的鼻子、爸爸的眼睛，忽然家里来了一个远房的表姨，你认出她倔强的下颌，你惊奇于基因如此沉默而且强大。
　　但你又怎能说这身体不是你的？痛，背上一块永远搔不到的痒处，月事的潮涌、滋扰。对镜，你觉得单眼皮寡淡，忧心忡忡于过高的颧骨，你左看右看，都觉得两边脸颊不对称……有谁能说你没有权利决定你未来的相貌？既然是你承担一切，整容前与整容后。
　　我第一次亲身接触整容那年，才上大一，去新同学家里玩，看她的相册，大家正看得兴高采烈，她忽然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嗯，那个照片……可能不是太像我。我的双眼皮是割过的。”我们齐刷刷看向她的脸，她尴尬得眼睛连眨，也看不出与真品有何两样。我们还年轻，不会说客套话，有人就说：“其实单眼皮也很好看。”另外的人就说：“这样更好看。”宾主皆欢。
　　后来零零星星老遇到，尤其是寒暑假或者黄金周之后，常有人肿着脸出现，躲躲闪闪，我们先猜她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后来看那肿消了，新露出的一张脸与原来的似像非像，这才恍然大悟。
　　动刀子，无论如何是有点儿可怕的事吧。一个人，要很热爱生活，才肯下这样的手吧。就好像，野草野花总是粗生粗长，皇家园林的常青树，才总是修得齐齐整整。
　　我有一位女友，生得有点像京剧小生，鼻直口方，个性也有几分刚烈，因此罕遇良配。她说前月还乡，爷爷已近９０岁，正卧床不起，端详她良久说：“……听说现在有一种手术，可以把下巴切得尖尖的。爷爷这里有钱，你去做吧。”她一愣，才反应过来爷爷是忧心忡忡，怕她失嫁。她啼笑皆非，一时就要发大小姐脾气，却突然哭了起来——爷爷，是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