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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西秦戏源远流长、其艺术内涵博大精深，饮誉粤海。几百年来留下很多优秀的传统剧目，具有独特的表演艺术风格，获得世人的赞誉和青睐。
[关键词]西秦戏 艺术特色 《刘锡训子》 《斩郑恩》 《重台别》
据吕匹先生初考，西秦戏系明末西秦腔（即琴腔、甘肃调）从西北流入海丰后，至清初逐渐游离于本腔（西秦腔）而自立门户形成的地方戏曲剧种。几百年来在海陆丰这块狭长的沿海地带，偏安一隅，很少与外界剧种交流，一直保留着固有的古朴原生态艺术遗产。本文以三个传统剧目《刘锡训子》、《斩郑恩》、《重台别》为例，试论西秦戏传统的表演艺术特色。
一、以特技见长的《刘锡训子》
《刘锡训子》系西秦戏传统“四大弓马”戏之《沉香打洞》的一个折子，其优美柔情的本腔“正线曲”和耍“交椅花”的特技表演，充分体现了西秦戏老生唱做并重的功夫。《刘锡训子》故事写罗州太守刘锡之子沉香、秋儿，因在学堂不甘受辱打死官家人命，回家向父母请罪，兄弟义重，互争偿命。刘妻王桂英从原来偏爱已出秋儿到愿意割舍亲子，搭救圣母所生的沉香，感动了刘锡。此剧老生运用了【导板】、【叹板】、【流水】、【哭板】、【紧板】、【二方】、【三股分】等多种正线曲板式运嗓，结构完整、严谨，是正线戏的典范之作。在表演上则着力于耍“交椅花”的特技表演，历来非有功底的老生不可能演好此戏。
《刘》剧结构严谨、表演紧凑，人物出场马上入戏。刘锡在二堂忽闻凶讯，从座椅中惊起趋前，两眼一瞪，抖动髯口，手中摺扇高举往后一扔，准确地落在桌子上，动作利落大方。此其时，刘锡又惊又怒，悲愤交织，责问沉香、秋儿是谁闯的祸？小兄弟情重互争偿命，刘锡感慨万端，声泪俱下唱道：“他俩小兄弟倒有手足义，难道我刘彦昌就没有父子之情？”于是父子抱头痛哭，催人泪下。王桂英偏护已出秋儿，刘锡则因牵挂圣母，难舍沉香，矛盾冲突一连交织产生发展。左右为难的刘锡抚摸着沉香唱：“可怜你有娘生来无娘养，无娘之子怎成人？”这时，王桂英倒被刘锡的真情感动，遂忍心割爱让秋儿去偿命，刘锡心头一震，即拉沉香跪在王氏面前感激地唱了“好一个三从四德王氏女，深明大义贤德妻”之后，遂急忙拉着沉香往后花园越墙逃生，王桂英猛叫一声“转来”！刘锡惊讶回首，以为王氏反悔，可王氏却拿出圣母当年所写血书交与刘锡，叫他对沉香讲明身世，嘱其日后救母（秋儿扶王氏退场）。刘锡手捧血书抚今追昔，心如刀绞，跌坐在交椅上，叫一声“沉香、我儿！”于是一面唱曲训子历诉前情，一面耍“交椅花”做戏，饰刘锡的老生双手不沾椅子，全靠腰身、臀部运功，控制平衡，让椅子“听话”趋前退后、腾挪跌宕，而且四椅腿轮番单脚辗转、左右盘旋，配合水袖、髯口、帽翅等功夫，唱做默契，声情并茂，妙趣横生，令人叹为观止。
研究专家吕匹指出：“耍‘交椅花’自清末以来，功底最深厚是名老生罗益才及其高足曾月初和唐托，代代相传，炉火纯青，令人叫绝。”2003年笔者有幸得唐托师父（时年八十七岁）衣钵真传，于2005年参加第九届广东艺术节主演此剧（饰刘锡），获得表演二等奖。原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首席评委曲润海先生看后，欣然挥毫赠诗赞曰：“刘锡训子别有趣，椅子旋转特异功。民间艺术需保护，千头万绪先继承。”2010年得广东省政府和文化厅选赴上海，参加世博会“南粤古风”艺术展演，好评如潮。
二、气派雄壮的《斩郑恩》
《斩郑恩》也是西秦戏传统优秀剧目，唱西皮曲。此剧行当较全，故事性强，为武生、乌面、红面、正旦、花旦、老生、丑等应工。剧情紧凑，气派雄壮，场面火爆，深为群众喜闻乐见。故事写宋朝赵匡胤称帝后，沉于酒色，听信爱妃韩淑梅和国舅韩隆馋言，将其结义兄弟郑恩（开国无勋）斩首，万里侯高怀德打抱不平，在金銮殿除掉韩隆之后，又支持郑妻陶三春举兵围攻五凤楼，最后迫韩淑梅下楼赔罪，并将其处死。全剧唱传统西皮曲【中板】、【紧中板】、【慢中板】【十字中板】、【导板】、【哭板】、【叹板】、【紧板】等板式，曲调激越高昂，节奏明快，表演炽烈。
戏一开场，矛盾立即展开。国舅韩隆自恃其妹为妃，乱闯甬道游街显贵。北平王郑恩巡查天街至此，毫不留情地把他训斥了一番。韩隆怀恨入宫向赵匡胤进奏谗言，正在陪皇帝老爷交杯玩乐的宠妃韩淑梅更为其兄鸣冤叫屈。赵匡胤对其结义兄弟、开国元勋郑恩早有诸多不满，此时寻思正好用借酒装醉把郑恩除掉以消心头之患。此时郑恩上殿见驾，装醉的赵匡胤伏在龙案上左一句“爱妃平身”，右一声“爱妃平身”，令郑恩气得暴跳起来把他吼醒。赵假惺惺问：“恼之何事？”郑答：“恼你乐而忘忧，终日迷恋酒色；亲小人远贤臣，有失民望。”剧中运用西皮唱腔中节奏明快的【紧中板】、【紧板】君臣对唱，突显出郑恩的理直气壮和赵匡胤的昏庸无道。最后，赵匡胤终于恼羞成怒，即命韩隆将郑恩押赴法场处斩。国师苗训原欲上殿保奏，但以明哲保身为重，自叹“飞鸟尽、良弓藏，走兔死，猎狗烹。休得惹事，假作不知就是！”溜走了事。万里侯高怀德手执本章高呼“无理”！急急上殿保奏，却被赵匡胤把本章压在龙案下……
郑妻陶三春闻讯，带领家将欲前往法场搭救丈夫，在后台唱一声【导板】“勒马加鞭愤难填”之后，接着在【壮雄威】的打击乐伴奏中出场，尽显了巾帼英雄的气度与风范。当闻老家院报说：“王爷已被韩隆枭斩了”。陶氏即翻身落马高呼：“王爷、夫君”！撕心裂肺地接唱【导板】、【哭句】、【紧板】，悲痛中遂率家将围攻五凤楼，发难赵匤胤。
紧接着，高怀德大闹金殿。刚从桃花宫出来的赵匡胤被高怀德逮个正着，一刹那间，又见斩首官提着郑恩人头上殿，气头上的高怀德一脚即把斩首官踢下金殿，然后迫赵匡胤宣韩隆上殿问罪。赵道：“寡人酒醉，要斩北平王，时辰未到，你把北平王斩首，论起国法应当处……”，话音未落，高怀德应声：“斩”！剑举头落，韩隆伏倒御前，纱帽滚在一边，怀德抬脚一挑，韩隆往后仰倒双脚一伸，头没有了，台下观众看到的只是一截血淋淋的脖子。剧场骚动了，人人站起身来看个究竟？惊奇唏嗌连同叫好之声四起，此乃传统“剑落头断”的特技表演！该场还配置了一个丑角饰演的太监：脸上画着八字眉、勾上一对斗鸡眼、圈了一层白色的樱桃小口、加上两朵姻脂红，惶恐慌乱中脱下帽子，光秃秃的脑壳上竖起一束小辫子，还插了一朵小红花。这生动的人物造型和妙趣横生的身段表演，让剧场正在惊奇唏嘘中的观众一下子忍俊不禁发出阵阵笑声！ 《斩郑恩》中武生饰演的高怀德，最为人称道的是“企公仔架”。“企”方言是指“立”，“公仔架”指这个功架要像“公仔”（偶人）那样保持纹丝不动的固定造型。当高怀德除掉韩隆，赶走了胆小怕事的国师苗训；接着兵士急报：“陶氏夫人带领王府家将杀至五凤楼”。吓得赵匡胤亡魂丧胆，知道事情闹大了，真成了孤家寡人！高怀德则旁唱：“任她杀来任她反，怀德不管闲事情”。正欲起步离殿时，赵匡胤猛叫一声“万里侯，高皇亲”！然后唱曲求情要他保驾。此其时，高怀德“企公仔架”长达15分钟，扎实、持久、优美，博得台下阵阵掌声。
陶三春围攻“五凤楼”，在城楼上护驾的高怀德运用腿功单脚独立仿效雄鹰展翅，注视着城上城下的一举一动。无可奈何的赵匡胤遂令韩妃端酒下楼向陶氏赔罪。高怀德暗示陶氏将其除掉，然后领着韩妃下城楼。接着是一连串的身段表演：从提门链、搬木栓、开城门，动作利落准确，架势雄健优美，突显南派武功的特点。伺机待发的陶三春立马横刀，趁其敬酒赔罪时，即把韩妃劈死，即时观众掌声四起，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该剧剧情紧凑，很好地演绎了西秦戏气派雄壮的艺术风格与特点，素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是西秦戏历演不衰的优秀传统保留剧目。吕匹先生在《西秦戏表演艺术》中说：“武生罗振标扮演的高怀德独树一帜，功架扎实，持久、优美，享有盛名……”。“1957年赴省汇报演出，由武生罗振标扮高怀德，乌面孙俊德扮郑恩，红面陈夸扮赵匡胤，正旦罗淑娇扮陶三春，花旦张秀珍扮韩妃，老旦曾炮扮太监，行行有戏，各有所长，饮誉粤海。剧本收入《中国地方戏曲集成·广东省卷》。”1992年全国“天下第一团”在泉州（南片）展演，广东省四个稀有剧种中，唯西秦戏《斩郑恩》获得优秀剧目奖殊荣。2007年西秦戏剧团应香港特区政府康文署邀请在西湾河文娱中心剧院演出，最后一场以此剧压轴，掌声如雷，演员谢幕长达10多分钟。香港粤剧名家罗家英观后说：“西秦戏与粤剧同属梆黄板腔体系，有一定的亲缘关系，现在粤剧失去的东西，西秦戏依然保存着，很有传统特色”。
三、不唱不白的《重台别》
《重台别》是西秦戏最具特色的优秀传统剧目，与各地剧种同名剧目表演不同的是：演员都在吹打乐曲的伴奏下，不唱不白，全靠形情、关目、演技作哑剧式的演绎。该剧系西秦戏“八小传”之一《陈杏元和番连》中的折子，为小生、花旦的功夫戏。故事讲唐朝时，鞑靼起兵犯境，朝中文武百官束手无策，奸臣黄嵩、卢杞外通番邦，内害忠良梅魁（梅良玉之父）及陈东初，利用危机妄奏唐王，献陈东初之女陈杏元和番求和，致梅良玉与陈杏元姻缘拆散在重台惨别的情景。
帏幕拉开，人物在吹打套曲牌子【宫娥怨】的演奏中，带戏出场。梅良玉开始“装鞍”，动作凝神持重，一招一式深情地表现了梅良玉此时对陈杏元的爱恋已经转化为惨别之痛，为她做好去国登程的准备工作。继之杏元贴身爱婢翠环登场“装轿”，那种细微不苟的动作，表现了主仆情深义重的关爱。送驾官党进带领兵士伺候一旁，痛苦万分，无言以对。最后陈杏元上场，侧身半面亮相，又反云手正面亮相，以袖拭泪。潜台词是：杏元就即将要告别白发高堂和众亲人启程远离家国和番去了。这时候在吹打牌子的烘托下，演员不唱不白，全凭台步、眼神、身段、翎子、手袖、扇子等功夫来拓展剧情，时间长达二十多分钟。当陈杏元一见世伯党进，羞愧万分，低下头来以扇遮面，回头转身抱着弟弟陈春生痛哭，手足情深，悲痛欲绝。面对未婚伉俪梅良玉，更是肝肠寸断，圣命难违，欲哭不能、欲诉无言，急转身又搂着翠环抱头饮泣……。这一连串刻意求功的无声表演，步步把戏推向高潮，悲剧效果强烈，令观众回肠激荡，叹为观止。陈杏元登上銮舆（虚拟），剧中运用演员的步法、身段和队行变化等一切手法，体现了走在山峦起伏、道路崎岖的漫漫长途中。国家级西秦戏传承人严木田老师在《西秦戏音乐唱腔探微》中指出：“《重台别》的[宫娥怨]吹奏牌子，是该剧七首套曲中的主题曲。每个人物的情绪变化，眼神示意，动作比划等，都得到极其美妙的衬托渲染。其中四十八小节的旋律乐曲，在历时二十多分钟的表演中，若照本宣科吹奏，势必出现音韵乏味，降低了戏剧效果。西秦戏传统的吹奏方法，历来采用七个调律轮回变奏，转调自如，旋律时而移位，时而拉音；节奏时而加快，时而缓慢。高明的吹奏师傅，通过运气功夫，弥补了半音关系不出现音差的效果，使剧情淋漓尽致地顺畅发展，显示了西秦戏的魅力和传统的演奏技巧……”。
上个世纪90年代，西秦戏《二度梅》（陈金桃饰陈杏元）、《斩郑恩》（罗振标饰高怀德）晋京参加首届中华民族文化博览会，受到首都文化艺术界有关领导和专家的关注和好评。时任国务院文化部副部长王济夫观看后题词云：“艺坛多锦绣，南国有奇枝”。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贯涌说：“西秦戏的《重台别》，语言不多，完全靠动作和唢呐伴奏，很有特点。《二度梅》中的‘重台别’这段戏，汉剧艺术表演家陈伯华演的是一大段唱，而西秦戏则完全靠细腻的动作和表情，悲和愤对比强烈，在行动上表现人物性格。调动了很多戏剧手段，虽没有唱，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不仅出了戏，也出了特色”。1997年，该剧参加香港特区政府康文署主办的庆祝回归十周年“古道戏情”演出活动，著名戏剧研究专家尘纾在《大公报》发表文章说“……这是一出叙述陈杏元和番而与亲人伤痛诀别的戏。当中有一段关于装轿、上轿、登程、换马的戏，长达三、四十分钟，里面全无唱念，演员只在吹奏乐的伴奏下，以手、眼、身、步表达人物的心理状态，而当中所吹奏的【宫娥怨】、【普天乐】、【万年欢】，都是十分动听的牌子曲”云云。
四、结语
通过《刘锡训子》、《斩郑恩》、《重台别》三出传统戏，可以看到西秦戏独具魅力的艺术表演特色。早在1992年著名戏剧家、中国剧协副主席郭汉城老先生在观看西秦戏演出后的座谈会上说：“中央提出了弘扬民族文化，其中也包括戏剧文化。对老、少、稀有剧种，尤其是要特别重视照顾的。这些稀有剧种的戏，不但有戏剧观赏价值，还有研究价值。艺术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特别要重视继承，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把这些宝贵遗产继承下来”。在当今全球文化一体化，小剧种被大剧种同化的趋势中，西秦戏难能可贵的保留了她独特的表演艺术和风貌，我们理当义不容辞把她传承下来，为祖国守住这一遗产。
参考文献：
[1]吕匹.海陆丰戏见闻.花城出版社，1990年10月，41页、43页；
[2]严木田.西秦戏音乐唱腔探微.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年9月，399页。
作者简介：吕维平（1966-），男，三级演员，戏剧表演专业，获十一届广东省艺术节优秀表演奖等多项大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西秦戏代表传承人，现任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团长。
[关键词]西秦戏 艺术特色 《刘锡训子》 《斩郑恩》 《重台别》
据吕匹先生初考，西秦戏系明末西秦腔（即琴腔、甘肃调）从西北流入海丰后，至清初逐渐游离于本腔（西秦腔）而自立门户形成的地方戏曲剧种。几百年来在海陆丰这块狭长的沿海地带，偏安一隅，很少与外界剧种交流，一直保留着固有的古朴原生态艺术遗产。本文以三个传统剧目《刘锡训子》、《斩郑恩》、《重台别》为例，试论西秦戏传统的表演艺术特色。
一、以特技见长的《刘锡训子》
《刘锡训子》系西秦戏传统“四大弓马”戏之《沉香打洞》的一个折子，其优美柔情的本腔“正线曲”和耍“交椅花”的特技表演，充分体现了西秦戏老生唱做并重的功夫。《刘锡训子》故事写罗州太守刘锡之子沉香、秋儿，因在学堂不甘受辱打死官家人命，回家向父母请罪，兄弟义重，互争偿命。刘妻王桂英从原来偏爱已出秋儿到愿意割舍亲子，搭救圣母所生的沉香，感动了刘锡。此剧老生运用了【导板】、【叹板】、【流水】、【哭板】、【紧板】、【二方】、【三股分】等多种正线曲板式运嗓，结构完整、严谨，是正线戏的典范之作。在表演上则着力于耍“交椅花”的特技表演，历来非有功底的老生不可能演好此戏。
《刘》剧结构严谨、表演紧凑，人物出场马上入戏。刘锡在二堂忽闻凶讯，从座椅中惊起趋前，两眼一瞪，抖动髯口，手中摺扇高举往后一扔，准确地落在桌子上，动作利落大方。此其时，刘锡又惊又怒，悲愤交织，责问沉香、秋儿是谁闯的祸？小兄弟情重互争偿命，刘锡感慨万端，声泪俱下唱道：“他俩小兄弟倒有手足义，难道我刘彦昌就没有父子之情？”于是父子抱头痛哭，催人泪下。王桂英偏护已出秋儿，刘锡则因牵挂圣母，难舍沉香，矛盾冲突一连交织产生发展。左右为难的刘锡抚摸着沉香唱：“可怜你有娘生来无娘养，无娘之子怎成人？”这时，王桂英倒被刘锡的真情感动，遂忍心割爱让秋儿去偿命，刘锡心头一震，即拉沉香跪在王氏面前感激地唱了“好一个三从四德王氏女，深明大义贤德妻”之后，遂急忙拉着沉香往后花园越墙逃生，王桂英猛叫一声“转来”！刘锡惊讶回首，以为王氏反悔，可王氏却拿出圣母当年所写血书交与刘锡，叫他对沉香讲明身世，嘱其日后救母（秋儿扶王氏退场）。刘锡手捧血书抚今追昔，心如刀绞，跌坐在交椅上，叫一声“沉香、我儿！”于是一面唱曲训子历诉前情，一面耍“交椅花”做戏，饰刘锡的老生双手不沾椅子，全靠腰身、臀部运功，控制平衡，让椅子“听话”趋前退后、腾挪跌宕，而且四椅腿轮番单脚辗转、左右盘旋，配合水袖、髯口、帽翅等功夫，唱做默契，声情并茂，妙趣横生，令人叹为观止。
研究专家吕匹指出：“耍‘交椅花’自清末以来，功底最深厚是名老生罗益才及其高足曾月初和唐托，代代相传，炉火纯青，令人叫绝。”2003年笔者有幸得唐托师父（时年八十七岁）衣钵真传，于2005年参加第九届广东艺术节主演此剧（饰刘锡），获得表演二等奖。原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首席评委曲润海先生看后，欣然挥毫赠诗赞曰：“刘锡训子别有趣，椅子旋转特异功。民间艺术需保护，千头万绪先继承。”2010年得广东省政府和文化厅选赴上海，参加世博会“南粤古风”艺术展演，好评如潮。
二、气派雄壮的《斩郑恩》
《斩郑恩》也是西秦戏传统优秀剧目，唱西皮曲。此剧行当较全，故事性强，为武生、乌面、红面、正旦、花旦、老生、丑等应工。剧情紧凑，气派雄壮，场面火爆，深为群众喜闻乐见。故事写宋朝赵匡胤称帝后，沉于酒色，听信爱妃韩淑梅和国舅韩隆馋言，将其结义兄弟郑恩（开国无勋）斩首，万里侯高怀德打抱不平，在金銮殿除掉韩隆之后，又支持郑妻陶三春举兵围攻五凤楼，最后迫韩淑梅下楼赔罪，并将其处死。全剧唱传统西皮曲【中板】、【紧中板】、【慢中板】【十字中板】、【导板】、【哭板】、【叹板】、【紧板】等板式，曲调激越高昂，节奏明快，表演炽烈。
戏一开场，矛盾立即展开。国舅韩隆自恃其妹为妃，乱闯甬道游街显贵。北平王郑恩巡查天街至此，毫不留情地把他训斥了一番。韩隆怀恨入宫向赵匡胤进奏谗言，正在陪皇帝老爷交杯玩乐的宠妃韩淑梅更为其兄鸣冤叫屈。赵匡胤对其结义兄弟、开国元勋郑恩早有诸多不满，此时寻思正好用借酒装醉把郑恩除掉以消心头之患。此时郑恩上殿见驾，装醉的赵匡胤伏在龙案上左一句“爱妃平身”，右一声“爱妃平身”，令郑恩气得暴跳起来把他吼醒。赵假惺惺问：“恼之何事？”郑答：“恼你乐而忘忧，终日迷恋酒色；亲小人远贤臣，有失民望。”剧中运用西皮唱腔中节奏明快的【紧中板】、【紧板】君臣对唱，突显出郑恩的理直气壮和赵匡胤的昏庸无道。最后，赵匡胤终于恼羞成怒，即命韩隆将郑恩押赴法场处斩。国师苗训原欲上殿保奏，但以明哲保身为重，自叹“飞鸟尽、良弓藏，走兔死，猎狗烹。休得惹事，假作不知就是！”溜走了事。万里侯高怀德手执本章高呼“无理”！急急上殿保奏，却被赵匡胤把本章压在龙案下……
郑妻陶三春闻讯，带领家将欲前往法场搭救丈夫，在后台唱一声【导板】“勒马加鞭愤难填”之后，接着在【壮雄威】的打击乐伴奏中出场，尽显了巾帼英雄的气度与风范。当闻老家院报说：“王爷已被韩隆枭斩了”。陶氏即翻身落马高呼：“王爷、夫君”！撕心裂肺地接唱【导板】、【哭句】、【紧板】，悲痛中遂率家将围攻五凤楼，发难赵匤胤。
紧接着，高怀德大闹金殿。刚从桃花宫出来的赵匡胤被高怀德逮个正着，一刹那间，又见斩首官提着郑恩人头上殿，气头上的高怀德一脚即把斩首官踢下金殿，然后迫赵匡胤宣韩隆上殿问罪。赵道：“寡人酒醉，要斩北平王，时辰未到，你把北平王斩首，论起国法应当处……”，话音未落，高怀德应声：“斩”！剑举头落，韩隆伏倒御前，纱帽滚在一边，怀德抬脚一挑，韩隆往后仰倒双脚一伸，头没有了，台下观众看到的只是一截血淋淋的脖子。剧场骚动了，人人站起身来看个究竟？惊奇唏嗌连同叫好之声四起，此乃传统“剑落头断”的特技表演！该场还配置了一个丑角饰演的太监：脸上画着八字眉、勾上一对斗鸡眼、圈了一层白色的樱桃小口、加上两朵姻脂红，惶恐慌乱中脱下帽子，光秃秃的脑壳上竖起一束小辫子，还插了一朵小红花。这生动的人物造型和妙趣横生的身段表演，让剧场正在惊奇唏嘘中的观众一下子忍俊不禁发出阵阵笑声！ 《斩郑恩》中武生饰演的高怀德，最为人称道的是“企公仔架”。“企”方言是指“立”，“公仔架”指这个功架要像“公仔”（偶人）那样保持纹丝不动的固定造型。当高怀德除掉韩隆，赶走了胆小怕事的国师苗训；接着兵士急报：“陶氏夫人带领王府家将杀至五凤楼”。吓得赵匡胤亡魂丧胆，知道事情闹大了，真成了孤家寡人！高怀德则旁唱：“任她杀来任她反，怀德不管闲事情”。正欲起步离殿时，赵匡胤猛叫一声“万里侯，高皇亲”！然后唱曲求情要他保驾。此其时，高怀德“企公仔架”长达15分钟，扎实、持久、优美，博得台下阵阵掌声。
陶三春围攻“五凤楼”，在城楼上护驾的高怀德运用腿功单脚独立仿效雄鹰展翅，注视着城上城下的一举一动。无可奈何的赵匡胤遂令韩妃端酒下楼向陶氏赔罪。高怀德暗示陶氏将其除掉，然后领着韩妃下城楼。接着是一连串的身段表演：从提门链、搬木栓、开城门，动作利落准确，架势雄健优美，突显南派武功的特点。伺机待发的陶三春立马横刀，趁其敬酒赔罪时，即把韩妃劈死，即时观众掌声四起，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该剧剧情紧凑，很好地演绎了西秦戏气派雄壮的艺术风格与特点，素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是西秦戏历演不衰的优秀传统保留剧目。吕匹先生在《西秦戏表演艺术》中说：“武生罗振标扮演的高怀德独树一帜，功架扎实，持久、优美，享有盛名……”。“1957年赴省汇报演出，由武生罗振标扮高怀德，乌面孙俊德扮郑恩，红面陈夸扮赵匡胤，正旦罗淑娇扮陶三春，花旦张秀珍扮韩妃，老旦曾炮扮太监，行行有戏，各有所长，饮誉粤海。剧本收入《中国地方戏曲集成·广东省卷》。”1992年全国“天下第一团”在泉州（南片）展演，广东省四个稀有剧种中，唯西秦戏《斩郑恩》获得优秀剧目奖殊荣。2007年西秦戏剧团应香港特区政府康文署邀请在西湾河文娱中心剧院演出，最后一场以此剧压轴，掌声如雷，演员谢幕长达10多分钟。香港粤剧名家罗家英观后说：“西秦戏与粤剧同属梆黄板腔体系，有一定的亲缘关系，现在粤剧失去的东西，西秦戏依然保存着，很有传统特色”。
三、不唱不白的《重台别》
《重台别》是西秦戏最具特色的优秀传统剧目，与各地剧种同名剧目表演不同的是：演员都在吹打乐曲的伴奏下，不唱不白，全靠形情、关目、演技作哑剧式的演绎。该剧系西秦戏“八小传”之一《陈杏元和番连》中的折子，为小生、花旦的功夫戏。故事讲唐朝时，鞑靼起兵犯境，朝中文武百官束手无策，奸臣黄嵩、卢杞外通番邦，内害忠良梅魁（梅良玉之父）及陈东初，利用危机妄奏唐王，献陈东初之女陈杏元和番求和，致梅良玉与陈杏元姻缘拆散在重台惨别的情景。
帏幕拉开，人物在吹打套曲牌子【宫娥怨】的演奏中，带戏出场。梅良玉开始“装鞍”，动作凝神持重，一招一式深情地表现了梅良玉此时对陈杏元的爱恋已经转化为惨别之痛，为她做好去国登程的准备工作。继之杏元贴身爱婢翠环登场“装轿”，那种细微不苟的动作，表现了主仆情深义重的关爱。送驾官党进带领兵士伺候一旁，痛苦万分，无言以对。最后陈杏元上场，侧身半面亮相，又反云手正面亮相，以袖拭泪。潜台词是：杏元就即将要告别白发高堂和众亲人启程远离家国和番去了。这时候在吹打牌子的烘托下，演员不唱不白，全凭台步、眼神、身段、翎子、手袖、扇子等功夫来拓展剧情，时间长达二十多分钟。当陈杏元一见世伯党进，羞愧万分，低下头来以扇遮面，回头转身抱着弟弟陈春生痛哭，手足情深，悲痛欲绝。面对未婚伉俪梅良玉，更是肝肠寸断，圣命难违，欲哭不能、欲诉无言，急转身又搂着翠环抱头饮泣……。这一连串刻意求功的无声表演，步步把戏推向高潮，悲剧效果强烈，令观众回肠激荡，叹为观止。陈杏元登上銮舆（虚拟），剧中运用演员的步法、身段和队行变化等一切手法，体现了走在山峦起伏、道路崎岖的漫漫长途中。国家级西秦戏传承人严木田老师在《西秦戏音乐唱腔探微》中指出：“《重台别》的[宫娥怨]吹奏牌子，是该剧七首套曲中的主题曲。每个人物的情绪变化，眼神示意，动作比划等，都得到极其美妙的衬托渲染。其中四十八小节的旋律乐曲，在历时二十多分钟的表演中，若照本宣科吹奏，势必出现音韵乏味，降低了戏剧效果。西秦戏传统的吹奏方法，历来采用七个调律轮回变奏，转调自如，旋律时而移位，时而拉音；节奏时而加快，时而缓慢。高明的吹奏师傅，通过运气功夫，弥补了半音关系不出现音差的效果，使剧情淋漓尽致地顺畅发展，显示了西秦戏的魅力和传统的演奏技巧……”。
上个世纪90年代，西秦戏《二度梅》（陈金桃饰陈杏元）、《斩郑恩》（罗振标饰高怀德）晋京参加首届中华民族文化博览会，受到首都文化艺术界有关领导和专家的关注和好评。时任国务院文化部副部长王济夫观看后题词云：“艺坛多锦绣，南国有奇枝”。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贯涌说：“西秦戏的《重台别》，语言不多，完全靠动作和唢呐伴奏，很有特点。《二度梅》中的‘重台别’这段戏，汉剧艺术表演家陈伯华演的是一大段唱，而西秦戏则完全靠细腻的动作和表情，悲和愤对比强烈，在行动上表现人物性格。调动了很多戏剧手段，虽没有唱，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不仅出了戏，也出了特色”。1997年，该剧参加香港特区政府康文署主办的庆祝回归十周年“古道戏情”演出活动，著名戏剧研究专家尘纾在《大公报》发表文章说“……这是一出叙述陈杏元和番而与亲人伤痛诀别的戏。当中有一段关于装轿、上轿、登程、换马的戏，长达三、四十分钟，里面全无唱念，演员只在吹奏乐的伴奏下，以手、眼、身、步表达人物的心理状态，而当中所吹奏的【宫娥怨】、【普天乐】、【万年欢】，都是十分动听的牌子曲”云云。
四、结语
通过《刘锡训子》、《斩郑恩》、《重台别》三出传统戏，可以看到西秦戏独具魅力的艺术表演特色。早在1992年著名戏剧家、中国剧协副主席郭汉城老先生在观看西秦戏演出后的座谈会上说：“中央提出了弘扬民族文化，其中也包括戏剧文化。对老、少、稀有剧种，尤其是要特别重视照顾的。这些稀有剧种的戏，不但有戏剧观赏价值，还有研究价值。艺术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特别要重视继承，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把这些宝贵遗产继承下来”。在当今全球文化一体化，小剧种被大剧种同化的趋势中，西秦戏难能可贵的保留了她独特的表演艺术和风貌，我们理当义不容辞把她传承下来，为祖国守住这一遗产。
参考文献：
[1]吕匹.海陆丰戏见闻.花城出版社，1990年10月，41页、43页；
[2]严木田.西秦戏音乐唱腔探微.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年9月，399页。
作者简介：吕维平（1966-），男，三级演员，戏剧表演专业，获十一届广东省艺术节优秀表演奖等多项大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西秦戏代表传承人，现任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