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淘旧书，一是现在的书太贵，二是现在的书编得太乱，三是有些好书恰恰不再版了。因此，稍有空，我就在全市的几个卖旧书的摊点转悠。
　　万安桥的北桥头，有三个卖旧书的地摊，规模都不大，书也比其他地方便宜，其中有个老头儿，穿得整洁，中山服，每次还带个钢化杯、小凳子，在那儿坐下，边看书边等顾客。见他的穿着，不像是下岗职工，不像是为了生计而收售旧书的人。
　　我见他的摊上有一本书，叫《东藏魔影》，翻了翻，还可以，1982年出版的。我打算买下来，但他先不说书价，而是问我是做什么的。
　　我说，叫业余作家也行，叫自由撰稿人也行，总之，就是卖文为生的人。
　　老人的嘴合不拢，眼睛瞪着我，有点不相信似的。
　　我说，绝对真的。我拿出随身带的身份证和省作协会员证。
　　那么，这书送给你了。
　　我知道书钱不多，几块钱的事，可是这位老人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他说，他卖旧书，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把家里的旧书送给喜欢书的人。原来，他是解放初万县师范的毕业生，毕业后分在一个叫白土的偏远地方，是川鄂交界之地。不通公路，不通电，寂寞的时光里，他喜欢上了文学。但是，因为生性耿直，五七年被打成了“中右”，从此抬不起头来。
　　在他长长的人生中，积累了很多书，他说，有8000多册吧，要用五个书橱才能装下来。平反了，退休了，惟一的女儿把他接到城里，可是城里的房子太窄，不到60平方米，无法容下这些书。女儿是车间工人，不喜欢读书，多次要求父亲把书处理了。可是，当五角钱一斤的废纸来卖，他不甘心啊！
　　这些书，一本本，都浸透了他的心血。在那贫穷的岁月，为了买书，他节衣缩食，70年代，他五年没有缝过新衣服。为了这些书，他搬家时，用几十个纸箱，小心翼翼，惟恐损伤书。他读过的书，都用红笔勾描过，有的还在书上作了点评。
　　因此，他每次只带10多本书，到桥头来摆地摊。他卖书有个习惯，必须是卖给读书的人，如果不读，你给高价他也不会卖给你。
　　这时，走来一位学生模样的人。他看上了老人家书摊上的《中国文学批评史》，郭绍虞编的，书有些泛黄了。老人问来人，你是做什么的？学生，电大的，边工作边读书。
　　你读的啥子专业？
　　汉语言文学。
　　老人说，一块钱，你拿去吧。
　　这本书，厚厚的近800页，正常价是10元到15元，最便宜的也是5元到8元，而老人只要一块钱，显然是送人的意思。这本书出版于1984年，书价一块二角五。相当于现在的25元钱左右呢。
　　老人的行动让我感动。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在这个金钱为重的年代，还有人这么看重书，看重读书，真是难能可贵。
　　夕阳下，我和老人依依惜别，相约有空了再来他的书摊。可是，因为忙，再到这个书摊已是几个月之后，但没有见到老人的身影。
　　我问侧边同样是摆书摊的人，他们说，你问他呵，来不了啦。
　　他怎么了？
　　死啦！
　　什么病？
　　不是病，是他搬书时，书橱倒了，把他砸死了。
　　我的心陡然收缩，为这老人——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人悲哀。
　　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老人的生命，更失去了一个对文明崇拜的人，对知识珍重的人，对他人善良的人。
　　 （春林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