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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蝴蝶沟去
朋友，你到过云南大理下关蝴蝶泉吗?那里，每到仲夏时节，成千上万只彩色斑阑的蝴蝶，在一泓泉水上翩翩起舞，穿梭往来。有时，还可看到“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这是多令人梦牵魂绕的所在呀!
无独有偶。在祖国的西北隅，也有条蝴蝶沟。其地域之广，山水之秀，草木之茂，蝴蝶之多，比蝴蝶泉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跟随我们自然保护区综合科学考察队，去领略一下阿尔泰山蝴蝶沟的奇观吧。
阿尔泰山给人的印象是壮美。你看它巍巍峨峨、层层叠叠，一座座山峦相挤，一排排云岫相连。天宇在这儿似乎显得特别低矮、特别窄小。初来乍到的人见它，不免有想见恨晚，发出“壮哉，阿山”的赞叹。但是，如果多次驻足，山谙水熟，也便会游兴阑珊了。
考察车掠过福海大桥，朝正北方向驶去。
“快，快看!”突然，坐在我身旁的考察队队长、农学院生物系教授夏老的口吻里溢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我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想看个究竟。呵!前面竟悬挂着一幅生气盎然、浓淡相宜的山水画卷。我曾经谙熟的留在我心灵中的阿尔泰山，黝黑，铁青，深赭；而此刻，眼前的阿尔泰山，天、地、山、水、草、木，一片醉心的绿!那山峰，沦形态，“千圻邈不同，万岭状皆异”。有的似伞、似塔、似屏、似屿；像笋鞭、像玉簪、像螺髻、像莲花；有的仿佛仙女，袅袅婷婷，飘裙曳裾，自天而降；有的仿佛长剑，晶晶亮亮，毫光四射，直刺苍窍。看色彩，“旋裁蜀锦展英霞，须臾红锦作翠纱”。如果凝眸细看，那层次，那敷色，分明而精巧，浑然而天成，由近及远。碧绿、青翠、靛蓝、绛紫、淡灰，最后，则隐隐绰绰，只有朦朦胧胧的影子。莫非是石涛的《余杭看山图》?抑或李可染的《漓江览胜图》?我摘下眼镜，揉揉惺忪的双眼，眼前并非画图——云攸悠，在山尖徜徉；鸟啾啾，在林间对歌；水淙淙，在涧底吟唱……呵，好一处天造地设的仙境神府!
考察车在大桥林场“二间房”附近停下，大家争先恐后地挤下车，以先睹为快。嗬，这儿的空气，新鲜、清净、湿润、温馨，使人如饮朝露，鲜鲜的，纯纯的，凉凉的，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疲劳为之顿消。
我们这次考察任务，就是要揭开“蝴蝶沟”的自然之谜。当地牧民和林场工人把这儿叫做“虎斯台”。
迷人的蝴蝶沟
小憩后，即分组进行活动，我跟随昆虫组进入蝴蝶沟。蝴蝶沟是南北走向，海拔一千四百米左右。大家好奇心切，脚步越迈越快，沟壑的景色也越来越幽美。卡拉额尔齐斯河的支流滚滚滔滔，逶逦而来。水流在巨石间飞越，涌溢，激起堆堆雪浪花。倏地，像雪崩似的，雪浪花化为碎玉珠玑，满河翻滚进跃……河流两岸，山径两侧，芳草菱萋，林木葱葱。漫山遍谷的山花，姹紫嫣红，笑靥迎人，成群结队的蝴蝶，出没于花丛林木之间。
“快来看!”年过七旬夏老，看上去身体瘦削，面色清癯，但此时却健步如飞，胜似青年。他首先发现了蝶群，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声招呼我。
循声望去，只见山径上，落着一大群蝴蝶。有的贴着地皮翩翩欲飞；有的欹倚于地，栩栩然地颤抖着双翅；更多的蝴蝶则是身残翅碎，凝然不动——原来林场的一辆卡车刚从这里驶过，许多蝴蝶在无情的车轮下遭受无辜。
沟越深，花越密，蝶越多。那山花，一球球，一簇簇，一层层，一片片，一坡坡；火红的，雪白的，橙黄的，天蓝的，淡紫的；十字型的，蝶型的，伞型的，唇型的，吊钟型的；管瓣的，针瓣的，匙瓣的，平瓣的，管舌瓣的；有的典雅艳冶，有的清淡幽雅；有的眉飞色舞，婆娑弄姿，有的低眉垂袖，璎珞矜严……它们花冠与花冠相接，枝叶与枝叶交错，姿态极妍，干紫万红，光艳到让人不可逼视。“喷云吐雾花无数，一条锦绣游人阶”。在这里，岂止是“一条锦绣”，简直是花墙花街花市花海! “四厢花影怒于潮”这句话，倒可以作为这儿的写照。你看，“花潮”在横流着，澎湃着，回旋着，喧闹着，无止无休，无边无涯。那花香，不管你乐意不乐意，直往你鼻腔里钻，有的浓馥馥，有的淡幽幽，有的甜丝丝，有的苦涩涩……通体芬芳馥郁，沁肺入腑。
“鱼恋花，蝶恋花”。对这次考察，夏老兴致特别高，对观赏“花潮”，他特别着迷。他时而采撷一朵黄灿灿的花朵，笑盈盈的对我说：“这叫金莲花。”时而又折来一株紫英英的花，颔首说：“对，就是它——千里光!”还没等我辨认，他又指着前面的一片花海说：“那是忍冬，瞧，有红、黄两色花朵，花序呈塔型，多好看!”说罢，义缓缓地蹲下身子，抚摸着胸前的花冠，似介绍又似自语地说：“呵，这儿的蔷薇真大，直径足有八厘米!”他指指点点、如数家珍地介绍了党参花、小檗花、百里香、仙女木、北极果、斑叶兰……
林场老工人、哈萨克族向导库尔班告诉我们：阿尔泰山地区无霜期短，各种花卉都要抓紧时机完成自己的牛活史，所以每年6月至9月间，蝴蝶沟里云蒸霞蔚，花团锦簇，各种花期交替出现。昨晚路过这儿，只见红彤彤一片，翌晨旧地重游，则幻变成白皑皑的一片，常常因此迷路。
艳阳当空，我们来到蝴蝶沟腹地。这儿，是蝴蝶的乐园，蝴蝶的王国。空中，飞满蝴蝶；花上，叮满蝴蝶；低洼阴湿处，挤满蝴蝶。山径上，每隔五十米左右，便是一团团、一堆堆的蝴蝶。一堆蝴蝶，少则—上百只，多则—上千只。我随意选了小堆，一数，竟有二百五十四只之多。正当我们目眩神迷，惊喜感叹之际，忽听见轰的一声，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飞来一群蝴蝶，落在路前的草甸上；瞬息间，又是轰的一声，又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飞来一群蝴蝶，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撂在先前的那群蝴蝶上。它们攒动着，簇拥着，依偎着，攀附着，亲密无间，难解难分。是举行集体婚礼?是召开家庭大会?还是欢庆盛大节日?无人知道。由于蝴蝶拥塞山径，我们无法前行，只要—迈步，就会踩死——堆蝴蝶。我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吆喝着，驱赶，捕捉，好容易才开出一条通道。但不久，我们又陷入新的包围圈。只见成千上万的蝴蝶，闪动着彩色缤纷的翅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骤忽散，忽隐忽现，扑撞到我们脸上、身上、脚上，甚至钻到我们鼻腔里。“准是怕我们发现它们谈情说爱的秘密，特地前来撵我们。”夏老的一句话，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我从他手里接过捕虫网，一网下去，竟捕到八十八只。我曾在北京参观过“中国蝴蝶展”，见到过天涯海角的粉绿燕尾蝶，燕山脚下的软尾凤蝶，西双版纳的“丛林之王”环蝶，白山黑水间的白绢蝶，台湾岛的萤光翼凤蝶，也见到过新疆瑶池边被传为西王母的“仙客”珠光宝气的螺钿蝶，葱岭上随阳光出没的紫光闪烁的铜灰蝶……却从未见过这儿这么美这么奇这么多的蝴蝶。大的如枫叶，小的似雪片；有的体形如菱，有的恰似银梭；有的双翅边缘好似抛物线，有的俨如孔雀屏。那色彩和斑纹，更是异彩纷呈：有的粉白，有的金黄，有的亮绿，有的墨黑，有的银灰；有的色调单一，有的斑驳混杂，有的鳞片耀眼绮丽，闪出金属光泽和虹霓般的柔光，有的则暗淡无奇。好似故意炫耀它们是昆虫界的舞蹈家，各自拿出自己的“绝招”：有的盈盈，有的盘盘，有的翩翩，有的款款……让人眼花缭乱，不可名状。
夏老告诉我：在鱼鳞翅目中，凤蝶科的蝴蝶最美，堪称蝶类中的“西施”。在我国西北地区，已发现春凤蝶、金凤蝶、玉带凤蝶、碧凤蝶、蓝凤蝶、金裳凤蝶、麝凤蝶、大尾凤蝶、三尾凤蝶、丝带凤蝶……在阿尔泰山哈纳斯等地，已发现黄凤蝶、黑凤蝶。绢蝶科的蝴蝶也不逊色。夏老指着右手缝里一只双翅呈黄绢色、杂有红色圈纹和隐性黑纹的蝴蝶说：“它叫红珠绢蝶。你看它，多像一位穿着彩裙的姑娘!”他边说边从一株花冠上捉住一对蝴蝶，不厌其烦地介绍说：“这是山楂粉蝶。看来，它在蝴蝶沟占绝对优势，是这里的主要家庭。”他指着手中的蝴蝶说：“这一只翅翼上被覆着一层层淡淡的黄鳞片，是雄蝶；这一只翅翼上无鳞片，蝉翼般透明轻薄，是雌蝶。”
“快来，又是一个新品种!”夏老顾不得拭擦颊上涔涔的热汗，欣喜若狂地召唤我：“快给这位公主留个影!”我匆忙赶上去，抬起相机，“咔嚓”一声，摄下了这位蝴蝶公主的倩影：它的翅背，呈黑色，间杂有条形和卵圆形的银色白班，边缘如孔雀屏，闪烁着紫铜色的光泽；它的翅底，银白，淡蓝，黄褐三色徊间，好似黑锦缎裙上，缀着虎纹贝、蓝宝石、古铜线……你要问这位“美兮盼兮，巧笑倩兮”的蝴蝶公主的名字，对不起，我不能告诉大家。因为夏老让我暂时保密。当然，我可以透露一点情报：在蝴蝶沟里，我们共捕捉到二十五种蝴蝶，其中有绢科的红珠绢蝶，粉蝶科的山楂粉蝶、云斑粉蝶，蛱蝶科的线蛱蝶、豹纹蛱蝶，白钩蛱蝶，眼蝶科的矍眼蝶，灰蝶科的小灰蝶……
拳拳爱蝶心
七时许，各小组先后返回营地。开饭时分，却不见夏老的踪影。有人说：他上了红松大坂。我一听，不禁一怔：他年事已高，那儿山陡路险，一旦发生意外，如何交待?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大坂上爬。呵，就是他!他正伫立在一株亭亭如盖的塔松下，深情地眺望着阿尔泰山。红日西沉，晚霞染红了半壁天际。布伦托海上，蒙着淡淡的暮霭，但潋滟的波光，犹可窥见。晚风徐徐，吹拂着他头上稀疏的发丝。那件洗得发白的风衣，闪动着，飘舞着，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蝴蝶，震翅飞翔。
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
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这是他吟诵古诗的声音。韵调深沉，情感真挚。对于夏老的身世和经历，我是略知一二的。解放前，他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50年，即新中国诞生后的第二年，他不畏险阻，辗转回到祖国。五十多年来，他虽然遭受过屈辱和不幸，但他那颗赤子之心依然拳拳如故。在史无前例的年代，寄居在美国的年垂耄耄的老母亲和在美国耶鲁大学林学院执教的妹妹来信，要他去美国看看。他托人在回信中说：“我是搞昆虫的，在昆虫中，我最爱蝴蝶。、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蝴蝶象征着爱情。梁山伯祝英台双双化蝶的故事，家喻户晓，老幼皆知。古人对爱情尚能坚贞不渝，作为今人——个炎皇子孙，更应矢志不贰，热恋为人类造福的事业，热恋花团锦簇的祖国……”
夏老是云南人，曾多次去过蝴蝶泉。他的话是实在的：“蝴蝶泉跟蝴蝶沟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我显然比他庆幸：我这次来对了，在蝴蝶沟，我发现了阿尔泰山，新疆，中华民族的新美……
朋友，你到过云南大理下关蝴蝶泉吗?那里，每到仲夏时节，成千上万只彩色斑阑的蝴蝶，在一泓泉水上翩翩起舞，穿梭往来。有时，还可看到“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这是多令人梦牵魂绕的所在呀!
无独有偶。在祖国的西北隅，也有条蝴蝶沟。其地域之广，山水之秀，草木之茂，蝴蝶之多，比蝴蝶泉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跟随我们自然保护区综合科学考察队，去领略一下阿尔泰山蝴蝶沟的奇观吧。
阿尔泰山给人的印象是壮美。你看它巍巍峨峨、层层叠叠，一座座山峦相挤，一排排云岫相连。天宇在这儿似乎显得特别低矮、特别窄小。初来乍到的人见它，不免有想见恨晚，发出“壮哉，阿山”的赞叹。但是，如果多次驻足，山谙水熟，也便会游兴阑珊了。
考察车掠过福海大桥，朝正北方向驶去。
“快，快看!”突然，坐在我身旁的考察队队长、农学院生物系教授夏老的口吻里溢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我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想看个究竟。呵!前面竟悬挂着一幅生气盎然、浓淡相宜的山水画卷。我曾经谙熟的留在我心灵中的阿尔泰山，黝黑，铁青，深赭；而此刻，眼前的阿尔泰山，天、地、山、水、草、木，一片醉心的绿!那山峰，沦形态，“千圻邈不同，万岭状皆异”。有的似伞、似塔、似屏、似屿；像笋鞭、像玉簪、像螺髻、像莲花；有的仿佛仙女，袅袅婷婷，飘裙曳裾，自天而降；有的仿佛长剑，晶晶亮亮，毫光四射，直刺苍窍。看色彩，“旋裁蜀锦展英霞，须臾红锦作翠纱”。如果凝眸细看，那层次，那敷色，分明而精巧，浑然而天成，由近及远。碧绿、青翠、靛蓝、绛紫、淡灰，最后，则隐隐绰绰，只有朦朦胧胧的影子。莫非是石涛的《余杭看山图》?抑或李可染的《漓江览胜图》?我摘下眼镜，揉揉惺忪的双眼，眼前并非画图——云攸悠，在山尖徜徉；鸟啾啾，在林间对歌；水淙淙，在涧底吟唱……呵，好一处天造地设的仙境神府!
考察车在大桥林场“二间房”附近停下，大家争先恐后地挤下车，以先睹为快。嗬，这儿的空气，新鲜、清净、湿润、温馨，使人如饮朝露，鲜鲜的，纯纯的，凉凉的，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疲劳为之顿消。
我们这次考察任务，就是要揭开“蝴蝶沟”的自然之谜。当地牧民和林场工人把这儿叫做“虎斯台”。
迷人的蝴蝶沟
小憩后，即分组进行活动，我跟随昆虫组进入蝴蝶沟。蝴蝶沟是南北走向，海拔一千四百米左右。大家好奇心切，脚步越迈越快，沟壑的景色也越来越幽美。卡拉额尔齐斯河的支流滚滚滔滔，逶逦而来。水流在巨石间飞越，涌溢，激起堆堆雪浪花。倏地，像雪崩似的，雪浪花化为碎玉珠玑，满河翻滚进跃……河流两岸，山径两侧，芳草菱萋，林木葱葱。漫山遍谷的山花，姹紫嫣红，笑靥迎人，成群结队的蝴蝶，出没于花丛林木之间。
“快来看!”年过七旬夏老，看上去身体瘦削，面色清癯，但此时却健步如飞，胜似青年。他首先发现了蝶群，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声招呼我。
循声望去，只见山径上，落着一大群蝴蝶。有的贴着地皮翩翩欲飞；有的欹倚于地，栩栩然地颤抖着双翅；更多的蝴蝶则是身残翅碎，凝然不动——原来林场的一辆卡车刚从这里驶过，许多蝴蝶在无情的车轮下遭受无辜。
沟越深，花越密，蝶越多。那山花，一球球，一簇簇，一层层，一片片，一坡坡；火红的，雪白的，橙黄的，天蓝的，淡紫的；十字型的，蝶型的，伞型的，唇型的，吊钟型的；管瓣的，针瓣的，匙瓣的，平瓣的，管舌瓣的；有的典雅艳冶，有的清淡幽雅；有的眉飞色舞，婆娑弄姿，有的低眉垂袖，璎珞矜严……它们花冠与花冠相接，枝叶与枝叶交错，姿态极妍，干紫万红，光艳到让人不可逼视。“喷云吐雾花无数，一条锦绣游人阶”。在这里，岂止是“一条锦绣”，简直是花墙花街花市花海! “四厢花影怒于潮”这句话，倒可以作为这儿的写照。你看，“花潮”在横流着，澎湃着，回旋着，喧闹着，无止无休，无边无涯。那花香，不管你乐意不乐意，直往你鼻腔里钻，有的浓馥馥，有的淡幽幽，有的甜丝丝，有的苦涩涩……通体芬芳馥郁，沁肺入腑。
“鱼恋花，蝶恋花”。对这次考察，夏老兴致特别高，对观赏“花潮”，他特别着迷。他时而采撷一朵黄灿灿的花朵，笑盈盈的对我说：“这叫金莲花。”时而又折来一株紫英英的花，颔首说：“对，就是它——千里光!”还没等我辨认，他又指着前面的一片花海说：“那是忍冬，瞧，有红、黄两色花朵，花序呈塔型，多好看!”说罢，义缓缓地蹲下身子，抚摸着胸前的花冠，似介绍又似自语地说：“呵，这儿的蔷薇真大，直径足有八厘米!”他指指点点、如数家珍地介绍了党参花、小檗花、百里香、仙女木、北极果、斑叶兰……
林场老工人、哈萨克族向导库尔班告诉我们：阿尔泰山地区无霜期短，各种花卉都要抓紧时机完成自己的牛活史，所以每年6月至9月间，蝴蝶沟里云蒸霞蔚，花团锦簇，各种花期交替出现。昨晚路过这儿，只见红彤彤一片，翌晨旧地重游，则幻变成白皑皑的一片，常常因此迷路。
艳阳当空，我们来到蝴蝶沟腹地。这儿，是蝴蝶的乐园，蝴蝶的王国。空中，飞满蝴蝶；花上，叮满蝴蝶；低洼阴湿处，挤满蝴蝶。山径上，每隔五十米左右，便是一团团、一堆堆的蝴蝶。一堆蝴蝶，少则—上百只，多则—上千只。我随意选了小堆，一数，竟有二百五十四只之多。正当我们目眩神迷，惊喜感叹之际，忽听见轰的一声，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飞来一群蝴蝶，落在路前的草甸上；瞬息间，又是轰的一声，又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飞来一群蝴蝶，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撂在先前的那群蝴蝶上。它们攒动着，簇拥着，依偎着，攀附着，亲密无间，难解难分。是举行集体婚礼?是召开家庭大会?还是欢庆盛大节日?无人知道。由于蝴蝶拥塞山径，我们无法前行，只要—迈步，就会踩死——堆蝴蝶。我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吆喝着，驱赶，捕捉，好容易才开出一条通道。但不久，我们又陷入新的包围圈。只见成千上万的蝴蝶，闪动着彩色缤纷的翅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骤忽散，忽隐忽现，扑撞到我们脸上、身上、脚上，甚至钻到我们鼻腔里。“准是怕我们发现它们谈情说爱的秘密，特地前来撵我们。”夏老的一句话，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我从他手里接过捕虫网，一网下去，竟捕到八十八只。我曾在北京参观过“中国蝴蝶展”，见到过天涯海角的粉绿燕尾蝶，燕山脚下的软尾凤蝶，西双版纳的“丛林之王”环蝶，白山黑水间的白绢蝶，台湾岛的萤光翼凤蝶，也见到过新疆瑶池边被传为西王母的“仙客”珠光宝气的螺钿蝶，葱岭上随阳光出没的紫光闪烁的铜灰蝶……却从未见过这儿这么美这么奇这么多的蝴蝶。大的如枫叶，小的似雪片；有的体形如菱，有的恰似银梭；有的双翅边缘好似抛物线，有的俨如孔雀屏。那色彩和斑纹，更是异彩纷呈：有的粉白，有的金黄，有的亮绿，有的墨黑，有的银灰；有的色调单一，有的斑驳混杂，有的鳞片耀眼绮丽，闪出金属光泽和虹霓般的柔光，有的则暗淡无奇。好似故意炫耀它们是昆虫界的舞蹈家，各自拿出自己的“绝招”：有的盈盈，有的盘盘，有的翩翩，有的款款……让人眼花缭乱，不可名状。
夏老告诉我：在鱼鳞翅目中，凤蝶科的蝴蝶最美，堪称蝶类中的“西施”。在我国西北地区，已发现春凤蝶、金凤蝶、玉带凤蝶、碧凤蝶、蓝凤蝶、金裳凤蝶、麝凤蝶、大尾凤蝶、三尾凤蝶、丝带凤蝶……在阿尔泰山哈纳斯等地，已发现黄凤蝶、黑凤蝶。绢蝶科的蝴蝶也不逊色。夏老指着右手缝里一只双翅呈黄绢色、杂有红色圈纹和隐性黑纹的蝴蝶说：“它叫红珠绢蝶。你看它，多像一位穿着彩裙的姑娘!”他边说边从一株花冠上捉住一对蝴蝶，不厌其烦地介绍说：“这是山楂粉蝶。看来，它在蝴蝶沟占绝对优势，是这里的主要家庭。”他指着手中的蝴蝶说：“这一只翅翼上被覆着一层层淡淡的黄鳞片，是雄蝶；这一只翅翼上无鳞片，蝉翼般透明轻薄，是雌蝶。”
“快来，又是一个新品种!”夏老顾不得拭擦颊上涔涔的热汗，欣喜若狂地召唤我：“快给这位公主留个影!”我匆忙赶上去，抬起相机，“咔嚓”一声，摄下了这位蝴蝶公主的倩影：它的翅背，呈黑色，间杂有条形和卵圆形的银色白班，边缘如孔雀屏，闪烁着紫铜色的光泽；它的翅底，银白，淡蓝，黄褐三色徊间，好似黑锦缎裙上，缀着虎纹贝、蓝宝石、古铜线……你要问这位“美兮盼兮，巧笑倩兮”的蝴蝶公主的名字，对不起，我不能告诉大家。因为夏老让我暂时保密。当然，我可以透露一点情报：在蝴蝶沟里，我们共捕捉到二十五种蝴蝶，其中有绢科的红珠绢蝶，粉蝶科的山楂粉蝶、云斑粉蝶，蛱蝶科的线蛱蝶、豹纹蛱蝶，白钩蛱蝶，眼蝶科的矍眼蝶，灰蝶科的小灰蝶……
拳拳爱蝶心
七时许，各小组先后返回营地。开饭时分，却不见夏老的踪影。有人说：他上了红松大坂。我一听，不禁一怔：他年事已高，那儿山陡路险，一旦发生意外，如何交待?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大坂上爬。呵，就是他!他正伫立在一株亭亭如盖的塔松下，深情地眺望着阿尔泰山。红日西沉，晚霞染红了半壁天际。布伦托海上，蒙着淡淡的暮霭，但潋滟的波光，犹可窥见。晚风徐徐，吹拂着他头上稀疏的发丝。那件洗得发白的风衣，闪动着，飘舞着，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蝴蝶，震翅飞翔。
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
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这是他吟诵古诗的声音。韵调深沉，情感真挚。对于夏老的身世和经历，我是略知一二的。解放前，他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50年，即新中国诞生后的第二年，他不畏险阻，辗转回到祖国。五十多年来，他虽然遭受过屈辱和不幸，但他那颗赤子之心依然拳拳如故。在史无前例的年代，寄居在美国的年垂耄耄的老母亲和在美国耶鲁大学林学院执教的妹妹来信，要他去美国看看。他托人在回信中说：“我是搞昆虫的，在昆虫中，我最爱蝴蝶。、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蝴蝶象征着爱情。梁山伯祝英台双双化蝶的故事，家喻户晓，老幼皆知。古人对爱情尚能坚贞不渝，作为今人——个炎皇子孙，更应矢志不贰，热恋为人类造福的事业，热恋花团锦簇的祖国……”
夏老是云南人，曾多次去过蝴蝶泉。他的话是实在的：“蝴蝶泉跟蝴蝶沟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我显然比他庆幸：我这次来对了，在蝴蝶沟，我发现了阿尔泰山，新疆，中华民族的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