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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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获得成功,理应热热闹闹庆贺一番,但从灿烂归于平淡的他,只是约来两位文友,花生米就啤酒,边谈边饮,平静而畅快。等到夕阳西下,他悄没声息地再次告别西安,迎着五月的热风,重返白鹿原下,那个一住就是五年,诞生了《白鹿原》的乡村小院,点上一支雪茄,斟上一杯西凤酒,然后哼起土味十足的秦腔,飘出小院,飞上青天……
  
  陕军的主帅陈忠实为文坛奉献的被誉为“中国版《静静的顿河》”的《白鹿原》,被公认为陕军扛鼎之作。小说潜在着一种寻根意识,表现了中国社会最基本最本质的历史信息,具有浓厚的文化意蕴,因而1995年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乃实至名归。
  今年春节忠实来电话说,《白鹿原》终于可以拍成影视作品了,但言谈中的无奈跟苦涩淹没了欣喜之情。多年前,有关部门明令禁止将《白鹿原》搬上银幕荧屏的记忆,让国人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我连生命一并交给你们了
  
  很早就认识陈忠实,那时,他已是陕西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初次见面,他穿了一件褪了色的旧式蓝制服,话不多,一口纯正的陕西腔。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那张脸纵横交错着刀削斧凿的皱纹,如同黄土高原深深的沟壑,但那是一张极质朴、极诚挚、极纯真的脸。
  我想,忠实若是走在弥漫着黄土的高原上,谁也不会怀疑他是关中的庄稼汉。也正是因为他的外表和骨子里还保持着黄土高原原生态的朴实和憨厚,我才格外地喜欢他,也喜欢他的作品。他那时大部分小说,是一个清一色的西部男人的世界。他的作品实实在在,有些拙,却还深沉,只是少些灵动之气。老实说,那时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忠实能写出大作品的。
  1987年之后,很少读到他的作品了,以为是江郎才尽,就此退隐,逐渐把他遗忘了。
  1992年初春,忠实突然打电话来,说他有部长篇已经脱稿,希望我们派人去取,那口气似乎充满自信。于是,我们派了两位资深编辑到西安去取书稿。他们原是不抱奢望的,更多的兴趣是游大雁塔看兵马俑。
  时至今日,两位编辑也未能忘记,他们从陈忠实手中接过一摞盈尺的书稿时的情景:陈忠实那双粗壮的暴着青筋的手在颤抖,嘴嗫嚅着,欲言又止。那几近哀求的眼神,分明在说:“我连生命一并交给你们了!”
  《白鹿原》就这样拿回了北京,对老实的忠实,我们不能怠慢,立刻组织人阅读。几天之后,熬红了眼睛的审读者惊呼:“太好了!”我也是一口气读完原稿,读罢,已是第三天的凌晨四点,我的心被《白鹿原》所展示的广阔生活画面和众多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及其悲剧性的命运深深打动,久久地沉浸在忠实所营造的悲剧的艺术氛围里。
  我所供职的《当代》杂志分两期刊登完《白鹿原》之后,陕西轰动,北京轰动,整个文坛轰动。陕西一位很有影响的评论家读后,立刻给予很高的评价,那评价令老实的忠实害怕。我们问了半天,忠实才说了评论家这样一句话:“真真了个大活!”至今这句韵味十足的陕西土话,还铮铮地响在文坛。
  而他获得成功,理应热热闹闹庆贺一番,但从灿烂归于平淡的他,只是约来两位文友,花生米就啤酒,边谈边饮,平静而畅快。等到夕阳西下,他悄没声息地再次告别西安,迎着五月的热风,重返白鹿原下,那个一住就是五年,诞生了《白鹿原》的乡村小院,点上一支雪茄,斟上一杯西凤酒,然后哼起土味十足的秦腔,飘出小院,飞上青天……
  
  写不出一部死后可当枕头的书算白活了
  
  陈忠实,1943年6月出生于西安市灞桥区西蒋村的一座农舍里。如同他的名字,忠实自小就憨厚老实,粗外而慧中。23岁就跻身文坛,先后有五个中短篇小说集出版,有三部中篇四个短篇获各种文学奖,《初夏》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2年成为陕西作协的专业作家,现为陕西作协主席。此外,忠实还是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多届政协委员,就鲜为人知了。
  对生命苍凉和负债感,成就事业的人生抱负与生命苦短的焦灼和惆怅,是千百年中国文人对生命的双重体验的主题曲。
  


  陈忠实45岁时,他想,如果到了“知天命”之年,还拿不出自己和读者满意的作品,也许后半生将伴着失落和孤独度日。他感到一种无法回避的紧迫感。
  1987年,在长安县,陈忠实和一位友人秉烛夜谈时,留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如果50岁还写不出一部死后可当枕头的书,这辈子算白活了!”
  这年农历正月十五的花灯尚未闹,陈忠实便裹着一件大衣,在原上凛冽的寒风中,一头扎进了农村,对西安周围三个县进行调查。过了“立春”又到“雨水”,乍暖还寒,冷风刺骨的时节,他伴着孤灯,细心地在一摞摞卷帙浩繁的党史、县志、文史资料里如饥如渴地寻找,一找就是三个月。
  翻着这一页页历史,他的心灵和情绪一次次受到震撼,他感到自己的人生经历也得到了砺炼和延伸。
  忠实懂得,一部可以当枕头的大作品的整体的真实,仅靠资料和素材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对社会、自然、人物诸多因素构成的一种艺术氛围把握准确。从蒙着尘土的资料里,陈忠实回到生动的现实生活中。
  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位披着大衣或短褂的高大汉子,风里雨里、雪中雾中,或骑车或步行在白鹿原上上下下的乡、镇、村、堡上,蹲在村边地头,听那些穿着黑袄、留着光头、端着大海碗、抽着呛人旱烟的父老乡亲讲他们永恒不灭的故事、传说,或听听他们唱着高亢的秦腔。凑巧赶上婚丧嫁娶,他就挤进人群,陪他们笑,陪他们落泪。
  他已经习惯在黄土古道上踽踽独行,叩问历史或与他酝酿的人物对话。渐渐地,他体验到许多大作家都深切关注竭力探讨的文学大命题——写出我们的命运感。
  忠实捕捉和把握了它。
  
  是孤苦伶仃又是最诚实的劳动
  
  离开繁华的大都市,辞去兼任的中共灞桥区委副书记职务,将年迈的老娘和不大的子女安排好之后,陈忠实和妻子搬到了白鹿原下一座小小的农院里。他与自己“约法三章”:不接受采访;不参加无关宏旨的应酬和社会活动;不理会对他过去作品的评价。在千古流淌的灞河畔,在黄土裸露的原下,闭门谢客,苦心创作。
  每天,他黎明即起,冲上杯酽茶,点支雪茄,在熹微的晨光和雾气中,踱步在有着枣树的小院。待他重新进入小说的艺术氛围,召回和他相处多日的各种人物,便慢慢转过身,进屋伏案疾书。
  大约是太阳西斜,三四点钟的时候,他暂时告别他钟爱的人物,离开案头,伸伸腰,重新回到乡间宁静的现实生活中来,然后,推开柴门,倒背着手,悠哉悠哉走进别的农舍,和村民拉家常讲故事,有时便在村头残破的碾石上对弈下棋。
  夏天,溽热难熬,他或踱到潺潺流淌的灞河畔,在清爽的夜风中,看长天月色,听十里蛙鸣;或爬上原坡,用手电照着蝈蝈,然后坐在绿草铺就的坡上,数点点灯火,望流萤明灭;冬日,他迎着如血的夕阳,漫步在沟壑间,听衰草在寒风中瑟瑟作响,点烟时,顺便把枯草引着,看着野火在风中蔓延。
  有时,笔墨干涩,难以继续写下去时,他就咿咿呀呀地哼着秦腔。秦腔高亢粗犷又低沉婉约,是秦人娱乐和抒怀的艺术,几乎每一出戏,每一段唱腔,都有着共同的东西:不屈不挠,可歌可泣。陈忠实独钟秦腔,正是因为秦腔那悲壮苍凉的曲调,正与《白鹿原》的基调惊人的相似。在他吟哦中,他的思维和心绪变得活跃灵动起来。
  月下的小院,婉转的秦腔。这固然表述了忠实恬心静气的心境,但又何尝不是作家的一种孤独呢?无怪忠实说:“长篇写作,是一种最孤苦伶仃也是最诚实的劳动。”
  陈忠实从动笔写出“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起,到完成50多万字的《白鹿原》,草稿和修改先后写了100多万字。
  当1991年初冬,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结结实实覆盖了白鹿原时,陈忠实走出小院踏雪而游,任那洁白晶莹的雪花落在身上脸上,心头却油然升起一种自愉的惬意,他对自己也对白鹿原说,熬了五个春秋的作品,就要在瑞雪消融前完成了。
  1992年1月29日,羊年农历腊月二十五,下午三时,陈忠实终于给《白鹿原》划上最后一个句号。前几天,陪伴他整整五年的妻子回西安准备过年时,他对熬瘦的妻子说:“咱们再见时,书稿肯定就写完了,你得多买些炮,要雷子炮!”即将完成创作的喜悦溢于言表。
  妻子走后,院里只剩下他和挂着雪的老枣树。整个世界只有他和《白鹿原》中历经劫难而幸存下来的几个人物。文稿杀青。陈忠实慢慢放下磨秃的笔,合上稿纸,然后又慢慢将一摞稿件推开,点上支雪茄,让烟雾在眼前缭绕,不知怎的,两颗清泪慢慢涌出眼眶……那情景,正可用一句话“独自掩卷默无声”来概括。
  
  宴席上他唱起了钟爱的秦腔
  
  作品研讨会的第二天,忠实应王府井新华书店之邀,为读者签名售书。书店开门时,外面已排起长长的队。几个小时,忠实忙得没抬过头,那盛况是空前的。
  当天晚上,忠实在孔府酒家宴请文坛好友。美味佳肴,玉盘珍馐,再加上陈酿好酒,席上热闹非凡,酒过三巡,忠实的脸有些红了,不再如先前那样拘谨,笑得很豪放。
  席间,自然离不开《白鹿原》这一话题,陈忠实推辞不过,乘着酒兴谈了下面一段话:“我进入44岁这一年时,清晰地听到生命的警钟,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50岁这个年龄大关的恐惧,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创作理想。我的自信又一次压倒了自卑……”
  古代哲人老子说: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忠实几十年来,以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在无人指导下一步步走到今天,其间的艰难是说不清道不白的,但他成功了。
  讲完话,忠实自告奋勇地说:“我给大家唱段秦腔咋样?”大家鼓掌欢迎。
  忠实唱的是《辕门斩子》中杨延昭一段唱:“见太娘跪倒地魂飞天外,吓得儿颤兢兢忙跪尘埃……”唱得激越流畅,唱得声情并茂。
  听着忠实的秦腔,再细看他时,发现那张脸是充满豪情和无比生动的,是刚毅而聪敏的。散席后我对忠实说:“你什么时候,再拿出第二部死后可以当枕头的书?”
  忠实只是憨憨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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