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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独伊100岁了。与中国共产党同龄的她,在2021年获得了党内最高荣誉“七一勋章”。
颁奖词是这样介绍她的:“她是赓续红色基因的革命先烈后代,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瞿秋白唯一的女儿。她曾担任新华通讯社原国际新闻编辑部干部,作为我国第一批驻外记者赴莫斯科建立新华社记者站。开国大典上,她用俄语向全世界播出毛主席讲话……”
这样一位流淌着红色血脉、功绩卓著的女党员,却一生低调,绝少出现在公众视野。
所以颁奖词的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她一生淡泊名利,从不向党伸手,从不搞特殊化,始终保持共产党员的精神品格和崇高风范。”
“好爸爸”和“小独伊”
瞿独伊是瞿秋白唯一的女儿,瞿秋白却不是瞿独伊的生父。
瞿独伊的母亲杨之华和瞿秋白结婚时,各自都曾经有过一段婚姻。瞿秋白的爱妻王剑虹因病去世,杨之华与瞿独伊的生父则因志趣相异而分手。1924年11月,瞿秋白和杨之华结婚,3岁的瞿独伊自此与母亲和继父生活在一起。
在瞿独伊的记忆中,瞿秋白是一位百分百的慈父。在上海,杨之华忙于工运无暇照顾孩子,瞿秋白就主动承担了接送独伊上幼儿园的任务,在家时,他教小独伊写字画画,不厌其烦。小独伊喜欢爸爸,总喊他“好爸爸”,瞿秋白则喊女儿“小独伊”,父女感情深厚。
1928年,瞿秋白与周恩来同往苏联,参加中共“六大”在苏举行的筹备工作。同年5月,6岁半的瞿独伊也跟随杨之华去到蘇联。
在苏联,瞿独伊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一家三口夏天去森林里采蘑菇,冬天在白茫茫的原野上玩拉雪车。瞿秋白知道女儿爱吃牛奶渣,就常在下班的时候买一些回家,带到幼儿园去给她吃。多年后忆起当年一幕幕,瞿独伊说:“每当回想起来,都使我受到鼓舞,感到有力量,也很温馨。”
1930年,瞿秋白和杨之华回国工作。考虑到国内白色恐怖严重,带着孩子从事秘密工作很不方便,只好忍痛将9岁的瞿独伊留在莫斯科国际儿童院。
1935年6月,瞿秋白因叛徒出卖被国民党逮捕,牺牲于福建长汀。在刑场,他微笑淡定说“此地甚好”,然后盘膝坐地,唱着他自己翻译的《国际歌》,从容就义。
不久后的一天,在莫斯科,瞿独伊发现同学们在交头接耳地读一份报纸,却偏偏避着她。她抢过来,看到报纸上刊登着父亲牺牲的消息,还有一张小照,千真万确是她的“好爸爸”……14岁的独伊受不住如此重击,当场晕倒。
新疆的狱中岁月
1941年6月,德国入侵苏联,苏德战争爆发。
在莫斯科,德军轰炸机时常轰炸城市,一些炸弹落在房顶上,非常危险。20岁的瞿独伊参加了青年人的排险队伍,她和伙伴们站在建筑物的屋顶上,炸弹落下就迅速冲过去,进行排险防爆处理。
整整三个月里,瞿独伊和伙伴们坚守屋顶,为城市排除险情。多年以后,俄罗斯总统普京为表彰瞿独伊在苏联卫国战争中的贡献,曾先后授予她卫国战争胜利70年和75年勋章。
1941年9月,瞿独伊跟随母亲杨之华离开莫斯科,返回延安参与抗日。不想在途经新疆的时候,母女二人和同行的一百多名中共党员一起,被新疆军阀盛世才逮捕并投入监狱。
入狱后,母女俩使用化名,没有暴露身份。但反动派盯上了最年轻的瞿独伊,试图策反她。面对威逼利诱,瞿独伊意志坚定,毫不含糊:“我决不单独出狱!你们必须把我们全体无罪释放!”她还说:“我愿意为共产主义信仰奋斗,死也是光荣的。”
在狱中,瞿独伊积极参与狱中静坐绝食的斗争,参加悼念牺牲难友的纪念和抗议活动。难友们抱定“百子一条心,集体回延安”的信念,终于,在1946年,中共中央将他们营救出来,送往延安。
瞿独伊入狱时21岁,出狱时25岁。
在被关押的岁月里,瞿独伊遇见了《新疆日报》国际版的年轻编辑李何,二人由相识到相爱,于1942年结婚。出狱后,瞿独伊与母亲和李何一同到达延安,瞿独伊于1946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与李何一起被分配到新华通讯社工作。
用俄语播报新中国成立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时候,瞿独伊正在西观礼台,为苏联文化艺术代表团团长法捷耶夫一行当翻译。当五星红旗伴着国歌冉冉升起,她和许多人一样,激动到泪眼模糊。
就在这时,时任新华社社长的廖承志匆匆跑来,找到瞿独伊,交给她一个任务:用俄语广播毛主席的宣言。瞿独伊在苏联长大,俄语流利,甚至说中文也带着俄语口音,“如果不看她的脸从后头听她说话,不知道她是个中国人”。所以,毫无疑问,由她来进行俄语播报最适合不过了。
瞿独伊迅速投入工作。很快,她用俄语向全世界播报了毛主席的讲话。
那是瞿独伊永生难忘的光荣记忆。那一年,她28岁。
1950年3月,瞿独伊与丈夫李何被派到莫斯科,创办新华社莫斯科分社。
夫妇二人乘刚刚开通的中苏国际列车前往莫斯科。在列车上恰逢苏联第三届最高苏维埃代表选举的投票日,列车上就有投票箱。相请不如偶遇,夫妇俩抓住时机,瞿独伊负责对乘客进行采访,李何负责记录,新华社莫斯科分社的第一篇通讯稿就这样出炉。
到达莫斯科后,他们在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安排的一个房间里办公,二人身兼译电、采访、编辑、采购、炊事等职务,整天忙得飞起,从不曾有过周末。
在工作中,他们严谨认真,秉持勤俭节约的作风。外出从来都是乘公共汽车,哪怕落雨天被淋成落汤鸡。面对苏联同行不解的眼光,瞿独伊说:“我们国家刚开始经济建设,我们能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
他们也从不计较待遇。在大使馆给他们定级定薪时,夫妇俩主动提出分别减少400卢布和700卢布。当时记者站使用的电视机、收音机和照相机,都是他们自掏腰包购置的。他们在国外发表文章的稿费,大部分也都作为党费上交了。作为生活在莫斯科的外国人,瞿独伊和李何生病住院的费用要比苏联公民高三四倍,但他们从未向大使馆申请过报销。
当时,我国驻苏大使馆人手不足,每当有国内代表团访苏,俄语优秀的瞿独伊常被借调在外事活动中做翻译。在周总理访苏以及中国驻苏使馆张闻天大使举行宴会和在群众场合讲话时,她都担任过翻译。
在瞿独伊夫妇的努力下,新华社莫斯科分社取得了耀眼的成绩。几年后,当二人调职回国时,莫斯科分社已经颇具规模。
回国后,瞿独伊被分配到中国农业科学院工作。1978年,瞿独伊回到新华社,在国际部俄文组担任翻译和编辑,一直到1982年离休。
一个平平常常的人
在瞿独伊离休前,她的母亲和丈夫都已离世。
瞿独伊的母亲杨之华,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共第五届中央委员。1946年回延安后担任中共中央妇女委员和晋冀鲁豫中央局妇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妇联副主席、中华全国总工会女工部部长等职,1973年去世。
瞿独伊的丈夫李何,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0年与瞿独伊共同创建新华社莫斯科分社,历任新华社驻莫斯科特派记者、《人民日报》驻莫斯科记者、国际新闻编辑部副主任,1962年去世。
晚年的瞿独伊,日子在唱歌、跳舞、打台球、同学聚会这样的“人间乐事”中度过。瞿独伊的女儿李晓云告诉媒体,母亲喜欢唱歌跳舞,社区搞活动让她唱歌,她就上台去表演一段,从不怯场。她还经常参加各种文体比赛,经常拿奖。
在经历过一个世纪的风雨雷电和生离死别后,瞿独伊依然活得爽朗活泼,这毫无疑问是她与生俱来的“小独伊”气质在持续散发魅力,同时也归功于她自父母双亲承袭而来的乐观昂扬的红色精神。就像她的女儿李晓云说的,“七一勋章这么高的荣誉,是对母亲那一代人的褒奖。我妈妈活得比较长,所以这个奖励给了她。实际上,这个奖是给了忠诚于党、不怕牺牲的那一代人,她只是一个代表。”
在女兒眼里,瞿独伊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共产党员”。
有人曾问瞿独伊,父母留给她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瞿独伊说:“爱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