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高个儿、一身黑色制服，北京市公安局反恐怖和特警总队蓝剑突击队警长房刚笔直地站在我们面前。比起照片上双手端枪、目光凌厉的样子，眼前的房刚神情柔和了很多。聊了几句后，他冲我们笑了笑，直率地说：“嘿，有点晕镜头。”
　　采访房刚，很难不注意到他的手——虎口和掌心都是握枪磨出来的厚茧，说话间手掌落在膝头，和布料摩擦时会有细微的“沙沙”声。在日常训练和处置现场时，这双手能够完成1分钟破门击毙歹徒、12米高空悬索跳窗、20米击中刀刃等高难度任务。在世界警察手枪射击比赛中，这双手与来自68个国家和地区的256名“神射手”角逐竞技，最终摘下了“世界警察枪王之王”的桂冠。
　　身怀绝技，在蓝剑突击队并不少见。
　　蓝剑突击队是“十大国家级反恐突击队”之一，2005年成立，主要承担首都涉枪、涉暴、劫持等严重暴力恐怖事件及重大突发案事件现场处置任务，2008年被正式命名为“蓝剑突击队”并授旗。
　　目前这支队伍由百余名特警精英组成，平均年龄不到30岁，安检、潜水、排爆、反恐、攻坚处突，各有分工。“哪儿最困难，我们就去哪儿。”房刚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危急关头，当其他警种或队伍无法处置现场时，就是我们特警应该出现的时候。”

“明知道他有枪，明知道他有刀，该冲还是要冲”

　　在长安街，在王府井，在西单，在火车站，在机场……风吹日晒，刮风下雨，人们都可以看到特警执勤的身影。但这些只是特警工作的冰山一角。
　　在网上搜索蓝剑突击队，比较常被提及的是2012年呼家楼地铁站劫持人质案。
　　当年7月19日晚上9点多，在北京地铁10号线呼家楼站内，一男子持刀劫持一名女安检员。经现场谈判无效，蓝剑突击队狙击手受命果断开枪，将该男子击毙。类似的劫持人质事件，蓝剑突击队自成立至今共处置40余起，解救人质50余人，保持了100%的处置成功率。
　　处置现场时真的像电影一样惊险刺激吗？
　　“其实像《解救吾先生》《特警队》这些电影，的确是有真实案件原型的。但类似的情形让我们讲起来，就显得简单平淡、家常便饭了。”房刚笑着说。
　　2016年12月，北京某地发生一起持刀妨碍公务事件。“过程中间民警一再声明警察身份，对方仍不停手，叫嚣民警是假警察。”房刚据此判断：“这种嫌犯属于比较危险的了。”
　　当晚房刚就接到了指令，带领徒弟周志和其他队员紧急出警，一路跟踪嫌疑车辆到达丰台区某网吧，准备执行抓捕任务。房刚很清楚：“他们肯定随身带着刀。”他决定把最凶狠的嫌疑人留给自己和徒弟周志，队员们默契对视一眼，各自锁定了目标。
　　为了防止嫌疑人逃脱，进入网吧后，房刚假装从旁边经过。在近身的一瞬间，他一招制敌，将嫌疑人按倒在地。周志立即响应，快速上铐搜身，成功完成了抓捕任务。
　　后来周志回忆：“师傅第一个扑上去，就那么把人给摁了。师傅真的特别勇敢，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很激动。”
　　在突击队里，房刚是一个攻坚组的组长，这意味着在有需要的情况下，他将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第一个冲进去的人，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面临的可能就是生命风险。所以结合实战经验，我肯定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个。”房刚说。“进去前，我们拿着盾牌，做了全防，也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冲进去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打到我脚的概率比我抓到他的概率要低很多。”
　　对于类似的未知风险，房刚很淡定：“这就是我们工作性质决定的，明知道他有枪，明知道他有刀，该冲还是要冲。”
　　然而，从警10年，房刚也有过后怕的时候。
　　有一次，他一对一、面对面抓捕涉毒人员，在和嫌疑人接近的瞬间，迅速抓住对方手腕，又做了一个反关节将其牢牢控制住。等到抓捕任务结束时，房刚忽然发現手上有一个流血的口子，但也没顾得上想太多。后来禁毒的同事告诉他，嫌疑人可能患有艾滋病。“当时心里一下就凉了。”好在最后确认没有感染，但这对房刚来说是重要的提醒，每次他都把这个案例告诉新队员，要求他们做好安全保护，不要冒不必要的风险。
　　这么多年，处置现场时能得到群众的支持和认可，是房刚特别有成就感的时刻。有一次，他和队员前往北京某地处置一起突发案件，这个嫌疑人因为作恶多端已经激起了当地民怨。突入房间后，房刚和队员迅速完成了抓捕行动。下楼的时候，他们清楚地听见群众在呼喊：“人民警察万岁！”

能用0.7秒完成绝不用0.71秒

　　“在特警的工作岗位上，80%的时间都是在训练。”房刚说。
　　真正处置现场的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为了这一次机会，蓝剑突击队奉行“训练高于实战”，所有训练的强度和难度都要比实战高。这也是为什么对于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房刚总是轻描淡写——类似的场景早已模拟了成千上万次，形成了牢靠的“肌肉记忆”，以确保他们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全身而退。
　　房刚和队员们每天起码要进行4个小时以上的训练，主要内容是战术射击、攀登下滑、格斗抓捕等项目。有时要从彩虹桥（特警训练设备）一跃而下，有时要在5楼完成索降下滑，为了模拟高层处置，他们还曾在100多层高的地方进行突入房间试验。 　　射击场上的训练项目也很多样。比如，狙击手需要在50米外击断0.8毫米的钢丝。又比如，为了训练摆动物体射击，事先用线把3个鸡蛋悬挂在架子上，一名狙击手先击中间的鸡蛋，两边的鸡蛋开始摆动时，另外两名狙击手同时射击，将摆动的鸡蛋打落。
　　房刚前不久计算了一下，10年间，包括空枪训练在内，他扣动扳机的次数已经接近200万次。他说，这在警察行业里应该算比较多的了。
　　即使在宿舍，房刚每天还要进行拔枪训练，重复几千次，哪里快哪里慢，都要把细节抠清楚，能用0.7秒完成绝不用0.71秒。在现场处置中，也许这就是嫌疑人扭头的一瞬间，也可能是留给突击队员完成任务仅有的时间。

　　除了身体上的“肌肉记忆”，处置现场的意识和判断力也要经过反复高强度的磨练。
　　日常训练中，房刚和队员们会模拟各种可能发生的案例，或者复原已经发生的案例，换位思考自己将怎样处置这种情形，进行举一反三。
　　说起这些，房刚的眼神变得格外专注和认真。他拿我们身处的会议室举例：“比如在这样一个房间，里面有5个需要射击的嫌疑人。我们两个人各自从左右两门进来，射击的角度、靶标是不一样的。这种场景设置有助于提高我们的射击精准度。”
　　接着，他又举了一个例子：“如果你需要处置的现场是一个广场，有很多无辜群众，应该怎么办？在这些非射击靶标中间，你要在一个很小的缝隙中才能打到嫌疑人目标。有时目标被完全遮挡住了，你需要进行自身移动，再去击中这个目标。场景设置会有很多变化，要求你随机而动。如果这种模拟场景我们都可以处置，那么在实战中也会得心应手。”
　　在突击队，只要是在实战中处置过的现场，都会做成案例分析。“通过全员学习，所有人会达成默契和共识——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就会这么处置。”房刚说。
　　对突击队员来说，这相当于一个不断做真题的过程，经过日复一日的魔鬼训练，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储藏着一个庞大的题库。当实战来临，所有的战术组合会在脑中闪现、重合、过滤，千钧一发之际，迅速形成最优解，完成现场处置。

只关注准星，十年磨一剑

　　2018年11月14日，第二屆世界警察射击手枪大赛在广东举行。比赛以国内外真实案例为背景，共设计了10个特定场景，如盘查遇袭、处置校园砍杀案件、地铁反恐、要人警卫等，考验射击者是否具备稳、准、快的综合能力。
　　房刚在10个场景里打了160枪，全部命中，用时142秒，与其他人拉开了十几秒的差距。“几乎是拉他们一个场景的时间，他们打完9个场景，已经超过我打10个场景的用时。”他夺得了男子个人冠军，是当之无愧的“枪王”。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枪王”一度对打枪失去信心。
　　2010年，房刚从北京体育大学毕业后通过了特警的选拔，进入新训基地。他对枪支一直有浓厚兴趣，第一次摸枪时，心情很激动。训练时，因为他是练拳击出身，上肢更有力量，握枪比别人更稳。
　　刚好这一年有全国特警大比武，房刚跃跃欲试，向领导争取了一次在新训基地组织选拔的机会。通过这次选拔，他进入了北京集训队。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遭遇了从警路上的第一个瓶颈。
　　“那会儿心里总想着要打好，没想动作，心里的杂念造成动作的变形，以至于在关键的考核选拔中没有发挥出真正水平。”房刚回忆说。
　　同样的状况在2012年、2013年接连发生，房刚因此错失了几次重要的选拔机会。一向自信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打枪。“我心里想过，要不要换别的方向，毕竟我还有拳击特长。但最后还是放不下，已经练了几年射击了，肯定还是要坚持。”房刚说。
　　翻越这座心态上的大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经常给自己训练加码，不断找视频学习，没事就找老队员请教。
　　2018年，房刚迎来了世界警察射击手枪比赛。经过几年的锻炼，他已经学会摒除心里一切杂念，“不想结果，不想场景，不想靶标，只想技术动作，只关注准星缺口”。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握枪瞄准的姿势：“所有技术动作都要通过我的准星缺口去完成，场景、目标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技术动作，我要以不变应万变。”比赛结果就是最好的验证。
　　从遭遇瓶颈到克服困难，前后花了8年时间。对房刚来说，亲身体会了“十年磨一剑”的心境，那是一场关于忍耐、关于付出、关于超越的漫长修炼。
　　2021年，刚好也是房刚做特警的第十个年头。
　　聊起10年前的自己，“想得比做得多”“总觉得自己这也行那也行”，房刚有点不客气，也有点不好意思。10年后，他从年轻气盛的新人变成了为新人答疑解惑的师傅，心定了，身上的责任也更重了。
　　采访中提起徒弟周志，房刚先是开玩笑：“他什么时候能比过我就真的行了！”随后又很认真地说：“周志其实非常刻苦，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跟我差不多年纪，我只不过比他早入警几年。我也是师傅教出来的，我觉得带业务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把蓝剑突击队的精神传承下去。我觉得周志做到了。”
　　关于传承，房刚还提到了一个细节。2020年8月26日，他和周志一起作为警察代表参加了中国人民警察警旗授旗仪式。当在现场听到“向中国人民警察警旗敬礼”的口令时，房刚内心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力量。那一刻，他看到周志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肯定有一股同样的力量。”
　　房刚
　　1986年出生，中共党员，一级警司警衔，现任蓝剑突击队警长。2018年8月，在全国公安系统第二十四届手枪实用射击比赛暨世界警察手枪射击选拔赛中夺得男子个人冠军。同年11月，在第二届世界警察手枪射击比赛中夺得男子个人、团体和总团体冠军三项，摘得“世界警察枪王之王”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