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从首都到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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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第一次从成都坐火车来北京,经过秦岭的时候,我就在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骑车穿越一次。2014年,我觉得,嗯,是时候了0秦岭,让我们坦诚相见吧!就这样,我下定决心从首都骑回成都。
  这是我的第二次长途骑行,三年前骑行川藏线,在国道318,我半路吃了一记“闪电光速拳”,差点把命留下。其实就是一次摔车事故,受了伤,直到现在,后背部隐隐作痛。所以这一次在出发前我专门去雍和宫烧了一炷香,希望不要像上一次那样“波澜壮阔”。没错,上一次我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但是这一次,只是想借此找回一种叫作“从前”的感觉
  从前慢,从前的妹也好看。
  热身的第一天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我第一天的目的地也很近,只有80km,骑到涿州就收工了。我收拾到很晚才出发,跟上一次一样,路上我总是怀疑自己的后轮漏气,这直接反映了男主人翁的内心超级不自信。路过复兴门,地铁口外正好坐着有两个冒充落难骑友行乞的骗子,看他们看我的眼神,绝对是奇怪,我这个骗子同行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要想骑进河北,就得要先骑上107国道。作为路盲,我压力很大。好在就在我傻傻分不清楚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正好家就在国道附近的骑友,他拍着自己的胸大肌表示可以“送我上路”。我欣然接受了这份“大礼”,然后就跟在他巨大的臀部后面,穿过了整个北京房山区,其间我看到一个农民伯伯在卖一种我不知道名字的水果,就问他那是什么。他很热心地告诉我,摆在地上那个是木马,挂在树上那个是风筝。我说,你觉得我会不认识木马和风筝吗?!然后我俩就大笑起来。那次大笑,是我第一次确认自己又真的回到路上了。
  完成了首日80km的路程,自我安慰就当是热身,找了一家叫作“旅馆”的旅馆住下。老板人黑心不黑,给我开了个标间40块。洗澡的时候,发现没有热水,老板说没事,上二楼洗。然后等我到了二楼,一拧龙头,发现这时整个旅馆都停水了。没办法,我只好又穿上衣服,去找了一家路口边上的小洗浴。要说这家小洗浴,还真的是一切从简,累了半天,我泡在浴池里刚想说好爽,就注意到浴池对面的台阶上有个裸男正在用一副沉思者的造型打量着水里的我,等我把眼镜上的蒸汽一擦,发现他背上还纹着半边龙。好怕怕,脑补了一下被地头蛇压在身下的画面,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墙边冲起了淋浴。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美梦,洗完澡的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踩着旅馆的塑料拖鞋走在不熟悉的街道上啪啪作响,街道两旁的狗看到我都纷纷露出肚皮表示害怕,害羞地说,我喜欢这个梦。
  流连忘返的保定
  第二天早上,吹着国道上的风,我心情无比的惬意,感觉是渐入佳境,灵魂跟身体都开始爽歪歪。人只要心情一好啊,就算是看到一車的猪,你都觉得它们是在对着你笑。尽情陶醉了一番,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头盔忘戴,落旅馆了,于是又赶紧狼狈地掉头去取。路上有看到三辆驮着行李的山地车,只是想不通它们为什么会整齐地停在一家兽医店门口。一路上,我看到这里很多女士戴的口罩,都超像胸罩,外面还有蕾丝。就好像是一剪刀下去,然后“你一个,我一个,从此我们就是好闺蜜了”的感觉。
  保定是一座幸福指数很高的城市,我早早到达这里后就不想再走了。推着车在城里转,看到有家店在卖“国足臭豆腐”,摸摸肚子虽然很饿,自己也很好奇,但是冲着这个名字,我估计就不是一般的臭,也就没胆量去尝试了。大慈阁是保定最高大的古代建筑,外面有很多算命的,其中有个侏儒正在给一个瞎子喂饭,一边喂,还一边替她拍背怕她呛着,那样的画面,很触动人心。
  这一晚,我住宿在一家招牌亮着“住佰”的小店里,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有印象的话,是隔壁房东大妈跟她的好姐妹讲:“那个谁,我给她介绍的对象,那长相比蔡国庆是不差啊。”
  “平淡”的107国道
  107真的是一条很平淡的国道,它远远没有318的魅力和美丽。但好在这是回家的路,所以看起来也蛮顺眼。喜鹊,你只要看过它在田、司跳来跳去的样子,就绝对会将它列入鸟里面的逗比。野鸡,那就更是落入凡司的火箭弹,永远都是突然—下蹿出来,你反应再快,也顶多能顺着声音多看它半秒的屁股。成堆的废旧轮胎,成山的包谷渣,以及在田野里轰鸣的拖拉机,都会让你觉得精神抖擞、生机勃勃。不怕笑,其实我一直就认为,骑马的男人和开拖拉机的男人,最有男人味。在107,运气要好,除了能遇到直接摆地上卖38元钱一双的旅游鞋,还能看到远处两列拉货的火车对穿而过。那画面,就好像是一条巨大的“贪食蛇”。
  在路上,我曾看到过一个硕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我欣赏看过世界的人”。老实说,我羡慕看过世界的人,但是我更欣赏审视过自己,有自知之明的人。国道,也是一个国家的缩影,跟全国各地一样,你能看到的所有抗拆迁的横幅标语,开头都无非两种。逼格高的通常是“中国其产党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霸气外露的,则一般直接就是“还我土地,我们要吃饭……”。
  在骑行的过程中,你会看到很多人在你前面慢慢地走。有些人你看着他们的背影,真的仿佛就一眼能看透他们的一生,比如用背篼背着柴火的老奶奶,又比如用背篼背着弟弟的小姐姐。
  大叔奇遇
  在离石家庄大概还有60km的时候,我看到一片黑云正在朝我这边飘过来。好在它也不是很黑很大,所以我也没有很害怕。又骑了大概有20km,雨还没落下来,我反而是迫不及待地想“方便”。好不容易挑中了一间已经倒了大半的废弃破屋,刚要拉开拉链,一个大叔就出现了。
  他先是热情地跟我握了握手,然后说他开车跟了我很久但我没发现(当然,我一直在找厕所)。他问我这是要骑去哪儿,我说“成都”。然后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很向往外面,上世纪80年代一个人拿着10块钱就往北京跑,那个时候文革刚结束不久,很多人去北京上访,他刚到首都就被当成上访的给送回来了。最后他说:“要不这样,我决定赞助你!我赞助你,我赞助你,赞助你一瓶水!”我赶紧表示谢谢不用,并羞羞地告诉他其实我下来就是想“放水”的。离开前,大叔告诉我,正定的大佛寺一定要去看看。托他的福,我在大佛寺见到了整个旅程中第一批不得了的文物。   为了黄土高原
  从北京出发之前,我曾经以为终于可以见到秦岭和黄土高原了。离开石家庄后,我一路经过邯郸、安阳、郑州、洛阳来到三门峡市,总行程已经超过了1300km,正常的话,再过两天,我就能骑到西安。这时我才第一次醒悟:白痴,照这样骑,我怎么可能看到黄土高原?!于是在三门峡参观完三门峡大坝后,我决定改道先上延安,再到西安。旅店老板问我为什么要去延安?我说边区的太阳,那是红又红。结果这一绕,多绕了800km不说,第一天就把我吓得腿都软了。
  三门峡离山西运城有70km。当地人跟我说是平路,我当然就信啦。离开三门峡时是下午三点,我估计就算以我“川藏推车王”的速度,八点天黑之前骑进运城也是so easy。问题是,从三门峡去运城,它虽然会路过一个叫平陆的县城,但它真的不是平路。
  改道的第一天,就意外地见到了黄土高原和大片窑洞。我刚开始还兴奋得不得了,停下来拍了不少照,发了不少呆。再之后人就越来越少,感觉是一个人在山里面骑。骑到后面,天越来越暗不说,还正好遇到临时修路需要绕道。刚开始绕的时候,还有柏油路,绕着绕着柏油路就变成了人踩出来的小土路,这还算有路,再绕着绕着突然—下子绕到了“山顶”上。一览众“山”小的同时,刚刚还有的土路,到了这个“山顶”之后,一下子就变成了整个平面,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瞬间傻了,当时天已经开始黑了,之前这些天,从洛阳开始,就不断在下雨。晚上我要是被困在这里,万一又下雨,那是会死人的。而且就算没有下雨,等到了深夜,嗷嗷两声蹦出来狼或者野狗怎么办?
  好可怕,我想回家
  看到天色渐晚,我赶紧埋头四处搜索,最后终于让我在地上发现了……羊粪。那真的是老天派来救我的羊粪,我推着车顺着羊粪走,边走我就边在想,要是羊粪的终点是一个早已废弃不用了的窑洞或者另一个没有路的“平面”,我就抱着车大哭一场好了。好在后面我遇上了一个很像野人的大妈,她很热情跟我讲了怎么重新绕上国道,之后当我骑到王峪口水库的时候,警报解除,但天也全黑了
  下了山,晚上9点我摸黑骑进运城,找好住宿之后,在它旁边的小网吧里挑了两瓶最贵的饮料压惊。回到旅店,我躺在床上,闻着空气中的异味,感慨这世上就算有比我更臭的脚,那也一定是我几天后的脚。
  重整旗鼓 继续上路
  山西吉县,一个骑车半天能到黄河壶口瀑布,两天能到延安的小县城,虽然美丽,但从来没有在我的计划之内。可我最终,却不得不在这里停留了一周。
  说来也丢脸,那天晚上,我也是摸黑骑进县城。一路上遭遇了那么多的野狗和远光灯,我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自己都觉得好厉害。搞定住宿,我出去散步。没错,就是散步,一只手护手机,一只手护移动电源,两只手都插在衣兜里面,感觉就跟《越狱》里面的Mlohael Scofied一样帅。
  走着走着,我看见了一家熟食店,没错,就是一家熟食店。店里面摆着一盘鸡蛋,我正在思考这鸡蛋是生的呢还是熟的?如果是熟的,我是不是该进去买两个补一补?然后就被地上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两只手在衣兜里硬是怎么抽都抽不出来,狗吃屎不说,膝盖还狠狠中了一箭。这一“箭”,让我头天疼得完全睡不着觉,第二天不得不呆在床上,第三天不得不想办法挪去医院。照了片,万幸,医生说骨头没事。我问医生有什么注意事项,他说少运动。我又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再骑车,他说不痛了就能骑。
  总之,那一周我的心情down到了极点。阴沟翻船,膝盖中箭不说,出发前买的30万股票,点开账号一看,我的眼睛,少了6万。那期间,我情绪低落,有一次我盯着镜子里这个膝盖中了一箭,左眼还有一圈黑的野人,看了半天,真想右眼再给他一拳。是谁跟我说的认真的男人最可愛最性感?是谁?!怎么办,还要不要去延安?还要不要继续骑?
  老实说,离开北京前,我5000元钱卖掉了之前的公路车,然后换了辆折叠,就是有考虑这样一来,必要的时候搭车会更容易。可是好歹两三年前,我还是买车不到一周,就敢上318,哪怕被泥石流困两天,翻车摔伤后背和锁骨被抬去医院,最后还是用车轮碾完了川藏线全程,以至于被大家称为很厉害的那个推车王的男人啊。人可以改变,但不能变得太快。为了“推车王”的名号,我最终还是决定重整旗鼓,继续上路。
  秦岭,天下之大阻
  延安,一个硬币怎么都用不出去的城市,到了,愿也就了了。从延安到西安,我骑了3天,其、司也遭遇了第二次爆胎。我的两次爆胎,都是在我正开始瑟好久没爆了的时候然后爆的。所以关于人品定律,你可以不相信,但是千万不要去挑战。从延安出发,我又到了西安,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办了张假学生证,让自己年轻了10岁。
  在西安混了10天,我骑车去了宝鸡。总有那么一些城市,你光是听它的名字,就特别想去看一眼。宝鸡是个幸福度很高的城市,但是我不能停留,因为魂牵梦绕的大BOSS就在眼前。小时候上《自然》课,每次讲到什么珍稀动植物得以存活下来,都会提到秦岭,在某个时候,阻挡了某种冷空气之类的东西。
  秦岭,天下之大阻也。当我骑到212省道的124里程碑时,眼前一片接一片的山让我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秦岭,骑过之后,应该说也不是很高,就是太肥,感觉怎么都逃不出它的手心。对于我来说,翻得也不算太辛苦。李白蜀黍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是因为他没有走过川藏,如果翻过川藏线上的那14座山,秦岭也就是个A罩杯。要说秦岭对于我的真正意义,那就是秦岭之前,我偶尔能看到野鸡,秦岭之后,我偶尔会碰到蛇。沿途我一共看到了三条蛇,一条肯定是活的,从马路这头滑到马路那头。一条肯定是死的,被汽车压得扁扁的,像条蛇干。还有一条,盘在路边,色泽光鲜,不知死活,我也不敢去靠近鉴定。
  在山里骑了3天,第一天摸黑到凤县,第二天冒雨骑到留坝县,第三天穿过一个好恐怖的无灯长隧道骑进汉中。
  有人说,其实秦岭,也就是宝鸡到凤县那一天翻过的山是秦岭,后面两天翻的,都是别的其他山。但是作为一个长期以来,只要是胸部以上不舒服,都说是心脏不舒服,胸部以下出可题,都说是肚子痛的超级大二货,我都通通一厢情愿地把它们当成是“秦岭”。
  总之,骑完这3天,以后我也有资格跟自己的小孩讲:那个横贯中部的秦岭你们知道吧?爸爸当年跟“她”谈笑风生。在赶往汉中的路上,我曾停在一个写着“萧何追韩信处”的牌子下面发了很久的呆。220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都只知道“萧何月下追韩信”,但是我始终相信,那一晚,韩信也一直在等萧何。我更是坚信,就是在韩信临死那一刻让他重新选择,他也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对于韩信这样的人,能够有人知道他的价值,能够实现自己的价值,结局还重要吗?
  回到四川
  在汉中,没能翻大巴山走巴中进四川是个不小的遗憾。我估计放眼整个中国,可能也再没有比神秘的大巴山更人杰地灵的地方了。点开百度搜索你会发现,新中国成立之后,这里还出过不少“皇帝”,建过不少“国”,以致最后还得劳烦村支书或县公安局带人搞定。
  骑进广元那一天,是最累的一天。总之,说多了都是累。回到四川的感觉妙不可言,在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别人问我“北方人还是南方人”,我想到我们小时候接触到的都是“西部大开发”和“西气东输”这类的词,所以闹出了自己是“西方人”的笑话。此次一路向西,穿过中原骑回四川,时隔一年再次看到那么多人在打麻将,真的是神清气爽,不由感慨说出“乐不思蜀”的那位,真的是摔坏了脑子。
  两天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被我拿下。当天从昭化古镇去剑门关的牛头山,某些路段就坡度而言,可能是我推车王推过最抖的坡,不燃尽小宇宙,根本推不上去。当时我看到路中间“有困难找党员”的标语,真的是差一点就决定给党员添麻烦了。剑门一破,胜负已分。3天后,我以野人的姿态回到了成都。此次骑行,总里程3200km,爆了两次胎,被狗追了无数次,在宝鸡磨穿了右脚鞋底,在梓潼磨光了所有刹车皮
  年纪越大,你就越不敢再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如果说上一次骑行318,让我见识到了一个很热血的自己,那么这一次的回家之旅,则让我学会了忍受孤独和享受寂寞,还学到了米饭,是稻子做的。面条,是麦子做的。在这次骑行的路上,有时我会看到一些树上有一个大大的鸟窝。我在想一个人最理想的生活,可能也就是像这些鸟儿一样,有一个可以尽情翱翔的自由天空,同时又有一个随时都可以回去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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