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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深深被震撼的是李安对宗教的探究对信仰的追问。派的成长之路上,先后与各种宗教相遇。信仰是什么?当他在海上漂流,与老虎、与自然、与自身抗争的时候,信仰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李安在影片中并没有给予答案。他说,这部电影他拍得很小心,不想偏到哪一个方向去,只想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
出行色达,是一次寻找答案的过程。我们在稀薄的高原上行走、在漫天的冰雪中跋涉,犹如一种仪式,我们要和答案不期而遇。
金马广场 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色达,位于甘孜州东北部,距离成都700多公里。我们从成都出发,经过一整天的颠簸,抵达色达县城已是暮色沉沉。初春的成都,春暖花开,而此刻的色达却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漫天飞雪中,我们在县城里毫无目的地转悠。和大多数偏远的藏区县城类似,色达城区面积很小,三两条街道就是全部内容。街边的路灯没有打开,临街的建筑物里也灯光稀薄,整个县城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暗影里。
无奈之下,我们只得把车开到灯光最明亮的地方。那是一个广场,面积不大,有几根高耸的灯柱,每一根灯柱都发出强劲的光亮。广场上,有一座奔腾状的金马雕塑,在灯光的映衬下,金光灿灿、十分耀眼。 藏语里,色达就是金马的意思。相传很早以前,在色达境内发现了一个马型的金块,这里由此得名。
把车停在广场边,这个圆形的小广场是色达的中心,也是雪夜里光亮和温暖的中心。一整天的奔波劳累,这一刻是最好的休憩。我和瓜站在金马广场上安静地看雪,看大片大片的雪花逐渐覆盖住我们的越野车。当车全身雪白的时候,瓜像孩子一样跑过去,用手指头在车上写字。走进一看,车身的雪花上,清晰地出现了“瓜太”两个字。
我在高原稀薄的空气中微笑,感觉生命在此刻的宁静和美好。
入住金马广场旁边的宾馆,这个位于三楼的套房,海拔正好4000米。
在房间里一边吸氧一边整理行李,此时门却开了,服务员领着两个背包客来看房型。那两个背包客站在门边,匆匆往房间里瞥了几眼就开始摇头。不合适不合适,我们还是去外面露营算了。
房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开始替那两位驴友担心。想来出行的经验还不丰富,这样的雪夜,这样湿漉漉的县城,露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夜里,海拔4000米的“高反”袭来,在严重的气喘中猛然惊醒。睡不着,只得起身。推开玻璃窗,一股凛冽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涌进来,精神为之一振。雪依然在下,整个县城都覆盖在厚重的白色之中。无边无际的黑夜,金马广场的路灯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是在平原城市已经很少使用的钠灯,拥有强劲的穿透力,匕首一样划破黑夜、散发强势的光亮。
整个广场在钠灯橙黄色的照射下通体发光,那座奔腾状的金马雕像,犹如镶嵌在皇冠正中的宝石,闪烁出无与伦比的光亮。有一刻的恍惚,觉得高原上的这座广场是一艘从漆黑海洋中忽然浮现的航船,它带着神秘的过去,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它从哪里来?又向何处去?
喇嘛桑吉 他的笑容像一朵雪花
色达闻名,因座落在此处的喇荣五明佛学院。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藏传佛学院,至今已有30多年的历史。
第二天清晨,我们从色达县城驱车,行驶了20多公里就抵达佛学院所在的喇荣沟。沟口立着佛学院的牌子,沿着唯一一条道路往前走,地势越来越高,转过山坳,视野豁然开朗。迎面而来的山坡上,连绵数公里、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的僧舍。僧舍统一刷成藏红色,在冰天雪地中,犹如热烈的火焰。
每一个初到佛学院的人,都会在这个山坳驻足。
沿着山路向上走,路边冰层开裂,形成一条蜿蜒的溪流,几个穿着僧袍的僧人正用白色的塑料桶取水。空气中隐隐飘荡着诵经声,静默数秒,却找不到声音的来处。
一路向上,走到半山,看到一个气势恢宏的大经堂。经堂外的台阶上,放着无数双鞋子。不管是谁,进入经堂都必须脱鞋。不断有喇嘛脱鞋进去,也不断有喇嘛穿鞋走出来。经堂里的授课来去自由。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继续前行,终于走到了迷宫般的僧舍中间。每间僧舍都极为简单,窗户上凝着雪花、门前流着雪化后的污水。电线在僧舍中无规则的穿行,一些僧舍门口还牵着简易水管。一间僧舍半敞着门,朝里一看,不到十平米的昏暗房间,里面的摆设不甚清晰。
一位年轻的喇嘛在屋前水管下清洗衣物。他穿着厚厚的僧袍,从袍子中伸出来的手臂,赤裸通红。
我轻轻向他打着招呼。他抬起头,那是一张异常清秀的脸庞。被紫外线照得红扑扑的脸颊,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只一刻,这笑容就被一阵羞涩的红晕代替。小喇嘛腼腆地低下了头。
我忍不住停下来,和他聊起了天。小喇嘛倒也健谈,他用四川话告诉我,他叫桑吉,今年20岁,家乡在甘孜州的稻城县,到佛学院已经快4年了。当我提出能否参观一下他的小木屋时,桑吉爽快地答应了。他把身后的小木门推开,脱了鞋,走进去,对我挥手说,进来吧。
我和同伴脱了鞋,躬身进入他的家。没想到,这个十平米的小空间,竟然用木板围成了里外两间房。外面一间放着取暖火炉和燃气灶、电饭锅、水壶等器具。
说完,桑吉把我们领到了里面的房间。这是他的卧室。一面墙上挂着佛像,另一面墙边则整齐码放着各种各样的藏文书籍。书籍旁边是一个地铺,上面盖着毛毯和棉被,那是他的床。我问他,睡在地铺上会不会冷?他摇摇头说,自己常常学经文学到半夜,一倒在被子上就能睡到天亮。
走出桑吉的小木屋时,他靠在门边的暗影里目送我们。他忽然用普通话地对我说,再见。脸上是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还来不及回应,桑吉又忽然红了脸,腼腆地低下了头。 忽然觉得,他的笑容,象极了落在手心里的一朵雪花。
坛城 看到了什么看懂了什么
佛学院的最高点,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物,那是名闻于世的坛城。坛城在梵文里称为曼荼罗,密宗修法的殊胜之地。
色达的坛城是一座三层多边形的建筑,第一层是转经筒长廊,供信众转经祈福。第二层供奉着诸菩萨,第三层则是一个四边形的佛殿,据说里面供奉着佛教密宗至高无上的本尊——大日如来佛。在长廊的一侧,整齐放置着许多长木板,供信众磕等身长头所用。一夜大雪,一些木板覆盖了厚厚的积雪,但是很多木板上却没有一点积雪的痕迹,它们已经或者正在被虔诚的人们所使用。
仔细观察那些在木板上磕头的藏人,他们穿着厚重的藏袍,为方便磕头,很多人手上还戴着一双白色的线织手套。站起来,磕下去,再站起来,再磕下去。不管男女老幼,动作总是不紧不慢,周而复始。他们的脸,因为紫外线和寒冷,呈现出绛红色。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磕头累了,他们就坐在木板上休息,没有语言交谈,只是安静地看看天,再看看山。然后,起身,磕头。
转经长廊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的一切都带着速度和声响。
长廊很长,整整绕了坛城一圈。转经筒很多,依次排开也绕了坛城一圈。不断有人转动经筒,疾步向前。能清楚地听到经筒被转动时发出的吱吱声、人们疾步快走的脚步声以及藏民身上首饰碰撞出的清脆声响。这些声响在长廊里久久回荡,犹如交响曲,又似心跳。
我们加入转经的行列。身前身后,脚步声、念佛声此起彼伏,不断提醒我们,向前走,别停留。脚步越走越快,稍微拖延,就会影响身后的人,他们的转经速度也将被迫慢下来。十几分钟后,我们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同伴说,到了终点休息下吧。有一刻的沉默,我们猛然意识到,这个圆形的长廊首尾相连,何来终点?
是的,修行,何来终点?
离开转经长廊,我们沿着台阶向上走。到了二层,门外贴着告示,女众转坛城有时间规定。于是和瓜继续向上,到了第三层。一路攀爬,缺氧让我们有些气短,坐在旁边的长凳上休息。长凳上还坐着一位僧人,五官清秀。
我对他微笑,他回报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叫热登,是一名堪布,来佛学院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在家乡,他有自己的寺院,但是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呆在五明佛学院。
我问他,坛城究竟是什么?
热登看着我,轻声说,菩萨的家。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懂得了什么,只要内心平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坛城。
告别热登,我们进入了坛城最神秘的地方。第三层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平台正中供奉着一个三层的小型佛殿。佛殿底层前,是一个类似于护城河般的沟渠设计,在沟渠里,摆放着各种密宗故事的雕塑。小型佛殿坐落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平台四周同样供奉着各种塑像。
安静地把这一切看完,想到了热登喇嘛的话。不管看到了什么,懂得了什么,只要内心平静,心里就有一座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