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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场小型暴风雪中站在厄尔布鲁士山顶峰。六、七级风夹带着雪粒吹打在脸上,感觉仿佛被铁刷子刮过一样。但我的心情很平静。四周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顶峰的那块赭石色石头,明确地显示着具体的位置。脱下防风手套、小心地取出国旗,拍好照片,稍做停留之后,开始准备下撤……
重燃普罗米修司之火
当登山越来越多的、被当作一种做功利手段的时候,我们有必要回归它纯粹的层面——攀登的乐趣。坚守内心的一点执着,重新点燃理想主义的火焰。
在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司”是象征智慧的火神。由于他违反主神宙斯的旨意,为人类偷得天火,而被罚用锁链缚在高加索山脉的一块岩石上,白天秃鹰啄食他的肝脏、晚上肝脏再重新长出来——这样痛苦要持续三万年。然而普罗米修司坚定地面对苦难,从来不在暴虐的宙斯面前丧失勇气。
传说中,火神普罗米修司受罚的地方,就在今天的厄尔布鲁士。
攀登厄尔布鲁士的想法,缘自于年初几位山友的一次聚会。随着攀登季节的临近,由于各自的假期难以配合,我们这支小队伍最终无法以团队的形式出征。然而,做计划的过程却使我深深地陷入对厄尔布鲁士的迷恋之中。经过审慎的考虑,我决定以“自费·自主·自理”的方式单独前往万里之外的俄罗斯,去接近这座号称“高加索美人”的雪山。
在过往的攀登经历中,还没有尝试过单独去国外攀登雪山。前期的资料收集过程中,也没有找到国内单人出境攀登其他大洲最高峰的记载,一切准备工作有赖于自己去把握。
带着35公斤的行李,我坐上西伯利亚航空公司的班机,踏上了万里征程。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登顶的那天凌晨,邻近的印古什共和国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造成92人死亡、 120人受伤。
生命的脆弱,有时与自然的残酷无关。
踏上征程
在莫斯科休整一晚,17日一早出发去DME机场搭乘中午 12:20去矿泉城的飞机。在机场登录的时候,看到几拨与我相仿打扮的人,一番攀谈才发现有好几个是原来在网络上联系过的。于是我们迅速汇合在一起。大家分别来自:中国(我)、美国(米雪)、英国(珍尼姐弟)、法国(2个杰克)、保加利亚(查理)、加拿大(麦克)。
他们行前已经预约了接车,刚好空出一个位子,分担了 50美金车费,我的陆路交通也解决了。
晚上7点,我们到达厄尔布鲁士山脚下Baksan山谷的 Terskol小镇,海拔2100米。
拉练和侦察
18日天气晴朗,我们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攀登一座 3461米的山峰——Cheget。
高加索山脉的雪线比较国内的低,大概在3000米左右。 Cheget峰在厄尔布鲁士和Donguzorun峰的对面,是观察、拍摄厄尔布鲁士最好的地方,视野从2600米开始变得开阔。险峻的Donguzorun峰是俄罗斯和格鲁吉亚的界山,海拔4454米。向着我们的一面,山岩壁立、非常陡峭。
中午1点多顺利来到Cheget顶峰。放眼四望,北边是浑圆的厄尔布鲁士双峰,西边是一列秀美陡峭的山峰,东边是长达100公里的Baksan山谷,南边则是以Donguzorun峰为首的一个山脉。由于雪层、坡度都不错,下山时我们绕到有雪的一面,采用坐地滑行的办法,很快就来到了山下的Cheget 小镇。
Cheget镇里有一个土特产集市,规模不大,主要卖一些当地人生产的羊毛制品和土陶纪念品。
19日我们沿厄峰攀登路线拉练。先从海拔2300米乘坐缆车到达3700米的大本营,然后攀登到4100米,然后下撤回到山谷休息。
这两天天气一直不错,我反而有些担忧。因为即使在适合攀登的季节,雪山里的天气也有好周期和坏周期之分。好周期长的,比如新疆、青海的一些山峰,可能持续十几天;好周期短的,比如喜马拉雅山脉的不少山峰,通常只有3、5天。
高加索山脉的规律会是怎样的呢?
抵达营地
20日上午10:30,我带着25公斤装备抵达了登山大本营Barrels Huts。
厄峰大本营海拔3700多米,在东峰的正南面,由十几个圆桶形铁皮屋和4个方形铁皮屋组成。桶形铁皮屋用于住宿,每间有5个床位;方形铁皮屋2个用来住宿、2个作为厨房。厕所是木板搭建的小屋。
傍晚的大本营,笼罩在宝石蓝色的暮色里安静沉宁。我在营地附近溜达,深深陶醉在山谷下面云起苍茫的壮美之中。
站在欧洲之颠
22日凌晨2:30起床吃早餐,3:30出发。同行总共有3 支队伍,23人。不知昨天我见到的那3个建营的白人是否也冲顶。4:45依然是漆黑一片,在柔和的南风中我们开始向着正北方向攀登。
天色在我们的行进中,逐渐变浅。我按照自己的节奏稳稳地走在队伍的前列,身后是头灯组成的蜿蜒“火龙“。
5:20,四周的地形开始清楚起来。5:40,阳光从右侧山的背后照射过来,把厄峰巨大的影子投射在西南边遥远的天际线上。
6:00,前进的方向转为北偏西,高度是5000米左右。 6:15,天完全亮了,此时还看不到主峰。沿途每隔一小时左右,我们会小憩5分钟。很快,根据各自的速度队伍拉开了距离,形成了前、中、后三个分队。
7:40,绕过东峰的西南侧,逐渐接近鞍部。我回头拍照片的时候,发现两个庞大的高积云分别在正南方向和西南方向生成,另一个云块正迅速地向我们蔓延而来。要变天了。
8:20,到达鞍部附近,海拔5250米。从鞍部开始,攀登变得艰难起来。一方面是风雪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坡度逐渐增加了。经过一段大约200米高度的雪坡斜切,我们在左拐点处遇到些小麻烦。
在顶峰的东北下方,坡度从40度逐渐增加,地面结冰并且有岩石。这种路段通常被称为冰岩混合地形——滑坠制动是不起作用的。等高线图上显示,下面是几百米的长坡,不小心滑倒摔下去的话,估计连全尸都找不到。对于有经验的攀登者,或者天气晴朗的条件下,这种地形还不算大问题。
跟向导商量的时候,一支三个人的小队伍从前面退了回来。他们疲惫地宣布,太危险了,放弃登顶。此时风雪又加大了,视野只有几米。后面又跟上来几个人,大家堵塞在冰坡上。我真担心有谁一屁股坐下去就bye bye了。
向导也看出了这种潜在危险,立刻拿出50米路绳和其他器材,我俩一起修路。我们先在下端拧了一颗冰锥,然后把另一端固定在上面的岩石上。前后花了20分钟弄妥路绳,向导在上面接应,我在起点疏导,大家把主锁挂在绳子上,有序地通过了这个地段。
过了冰岩混合区,开始最后不到200米的直攻。这里积雪厚而松软,虽然滑倒的危险减少了,但却迟滞了前进的速度。
10:30,我们来到接近顶峰的“平台”,由于风雪比较大,视野极差,根本看不到顶峰在哪里。向导和我分别拿出GPS,我发现我们俩的顶峰数据略有不同。这种情况下,应以对方的为准。我们按照GPS的指引,向西北方向攀登,没走多远,突然发现左右前三个方向都是向下发展的陡坡--我们登顶了!此时是莫斯科时间11:00。
厄峰的顶峰面积不大,约为长方形,估计有20平方米左右,尽头是一个墩子大小的黄褐色石头,上面竟然绑着一条藏传佛教的经幡——据说是不久前一支尼泊尔登山队留下的。
我们这组前后一起登顶的共有13人(包括2名向导)。第一次登雪山的美国女律师米雪激动地哭了,爱尔兰小伙约翰则不断地感谢每个帮助过他的人,来自英国威尔士的安德鲁在兴奋之余似乎有些惆怅——他的姐姐珍尼走在最后一组,在这种天气里,按照她的速度,恐怕没有机会登顶了。
在顶峰,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用冰镐固定好背囊,然后喝水,再拿出相机请我们的向导帮我拍照。我小心翼翼地取出国旗,紧紧握住上下端展开,向导咔嚓了3张。
22日当地时间11:10,国旗在欧洲最高峰飘扬——可惜由于风太大,连拍了三张,都没有抓到合适的画面。
下撤的过程,顺利而漫长。来到5100米以下,走出了那块夹带着暴风雪的乌云,阳光穿过稀薄的空气热烈地照射着我们刚刚险些冻僵的脸庞。山对面那个上午形成的高积云,已经开始坍塌,并向着我们迎面扑来,坏天气周期要来了。
后记
此次厄尔布鲁士攀登,我有三个目的:尝试一种新的攀登形式;开阔视野,经历单人出国登山的考验;花最少的钱,取得最大的收获。我实现了两个半,还留下了少许的遗憾—— 没能自己建营、单独攻顶。
在厄峰我结识了一位年仅21岁、却有着6年高山向导经历的年轻人。他认为,全世界登山有三种风格(Style):俄罗斯风格、欧美风格和亚洲风格,并对我说:“在喜马拉雅攀登中,没有一个俄罗斯登山者是在静止状态下遇难的,而亚洲的遇难者,大多数是失去行动能力后冻死的。”
虽然我并不完全认同他的论调,但我却很欣赏他那种对攀登的激情。攀登境界的提高或许正在于丰富的想像力和不懈的投入。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