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乃至更早的阿尔蒂尔·兰波都说过：生活在别处。说了也白说，我们的生活没别处，能有个地儿呆着，就不错了。
　　我有时躺在“大东海”或“海阔天空”洗浴中心的沙发床上，周围一片昏暗，有些男人的鼾声，有一只女宾的白腿静锁光阴，有一串脊背被拍击的急促声音，这个夜晚，内心空荡。
　　长发女技师的手在打磨我的足底，我的足底曾经浪迹天涯，曾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曾踏进三万英尺的云底，却在她的拿捏之下，不堪一击。
　　我说：疼。她的指力有所减轻：可以吗?我说：再轻。她说：已经很轻了。我说：还要轻。她说：已经最轻了。我说：不，比最轻还轻。她说：那是多轻?我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只有米兰，没有昆德拉。AC米兰和国际米兰，而昆德拉正在米兰之外的荒芜中，读着一句诗——你的身躯是一束丝绸，每一卷里都藏有渴望……
　　生活没别处，别处皆虚构。你每天天都得返回原地，你在途中遇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即使你抛离了原生地，远在异乡，在你寄存的这座新的城市，你也得把自己安置在一隅，你必须为自己找到居所。人潮如梭千万陌生面孔，他们今夜必须回家，他们生在别处，活在此处。想起赫塔·穆勒击荡布加勒斯特的诗句——哪里有齐奥塞斯库，哪里就是异乡!
　　“可以用力了”，我对女技师说。女技师一愣：“你不是说要轻点儿吗?”我说：“我已适应了你的打击，来吧，发力!”女技师力道剧增，我又盯不住了：“小妹，你真要把我刺穿吗?”女技师：“你这里疼，说明大脑有问题。”我说：“废话，我弱智，能没问题么?”
　　我走进夜晚的洗浴中心，洗浴中心击打着我的内心，小妹的手在我的双膝之下奔腾，我的思想已木然。就像艾略特的那句诗——跑空的梭子，来回织着风!
　　半梦半醒中，小妹问我：足底完了，别的还做吗?我说：生活在别处，别的也做，小妹：那我给你“精推”吧。我问：啥叫“精推”?小妹说：就是用精神给你推油。